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節
子,密密麻麻跪了一地。蒙哥躺在毛氈上,頭邊坐着他最美麗的色目妃子。一名蒙古大夫端着和了羊乳的藥膏,在他身上,細細塗抹,剛剛塗上,又被鮮血沖開。忽而陰風慘慘,從帳外呼嘯而入,燈火忽明忽暗,缥缈不定,蒙哥微微一震,忽地兩眼睜開,那大夫吓了一跳,失手将藥打翻在地,乳白色的膏藥塗得一地。
蒙哥只覺周身無力,眼中朦朦胧胧,滿是憧憧人影,張口欲呼,卻無法出聲,他隐隐約約看到乃蠻舊地無盡的草原,如雲的牛羊,斡難河嘩嘩啦啦,蜿蜒流淌;看到俄羅斯原野上血一樣的落日,戰士向着西方的天空唱起雄壯的牧歌;看到中原大地上起伏的山巒;看到西征的大道上色目人堆積如山的頭顱……到了得意處,他從扭傷的脖子裏,發出“咝咝”的笑聲。剎那間,眼中景色又是一變,白骨的大山、血紅的河流、合州城下無盡的屍體,他吃了一驚,頭中一陣劇痛,仿佛看到一塊石頭從天而降,越來越大,如同泰山一樣壓向自己的頭顱,蒙哥渾身劇烈的顫抖,喉間發出凄厲的鳴聲。
衆人聽得毛骨悚然,一名妃子壯着膽子,探他鼻息,臉色一變,暈了過去,大夫一驚,伸手摸到蒙哥的蒼白的手,只覺觸手冰冷,不禁心神劇震。
帳外寒風更急,帳內的燈火,掙紮數下,終于熄滅。
文靖飲完杯中的烈酒,看着重傷未愈的王立在下人們的攙扶下離去,又想起今日戰事,不禁生出幌若隔世之感。忽聽呂德拍桌歌道:“怒發沖冠憑欄處,潇潇雨歇,擡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諸将和道:“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林夢石接闕長歌,聲若金石,慷慨激昂:“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壯志饑餐胡虜肉。”諸将和道:“笑談渴飲匈奴血。”氣勢豪壯,欲吞山河。
堂上一靜,衆人皆望向文靖,“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這一句當然是由他來唱的。“朝天闕麽?”文靖微微苦笑,也不作聲,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千歲。”呂德舉杯道:“此次返回臨安,若有什麽用的着呂某的地方,打聲招呼,呂某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文靖還沒說話,林夢石已經叫了起來,“哪裏話,還叫什麽千歲,淮安王用兵若神,天縱英明,一個抵得上十個藩王、十個千歲。”
“不錯!”大将們紛紛附和道:“如今外患已除,只要萬歲一聲號令,臣等便東下臨安,奪下那個龍庭……”大廳中喧嘩一片,衆人不飲自醉,躊躇滿志了。
子夜十分,酒酣席散。文靖乘着暖轎,返回竹香園,忽聽到遠處傳來隐約的喧嘩聲,越來越是清晰,漸漸化作呼天喚地的號哭,或泣丈夫,或悲兒孫,或哭父親……剎那間,巨大的悲怆像潮水般湧上他的心頭,文靖再也忍耐不住,失聲痛哭,淚如雨下。
夜色如墨,一匹跛馬淡淡的背影若隐若現,凄厲的嘶鳴回蕩在夜空,玉翎坐在合州城的城樓頂上,斜風裹着細雨掃過她的面頰,“師兄傷的那麽重,去了哪裏呢?”她感到臉上挂着冷濕的液體,不知道是淚,還是雨:“我傷了師兄,師父不會要我了,我是蒙古人,那個冤家也嫌棄我,天下之大,我向何處去?我向何處去?”正在迷茫,忽聽遠處傳來辚辚的車馬聲,那是蒙古大軍撤退的聲音。蒙古的歌手,彈着嗚咽的馬頭琴,唱起哀恸的挽曲:
“大草原的鷹,你從太陽升起的地方飛起,你的雙翅遮蔽了天空,你的陰影籠罩大地,豺狼在拜伏,黃羊在顫栗。河水哦,你為何濡濕他的羽毛;高山哦,你為何阻擋他的去勢;閃電哦,你為何劈斷他黃金的雙翅;悲傷哦悲傷,大海在咆哮,淹沒了草原,陰山崩塌了,變成了平地,偉大的長生天啊,你為何召回你驕傲的兒子……”
歌聲的餘韻在伯顏耳邊缭繞,他坐在馬上,凝視遠處合州城黯淡的燈火,一動不動。
“伯顏将軍!”阿術忽忽而來,停在伯顏身後,一雙眸子在黑夜裏閃閃發亮。
“阿術!”伯顏掉過頭,一字一頓:“我們還會回來的。”
“是的。”阿術眼中發出淩厲的光芒:“我們還會回來!”
伯顏仰天長嘯,嘯聲遠遠傳出,三軍皆驚。他勒轉馬匹,與阿術一道,迎着如晦的風雨,投入無邊的黑暗。
又是一個清晨,紅日高高升起,桌上豐盛早膳已經冰涼,月婵輕聲咕哝:“這個千歲,又睡懶覺呢!”她實在忍不住,在紫檀木的卧室門上推出一條門縫,偷偷窺去,不禁呆住,只見室內空空,并無一個人影,床上被子疊得整齊,上面放着晶瑩通透的九龍玉令,雕花窗向外開着,窗外鳥聲啾啾、竹影婆娑,碎金也似的陽光,灑在青石的地板上。
大江東去,逝水滔滔,翻騰激蕩,永無休歇,江邊山巒,巍巍矗立,疊青瀉翠,偶爾吐出一點紅葉,分外醒目。
文靖一身青衣,行走江畔,望着千古江山,只覺前程如夢,不由縱情歌道:
“江行幾千裏,海月十五圓。始經瞿塘峽,遂步巫山巅,巫山高不窮,巴國盡所歷。日邊攀垂羅,霞外倚穹石……”
一路落拓放歌,不消片刻,便到了江邊碼頭,只見風帆處處,桅杆林立,縷縷炊煙,從船頭升起。
近處船家見文靖行旅裝扮,一位老者迎上前來,陪笑道:“客官要坐船麽?”
“去哪裏?”文靖只覺前程如謎,不由心生迷惑:“去哪裏呢?”
老者會錯了意,道:“我們這船僅到夔州,客官若還要東下,就先乘小老兒的船,再到夔州換船。”
“這是為何?”
老者道:“三峽灘險水急,沒有弄潮翻江的能耐,萬萬不敢涉險,小老兒尋常水流灘塗還能應付,若要入峽,還沒這個本事。”
“不知到夔州要多少銀兩?”文靖笑道。
“不知道客官是包船,還是與人同乘?”老者問。
“此話怎講?”
“包船就是只有客官一人,需五兩銀子,同乘則是數人同乘 ,當然船費得視人數多少而定。”
文靖怕合州城來人,只想早點離開,從懷中取出兩塊碎銀,遞給老者,道:“還是包船吧!”
“我出十兩銀子!”身後傳來一個女子清脆的聲音:“這船我包了!”
文靖聞聲一震,定在當場。
老者笑道:“小老兒做生意,講求信譽,所謂先來後到,這位客官已經包了……”
“二十兩。”那人氣鼓鼓地說,老者一愣,“怎麽,還不成,四十兩!”女子繼續道。老者額上滲出汗來。
“玉翎!”文靖緩緩轉過身來,苦笑道:“你何必如此和我作對?”
“玉翎是你叫得麽?”玉翎一身月白衣衫,背着一個絲綢包袱,俏生生立在江邊,聞言柳眉一挑,喝得文靖一窒:“我……”
“你什麽你,你說什麽我都不聽。”玉翎冷哼一聲,向船上走去,文靖大急,“你先別走。”說着伸手拉她,玉翎一反手,打在他腕上,這一下用上了“如意幻魔手”的功夫,文靖手腕劇痛如裂,頓時縮了回去,身子一晃,擋在玉翎前面:“你聽我說!”玉翎出手如電,一掌拍到,掌風四溢,不容文靖不讓。但玉翎剛要擡足,又見這小子攔在前面,不禁喝道:“你找死麽?”
“我……”文靖心裏有愧,不知道如何說起,玉翎一頓腳,雙手一分,向他拂來,文靖借步法閃開,玉翎一收手,他又攔在前面。“賴皮鬼!”玉翎惱了,拳腳紛飛,文靖只好閃避,二人在江邊倏進倏退,動起手來,文靖一味閃避格擋,落盡下風,十招不到,只聽裂帛之聲,一片衣袖被玉翎撕了下來,小臂上露出一圈醒目的牙印。玉翎看在眼裏,驀地想到石牢裏那些如水溫柔,剎那間似遭雷擊,僵在當場。
文靖見她神不守舍,泫然欲泣,不知何事,心中慌亂,急步上前,道:“你……你別哭,我不躲了,你要打我,盡管打就是,只要你不哭,打死我也好。”他挺直胸脯,閉上眼睛,擺出“随你打”的姿勢。
“你……你這個呆子。”玉翎淚花直轉,突然放聲大哭起來,邊哭邊道:“師兄受了那麽重的傷,師父不會要我了,不會要我了……”
她哭得凄切,文靖也看得想哭,脫口道:“我……我要你啊!”
玉翎淚眼朦胧,擡起頭來。“誰希罕你要,你擊斃大汗,已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