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漁火已歸
文/沐清雨
俞火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她以為,蘇家會把矛頭對準大唐, 對準即将拆遷的木家村。她甚至在和邢唐見過面後, 第一時間和肖砺通了電話, 提前請好了外援, 以避免傷及邢唐分毫。
蘇子顏卻再次将目标鎖定了她, 以一場無聲的以死相逼的進攻,向她宣戰。
那個弱到正面交鋒分分鐘慘敗,只能撒潑的蘇大小姐, 居然有死的勇氣?俞火都不知道是該佩服她, 還是該同情她。
谷雨還在罵:“那種作死的女人就不該浪費醫療資源救她!怎麽不讓她死呢!”
荊誠拉她一下:“你少說兩句吧。”又對俞火說:“俞大夫,清者自清, 院領導和認識你的人,都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 也清楚這中間是怎麽回事。她再造謠,也不可能把白的說黑。”
換成其他人, 其它事,或許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反正俞火向來不在意那些于自己而言,無關緊要的人和事。可那個人卻是她蘇子顏。
說完全不在乎, 是自欺欺人。俞火雙手撐在桌面上, 連續地深呼吸調整自己。
“俞大夫你還好吧?”谷雨過來扶住她:“你臉色不太好,要不給姐夫打電話讓他來接你回家吧。”
俞火擺了擺手, 她看了下時間, “十床的患者該取針了。”
荊誠攔住她:“你休息一下, 我去。”
俞火堅持自己去。
谷雨和荊誠不放心她一個人,非跟着一起。
病房外,俞火剛要伸手推門,就聽見裏面幾道聲音在議論……
甲說:“就是給你紮針的那個小大夫,姓俞的。多漂亮的一個人,聽說醫術還不錯的,但作風不太好,據說和別人搶男朋友,都鬧出人命了。”
乙說:“被搶了男朋友的姑娘自殺了,也在這家醫院裏。”
丙則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怎麽這麽想不開呢。”
如果只是這些,也不算新鮮。俞火至少可以做到若無其事地走進去,取針,然後再回敬一句:“八卦大夫還是避諱點,畢竟是病房,被當事人聽見了怼你們兩句,影響醫患關系。”
可就在俞火手都握上了門把手,那位甲又說:“喛,這事有意思了,居然還上網了,論壇熱帖。”
論壇?谷雨與荊誠默契地對視一眼,同時拿出手機。
俞火忽然有強烈不好的預感,覺得這個帖子和醫院內流傳的謠言不同,會是一記重磅。可俞火想不出來自己有什麽污點是怕被人扒出來的。除非……
不可能。蘇子顏是瘋了,才會拿那件事做文章。那等同于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不,她不可能知道。鄭雪眉不會讓她知道的。但是,論壇……俞火大腦快速運轉,猛地想到那個時報的張漢濤記者。是他嗎?除了他,誰還會關注她一個小小的大夫?所以,一戰失利後,他一直在等待時機報複她?
論壇熱帖!世人皆知。
邢唐會怎麽想?他會因此受到傷害嗎?會怪她嗎?
他那麽精明強幹,善謀多慮的的一個人,不會全無感覺,卻自始至終沒問過她一個字。俞火明白,在他打聽過肖家,自己發過脾氣後,他出于對她的尊重,沒對她的身世做任何的探究,是在等她主動告訴他。
他一直克制隐忍着沒破突最後一道防線,是看穿了她對他沒有完全的依賴。他耐心地,步步為營地用愛化解她的不安,獲取她的信任。從A市回來後,她其實已經準備好了,她想,等他們完成那個兩天之約,她把自己完全交付給他時,就把那個連赤小豆,連黃藥子都不知道的秘密對他和盤托出。然後,請他像阿砺,像爺爺一樣,對全世界守口中如瓶。
偏偏橫生枝節,要以最不堪,最激烈的形式,讓他知道了嗎?
短短幾分鐘的時間,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眸竟被逼紅了,俞火的手不自覺握成了拳。
這時,病房裏的甲再次發聲,她如同發現新大陸似地說:“争風吃醋到自殺的兩個人居然是姐妹?!那個大夫……是私生女?”
“啪”地一聲,俞火手上的病例本掉在地上。
與此同時,谷雨已經在俞火和張漢濤對剛過的論壇上翻到了那條帖子,只看了幾行,她控制不住地暴了粗口:“……卧槽!”
荊誠手疾眼快地扶住險些站不穩的俞火,“俞大夫!”
谷雨已經震驚到無法成言。
俞火幾乎是在瞬間臉色蒼白。可就在荊誠準備扶她到辦公室休息一下的時候,她掙開了荊誠地手,大力推門進了病房。
哐當聲中,她不顧衆人詫異的目光,沉默着給十床取針。再從病房出來時,她脫了身上的白大褂往旁邊一扔:“替我向主任請假。”
等谷雨和荊誠反應過來,她已經進了電梯。
谷雨頓時急了:“她不會做什麽傻事吧,要不要通知姐夫?我去翻病例,那上面應該有姐夫電話……”
“等你翻到黃花菜都涼了。”荊誠拽起她的手跑向電梯,确認電梯停在了十樓,他邊叫梯邊說:“從十樓天橋過去,就是西醫那邊的VIP病房,她肯定去找那個姓蘇的了。”
“可她們……”谷雨進電梯時又瞄了眼手機,自言自語道:“我不相信!我們俞大夫怎麽會是那個二百五女人的……你妹啊!”
荊誠也不願意相信,可相比之下,他顯然更理智:“這就說得通,為什麽上次那個女人砸了她辦公室,她都忍了。這一次的糾紛姐夫也瞞着她……”
谷雨膛目結舌到恨不得砸了自己的手機表示:不接受這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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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火在護士站問到了蘇子顏的病房號。
但護士攔她:“俞大夫,家屬謝絕探訪。”
俞火輕巧地撥開對方的手:“我不想為難你。”
護士的确有些為難,卻還是跟在她身邊:“俞大夫……”
踢開蘇子顏病房門的瞬間,俞火提醒護士:“去叫保安。否則別說是你,”她目光冷寒地注視病床上的蘇小姐:“在我沒把話說完之前,誰都不能讓我出去。”
或是被她的來勢洶洶驚到了,蘇子顏騰地坐直了身體,但她又極力讓自己鎮靜下來,清了清嗓子對護士說:“你出去吧。”
護士略顯緊張地看了兩人一眼,退了出去。
俞火順手反鎖了門。
蘇子顏臉色大變:“你要幹什麽?”
“這就慫了?”俞火一步步走近她,眼神冷沉:“自殺的勇氣呢?”
“你有病!”蘇子顏手上打着點滴,她極力往床頭縮,像是這樣就能離俞火遠點:“姓俞的,我告訴你,這是醫院。”
“對啊,這是醫院。”俞火笑了:“我是主場作戰,想輸都難。”
蘇子顏退無可退,強作鎮定,“我就不信你敢怎麽樣?”
“我也不信你會自殺!”俞火走到病床前,倏地出手,一把扣住蘇子顏纏着紗布的左手。
“你要幹什麽?”蘇子顏掙脫不得,可右手輸着液,她也不敢有太大的動作,唯有嘴上不服軟地嚷:“姓俞的我警告你,別以為有阿唐哥護你,你就能為所欲為。你是大夫,我是實打實的患者,信不信我告得你當不了大夫!”
外面已經有人在敲門。
俞火全然不顧,她一條腿半跪在病床上,手上利落地扯開了蘇子顏左腕上的紗布,毫不客氣地用言語在她胸口插刀:“不當大夫又怎麽樣?做你阿唐哥的全職太太,不是更好?”
蘇子顏果然被刺激了,再開口聲音裏都帶了哭腔:“你作夢!有我這條命橫在這,你們別想在一起!”
“這就是你打的主意對嗎?你以為,你以死相逼,以命相搏,我們迫于壓力,就無法在一起了?那你真是太不了解我了。蘇子顏我告訴你,沒有你上次砸我辦公室,我還意識不到我有多愛你的阿唐哥,多想以女朋友的身份撕了像你一樣,糾纏他的女人!你那一鬧,反而促成了我們。你再鬧這麽一次,我還非嫁給他不可了。不冠以邢姓,你給我扣的這頂第三者的帽子,我怎麽摘?”
俞火單手控着她,邊右手掏出手機,開啓相機:“你好歹也是動物醫學專業的,割腕割在哪兒死的快都不清楚?我拜托你做戲也做全套!”言語間把她的刀口拍得清清楚楚,還有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一并拍了下來:“你不是喜歡造謠嗎?還吃定了我會忍而不發是嗎?今天我就給你掌掌眼,讓你親身體驗一下怎麽手撕第三者!論壇熱帖是吧?我幫蘇小姐成為僞自殺網紅你看怎麽樣?”
蘇子顏聲嘶力竭的喊:“姓俞的你放開我!你這個野種!”
俞火的眼神瞬間變了,她一揚手,一記響亮的耳光又狠又利落甩到蘇子顏臉上。她手勁本就大,出手時還用了力氣,蘇子顏頓時被打得偏過臉去。
“我是沒有媽。”俞火原本是冷靜的,卻因為她的話有些失控,聲音都不穩了:“但那兩個字唯獨不能從你嘴裏說出來。”
蘇子顏在她狠厲的目光下竟不敢還擊,只是不管不顧地抓起桌上的東西砸過來:“你就是野種,我媽和我,這輩子都不會認你!張漢濤說的沒錯,你就是別有用心,你出現在我的生活裏,你搶了阿唐哥,是為了報複!你這種女人,憑什麽被阿唐哥喜歡?你不配!”
她別有用心?她明明對她們避之不及。可當愛上邢唐,就注定這一切,不可避免,退無可退。那個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那份她不想承認又牽挂于心的感情,終于在這一刻,因承受不了重壓,碎得四分五裂。俞火胸口針刺一樣的疼,她幾乎都站不穩,卻硬是把淚意憋了回去,那麽硬氣的說:“我也一樣。”從七年前我知道和你,和你母親的關系,我就有了選擇。
蘇子顏拔掉了針,沖過來抓住俞火肩膀:“為什麽是你?從前是赫饒,現在是你!為什麽你們都可以,唯獨我不行?我以為他放棄赫饒,我以為他不要我,是因為姨媽,可他卻又選擇了你?我們明明……怎麽就我不行?”她說着,愈發激動起來,瘋了一樣扯過針頭,紮向俞火。
外面已經來了保安在撞門,鄭雪眉更是心急地喊:“子顏開門!俞火你住手!”
俞火聽着外面的聲響,不避不閃地站在原地,只等那針頭距離自己寸許時,穩準地扣住蘇子顏手腕,把她甩到病床上。
蘇子顏卻在下一秒抓起針頭。
等俞火反應過來她要幹什麽撲過去,已經來不及了。
門在這時被人從外面打開。
“別讓任何人進來!”鄭雪眉邊大聲命令保安,邊疾步沖進來,然後恰好看見,俞火握着針頭紮進蘇子顏腕間的傷口。
她霎時紅了眼,情急之下一把拽起俞火,同時一巴掌揮過來:“你是想殺了她嗎?她是你妹妹!”
毫無防備之下,俞火被拉扯得踉跄了兩步才站穩。她看見蘇子顏面孔上詭異的笑,再看到鄭雪眉雙眼迸發的怒意,臉上火辣辣的疼,遠不及心尖萬分之一的痛。
“俞大夫!”門口的谷雨急紅了眼,和荊誠在外面和保安推搡拉扯。可他們哪裏有俞火的手上功夫,在幾個很壯的保安面前根本沒有發揮的餘地。
鄭雪眉卻沒有絲毫悔意,她心疼而又小心翼翼地端着蘇子顏的手腕,因那上面的新傷怒意飛濺:“你怎麽能那麽狠心?她已經這樣了,你就不能放過她嗎?你還是個大夫,你怎麽配?”
“你們母女,沒一個有資格跟我說‘配’這個字!”俞火手握成拳,眼神冷寒不帶一絲情感,“我學醫二十一年,哪怕不像外科大夫那樣如履薄冰,也有寒窗之苦。她卻聯合一個記者教唆患方誣陷我,要毀了我的職業生涯!我想問你,我不配在哪裏?”
“我在鄭雪君的病房見到她,把她對邢唐那點心思看得清清楚楚,我故意說重話戳邢唐痛處,逼他遠離我,就是不想與你們有任何瓜葛。我再問你,我有什麽不配?”
俞火指着蘇子顏:“不是她說愛誰,誰就必須愛她!如果邢唐愛的是她,今天我站在這,接受全院的議論和嘲諷是我活該。但事實是,邢唐從沒愛過她蘇子顏。他從前是愛赫饒,可現在他愛我俞火了。我請問你,我有哪裏不配?”
俞火在這一刻質問:“還有鄭女士,你有什麽資格打電話給我,為她求情?你在撥打我手機的時候,有想過我是誰,你又是誰嗎?”
“之前她是做的不對,我不求你諒解她,可你哪怕勸她幾句。”鄭雪眉強自壓抑着翻湧的情緒,盡量不去想她的那句“我是誰,你又是誰”的質問,她面露痛苦地說:“可你剛剛是在做什麽,要殺了她嗎?”
“她才是不配我賠上自己殺她。”俞火上前一步捏住蘇子顏手腕,不顧她的掙紮和叫罵,厲聲道:“你不是也學過醫嗎,怎麽不看看她的刀口?是不敢看嗎?怕看過之後發現,她根本不想死!所謂的自殺,不過是一場要拆散我和邢唐的鬧劇是嗎?還有那一針,睜開你的眼睛看看進針角度,用你的醫學思維去辨證一下,是我給她紮去的,還是她自己做給你看的!鄭雪眉,看看你教出的好女兒!利用起你來,和造謠,和陷害我時的毫不手軟,如出一轍。”
鄭雪眉眼神驟變,她轉臉盯着蘇子顏。
蘇子顏撕打俞火:“你胡說!你這個瘋子!”
俞火看着怒火崩張的蘇子顏,話鋒犀利:“你不是說有你的命橫在中間,我和邢唐沒辦法在一起嗎?你敢用死來驗證一下結果嗎?你若敢,我給你答案。蘇子顏,要試試嗎?”
蘇子顏手上占不到絲毫便宜,嘴上又無以辯駁,嚎啕大哭。
鄭雪眉已承受不了更多,她無力地喝道:“俞火你夠了!”
“是夠了。”俞火轉過身,明明門口的人近在咫尺,眼前卻模糊一片:“永遠都別說她是我妹妹,我和你們母女沒有半點關系。剛剛那一巴掌,算我還你那一點骨血。從此刻起,我們兩清了。”她眼睛紅的幾乎要滴出血來,聲音忽然哽咽:“我不像你,說愛就愛,說不愛就不愛了。我像我的父親俞一歸,輕易不愛,愛了就是一輩子。他能為愛終身不娶,我亦能為愛承受任何诋毀。”
聽到俞一歸的名字,鄭雪眉的神色痛苦不堪,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俞火走出病房。
幾個保安這才松開谷雨和荊誠。
谷雨看着她疲倦的神色,還有臉上那道被蒼白的臉色襯得愈發明顯的掌痕,心疼的眼淚都要掉下來。
俞火卻伸手推了荊誠一下:“帶她回去上班。”
荊誠看着她的臉,說:“俞大夫。”
俞火以命令的口吻說:“帶她走。”
荊誠遲疑了半秒,拉着谷雨離開。
直到這一刻,俞火才看見站在不遠處,臉色慘白如紙的赫饒。她應該是來看蘇子顏,也可能是聽說了什麽匆匆趕來,聽見了她最後的話。
對視的一瞬間,兩雙眼睛裏都湧起潮濕的波光,像是了然,又或者是某種感同身受的疼。
俞火卻什麽都沒說,朝反方向而去。
赫饒看着她挺直又倔強的背影,半晌,顫聲喚:“俞火。”
俞火聽見了,她咬着唇停步,幾秒後終于轉過身,笑着回應:“……姐。”語畢,眼淚滾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