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漁火已歸

文/沐清雨

赤小豆也曾羨慕她身邊有肖砺。無論是家世背景, 還是肖砺自身, 尤其是肖砺待她, 都無可挑剔, 萬裏挑一。每當肖砺休假回來, 和她同框,俞火總能接收到很多或羨慕或嫉妒的眼光。可他們不知道, 由于職業特殊,他們每年見面的次數, 一只手數得過來。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一年超不過十天。

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當父親和奶奶相繼離開, 當這世上, 無所依靠, 俞火只能像個大人一樣,用自己強大的內心去抵擋來路的風雨。可堅強的同時,她也會控制不住地期待, 有那麽一個人陪在她身邊,為她遮風擋雨;有那麽一個溫暖的懷抱,陪她一夜安眠。

肖砺懂她。所以他說:“去過你向往的生活, 去找那個你喜歡的少年。”

她所憧憬的簡單生活,她所尋找的純粹少年。似乎都與那個叫邢唐的男人不沾邊。

卻偏偏是他, 歷盡千帆,風塵仆仆而來。

俞火打開那個精巧的木盒,裏面不是什麽貴重禮物, 依舊是向日葵。可與那一大束新鮮的不同,盒子裏是三支寓意“我愛你”的永不凋謝的永生花。

永生花,不僅是在表達愛意,還在作出“相守一生”的承諾。

俞火家裏養了很多綠植,卻沒一盆是開花的。她怕花謝,因此拒絕種花。所以,邢唐洞悉了這一切,才會送她永生花嗎?相比與肖砺日久而生的默契,這份懂得,難能可貴。

原本經蘇子顏那麽一鬧,俞火的心情确實很糟糕,尤其不想聽邢唐說對不起,才連電話都不肯接,更在心裏醞釀了一場争吵。

也只是争吵而已。從主動問及他的腰傷,從親手為他熬藥,從通過治療之機加深彼此的了解,俞火已經有了決定。始終不肯吐口答應,是不希望确定了戀愛關系,他提出回家推拿這種危險的要求。那于他的腰傷百害而無一利。

他卻不按理出牌。沒一句道歉的話,只是用行動為她摘掉了“小三兒”的帽子。甚至不惜搬出被她拒絕多次的糗事。他那樣的身份,誰會願意拿被女人拒絕說事?可他全然不在乎,還以此自黑。

俞火承認,邢唐這一波操作,遠比向她道歉的效果好。哪怕她并不喜歡這樣張揚的追求,可這樣的行動力和表達,确實比一句“對不起”更有力度和誠意。

俞火湊近了那些自己最愛的向日葵,閉眼嗅了嗅。伴着淡淡的花香,她想:他如此了解她的喜好,不會是收買了赤小豆吧?

陳院長親自陪邢唐來到309診室,一臉慈愛地交代:“小俞啊,邢唐我可是交給你了。把你的看家本事拿出來,還他一個健康的腰。”

還他一個健康的腰?院長你是有多沙雕啊。谷雨險些笑場。

等沙雕院長走了,谷雨也識趣地撤退了,關上診室門前,她朝邢唐握拳:“姐夫加油!”

當診室裏只剩他們,邢唐沒提先前官宣的話題,更沒炫耀向日葵的意思,而是把手機往俞火桌上一放,徑自脫了西裝外套,取下護腰,直接趴到治療床上,等待推拿。

他不說話,俞火也沉默,可她的手勁明顯比平時大。

邢唐有點不受力,如同呻·吟似的“嗯”了一聲:“……輕點火火。”

俞火當然不會在他腰上下手,她聞言手貼着他背脊一路向上,在他大椎穴與肩峰連線中點,肩部最高處,屈指一擊。

邢唐頓時覺得半邊身子有點麻,他緩了兩秒,嗓音低沉地問:“是懲罰我嗎?”

“你說呢。”

邢唐替自己辯解:“我沒有不規矩。”

“官宣也算。”

邢唐背過手來,摸索着抓住她的手:“我只是表明态度。你總不能連我表白的權力也剝奪了。”

“別亂動。”俞火輕輕掙開,以左手食指壓于中指上,力量均勻地按揉他右側肩井穴,幾分鐘後,再以右手按揉他左側肩井穴,直到邢唐感覺到穴位局部有酸脹感,她才說:“這兩天肩酸痛吧?股肉都是僵的。伏案時間太長了。”沒再糾纏官宣的話題。

邢唐解釋:“最近要看的文件多。”

他有多忙,治療這段時間俞火也是有所了解的。她提醒道:“枕頭低點,小心落枕。”

邢唐卻說:“我不知道低點的标準是多低。要不,你抽空給我看看?”

才安分幾天,又蠢蠢欲動了?俞火又在他肩上一擊:“不枕最好。”

那位悶哼一聲。

推拿了片刻,邢唐心疼她太累,主動提出:“可以了。”

俞火又在他肩頸按揉了幾分鐘才收手。

邢唐坐起來活動了下身體,才整理衣服,末了端起她的保溫杯。

俞火洗完手回身,正看見他的唇落在自己杯口:“喂!”

邢唐喝完一大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麽了?”

俞火打他一下:“得寸進尺。”

邢唐只是笑,他手上拿着她很少女風的保溫杯,倚在窗前站着:“如果我不問,你是不打算和我說的是嗎?”

俞火明白她是指蘇子顏:“誰說的,我醞釀了一場暴風雨迎接你呢。”

邢唐似乎恍然大悟:“難怪點我的穴。”

俞火瞪他一眼:“點的不舒服嗎?”

“通體舒暢。”邢唐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可畢竟是在診室,他沒有其它過分的舉動,只是和她并肩靠在窗臺前。

俞火知道,他要開始了。

果然,邢唐在喝了口水後切入主題:“我很生氣她來鬧你。本來你就覺得我的家世背景,乃至情感經歷都太過複雜,不願意和我在一起。她再來這麽一出,我真怕我再來治療時,你和我說,我們之間,除了醫患關系,再無其它。你也永遠不會和我有除此之外的任何關系。但我又有點感激她。要不是她這麽一鬧,我還沒有展示男友力的機會。是,你沒答應,但我作為追求者,必須主動表态,非你不可。”

俞火無語。

“而且我意識到,有一件事我一直該做,卻始終沒做。”他的意思确實很明顯,也亮出了追求者的身份,卻從未認真地向俞火表達過。

俞火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邢唐朝那束向日葵微揚下巴。

俞火抿唇,像是在鄙視他沒創意的老土行為。

邢唐把保溫杯還她,轉身看向窗外,“遇見你的那天,赫饒身中五槍,九死一生。在救護車上,我已經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以為必然要接受她搶救不過來的現實。你卻出現了。為她輸了幾乎也能要了你命的,那麽多罕見的熊貓血。我不知道該怎麽回報你的對她的這份救命之恩,确切地說,應該她來回報。可那個時候我喜歡她,覺得回報這種事,就該是我來。”

是啊,那是表現愛她的機會。俞火默默握緊了杯子。

“我向護士打聽到,你奶奶要做手術的消息。我擔心你不肯接受,所以沒提前打招呼,就直接安排了。我沒想到你會找到病房,特意來謝我,還留下那張藥方。”邢唐偏頭,注視她線條柔和的側臉:“那張藥方我現在還留着。過去的七年,每次遇到難事,我就把那方子拿出來,一遍又一遍的臨摹,讓自己靜心。每當我想起來,你和我說:你的樣子不像是區區邢經理,倒更像是邢總經理。我都會提醒自己:邢唐,這裏不是你的終點,你要往前走,走得更遠,站得更高。”

俞火沒接話,等他繼續。

“那天下小雨,你拿着大唐的樓盤資料過馬路,我一眼就認出了你。那一天我的好心情,之後很久都沒有過。那個暑假我沒有等到你的電話,除了擔心你出事,更多的是後悔。後悔當時怎麽沒管你要一個聯系方式,後悔只能被動地等。”

“你在地庫拒絕我那天說,我對你并非一見鐘情,否則我們失聯後我會找你。我想替自己辯解一句,火火,我在那個暑假回了A市,除了等你,也想找你。”邢唐深吸了口氣,看向樓下的停車場,“可有一天,外婆突然走失了。赫饒幫我找人,然後被外婆……認成了你。”

俞火側過頭,盯着邢唐滾動的喉結,半晌說不出話。

邢唐擡手撫摸她的臉:“我和外婆說,我認識了一個叫俞火的小大夫,她答應我給她老人家看病。可你知道的,外婆病着,有點糊塗,她把我說的小大夫記成了女朋友。她以為我要帶女朋友去見她,所以見到赫饒時,她拉着赫饒的手說:是火火嗎,你怎麽才來?”話至此,他笑了,“當年她就認定了你。你說這是不是天意?”

俞火心中悸動,她輕輕別過臉去。

邢唐給她時間消化,他收回了手:“也正是那一天,我忽然反應過來,對你的期待超出了我們才見過兩面的關系。面對赫饒,我萌生出一種背叛的內疚。”他自嘲地笑了下:“你不知道火火,那段時間我特別矛盾,我既想找你,又不斷地問自己,喜歡的不是赫饒嗎,對別的女孩子念念不忘是怎麽回事?我克制着想找你的沖動,又抱着還能再遇見你的期待。我當時甚至質疑自己,是個不專一的男人。在這樣的矛盾中,我收到你寄來的快遞。你有我兩個號碼,也知道我在大唐工作,卻給我寄快遞。寄的還是捐款憑證。你是想借此和我劃清界線,表示不欠我什麽了是嗎?”

俞火垂眸盯着手裏的保溫杯,不看他,也不說話。

邢唐其實也不是真的要她回答:“反正我當時是那麽想的。我還憤憤不平了幾天,罵你是個小沒良心的。也是從那個時候起,我放下了心裏的那份念念不忘。”

“我以為那是我們的結局。從此不再相見,只偶爾回憶起那場相遇,記得有那麽一個人,曾予自己以恩。”邢唐雙手交握着搭在窗臺上:“結果我們同住繁華裏,有共同的朋友,在彼此觸手可及的地方。鋼琴酒吧那一秒一瞬間的對視,我認出了你。醫院外,外婆握着你的手喊你孫媳婦兒那一刻,我有種宿命感。”

“你假裝不認識我,讓我納悶。憑我們的交集,自然稱不上刎頸之交,可也算患難之交吧,你怎麽可能把我忘的一幹二淨?況且我的變化并不大。倒是你,更漂亮了。要不是有酒吧那一眼的鋪墊,我都不敢認。”

俞火低聲回了一句:“你明明老了。”

邢唐失笑,“我确實沒那時候年輕,但你不覺得成熟穩重的我更帥嗎?”

俞火被他逗笑,微微嗔道:“自戀。”

“我看出來你在刻意回避我,可你越躲,我越不解,越想探究原因。然後我發現,無論你表現得多冷漠,你還是當年那個心向暖陽,古道熱腸的小俞火。而你所有的躲避,僞裝,都被給外婆的那張藥方出賣了。”邢唐側過身,面對她,“我看着藥方上那再熟悉不過的字,只剩一個念頭:這一次,絕不允許你再從我身邊消失。當晚遇襲受傷,我心想,傷的真是時候,這下,你不會丢下我不管了。我去給你送粥,以為你看見字條,認出自己的字,至少該來問我點什麽?結果你一點回應沒給我。”

“那是養生粥,我以為……”

“以為是韓樹送的?”

俞火點頭。

邢唐捏捏她臉蛋表示懲罰,“你的方子那麽神,讓我對中醫有了興趣。這些年,我翻過不少醫書,在注重養生的同時,發現有些病,中醫的治療效果确實比西醫好,對人的身體傷害還小。兩年前我扭傷了腰,也是請的中醫推拿。但那次我不太配合,一忙就把治療放下了。”他看着她:“我一直有一種感覺,你不會放棄中醫。決定以木家村為試定,推行醫養結合理念時,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中醫。”

“那個時候,老邢反對大唐轉型,股東和董事們也認為養老地産利潤低,資金回籠慢,是賠錢的買賣。連左欲非都勸我,适當的退一步,搞個社區醫院,有那麽個噱頭就可以了。畢竟我才掌權,做個漂亮的項目,讓年終分紅好看,有利于穩定局勢。可康養小鎮明明就是一個好項目,我為什麽不做?那些老頭兒拗不過我,确切地說,是扛不住我私下裏給他們施壓,只能同意。對他們來說,賺得少點,總比沒得賺強。尤其,我輸得起,哪怕因此賠上全部身家,我也不在乎,大不了重頭再來,反正我還年輕。他們不行,他們怕輸。所以,他們不僅同意了,還得全力支持我打贏這一仗,免得一朝回到解放前。”

他說得輕描淡寫,可轉型涉及到那麽多人的利益,過程一定是艱難的。俞火看到他臉上自信中透出痞氣的笑,既心疼他一路走上高位的不易,又忍不住唇角上揚,為他驕傲。

“我本想借着受傷的機會,和你聊聊康養小鎮,聽聽你對醫養結合的想法。因為對着那些老家夥,我一直是處在把自己的理念強行灌輸給他們的位置,沒有人和我交流,沒有人給我意見,我真的擔心考慮不周,令項目流·産。你卻要回G市了。”邢唐深呼吸:“我是在機場遇見你後,臨時決定回來的。在此之前,我已經給楠楠預訂了無成人陪伴兒童服務。座位能挨在一起,也是我通過航空公司的朋友安排的。”

“難怪你沒帶行李。”

“可你借由楠楠,理都不理我。”他笑得無奈:“看見赫饒來接機,不舒服了是嗎?”

“我才沒有。”

“別否認。要是沒有,你不會邀我喝酒,故意拿肖砺當擋箭牌。”

俞火沒解釋最主要的原因是肖遠山問及了他,由他誤會。

“前不久我做過一個夢,夢見你如約給外婆看了病。夢裏我愛上了你,近而放棄了赫饒。火火,你問我是不是對鋼琴酒吧有執念。其實我的執念不是那裏,而是錯過的七年。如果時間能夠倒流,我希望那個夢成真。哪怕背負三心二意,朝三暮四的罪名,我也甘之如饴。”

邢唐握住她的手:“我不能否認曾喜歡過赫饒的事實。那等同于推翻了我的那段青春和那段人生。我對你也确實不是一見鐘情,而是再見鐘情。盡管再見隔了七年,也絕不是因錯失她人,退而求其次。我知道,你拒絕我的那些理由,是你真實的顧慮。可是火火,我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你也不能因為我喜歡過別人,就全盤否定我。愛是那麽神聖的一件事,我不會玷污它的聖潔,更不會辜負我自己。我已經在錯的時間裏,錯過了一次對的你。我不允許自己再錯一次。”

邢唐松開她,雙手搭在她肩膀上:“當年對于陌生人,你都肯開方子。現在,也給我開一個。”

俞火還沉浸在自己無意間對他造成的影響裏,不解地問:“什麽方?”

邢唐低頭,輕輕吻了下她的唇,“治我對你欲罷不能病的救命方。”

居然得了這種要命的病。她能說自己無意治嗎?由他病入膏肓才好。而他說了這麽多,從初相識的彼此相助,到重逢後的重重交集,無非是讓她明白,他已放下了曾經的執着。

俞火發現,他的口才确實好,明明沒說什麽情話,卻煽情讓要命,她覺得再不阻止他,他不僅能講到天荒地老,還會給她講哭,感動的哭。她不要才一開始,就崩了自己“剛火”的人設。而且,他搞這麽大的陣仗,又是投資又是送花的,目的不就是要給她一場正式的表白嗎?怎麽,又扯到藥方上了?為了匹配她中醫大夫的身份,他也是夠拼的。

俞火她穩了穩心神,推開他:“我還有患者,你能說得簡明扼要點嗎?”意思是,鋪墊了這麽多,劃重點吧。

太直接了,氣氛瞬間被破壞。

推拿時醞釀好的一大篇情話,頓時說不出來了。邢唐忍了半秒:“都下班了,哪還有什麽患者?”随即心有不甘地反問:“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啊。可你關鍵的一句明明沒說呀。見他一副要發作的樣子,俞火忍笑,“想讓我做你女朋友就直說,繞那麽遠還回得來嗎?”

“還不是被你拒絕怕了。你都不知道,我的心理陰影有多大。”邢唐笑睨她:“那你的意思呢?”嘴上雖然這麽問,心裏已經有數了,知道就在今天。

他的火火,向來都是出其不意的。

依他單方面官宣的強勢,再不答應,指不定鬧出多大的動靜。況且,在了解了他的心理歷程後,俞火也舍不得為難他了。她大大方方,又帶點潦草地答:“我同意了!男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話唠小劇場】

作者鼓掌:“恭喜邢總喜提男朋友稱號。”

邢唐:“……先給我口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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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款被拒絕了幾次,我覺得都是應該的,你們難道沒發現,他之前其實都沒正經地表白過呢,每一次都是有點潦草的。哪怕是情勢所逼,像是赫饒和俞火的突然碰面。所以,他需要一場自我剖白,讓俞火了解他的內心。但這章我還不是十分滿意,稍後還會再修,大家看到更新別誤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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