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芝華猝然從沉睡中醒來,身側是空的。卧室露臺的門開了一小半,垂下的輕紗兜着晚風卷舒,透進一片黯淡的月色,隐隐看見一道身影,站在露臺邊,指尖明滅一小粒紅光。

大概是淩晨,萬籁俱靜的時刻,煙草熄滅的動靜尤其明顯。程濡洱又吹了一會兒風,等渾身的煙味散掉些,才回床上躺下。

他身上帶着秋夜的涼意,淡淡的煙草味襲來,芝華被他圈進懷裏,隔着絲質睡裙,貼到他并不算暖的胸膛。

床上窸窣一陣,芝華翻了個身,兩只胳膊環住他,臉蹭進他懷裏。

“怎麽醒了?”程濡洱頓了頓,低頭看懷裏的人。

沒有開燈的房間裏,只能勉強看清芝華的一雙眼睛,惺忪的睡意還未完全退去,說話聲悶在他懷裏。

她說:“你不要難過。”

聲音也是困的,手指軟綿綿撫過他的脊背,試圖寬慰他安心睡去。

“我沒有難過。”

空氣靜了靜,像重新陷入睡眠,突兀傳來程濡洱的聲音。

“芝華,這樣是沒辦法安慰人的。”

程濡洱無奈地笑了笑,拉着芝華的手,往自己腿間按去。他身上是冷的,腿間卻燙得芝華掌心一抖,完全清醒過來。她頃刻紅了臉,想把手抽回來,忽然被程濡洱翻身壓住,将她兩只手往上扣在頭頂。

“既然你睡不着。”他粗啞的聲音像沙礫,排山倒海埋下來,“我們做點別的。”

芝華眼前天旋地轉,一雙手托着她,坐在程濡洱身上。她剛擡起臀要逃,被程濡洱重重按回去,以上位的姿勢被困住,程濡洱挺動腰腹輕輕頂,隔靴搔癢勾得她越喘越粗。

程濡洱強壓下橫沖直撞的念頭,半倚着床頭,一雙手扶直芝華的腰,聲音從喉頭溢出:“自己試試。”

即使在動情時,他的臉色仍是克制,眼底是平日裏那抹冷淡,像一只慵懶矜貴的獵豹,充斥着捕食者才有的從容不迫。除非與他對視,才能看到如雪崩般塌陷的理智,堕成一雙幽深的黑洞,要吞噬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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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卷着窗簾湧進來,芝華抖得像懸挂在風裏一塊白布,求饒般說:“我不會……”

世界再次翻轉,昏沉間芝華被重新壓在身下,碰撞聲蓋過他們的呼吸,她張嘴尋求一絲新鮮空氣,被程濡洱密不透風地吻住,全身心落進他的海洋裏。

“不是要安慰我?”程濡洱抱着芝華,連聲音也沾着狠勁,“這樣的安慰才有用,記住了嗎?”深吻仍在繼續,她的唇舌帶着奇異的甜,意亂情迷時甜味更濃,和當初她送過來的紙杯蛋糕一樣,甜得人牙齒發癢,克制不住想咬碎吞進去。

他真的沒有難過,因為梁芝華是他的止痛藥。

“芝華姐,你最近坐了蔚海的航班嗎?”小渝撈起一件外套,幾顆水果硬糖從口袋掉出來。

“沒有啊,怎麽了?”芝華從劇本裏擡起頭,素着一張臉。

小渝彎腰把糖拾起,遞給芝華,“這是蔚海的航班才會發的糖果,每一趟都有。”

“這不是以前在超市售賣的糖嗎?”芝華疑惑不解。

“你不知道嗎?”小渝正返身疊衣服,往行李箱添了一套秋裝,直起身來,“這家糖果廠好幾年前破産,被蔚海收購了呀。”

糖紙在陽光下微弱地一閃,芝華想起程濡洱的頭像,也是這種糖,包着淡藍色糖紙,就像為了紀念什麽,特意挑選出來的。

不知道他去哪裏了,總之一覺醒來,只聽見樓下兜兜的犬吠,它纏着裕生玩飛盤,興奮得直吐氣。

“梁小姐,你的車我幫你開過來了。”裕生把鑰匙擱在餐桌上,語氣很趕,“程先生趕着時間先走了,我馬上也要出發。對了,每天都會有人來喂兜兜,不用擔心。”

芝華舀湯的手停住,擡頭看裕生,等着他繼續說。但裕生只笑笑,沒有要講話的意思。

看來是個不便透露的行程,芝華有一瞬不開心,湯匙擦着碗沿,緩緩停下又緩緩攪動起來。她憑什麽能不開心呢,程濡洱本就沒有向她彙報行程的義務。

“芝華姐,這幾件夠了嗎?”小渝整理好行李箱,準備合上。

“夠了,一星期而已。”芝華的思緒被拉扯回來。

行李箱拉鏈徐徐帶上,芝華埋頭看劇本,眼前的字模糊成墨塊,她腦袋一輕,思緒不受控又飄出去。

他喜歡吃這款糖嗎?芝華搜刮回憶,找不到他喜歡甜食的證據。

“姐,去片場吧。”小渝的聲音又遠又近,嘆了口氣,“怎麽又走神了?”

“嗯?”芝華晃神回來,眨了眨眼,“哦,你先帶着行李去吧,我還要去個地方。”

她和嚴丁青約好,在工作室樓下的咖啡館碰面。只等了幾分鐘,嚴丁青背着雙肩包進來,下巴冒着青茬,像遭了一夜的雨淋日炙。

“你昨晚去哪裏了?”他坐下來,匆忙喝一口冰咖啡,“爸媽有點生氣,但已經被我哄住了。”

芝華不想聊這些,提了一口氣說:“談談離婚的事吧。”

“芝華……”嚴丁青洩氣地擱下玻璃杯,冰塊叮當亂撞。

“同樣的話沒必要再說。”芝華不想看他的表情,手指掐着掌心的肉,留下一排凹痕。

“很多合同是要求我們以夫妻名義參與的。”他看了眼手表,嘆口氣說,“最少……幫我到對賭協議結束吧?”

芝華意外地擡頭,沒料到嚴丁青能如此輕易同意離婚,分明上次提起時,他的态度截然相反。但總歸有進展,她悄然舒口氣,藍色水果糖又浮到眼前。

為什麽偏偏是藍色?是程濡洱喜歡的顏色嗎?可他不常穿藍色,不也常用藍色的東西,卻用藍色的糖做頭像。這顆糖出現得毫無邏輯,越反常意味着越重要。

“芝華,芝華?”嚴丁青連着喊她幾聲。

完了,今天第三次走神。芝華心裏咯噔,只要稍微安靜下來,她的神智就會晃走,程濡洱的臉像洪水漫進空房間,無孔不入将她的腦海填滿。

“好。”她遲鈍地點點頭,“就到對賭結束。”

桌對面空了許久,芝華仍坐着。化開的奶油頂黏糊糊挂在杯壁,服務員過來問她是否需要換一杯,芝華仿佛被喊醒,站起來搖搖頭。

坐回車裏,手機叮地一聲,令她眼睛亮起,點開一看又暗下來。那只是一則無用的廣告短信。

為什麽不告知她行程,芝華想得心頭憋悶,她及其讨厭現在這股情緒,她完全被牽着鼻子走了。

停車場裏有車開出去,前燈由左至右從她眼前晃過。芝華閉了閉眼,聽見手機鈴聲響,她抓起來一看,愣住。

“我剛落地。”程濡洱的聲音傳過來。

原來是坐飛機走的,她感覺呼吸順了些。

“吃午飯了嗎?”他接着問。

芝華心裏原本褶皺萬千,很沒出息地輕易被抹平。

透過飛機玻璃窗,正午的陽光飛躍遠處平整的水杉林,降落在他膝頭。程濡洱很久沒再來過這裏,尤其是在秋天這樣幹燥的季節。這片水杉林在他的記憶裏,永遠是濕漉漉,陽光只是偶爾心情好,才爬到身上來。

“還沒吃。”芝華安靜地答。

“我好想你。”陽光落進他眼裏,曬得他瞳孔像一粒琥珀石。

接機的專車停在下面,裕生從樓梯下去,過了幾秒再上來,輕聲催促:“程先生,車到了。”

程濡洱沒動,他還在等芝華的回話。

“你、你憑什麽想我?”聲音帶着微不可查的委屈。

引擎聲、腳步聲、催促聲……他這裏亂糟糟的吵,芝華那裏卻靜得能聽清鼻子抽氣。程濡洱意外地愣住,好難得與她重逢後,這是芝華第一次對他有情緒。多年以前的梁芝華,好像又回來了一點。

他眼裏閃現細碎的笑意,飛行的疲憊一掃而空,覺得她實在可愛,忍不住低聲逗她:“梁小姐,想你也要經過你的允許嗎?”

那頭沒有聲響,被他的話噎住。

“需要我向你打申請報告嗎?”他簡直是在哄小孩。

“你……”

“那我大概要補幾萬份申請。”他抖了抖手中的報告資料,若無其事遞給裕生,和遞杯水一樣平常,“因為我沒經過你的允許,想了你好幾萬次。”

裕生翻開報告書,找到程濡洱手寫簽字的地方,上面是一欄數據統計:

“大鑽20顆,中鑽35顆,碎鑽263顆。共需318顆鑽石。”

緊挨着的,是程濡洱的手寫審批意見,字跡利落地寫着:

“同意,全部使用天然鑽石。

審批人:程濡洱”

飛機舷梯上,猝然的風抱了他滿懷,融着水鄉濕潤的泥土味,滴水穿石墜進他的裂痕裏。很久以前的雨季時分,每當和這裏的風打了照面,程濡洱知道他就要見到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家人們,把“謝謝榜一大哥程老板”打在公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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