第57章

沈令蓁一覺睡到入夜, 直至聽蒹葭來報,說孟郎君悄悄來了府上,方才醒轉過來。

霍留行燒沒退全, 睡得太沉,這樣都沒動靜,沈令蓁不舍得叫他, 便自己先下榻,簡單梳洗後将孟去非迎進來, 小聲道:“孟郎君怎麽來了?行蹤可曾被人發現?”

這節骨眼, 他們真得夾着尾巴做人。

孟去非十分配合地用氣聲答:“聽說表哥快死了,我來瞧他一眼。我辦事表嫂放心, 走的暗路, 盯梢的人都以為我還在明朝館裏聽曲兒呢。”

沈令蓁也不好跟他計較這死不死的晦氣用詞, 迅速将他身後的房門掩上:“郎君還在睡,你先進來。”

孟去非跟她入裏, 繞過屏風,掀開霍留行身上被衾一角,張望了眼他慘重的傷勢, “啧啧”搖頭:“還沒個一兒半女的呢, 這把老腰就先不行了啊。”

霍留行醒得恰是時候,一睜眼, 看見他這張幸災樂禍的臉,反擊得相當迅捷:“比有腰沒處使的好些。”

孟去非噎住。

自他成年以來,皇帝陸陸續續給他安排了幾房姬妾, 名為賞賜,實為監視與控制,他不可能跟這些女人生兒育女,不過是順水推舟地醉卧美人鄉,與她們逢場作戲罷了。

當然,皇帝也沒打算容他留後,這些姬妾,本就是個個都生不了的。他遲遲不娶正室,以流連花叢的浪子姿态示衆,也是刻意在安皇帝的心。

孟去非回頭看沈令蓁:“哎表嫂你瞧瞧,我好心來關心他的死活,他這是說的什麽話?”

沈令蓁被兩人鬧得臉紅,說去取霍留行的晚膳和湯藥,匆匆轉身離開。

孟去非瞅她一眼,發現她不止臉紅,嘴唇也有些紅腫,再看霍留行的同一部位,“哎喲”一聲,拱手道:“是我‘狗眼看人低’了,你這是老當益壯,心比天高啊。”

霍留行下意識動了動嘴唇。

臨睡前他因好不容易能心意相通地做這事兒,磨了沈令蓁太久,這會兒嘴上還沒全然消退痕跡,自然被孟去非這老江湖一眼識破了。

霍留行觑觑他:“這話別說到她跟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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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放心,我有數,她臉皮薄,我這就閉嘴,權當沒瞧見。”

孟去非很快不再說笑。

沈令蓁進屋的時候,聽見他訝異地高聲道:“這哪能呢?那難道那人也還活着?”

她将粥碗與藥碗擱在桌上,又聽身後霍留行抽着氣,語速緩慢地說:“我是得了羅醫仙的救治,他若孤身一人流落山野,這種傷勢,恐怕還是難逃一死。”

沈令蓁一聽這話,反應過來,一邊拿來鹽水給霍留行漱口,一邊問:“你們在說我那救命恩公?”

孟去非點點頭:“表嫂,我表哥這傷當真跟那人一樣?”

“嗯,我也覺着奇怪呢。”沈令蓁不解道,“這世上怎會有這樣巧的事?難道拿彎頭斧砍人腰是野利沖的慣用招式,恩公此前也是被他所傷?”

這一問問倒了平日裏聰明絕頂的兩人。

霍留行漱完口說:“的确是他的慣用招式,但他那時候不可能出現在汴京。”

邊關附近混進那麽個西羌人不足為奇,可這人要一路過關斬将,悄無聲息地混到汴京,未免也太漠視大齊了。

孟去非碎碎念着:“而且比武過招不是單看一方,這一斧頭下去,表哥雖然中招,卻也做了傷害規避,若是換個人來應對,不見得剛巧達成一致的結果。”

所以照常理說,如果能夠達成一致,不僅傷人者得是野利沖,被傷者還得是霍留行。

“表哥,你是不是有什麽隐藏多年的分|身術沒給我曉得啊?”

霍留行一個眼刀子飛射出去:“我要是有,現在還用得着躺着跟你說話?”

沈令蓁端着粥碗坐到床邊:“知道自己得躺着就別逞,少兇巴巴地說話。”

霍留行張嘴剛要反駁,被她一勺子粥塞進嘴裏,噎回去了。

孟去非捧腹大笑地看他吃癟:“表嫂說的對,這好不容易從棺材裏爬出來呢,還是安分點。”

霍留行咽下一口粥:“你就指着我躺進去吧。”

“哎你別說,”孟去非一拍大腿,“昨夜剛得到消息的時候,我真在想,你要是這麽死了也不錯,我就立馬去找我當年那個乳母,讓她騙大家,其實你才是孟家的主,這樣我就逍遙快活了。”

沈令蓁喂粥的動作一頓,聽得一愣:“這是什麽意思?”

霍留行正要解釋,孟去非豎掌示停:“喝你的粥,我來給表嫂解釋。”

沈令蓁認真聽着他的話,這才曉得,原來當年,孟去非的母親生他時便難産而死了,他出生後全靠一位乳母喂養。當時,霍家人要拿霍留行代替孟去非去涉險,便讓這位乳母抱着霍留行前往京城,結果半道被人發現攔截了。

這位乳母因沒完成霍家的交代心生有愧,把霍留行送還後便離開了霍家,回了河西鄉下。

孟去非現在是在說,霍留行若是死了,複國恐怕多半無望了,但大家努力了這麽多年,不來個頭破血流,也不可能說停就停,所以幹脆找當年最關鍵的知情人撒個謊,讓潛伏在汴京朝堂的前朝舊臣誤以為兩個孩子其實調包成功了。

只要主子沒了,大家自然不必再拼命,不必再犧牲。孟去非也便金蟬脫殼,可以當個真正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了。

霍留行扯扯嘴角:“你這算盤打得倒是挺妙,可惜我還不想死,你要是懶得幹了,別借我的東風,自己懸梁自盡去,一了百了。”

“那不行,我還想好好活着,讨媳婦生孩子呢!”

又想好好活着,又想卸了肩上的擔子?霍留行觑他:“這天下的好事還能都給你占了?”

“不給我占,難道給你占?”

“你倆都別做夢了!”沈令蓁聽不得兩人三歲小孩似的吵嚷,勸誡道,“你們難得碰個面,應該聊聊正事,怎能把時間和力氣浪費在無謂的争吵上?郎君現在受了重傷,雖不必像一般朝臣那樣三日一朝,但一月兩次的大朝還是難免,到時能不能熬得過去?你們得想想法子才是。”

兩個沉浸在短暫美夢裏的人齊齊嘆出一口氣。

法子霍留行自然是想了。他叫人散布野利沖遇刺,刺客腰腹被砍傷的消息,正是為了躲避皇帝的查探。

原本皇帝得到野利沖的信報,或許會試探幾個懷疑人選,确認他們是否受傷。但現在朝中那批重要的武将都得到了這個消息,一旦皇帝出手試探,必将被他們發現用心。如此,無辜的武将們便會因為皇帝的不信任,而與他産生嫌隙。

這麽一考慮,生性多疑的皇帝便會認為,這所謂的刺客未必真正存在,更可能是野利沖為離間他與朝中武将捏造出來的。

左右野利沖并未真正受傷,此事也沒有對兩國邦交産生太過惡劣的影響,皇帝犯不着為個敵國将軍寒了朝臣的心,所以雖然明面上回複了野利沖,說會仔細搜查,為他做主,私下裏卻不會落實這件事。

但這不表示,霍留行的危機全然解除了。若是他自己露出馬腳,皇帝也不可能眼瞎着放過。

孟去非說:“朝會倒是好應付,七日後是八月十五,剛好中秋休假,下個大朝在九月初一,按表哥這身子骨,帶傷出行應當已經不礙事了,我是在擔心,過幾天聖上要為二皇子的事召一批朝臣入宮。”

距離趙瑞被皇帝秘密監押已過了幾天,為揪出他的餘黨,大理寺一直在對他進行嚴刑拷打。現在朝中正傳出異聲,奇怪二皇子為何忽然閉戶多日不見人,且皇子府這幾天也靜悄悄的,不見有人出入。

這事已然不宜再拖,估摸着不管趙瑞招或不招,招真話還是招假話,過幾天都該有個結果了。

而結果一出,霍留行作為此次通敵案的核心人物,必然要被皇帝叫去問話。

孟去非說:“到時,你去是不去?”

“這次恐怕還真沒得選,”霍留行嘆息一聲,為難道,“老二狗急跳牆,免不了讓大家都不好過,死到臨頭也要拉一群人下馬,薛家首當其沖。”

“哦,你這是要救情敵去?”孟去非略帶調侃地看了沈令蓁一眼。

霍留行一臉正氣:“是救忠良。”

孟去非看着集擔心、崇敬、感動、感激于滿眼的沈令蓁,笑得樂不可支:“表嫂,你別聽他瞎擡舉自己,只不過是皇帝召請,不得不去而已,看把他嘚瑟的,還想趁機籠絡你的心呢。”

“孟去非,”霍留行動不了身子,只得擡起一根指頭,指着房門,“我請你立刻離開我家。”

作者有話要說: 慘遭拆臺霍留行:把老子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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