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霍留行被沈令蓁拉進了客棧二樓的廂房。

“郎君,你能不能聽我一個主意?”她握着他的手, 眼底有些懇求的意味。

霍留行沉默片刻, 點了點頭。

其實他之所以把薛玠投敵的事告訴沈令蓁,本就是希望聽一聽她的想法。

若他當真決心與薛玠正面交鋒,根本不必多走客棧這一趟, 直接率軍開拔便是。但他終究不願一聲招呼都不打地去傷害沈令蓁珍視的親人。

“你說吧, 我聽着。”霍留行看着她說。

“倘若阿玠哥哥當真叛國, 大義當前, 我絕沒有臉面阻止郎君殺他,但我了解阿玠哥哥的為人,他的投敵絕非出自本心,應該是西羌拿我姑姑的性命威脅了他,這才叫他受制于人,不得不為。”

“所以郎君,假如我能夠出面讓阿玠哥哥反水,你能不能給他一個機會?如此, 不止是保住了薛家, 更可用最少的流血犧牲,将阿玠哥哥帶的這支西羌軍隊一網打盡。這樣對郎君, 對大齊,對河西眼下的戰局來說,也是一件好事啊。”

“你想怎麽做?”

“郎君想必能夠預判這支西羌軍隊接下來的走勢,你只需将我在邊關的消息洩露出去,然後帶着我去堵他們, 與西羌放話,說我要求跟阿玠哥哥和談。西羌起先必然不答應,但阿玠哥哥一定會猜到我們的用意,配合我們,跟西羌說,他将假意來與我和談,趁與我會面的機會,把我擄走。”

“西羌曉得我的重要,阿玠哥哥這樣一表态,即使他們仍然将信将疑,也會對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動心,決定一試。和談之時,郎君便假裝失手,讓我被阿玠哥哥擄走。我會說服他,讓他帶着這支西羌軍隊進入郎君事前布置好的陷阱。等郎君伏擊了這些西羌士兵,阿玠哥哥便可金蟬脫殼,我自然也能完好得救。”

霍留行平靜地注視着她,并沒有因她這冒險的想法而動怒,耐心地說:“薛玠很可能受到了脅迫,我不否認,你相信薛玠,我也不反對,但你要理解,我不可能把你的性命賭在某個人的為人上。這跟薛玠是不是值得信任無關,就算現在,換成一個我無條件相信的人,比如去非落在那個位置,我也不會讓你去當人質,你明白嗎?”

沈令蓁抿抿唇,低下了頭,料到會是這個結果,卻不想下一瞬,被霍留行輕輕擡起了下巴:“但是……”

她疑惑地看着他:“但是?”

“但是假如你肯聽我的辦法,我可以采納你的計策。”

一聽事情有回轉的餘地,她立刻眼前一亮:“什麽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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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留在安全的地方,讓人替你去跟薛玠會面。”

沈令蓁一愣。

一旁已經聽了半天的蒹葭明白了霍留行的意思,慌忙颔首:“姑爺說的對,西羌的普通士兵根本不認識少夫人,何必由您親自出馬呢?就讓婢子假扮成您走這一趟,薛郎君認得婢子,也曉得婢子的話就是您的話,只要他還心向大齊,必然會配合婢子演戲。”

“但蒹葭畢竟不是我,萬一有個三長兩短……”

“殷殷,戰場上本就沒有十萬周全之事,這就要看你的選擇了。”

當夜,沈令蓁被軍隊護送往東谷寨,臨走交給蒹葭一張親筆寫的字條。

蒹葭帶上字條,連夜跟從霍留行北上,于翌夜子時堵到了薛玠的軍隊。

廣袤無際的原野上,本該交戰厮殺的兩支軍隊遙遙對壘僵持着,雖有劍拔弩張之意,卻始終沒有一方拔刀出鞘。

如沈令蓁所料,西羌答應了“和談”。數十名手持武器的西羌士兵半是保護,半是監視地跟着薛玠來到了陣前。

這邊蒹葭也從軍陣中出列,在霍留行與數十名大齊士兵的護持之下,下馬上前,喊了一聲:“阿玠哥哥!”

薛玠的神情瞬間一滞,卻很快掩飾過去,輕夾馬腹到了蒹葭跟前,垂眼看着她說:“殷殷,你想與我說什麽?”

這睜眼說瞎話的一句“殷殷”出口,霍留行負在身後的那只手便換了個手勢,從握拳到五指張開。

大齊士兵們不動聲色地把這手勢記在了心裏——這是在說,要留薛玠活口。

蒹葭按着沈令蓁的交代,與薛玠說:“阿玠哥哥,你能不能讓這些人退下,然後我再與你說?”

薛玠看了看圍攏着他的西羌士兵,又看了眼霍留行:“殷殷,今時兵戎相見,已不同于往日,現在是大齊意欲與我講和,便該由大齊讓步,而不是我。真要讓閑雜人等退下,霍将軍是不是該先作個表率?”

霍留行淡淡一笑:“薛将軍恐怕尚未理清形勢,意欲與你講和的并不是大齊,而是殷殷。霍某身後兩千精兵,并不懼與你西羌一戰,不過是看在殷殷的面子上,不願大動幹戈罷了。”

“我倒是頭一次見人拿這樣的誠意談和,既然如此……”薛玠垂在身側的手兩指并攏,悄然比了個“射”的手勢。

一柄重箭瞬間自西羌軍陣破空而出,直射霍留行面門。

霍留行一個閃身躲過,薛玠趁此時機,俯身一把将蒹葭拎上了馬,撥轉馬頭揚長而去。西羌士兵流水般簇擁他而上。

蒹葭驚叫一聲。

霍留行霍然擡首:“追!”朝後打出的手勢卻給了暗示——慢着。

大齊士兵便以一種“蒼天啊将軍夫人被抓走了快救人啊”的假動作,配上“是誰抱住了我的馬腿為什麽我怎麽也跑不快”的真步伐追了上去。

前邊的西羌士兵正在樂呵:“薛将軍果真好本事,待回了西羌,王上必定重重有賞!”

“是啊,如今薛将軍不僅前程在握,這美嬌娘也到手了,往後霍大将軍的風流快活就是你的了!”

蒹葭忍不住在心裏嘔了一聲,一邊掙紮着,将沈令蓁交給她的字條偷偷塞給薛玠,嘴上說着:“阿玠哥哥,你放我回去……!”

薛玠悄無聲息地接過字條,答道:“是大齊欺我薛家在先,殷殷,我也是逼不得已,你以後就跟着我。”說着,借月光低頭看了一眼。

那字條上是一首短詩——

東風吹無力,

春谷別夢裏。

青山等閑笑,

枯榮憑君意。

薛玠迅速收攏手,将它藏進護腕裏。

這是沈令蓁從前常與他玩的暗語詩。

第一句的第一個字,第二句的第二個字,第三句的第三個字,與第四句的第四個字,連起來是——東谷等君。

臨近寅時,夜涼如水。這一晚的東谷寨無人入眠。

沈令蓁裹着裘氅,站在一座三丈高的塔樓俯瞰着寨子口,一顆心始終懸在嗓子眼。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眼看天快亮了,她終于忍不住問:“京墨,郎君那邊有傳來新消息嗎?”

“半個時辰前傳信說一切順利,應當就快到了。”

沈令蓁點點頭,剛要張嘴再問什麽,忽見京墨神情嚴肅起來,耳朵一側,微微動了動:“來了,騎兵,不下三千,是西羌的馬。”

沈令蓁立刻扶着護欄往下望去,約莫小半柱香過去,果見一群陣型散亂的青甲騎兵朝寨子口湧來,一馬當先的,赫然便是挾持着蒹葭的薛玠。

埋伏了一整夜的大齊士兵,在薛玠身下馬被樹樁間的絆馬索絆倒的那一刻蜂擁而上。

“中計了!有埋伏!”

“撤!”

“薛将軍……”一個西羌士兵剛要去拉摔下馬的薛玠和蒹葭,卻被薛玠擡手一刀斷了喉。

薛玠與塔樓上的沈令蓁遠遠對視了一眼,咬咬牙一推蒹葭:“走!”自己則轉身與大齊士兵一起殺進了西羌軍陣中。

“薛玠,你背信棄義!別忘了你老娘還在王上手中!”有人提醒他。

薛玠默不作聲,只顧埋頭拼殺。

眼看一柄柄槍從他脅下穿過,每次都像要将他刺穿,沈令蓁心驚膽戰地回頭問京墨:“郎君呢?”

她話音剛落,忽聽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回頭望去,便見一線秩序井然的赤色騎兵朝這邊飛馳而來,勒馬寨前的霍留行輕輕打下一個“全殲”的手勢,氣定神閑道:“除薛将軍外,一個不留。”

作者有話要說: 氣定神閑霍留行,老媽看好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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