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
在這間屋子裏,芝華很久沒看到鮮花。一捧水粉色的花,擁擠地躺在一只寬口矮花瓶裏,花瓣層層疊疊,像禮服旋轉時舒展的裙擺。
母親說她去市場買新鮮鲈魚,大門右側有一個小推車攤位,擺着十餘種花。攤主說這種水粉色的,名叫“木芙蓉”,模樣好看還能清熱解毒,擺在家裏看夠了,扔到鍋裏一煮,絕不叫人白白浪費。
“今天先吃鲈魚,這些花擺着,養養眼睛。”母親拉開木椅,扶芝華坐下,“明天弄筒骨湯,再試試這花。”
芝華鼻尖翕動,廚房咕嚕着水聲,房子裏外被細心打掃,擦亮的落地窗鋪下一塊淺金的光,透着刻意的想重新開始的儀式感。
時間已經不早,她一覺睡到晌午,倒也沒人來催,不知是可憐她昨晚遭受的重創,還是她妥協換來的小小寬容。
有車在院外停下,幾個腳步聲朝門口靠近,大門被婆婆推開,帶着化妝師和造型師進來。
“芝華,丁青讓我帶來的工作人員,我給你接過來了。”
婆婆腳步走近,看見芝華正秀氣地挑着魚刺,臉頰被垂下的烏發擋住,興致不高地點點頭。
“哎呀,一瞧就是才起床,沒事你慢慢吃,我招呼她們喝茶。”婆婆頓了幾秒,笑着打圓場,不想讓外人嗅出半點不對。
芝華說不上是順從或叛逆,讓她慢慢吃,她真就慢條斯理地吃。一塊魚肉能扯成一絲絲,再一根根送進嘴裏,又細又碎,舌頭差點找不到送進來的魚肉。
捱到米飯冷了,魚湯黏成一張膜,婆婆忍不住從一樓茶室出來,輕聲催促:“稍微快點,等了一小時了。”
筷子立馬被擱下,芝華的笑毫無破綻,“我吃好了,現在就去。”
她推開那扇等待的門,在唯一空出的椅子坐下,幾雙手擺弄她的五官和頭發,她沒有任何意見和表達。
閉上眼化妝,順便昏昏沉沉睡了一覺,幾支毛刷拂她的臉,頭發被繞成幾圈團着,梳得光溜齊整。噴定妝噴霧時沙沙響,芝華被喚醒的睫毛扇動,睜開一雙困倦充血的眼睛,恰好窗外的晚霞飄過,跌進她眼裏,也是一片火紅。
“芝華姐,剛才你手機響了。”
化妝師把手機給她,點開是兩條未讀信息,程濡洱的藍色糖果頭像亮着紅點,芝華心跳漏拍,像不小心觸電的人,指尖抖着點開。
“築雲會所二樓。”
“下午六點半。”
沒有問她來不來,也沒有要求她一定要來,只是打開一扇門,只要她有意願,就一定進得去。
芝華猛然按熄手機,她給不了回答,她無法直接而明确地拒絕他,不想用清晰的文字表達她的意圖,這樣就不再有回環餘地。
就讓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太陽西沉後的六點半,他會知道她選擇不來。
這種選擇可能是主動,也可能是被動,但起碼不是斬釘截鐵的拒絕,更可能只是時機不合适。
剩一層窗戶紙,只要芝華不戳破,她就可以當作自己從未拒絕他。
“我要謝謝我的太太,芝華。”
小渝輕輕推芝華的肩膀,震得芝華豁然驚醒,才發覺全場的攝像機都對着她,嚴丁青站在臺上,躬身朝觀衆席的她伸出手。
會館的白燈落在他身後,而他的影子落在芝華身上。
芝華擡頭看着嚴丁青,遲鈍地伸出手,快門聲密密匝匝,像無數把刀同時切什麽東西。她的眼前沒有燈光,被嚴丁青的身體遮住,四面八方的閃光燈如洪水,盡管亮得她頭暈目眩,卻依舊讓她陷在暗影裏。
“他一直很優秀,我很為他的赤誠感動。”芝華攥着話筒,不知道自己笑得是否難看。
心裏有個聲音提醒她,要笑,像演戲那樣,表演一個開心又自豪的妻子。
一枚戒指圈住她的無名指,那麽小小的一環,拿在嚴丁青手裏輕飄飄,怎麽到了她手指上卻沉甸甸。
要笑,心裏的聲音提醒她。
芝華努力扯動肌肉,表演技巧全部失效,臉上的肉像被生扯開,用兩根線吊着,竭力維持光鮮場合該有的體面。
“生日快樂,老婆。”嚴丁青攬她入懷,手輕拍她僵硬的後背。
要笑啊,芝華。心裏的聲音無數次提醒,就當在演戲,沒有導演喊“咔”,但所有觀衆都盯着不知何時會露出的破綻。
她笑得累了,感覺扯着嘴角的兩根線,已經繃直到斷裂的邊緣。“吱呀”一聲,離場通道的門被打開,終于捱到散場的時候。她等這一刻,猶如沙灘邊的溺水者,苦苦哀求潮水退去。
芝華抓起手包往外去,離場通道是一條狹長的走廊,一頭一尾按着兩扇大玻璃窗,框着滿天繁星,視野極好。
晚上九點,或許還來得及。芝華腳步慌亂,踩着細高跟慢慢跑起來,一絲不茍梳起的長發在空中散開,她胡亂拔下滿頭冰冷堅硬的裝飾,滴答落了一地撞開的珠寶。
“你急着去找程濡洱?”嚴丁青的聲音追出來,語氣分外平和。
散場後的狹長通道,他的腳從容踏出,身影被斜斜拉長。芝華鞋跟一歪,差點倒下去,扶着牆勉強站住。
“你怎麽會……”芝華呼吸一滞,聲音抖得快碎開。
“我看到了,你殺青那天。我看到了蔣裕生來接你,我還聽到他說,今天程先生準備得很隆重。”嚴丁青一步步走過來,是終于收網的獵手。
“你不能去。”他念出他的判決書。
芝華腦內轟鳴,手撐着牆壁站直,眼看他逐步靠近,挂着勝利者的笑容,輕描淡寫向她揭開這場賭局。
“為什麽?”
“我出軌卻被他扣了。我以為是巧合,我以為是一場即興的交易,直到我昨天看到蔣裕生,我才發現原來那不是巧合。”他冷笑幾聲,離她只有一步之遙,“為了你我願意一年拿出120萬打水漂,可我和那個阿瑩都算不上出軌,頂多是露水情緣,甚至你自己也出軌了,為什麽不能原諒我?”
芝華從他眼裏讀到了委屈,情真意切的委屈。
“不,我沒有不原諒你,我從未因出軌而恨你,我是無法愛上你,我注定要離開這段婚姻。”
“對,我不如他有閑有錢,我總是無法輕易讨你歡心…… ”
他說得越來越急切,說得咬牙切齒。
“不是的,嚴丁青,你始終沒搞懂。”芝華輕笑着搖搖頭,“我試過去愛你,真的。”
“我試過很多次,給過很多機會,你也許不相信。比如,每一次在餐館吃飯,你都沒想過讓我點菜。比如兜兜走丢時,你只是說找不到就算了。很多個這樣的瞬間,是你親自、親口,讓我一再确認,我無法愛上你。”
芝華轉身要走,她看起來毫不猶豫。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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