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拍攝硬照的日子到來,餘信提前補充了睡眠,保證自己處于精神最佳的狀态。
來到攝影棚,先是進入化妝間化妝,再做造型。
這是一家小規格的生活雜志,化妝師和造型師水平不高,做完造型後,餘信皺皺眉頭,指着自己不服帖亂翹起來的發根:“我發根翹起來了诶,請問這裏可以幫我整理一下嗎?”
造型師正忙着給另一位模特做造型,頭也不回,敷衍道:“你拿水濕一下不就行了,沒看到我在忙麽?”口氣沖得跟什麽似的。
這一次聘請了四位模特,都是放在模特界根本沒激不起浪花的小豆芽,誰會把他們當大牌一樣伺候?偏偏這家雜志的品味不咋地,每周推出的服飾就跟淘寶便宜貨一樣,千篇一律,缺乏美感,穿衣風格都是一溜的休閑淘寶裝,還非要打上什麽高大上的硬朗派、清秀風的标簽,這衣服穿搭,估計也就四五十歲的買菜大媽會喜歡了。而且不論是妝容、造型還是攝影,技術都很差,敷衍了事,也就模特能看來養養眼了,所以很多吃瓜群衆都把這本雜志的時尚版塊戲稱為“青樓”,那些模特就是被推出來接客的姑娘或者公子,他們不需要穿搭得多好看,只要顏值高供人欣賞就行了。
明知這家雜志時尚版塊做不起來,還有很多經紀公司把新人模特往這擠,這就無形中讓雜志內的人形成了一種觀念:反正我們不缺挂牌花魁,版塊也起不來,幹嘛還那麽認真,每周都搞一次我們很累的好不好,工資又不多,随随便便拍幾張照騙讀者的錢就行了。
雜志這種态度,新人模特當然也會随波逐流,随便拍幾張照片應付了事,也不指望靠這個雜志能打響知名度。
當然,這些新人模特中也有特別認真對待的例外,餘信是一個,正在讓造型師做造型的模特是另一個。
這個模特聽到餘信的聲音,笑着對造型師道:“牛哥,你先去幫他處理一下吧,我這邊沒問題的,我自己會處理。”
造型師的手一頓,猶豫道:“你自己ok?”
“我沒問題的,牛哥,你就好心幫幫忙吧,他自己哪知道怎麽處理?”
“行了行了,我這就過去,”造型師放下梳子,邊走向餘信邊道,“還是你最省心,知道我忙,會自己處理,不像……”他一噎,話都說不下去。餘信說發根翹起來還是委婉的說辭了,這根本就是沒梳頭,一頭亂發好麽。
“你自己弄亂幹什麽,不知道我做造型很辛苦的嗎?”造型師提高了音量抱怨道。
餘信無辜地眨眨眼:“您的手那麽巧,定發膠都用最好的牌子,哪裏是我随便摸摸就能弄亂的呀?這是被風吹亂的啊。”
“噗。”那位模特忍俊不禁。
這是室內哪來的風,瞎吹,擺明兒是變相嘲諷造型師做造型不認真,定發膠用最劣質的牌子,才導致頭發一會兒就散亂了。其實來這拍片的模特都明白這裏人的尿性,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沒想到餘信還真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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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型師臉一陣青一陣白,不能承認又不能否認,硬生生地回了一聲“坐好”,然後就硬着頭皮幫餘信整理發型。
餘信朝那個模特笑了笑,他認得那模特,名叫李孟焦,今年19歲,可以說是《周刊畫報》的皇牌模特了,請注意,這個“皇牌”是帶有貶義性質的。李孟焦出道3年了,成績一直起不來,最好的資源就是拿到一個三線雜志的主題版塊,連個封面都上不去,後來經紀人覺得他沒前途,放任他了,讓他擔任一些小車展、小品牌的廣告模特,有事沒事就給他來《周刊畫報》刷下經驗值,隔三差五就能在《周刊畫報》上見到他的臉,因此他成為了該雜志的皇牌模特。
他之所以沒有起色,一是他性格問題,內向,在鏡頭前放不開自己,特別腼腆、害羞,膽子特別小,二是長相問題,單獨把他臉上哪個部位拎出來看都很不錯,拼在一起看就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了,尤其他是娃娃臉和單眼皮,這兩種組合起來顯得特別怪異,醜又不是,萌又不是。
在時尚圈,其實很大部分模特長相并不出衆,他們成名更多是靠實力和鏡頭感,有的人長相很醜,但在鏡頭前卻能迸射出不同尋常的光芒,像李孟焦這樣相貌一般的模特大把人在,如果李孟焦能克服性格的缺點,還是能往高處走的——畢竟他心地善良,待人不錯,在吃人脈關系的大中華非常吃香。
餘信對李孟焦充滿了好感,他無聲地用唇形說“謝謝你”,李孟焦臉登時紅了,腼腆地回了一句“不客氣”。
造型做好後,餘信被造型師趕去了攝影棚。
現在他就是穿着一套淘寶貨,格子翻領t恤、牛仔褲、休閑鞋,沒了,連個裝飾的手表都沒有,就個發型帥氣一點。最想吐槽的是格子翻領t恤,這種類型的上衣非常顯老氣,顏色還偏偏是土裏土氣的深藍色,餘信頓時覺得自己花白了頭發,蒼老了三十歲。
想吐槽也沒得吐,雜志就這麽準備的,你不想穿也得穿,還得穿得好看,發揮模特的能力水平,把淘寶貨穿出歐美大片的質感。
餘信只想說,去它丫丫噠。
穿衣強制要求就算了,拍片時還強制做攝影師要求的動作是怎麽回事?這些動作根本跟衣服風格不搭啊,就好比你穿着裙子,要你做出踢腿動作一樣,整個人設都亂了,攝影師你行不行啊,不行我來。
餘信哭得沒有眼淚,他總算親身體會為啥時尚版塊起不來了,根本就是亂七八糟,胡來!虧李孟焦的經紀人還能把他打造成皇牌模特,這審美居然受得了。
餘信被攝影師要求做第二個動作的時候,苦惱地摸頭,算了,他就一個小豆芽,改變不了人家二線雜志的審美,只能靠自己去改變了。只要動作按照你說的做就行了吧,那細節我自己改變吧。
拍第三張照的時候,他跟攝影師打了個手勢,要求暫停,解開了領子的扣子,把領口扯得特別開,喝了一口水,讓水滴順着他唇邊流下,對着鏡頭繼續擺剛才的造型。
攝影師看着鏡頭裏的餘信,愣了很久,反應過來時,手指已不由自主地按下了數次快門。
下一張,餘信還是自己改動了細節,攝影師看着成片的效果,興奮地喊了一聲“好!”下一張、再下一張,攝影師越拍越興奮,被機械式工作而壓制住的攝影之魂蘇醒了,這才是他最初想要追求的美啊,工作的忙碌讓他忘了初衷,現在是時候撿回來了。他忘我地拍下一張張美麗的照片,到後來,他只顧着欣賞鏡頭美,顧不上讓餘信做動作了,就讓餘信自己去凹造型。
餘信用他的個人魅力征服了攝影師,改變了本來沒有美感的局面。
同期的新人模特在攝影棚外看到餘信的表現,覺得不可思議,不能理解和認同,發出了“他不過是個新人,怎麽可以這樣擅自竄改老牌攝影師的動作”、“他的動作也沒什麽不同啊,不明白攝影師為什麽那麽贊賞他”之類的質疑聲。
一張照片是否美麗,只有鏡頭說了算,要是擺幾個動作就能看出好不好看,那還要模特幹什麽,找個好看的動作随便讓個人擺就行了,他們是新人不懂,李孟焦卻懂,他流露出了羨慕和欽佩的眼光。
拍片結束後,攝影師興奮地拿着照片去洗,餘信換了裝準備離開,李孟焦猶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氣去向餘信打招呼。
“你、你好。”
餘信笑道:“你好啊,一起走嗎?”
“可以嗎?”李孟焦流露出渴望,好像覺得自己這麽激動太突兀,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你要是方便的話。”
“一起走吧,要是順路的話,還可以一起坐車回去。”
“嗯、嗯。”
李孟焦跟餘信走出雜志社,紅着耳朵,時不時擡頭瞄餘信,卻沒有勇氣開口說話。
“你有話想對我說吧?”餘信從包包裏拿出兩盒小牛奶,遞給李孟焦一盒,“請你喝的,不要客氣,補充能量才長得高。”
“謝謝。”李孟焦接過,握緊牛奶盒,給自己打了打氣,“你今天表現很出色,我很佩服你。”
“謝謝,”餘信笑眯眯地道,“你也可以做到的啊,只要你有心去改變。”
“我做不到,”李孟焦無力地望着手心裏的牛奶,“我沒有勇氣改變現狀,我長得不帥,鏡頭感不好,連經紀人都放棄我了。”
“你想不想改變現狀啊?”餘信反問他。
“想,我當然想,”李孟焦急道,“可是我現在這樣子能改變什麽?你看,你第一次來拍攝,都敢改變攝影師的要求,我來很多次了,明知道有些動作有問題,卻從來沒敢提出過改變。”
“那是你覺悟不夠,”餘信笑道,“你要有為了營造出鏡頭的美,不惜一切代價的覺悟才行。”
“你就是帶着這種覺悟去改變的嗎?”李孟焦驚奇地道。
餘信眼裏綻放出不一樣的神采:“不是,我是覺得這攝影師技術好差,與其等他改變,不如我改變他。”
李孟焦被餘信的想法震撼到了,這是種狂妄的自信,餘信卻真的用狂妄的自信去改變了攝影師。
“你為什麽會這麽自信?難道你不擔心會失敗嗎?”
“我不是自信,你誤解了啊,”餘信糾正道,“我只是相信,攝影師比我更喜歡美的事物,所以我要做的,就是讓他感受到美,這也是模特的工作和責任。”
不是因為自己美,讓鏡頭下的照片顯得美,而是要努力提升自己的美,讓攝影師感覺到美,進而拍下更美的照片。這是一種截然不同的價值觀,很多模特會拘泥于“我美,以致照片美”的觀念中,卻忘了模特本身,只是一個高級衣架子,他是為服裝首飾而服務的,他必須要讓人認為美源自于服裝首飾,模特只是讓這份美更美而已。
“你不要因為自己長相就自卑啊,如果你真的沒有一點優點,《周刊畫報》也不會多次用你的。多學點,提升自己自信心,相信你一定可以改變的。”餘信從包裏拿出三本書遞給他,“這些書我翻爛了,倒背如流,我看完後收獲很大,我借給你看看,應該對你也有很大的幫助。”
李孟焦接過書,三本都是教模特攝影的專業書籍,書的書角卷了起來,書頁發皺,确實是翻爛了,打開一看,密密麻麻的标注字體撲滿整張書頁,餘信做的釋義很詳細,見解獨到,可見費了不少心思。
千言萬語都不知從何說起,只有一句最簡單的“謝謝”能表達李孟焦內心的感動。
餘信笑着拍了拍李孟焦的肩頭:“不客氣啊,祝你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