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門口草坪疏于修剪,竟冒出來幾朵小白花。芝華看見花,才想起來已經很久沒關注家裏,家政阿姨也有一陣不來,兜兜不在後,更想不起抽空收拾庭院。
原本就是被硬綁在一起的兩個人,找了一個看上去氣派的住所,芝華曾試圖讓這裏看起來像家,以免兩邊老人嘀咕。
現在,連這種假意敷衍也懶得做,她一腳踩上去,也不心疼那些草皮,只是避開了花,從快遞櫃裏取了郵件,沒往屋裏看去任何一眼,扭頭就要離開。
院門被推開,咯吱一聲響後,芝華聽見熟悉的笑聲,腳步聲跟着傳來,像砸在樹葉上的雨點,噼裏啪啦地響。
“咦?芝華你在家裏?”婆婆當頭與她遇上,身後是婆婆常來往的友人們,一行總共七人。
芝華腳步漸緩,不得不停下來,挂着笑說:“媽,我回來取東西。”
今天是婆婆和友人們一月一次飲茶的日子,婆婆退休後閑來無事,組了個小茶舍,又因芝華這邊別墅帶庭院,免得去茶樓租場地,聚會時只要是好天氣,就會來別墅院子裏坐着。
最近焦頭爛額,芝華忘了婆婆今日會來,猝不及防撞上了。
“丁青最近也沒來個電話,是不是忙着呢?”婆婆招呼友人在庭院藤編椅坐下,捏了捏芝華的手腕,皺眉道,“又瘦了!”
落在旁人眼裏,或許是疼惜,但芝華清楚,這是老人家責怪她,太瘦影響備孕。
“最近都忙着工作,沒好好休息。”芝華只能笑着答。
她把郵件擱在圍欄邊,走過去撐開遮陽傘。傘是專用于戶外的,淺褐色帆布材質,完全撐開的直徑能達三米。傘下是一張圓形捶紋玻璃桌,桌角包裹着竹質藤編紋,圍了一圈同款藤編椅,此刻已經坐滿了人。
這一圈老太太裏,年紀最小的也有六十餘歲,芝華不指望有誰能搭把手,踮着腳費力把傘撐開,傘骨支架蹭着她的裙子,留下幾道鏽痕。
傘終于撐開,芝華額角鋪上一層細密的汗,臉頰因用力而漲紅。她舒口氣,随意拍了拍裙擺,表情很淡。
周圍坐着的老太太們,沒有體貼她的意思,她們習以為常,自顧自搖着扇子,談論自家孩子、別家媳婦兒,天地間仿佛就這麽點事兒,值得翻來覆去地說。
“把茶具拿出來吧。”婆婆在後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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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華來不及擦汗,喘口氣點點頭,快步往屋內跑。想到程濡洱的車還在外面等着,她有些不好意思。
走進玄關,第一眼看見客廳牆壁正中的婚紗照,芝華心口冷下去,刻意不再看,第一次覺得這張照片如此礙眼。
放茶具的矮櫃不常開,是淡黃色梨花木做的,掩了一層灰,抽開的瞬間嗆人口鼻,芝華弓着背咳嗽,咳得仿佛肺要碎開。
院內的喧嚣聲仍持續,沒為她的咳嗽有片刻靜止。
芝華嘆口氣,雙手用力提,才将一筐滿當當的茶具擡起來,紫砂器皿整齊地碼開,沉甸甸的重量,她才走出大門,腰痛就發作。
太陽烈了幾分,但芝華身上冷汗散不去,腰背的酸痛令她說不出話,繃着一口氣将茶具輕放在草坪上,無聲松口氣,悄悄把手按到後腰上,用指節往脊椎骨頂,勉強緩解酸痛。
婆婆還在喊,“快點洗幹淨了擺上來。”
芝華只點頭,沒力氣吭聲,擰開院裏的水龍頭,兜起裙擺蹲下洗茶具。
自來水撲到地面,濺起水花沾在芝華腳踝,頃刻間打濕了小腿。她熟練地洗,拎着茶具一遍遍過冷水,想着盡快脫身。
這時節的自來水已經有寒意,沒一會兒指尖就凍紅了,密密麻麻的癢浮上來,但芝華顧不上冷,飛速洗完後,規規矩矩擺在玻璃桌上。
手指滴答墜着水,裙擺也濕了大片,小腿更像是從水裏探出來的,風一吹過便冷得抖。
“媽,我片場還有事,就先走了。”芝華朝外走,連手也不擦。
她知道她的婆婆好場面,總喜歡在朋友面前使喚明星兒媳。芝華今日已經給足面子,婆婆也不再為難,笑得眯起眼,“你去吧,工作要緊。”
黑色汽車好像近了一些,芝華拿起包裹,一陣小跑過去,碎發黏在汗濕的臉頰。她拉開車門,剛打開狹窄的縫隙,便趕緊擠進去,生怕被人看見車內坐着誰。終于坐下,才有功夫喘口氣,胡亂抹開臉上的頭發,遞過去一個沾着濕指印的快遞盒。
“抱歉,家裏長輩來了,讓你等這麽久。”芝華說。
程濡洱接過快遞盒,随手放在身側,沒有多看一眼,說:“開車吧。”
氛圍似乎不太對勁,只剩下車輪轉動的動靜,芝華偷看他一眼,雙手交疊着搓手上的水,嘗試讓手快點幹燥。
汽車緩緩駛離,沿着道路拐彎,喧鬧的別墅逐漸消失于視野,兩旁是無盡的行道樹,樹影漏下的陽光斑點,一閃一閃地跳動在芝華臉上。
完全看不到別墅時,耳邊傳來衣物摩擦聲,程濡洱的手探過來,忽拉着她的一雙手,放在他幹燥的掌心,一只只翻開來看,一寸寸撫弄。
芝華感覺心髒被人捏住,一瞬提到嗓子眼。
“手都泡皺了。”他啞聲說。
原來他都看到了。
很自然的,他們又十指緊扣,觸到她打濕的裙擺,水粉色變成暗紅色,絲絲涼意鑽進來。
“不該選這條裙子的。”程濡洱嘆口氣,微微用力捏她的手。
“這條裙子很好看……”芝華不解。
“手指像冰塊,捂都捂不熱。”程濡洱完全包住她的手,“穿得太少了。”
一陣窸窣,程濡洱将擱在手邊的黑色西裝外套拿起,随意對折後塞進芝華打濕的裙擺處,隔開那塊躲不開的濕意。
昂貴精致的西裝被壓皺,程濡洱渾不在意。芝華的裙擺因塞進的布料鼓起,看着有些潦草,程濡洱不太滿意。
“裕生,以後備塊毛毯放車上。”他看着芝華,“冷嗎?”
“沒那麽冷了。”芝華搖搖頭,很小聲地說。
手又被程濡洱握住,他低着頭,安靜地揉她發皺的手指,一根一根極耐心地、溫柔地揉。斑駁的光落在他發梢,晃過他一貫深不見底的眼眸。
芝華看得鼻尖發漲,眼底泛上朦胧濕意,有種被人當成珍寶的錯覺。
伴着車程颠簸,芝華恍恍惚惚睡着,腰間酸疼擾得她時不時調整坐姿,被一團溫熱有力按住,緩慢地揉捏她後腰的軟肉。
芝華眉頭舒展,耳旁的聲音如消散的霧氣,她難得無夢。
忽然又聽見風聲,沉睡的意識逐漸蘇醒,芝華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後座,身上蓋着毛毯。
司機和裕生不見蹤影,頭頂車窗開着一道縫隙,透進外面冷冽的空氣,不至于悶得慌。
她看了眼太陽,心頭一驚直起身,摸出手機确認,果然已經中午了。
離車不遠處綠蔭下,程濡洱靜靜站着,指尖是明滅煙火,目光朝着芝華的方向。
煙霧漫起,他的臉被掩住,在樹影裏似幻似夢。片刻停頓後,他滅了煙,一步步朝她走來。
“醒了?”他隔着車窗,望向那雙惺忪的眼睛。
“我是不是耽誤時間了?”芝華尴尬地抓抓頭,“我可能太累了。”
程濡洱忽然失笑,有意逗她,“怪我,是我折騰你了。”
盡管她低垂着頭,藏不住臉頰迅速攀上的粉紅,磕磕巴巴說不出話。
“去看兜兜吧。”程濡洱拉開車門,将她帶進懷裏。
芝華紅透着臉,踉跄撞進程濡洱心口,漫天的雪松香,密不透風地擁住她。芝華堪堪站穩,像風浪裏搖擺的浮萍,幸運地攀住一根途經的浮木。
秋季的雲總是很遠,芝華從他懷裏擡起頭,看見柳絮般的雲,緩緩朝一處游動。她的目光滑下來,落進程濡洱凝視她的雙眼裏,像她第一眼見時那樣,深得能吞噬一切。
“今天天氣真好。”芝華看着他瞳孔,裏面有小小的自己。
很久沒有如此安靜地看雲,芝華已經想不起來,上一次她擡頭看雲,是多年輕的時候了。
程濡洱手指逐漸收緊,腦內緊繃的那根繩,啪地一聲斷開。他幾乎是本能地,急切地捏起她的下巴,毫不遲疑地吻下去。
她的嘴唇軟得不可思議,像一塊濕漉漉的果凍,他甚至不敢用力,仿佛咬一口就會碎開。他艱難地控制力度,終克制不住舌尖甜膩,以她難以承受的猛烈,粗魯地奪取她的呼吸。
“嗯……疼!”芝華經不住他野蠻的啃咬,扭頭躲他的吻。
程濡洱難耐地停住,唇齒間留出一段距離,聲音啞得不像話,“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很危險。”
二人鼻尖撞在一起,像極親昵的情侶。芝華眼神躲閃,不敢看他灼熱的目光。
不能沉溺于他的雙眼,否則無法收場。她知道這世上有人逢場作戲,有人能随時抽身,但她不行。她沒來得及愛,就莫名其妙掉進一場婚姻裏,她比任何人都渴望愛。
只是,她不确定,是否有人能接受全部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