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漁火已歸
文/沐清雨
鑒于肖砺的身份, 保健醫們還是把肖遠山的病情告訴了俞火。和俞火判斷的差不多, 盡管肖遠山已近杖朝之年, 可由于多年來她堅持以時令養生原則為老爺子進行中醫調理, 他的身體還是很好的。這次突然病倒, 主要在于“氣”。
氣大傷身是有醫學依據的。人生氣時,心髒的收縮力加強, 心跳加速,大量血液湧向心髒, 會給心髒造成嚴重的負擔。還有人在動了氣後,出現兩肋疼痛和肝區疼痛的症狀。另外,人在情緒沖動後, 呼吸會變急促, 這時肺泡會不停擴張, 沒有時間收縮,導致肺部疼痛,所以才有“氣得肝疼“和“肺要氣炸了”的比喻。但這些都是一時的, 氣消了,情緒平複了,症狀會随之消失。不過, 長此以往,就會對髒腑造成傷害, 引發疾病。
可肖遠山在動過氣,出現了短暫的昏厥後,持續多日精神萎靡, 食欲不振。而相關的檢查都做了,沒有查出任何異樣。保健醫們急得團團轉。畢竟,老首長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們的飯碗也就碎了。
肖遠山連肖砺都不見,俞火更是進不去他房間。號不到脈,俞火只能根據保健醫們對肖遠山的氣色,以及症狀的描述來判斷。她認為肖遠山此次動怒生氣,引起了交感神經興奮,導致胃腸血流量降低,蠕動減速,引起腸胃功能紊亂。
腸胃功能紊亂是包括胃鏡等各種檢查都發現不了的異常,多與情志因素有關。治愈不難,難在他因在生俞火的氣,拒絕接受中醫治療,連同保健醫中的一位中醫專家都被拒之門外。
肖砺對俞火的診斷确信不疑。即然如此,除了再和肖遠山懇談一次,求得原諒,別無他法。俞火堅持和他一起去。肖砺讓她先在外面等一等,保證說服爺爺見她。
相比五天前,肖遠山已沒了發脾氣的力氣,他虛弱地躺在床上,閉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看到爺爺明顯的蒼老,肖砺再也沒有底氣說出不後悔的話。他坐在肖遠山床邊,輕輕地握住老爺子的手:“我和小九都知道錯了,爺爺想怎麽懲罰我們都行,但千萬別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您不是說,等着抱重孫子嘛。雖然我和小九不會結婚,但您孫子又不是找不到女朋友,幹嘛非小九不可呢?”
肖遠山依舊閉着眼睛,不回應。
“那年,俞奶奶去世,小九失去了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您和我說,小九可憐,從小沒有媽媽,還沒成年爸爸又沒了。我們要照顧好她,才不枉俞爺爺救過您的命,不枉俞叔叔救過我的命,更不枉俞奶奶待我像親孫子的情。我明白,您認為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哪怕中間因為我爸工作調動,我們舉家搬來G市,我和她分開了七年,但小時候的感情是最真摯的。而她嫁給我,成為肖家的媳婦兒,我們可以給她最大的庇護。”
“如果沒有俞家的變故,我們從兩小無猜,青梅竹馬,自然而然地喜歡上彼此,萌生了愛情,在一起無可厚非。可偏偏是在她幾乎成為孤兒的情況下,您把這樣一門親事定了下來。爺爺您想過嘛,如果小九愛的不是我,我們是在乘人之危啊。”感覺到肖遠山的手輕輕動了一下,肖砺知道他聽進去了,他再接再勵:“小九善良,孝順,人也漂亮。喜歡上她,很容易。可我不希望日後等她回憶起自己這一生的愛情和婚姻,恍然發現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同情的基礎上的。哪怕只是誤解,我都不願意看到她有這樣的質疑。與其有那樣一個不平等的開端,不如就讓我們做兄妹。我們肖家是她的娘家,我是能保護她的哥哥,彌補她所缺失的親情,難道不比她成為肖家的媳婦兒更好嗎?”
肖遠山終于睜開了眼睛,看着自己從小就寵愛的孫子:“你真的是這麽想的嗎?”
“我當然是這麽想的。”肖砺握緊他的手,語氣溫和誠懇:“依我和小九現在的感情,既便她日後嫁給別人,我依然是不可替代的。但如果我們早就是戀人關系,我成為了她的男朋友,您想想,就我這一年到頭在家待不上半個月的狀态,她受得了嗎?她本就缺失親情,我若再以愛情綁架了她,又給不了她期待的愛和溫情,才是委屈了她。作為兄長和作為戀人,她對我的要求是不同的。您說是嗎?”
所以,無論肖砺多長時間不回家,俞火從不會抱怨半句。只會擔心他是否受傷。肖遠山沉重地呼吸着,一次又一次。他覺得自己真的老了,很多事情,竟然看得不如孩子們通透。他沉默了很久:“這些話,你當年為什麽不和我講?爺爺又不會逼你們。”
肖砺才說:“當初您表示出這方面的意思時,我并沒有像現在這樣考慮那麽多。只是覺得,反正也是喜歡小九的,等她醫學院畢業,真正長大了,要是她對我也是男女之情的喜歡,我就打報告,和她結婚。可這些年在部隊,我看多了聚少離多的軍婚,越來越覺得,對她最好的愛,就是親情之愛。而我不希望,關系轉變後,達不到她所期待的男朋友和丈夫的标準,近而破壞了我們之間十幾年的情誼。”
“有哪一場無疾而終的愛情不是不歡而散?而您,一定不希望看到我們轟轟烈烈愛過之後,不歡而散吧?這的确是我的一種假設,若我和小九在一起,未必就是這麽糟糕的結果。但萬一呢?爺爺,我是個男人,我傷得起,可小九再也承受不了失去了。您忘了嗎,俞奶奶去世那一段時間,她是怎麽過來的。我希望她的人生是加法,而不是先加再減,再加再減。”
“您想讓小九給您當孫媳婦兒,是因為您喜歡她,擔心有一天她嫁給別人,就會忘了我們,抛下我們。不會的爺爺,小九她敬您愛您,舍不得離開您,否則她不會不眠不休地熬了幾個通宵守在外面,等您原諒。”
話至此,肖遠山不需要再聽下去了。他輕輕地擺了擺手,“去,把她叫進來。”
俞火走進房裏,見到肖遠山那麽憔悴虛弱,忍了幾天的眼淚噼裏啪啦地往下掉。從奶奶去世,這七年來,她幾乎就沒哭過。遇到難事的時候,她總是鼓勵自己,沒有什麽是過不去的。而眼淚是最沒用的東西。被欺負的時候,她也只會強硬地還回去。因為無所依靠,她變得越來越尖銳,堅強。
肖遠山看她泣不成聲的樣子,眼睛也開始泛酸。終于,他朝俞火伸出了手。握住他手的瞬間,俞火痛哭失聲。外面的保健醫都吓尿了,差點以為肖遠山過去了。
最後還是肖砺哄好了她。直到她止了哭,肖遠山才輕責道:“你這孩子,哭得這麽傷心,我都快以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不久于人世了。”
俞火連連搖頭,疊聲說:“對不起,爺爺。”
肖遠山嘆氣:“是爺爺老糊塗了,硬要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你們。幸好你們有主意,沒被我帶歪,釀成什麽不可挽回的大錯。否則等我百年了,都沒臉去見老俞。”然後他還佯裝生氣地問:“難怪大二的時候就張羅着開什麽養生館,連買房子也不肯讓我出錢,偏要自己還房貸。俗話說的好: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你這是早就準備着經濟獨立,等翅膀硬了要離開爺爺是吧?”
“沒有沒有。”俞火趕緊解釋:“我搞副業,只是希望能讓自己沒有經濟顧慮,簡單純粹地做大夫。別等要用錢的時候,拿不出來,像那年奶奶生病一樣。”她說着,聲音裏又帶了哭腔:“我還怕爺爺不認我了,再不讓我進門。”
肖遠山微微嗔道:“不讓你進就不進了啊?都不知道耍賴的?真那麽聽話,怎麽還和阿砺一起唬弄我老頭子?我竟然上了你們的當,還琢磨着這次阿砺回來,就把你們的婚事辦了。”
俞火握着她的手,邊哭邊說:“我不是怕氣着您嘛。到時候連阿砺都會怪我,那我不是變成小可憐了,誰人疼沒人愛的。”
肖遠山都氣笑了。可他心裏其實也清楚,她說的是心裏話,她怕失去。他故意不耐煩地說:“別哭起來沒完了,我這還活着呢。去,給我煎藥,等我養好身子,看我怎麽收拾你們!反天了都!”
俞火傻乎乎向他确認:“那您認我這個孫女啦?”
肖遠山氣呼呼地說:“孫媳婦兒沒了,再不認孫女,我不是虧大發了?但既然是祖孫了,爺爺再給什麽,不能不要,‘長者賜,不可辭’的道理好好領悟領悟。還有什麽男朋友女朋友的,都得經我把過關才行,不能随随便便就答應了。尤其那個姓邢的,必須好好考察考察。我的小九,怎麽就看上他了。”
俞火趕緊表态:“不要他了。因為他把爺爺都氣病了。”
肖遠山終于笑了,半真半假地說:“我看行。”
當天,他的精神就好多了,俞火又親自給他開了方,煎了藥。終于,在折騰了近一周後,這一晚,肖砺和俞火終于能睡個踏實覺了。
第二天俞火恢複了工作。
谷雨和荊誠看到她都吓了一跳:“俞大夫,你怎麽瘦了這麽多?”
俞火不以為意:“最近食欲有點差。正好減肥了。”
“你還減肥?”谷雨趕緊提醒她:“最近風大,你出門注意點,別被刮跑了。”
午休的時候,俞火補了個眠。等她起來,荊誠給她把午餐也準備好了:“我和小雨沒去食堂,在外面吃的,順便給你帶了一份。”
精致的一暈兩素,還有一份燙,都是補身體的。俞火微笑:“謝謝了。以後教你們紮針的時候,我盡量溫柔點。”
谷雨邊坐到一邊翻醫案邊說:“你還是罵我吧,要不我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然後忽然想起了什麽,随口說:“鄭雪君的家屬,我是說她繼子,最近天天來。不是說他們關系不好嘛,看着也不像啊。”
俞火沉默。下午她去和老主任商量了一下,通知邢業,鄭雪君可以出院了。而她作為主治醫的醫囑是:“再服一個療程的藥,少思慮,多休息。另外,把邢政的遺物都收起來吧,盡量別讓她看見。那對她的康複不利。”
邢業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然後點頭,最後終是說:“謝謝你了,小俞大夫。”
俞火淡淡笑:“您客氣了,這是我的本職工作。”在她轉身的瞬間,又聽邢業說:“作為大夫,也應該注意身體。”
俞火腳下一頓,然後回身:“謝謝您。”
下班後,她沒有馬上走,而是坐在辦公室裏翻最近一周的新聞。
某浪,某狐,某易,企鵝等各大網絡媒體除了曝光了一生之城·康養小鎮園林式的落成全貌,還在報道中稱:“大唐集團以雙倍土地款作為保證金,确保一生之城·康養小鎮的實際落成與項目規劃方案一致。”
另外,各大報紙雜志的頭版頭條,全部被大唐占據,由王院長及南嘉予,針對康養小鎮在醫療配套及回遷房産權兩方面問題,給予專業解答。
而各大視頻媒體則播出了對大唐高層,一生之城項目負責人的訪問,介紹大唐十年規劃,一生之城三期工程的具體情況。
直到看到這裏,俞火才知道,一生之城的第二期工程,居然是建兒童福利院。而福利院與養老院比鄰而建,是邢唐提出的又一理念——老少同樂。
俞火又找到了邢唐的個人專訪。除了談及康養小鎮的理念和構想,針對因拆遷引發的強拆惡性事件,他首先為大唐澄清:“盡管調查結果警方已經公布了,我還是想說:在強拆事件發生前,我們的拆遷補償協議只簽下來一份。而被強制拆除的房屋雖屬私建濫建房,但責令限期拆除通知還沒有下。這個時候,大唐如果強制開展拆除工作,等同于引火燒身,作法自斃。我們不會做這種自掘墳墓的事。可作為一生之城項目的總負責人,我難辭其咎。大唐會積極配合司法機關調查此事,給受害人和公衆一個交代。”
他借此又談到拆遷管理:“大唐會嚴格履行規定程序,不會強行實施征地拆遷,對于村民提出的合理要求,會妥善予以解決,同時确保征地補償費用及時足額支付到位全面自查自糾正實施征地拆遷。”
難怪林木打電話告訴她,木家村的村民開始陸續簽約了。如同世外桃源一樣的實景落成圖,各種惠民政策的全方位報道,還有雙倍土地款作為項目保證金,即便是對傳統觀念的挑戰,也終是會有人願意嘗試和冒險的。
所以,他絕地反擊,逆風翻盤了。而其實這一切,是他早就計劃好的吧。至于強拆,或許在他意料之外。不過,對于那位繼母親,他應該也是有所防備。即便不是強拆,也會是其它。他只需要随機應變,借力打力就可以。唯有她與記者那一役,不在他計劃之內。
木家村拆遷的前期阻礙,到此算是清除了。至于後續,或許還會出現新的問題。但那些對大唐而言,應該不算什麽了。俞火看看時間,已經六點多了。她換下制服下班。
卻在停車場看見邢唐。他身高腿長地站在她的寶馬車旁邊,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見到她,他眉心蹙起,迎過來時關切問:“怎麽這麽憔悴,病了?”
俞火笑着搓了搓臉:“有嗎?可能是減肥減狠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話唠小劇場】
邢唐:“所以,我還要過肖老這一關是嗎?”
作者:“誰不過家長這關啊?男主也沒特權!”
邢唐:“……我真是好慘一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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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10點繼續。
感謝所有投雷和送營養液的小仙女,你們對我的愛,是我更新的動力,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