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長夜慢慢流逝到了盡頭,汴京城內的拉鋸戰也好似分出了伯仲。

連象征皇權的禁軍都已偃旗息鼓, 衆人心底隐約感到, 趙珣這一出逼父上位的戲就快要勝利收場了。

權利的戰争中,素有“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之說。史書是王者的傳記, 今夜這一場放在當下為千夫所指的逼宮, 待明朝太陽重新升起, 寶座上的人換一副面孔, 也不過成了輕描淡寫的浮雲幾縷。

擁戴趙珣的朝臣已經在心底及早歡呼雀躍起來。而原本維護正統的人也開始搖擺不定,思慮着是否該棄暗投明,倒向眼下看來已經注定的贏家。

畢竟對多數人來講,為正統抛頭顱灑熱血,換一筆未必能被載入史冊的名聲,還是不如媳婦孩子熱炕頭,柴米油鹽醬醋茶來得實際。

朝臣們各懷心思地等待着黎明的到來,卻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看見一縷火光沖破了封禁多時的汴京城門。

那支火把的主人高踞馬上, 柳眉下的一雙眼寒氣逼人。

她穿上了二十九年不曾觸碰的铠甲,高高揚起手, 面朝城門打下一個手勢。

一名士兵高喊出她的指令:“鎮國長公主奉聖命捉拿逆賊,所有人等,原地繳械者從輕發落,違者格殺勿論!”

整座汴京城在一瞬間沸騰震動,為這一刻突如其來的逆轉, 與這位沉寂了二十九年的巾帼豪傑。

所有一只腳已經跨進趙珣黨的朝臣迅速看清形勢,退了回來。

這樣一呼百應的勢頭,除了在人們心目中堪稱大齊第二個天的趙眉蘭,再無人能夠做到。

就連趙羲也不行。

趙眉蘭僅僅率領三千騎兵,便在一個時辰內踏平了汴京城內所有的叛軍。在“鎮國長公主”這個名號與橫空出世的這三千名足可以一抵十的精銳面前,叛軍也失去了底氣,死的死,降的降。

騎兵一路勢如破竹殺入皇宮。

趙珣逼不得已,拿劍架上皇帝的脖頸,與身邊最後幾百名兵卒一起,站在崇政殿內,與殿門前的趙眉蘭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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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衣冠狼狽,雙眼通紅,看着前來救駕的趙眉蘭,根本來不及思考她是從哪得來的兵卒,只像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喊着:“眉蘭,眉蘭……你殺了他,殺了朕這個逆子!”

趙眉蘭輕輕颔首:“臣妹謹遵聖命。”

話音落下,早已埋伏在高地的“弓箭手”以藐視壓倒的姿态,快準狠地一箭射穿了趙珣的喉嚨。

皇帝得了救,饒是曾經征戰沙場的人,到了這個節骨眼也淋淋漓漓下了一背的冷汗,踉跄着扶住了殿柱。

趙珣身邊的兵卒見勢頭不妙,立刻逃竄。

趙眉蘭掉轉馬頭,率軍乘勝追擊。

偌大的崇政殿裏,轉瞬間只剩了皇帝一人。

死裏逃生的皇帝終于緩過神來,在這一刻察覺到了不對勁。趙眉蘭分明是來救駕的,為何眼下卻撤走了所有的人馬,留他獨自在這裏?

他慢慢站直身板,望向血泊中的趙珣,脖子上那個一箭穿喉的傷口。

重箭,遠距離,這個準頭,絕不是一般的弓箭手能夠做到。

皇帝若有所覺,猛地回過頭去。那玄甲披身的男子手持弓箭長身玉立,在黎明第一縷晨曦中,一步步含笑朝他走來:“微臣救駕來遲,還請陛下恕罪。”

正是霍留行。

皇帝怒目直視着他這雙完好的腿:“你……你……”

霍留行腳步一頓,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哦,陛下久居深宮,許是消息滞後了,微臣的腿,早在九年前便已好了。”說着繼續朝他走來。

皇帝不可思議地看着他:“霍留行,霍留行……你給朕站住!”

霍留行腳下步步緊逼,面上依舊笑得和煦:“不過陛下的消息,似乎不止滞後了這一件,陛下或許還不曉得,您的好皇孫此刻也與您的好兒子一樣,正倒在血泊裏。”

“你……你把羲兒……”

“不是微臣做的。”霍留行扔了弓箭,有些無辜地攤攤手,“微臣人在這裏,分|身乏術,便将小殿下托付給了微臣的表弟,去非會好好送小殿下一程的,陛下還請放心。”

皇帝拿手指着他,渾身發顫。這世上最讓人絕望的不是面臨死境,而是死裏逃生後,發現那所謂的“生門”不過是另一條更為黑暗的死路。

“今日過後,這王朝便又要改姓孟了。微臣送給陛下這出跌宕起伏的戲,不知陛下可還滿意?”

霍留行踱步到趙珣的屍體邊,拾起了他的佩劍,不等皇帝回答,便繼續笑着說:“陛下坐了二十九年的皇位,應當也坐累了,便由微臣替四殿下盡這未盡之事,送陛下上路吧。”

手起劍落,血濺三尺。

至死一刻仍圓睜着眼不可瞑目的皇帝,此生聽見的最後一句話是:“四殿下怎對陛下下了這般狠手?微臣救駕來遲,還請陛下恕罪啊……”

同一時刻,京郊營地的營帳內,京墨正站在孟去非面前,與他回報皇宮內的情形。

孟去非聽罷,一臉挑剔地問:“戲演到位了?”

京墨颔首:“郎君的演技您大可放心,郎君一定會在最後一刻告訴陛下,這王朝明日便姓孟了。”

孟去非半是滿意,半是不甘心地“啧”了一聲:“行吧,那這樣就當我複完國了。”

京墨用餘光瞟了眼帳門外,趙羲的營帳所在的方向:“郎君之所以孤身進宮,讓小殿下留在您身邊,便是希望您最後慎重考慮一次——眼下是您動手最好且最後的時機了,一旦讓小殿下回到皇宮,再要反悔,到時複國的艱難與犧牲将會是現在的十倍甚至百倍。”

孟去非沉默下來,半晌後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京墨啊,你知道我和表哥,為何一個叫‘留行’,一個叫‘去非’嗎?”

京墨一愣之下搖了搖頭。

留行是“使不離去”與“停止前進”之意,去非則取自“此去非長路”。他們的母親于同一夜在戰亂中生下他們,卻打從一開始就不曾在他們身上寄予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厚望。

孟去非說:“我想我的母親不會因為我今日的決定責怪我,而我的父親……”他笑了笑,“昨夜聽見河西告急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了,當初霍家軍為了抵禦外敵撤離都城,放棄孟家皇室時,我的父親一定跟我一樣,雖然心有不甘,卻悄悄松了一口氣。”

“西羌重施二十九年前的故伎,趁我朝內亂進犯河西,倘使我在這個節骨眼與趙羲決一勝負,即便是贏了,也沒把握短時間內穩固國中上下,最後只會給外邦鑽了空子,讓河西的百姓再次淪為西羌的奴役。”孟去非搖了搖頭,“我不能成為這樣的千古罪人,讓孟家蒙羞。”

孟去非說着這些本不必要講給手下聽的解釋,看似是不嫌唠叨,實則京墨卻知道,他是在用這樣的方式,說服自己堅定當下的選擇。

京墨颔了颔首:“既然您考慮好了,郎君必然會支持您的決定,只是其他朝臣那裏該如何交代,您是否有所打算?”

他指的是含辛茹苦了那麽多年,盼着孟家複國的前朝舊臣。

孟去非點點頭:“暫時拖延一陣子,就與他們說,我這裏出了些纰漏,失去了最佳的下手機會,只好‘曲線救國’,以保衛邊關為由與小殿下請戰前往河西,待時機成熟,我便從河西借霍家兵力重新殺回來。”

“是。”

孟去非交代完畢,又沉默着坐了一會兒,然後一把撐膝起身,走向趙羲的營帳。

趙羲在營帳內靜坐了一夜,不知何時從裏頭走了出來,此刻負手在帳門前,好像就在等孟去非。

孟去非在路上随手摘了根稻草,叼在嘴裏,走到他面前說:“恭喜小殿下,霍将軍那裏事成了,您可以啓程回宮了。”

趙羲靜靜地注視着他,好像從他這游手好閑的姿态裏看出了許多藏在內裏的東西。

半晌後,他說:“那孟郎君呢,你去哪裏?”

孟去非扭了扭脖子,活絡着筋骨:“我啊,我在汴京待了這麽多年,實在有些膩煩了,想去河西幫小殿下打仗,不知道小殿下會不會同意。”

趙羲看他的眼色裏多了幾分複雜的情感,默了默說:“孟郎君心系蒼生,我替河西的百姓謝謝你。”

孟去非撓撓頭道:“不客氣不客氣。”說着拱了拱手,“既然小殿下不反對,那事不宜遲,我這就出發了,一會兒會有霍将軍的人護送小殿下回宮,您多保重。”

他說罷便轉身離開,走出幾步,被一聲“孟郎君”叫住。

孟去非回過頭,看到趙羲站在晨曦裏,稚嫩的臉上是不輸成年男子的堅毅之色:“我一定會努力做一個好皇帝的。”

孟去非笑了笑:“我相信小殿下。”說罷迎着朝陽朝他揮了揮手,再不留戀地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小孟你好樣的!霍留行:同樣花一般的年紀,為什麽他是小孟,我就是老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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