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反抗

翌日

一晃日子又過半月, 阿寧為他施針已差不多一個月,近幾日觀察效果也很是滿意。眼下這不吵不鬧乖乖枕在她膝上的腦袋便是最好的證明。

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他有心事。

阿寧故在施下一針時稍稍用了些力, 刺了刺他。果聽一聲猝不及防地輕吟傳來, 蕭懷雪一雙眼瞪過來,欲刮她一層皮。

阿寧這時便撫撫他柔順青絲聊表安慰, 一邊引入正題:

“懷雪你知道的,世間素來依着獎賞分明這一套規矩……”

蕭懷雪識破她的詭計:“妖女!你又在打着什麽如意算盤?!”

阿寧道:

“诶, 民女不過是在向陛下要一個賞賜罷了。”

“賞賜?寡人可不記得又欠了你什麽?”

蕭懷雪突然靈機一動, 問道:

“難道是皇叔身子已無大礙?當真被你醫好了?”

阿寧避過他帶了些許興奮的目光,徑直道:

“那我醫好陛下頑疾這一事呢?”

蕭懷蠻不在意地橫了她一眼:

“你這妖女果然經不得誇, 這才誇贊了你一句呢, 便口出狂言至此,當真癡人說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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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願承認, 阿寧也不會逼着他承認。

比起阿寧所說的賞賜他好像對蕭賀乾的病症更為關心:

“對了, 皇叔近日如何?我聽侯府下人說,這幾日已經能開始食用些禽鳥肉類,臉色也好了許多,可是要痊愈了?”

阿寧手一停, 再一次将這話題不動聲色地帶了過去, 佯作打趣地問道:

“比起這,陛下還是想一想該給阿寧一個什麽賞賜罷。”

他在某些方面單純至極,只需阿寧這麽淺淺一帶,便能表現出另一方面真實的喜怒哀樂來:

“賞賜賞賜!張嘴閉嘴都是賞賜, 你這妖女,心眼都生在銅眼上了罷?!”

阿寧反駁回去:

“我可從未說過要陛下黃金萬兩,绫羅綢緞千匹。”

卻看蕭懷雪吃了鼈般,丢給她一記淩厲的眼,阿寧繼續施針,約莫半響,方聽見身下一身略帶怨氣的呢喃傳來:

“寡人巴不得你要的是這些...”

他說的小聲,可還是讓阿寧聽見了,于是調侃:

“既然陛下知道阿寧要的是什麽,那您給還是不給?”

暴君七竅生煙,罵她心術不正。

阿寧巧笑嫣然,心甘情願地受了下來。

氣氛竟少見的和諧,而打破這一刻和諧的,是屋外婉柔輕輕敲門聲,她道:

“陛下,奴婢有事求見。”

蕭懷雪略顯詫異,早膳在一個時辰前已經送來,而午膳也還太早,他便再找不到理由何以婉柔會在此時入殿。

皇帝生活素來極簡,得閑殿太監宮女雖不少,可真正能近的了蕭懷雪身,能入得閑殿的人不過潦潦。

而這些人,也是尋着一定的規律,譬如婉柔,面上擔着皇帝的貼身婢女一職,可真正伺候上蕭懷雪也只有每日膳食時間與起床之時,事實上蕭懷雪夜夜留宿得閑殿,就連這最後一項任務,婉柔也鮮少參與。

他不像一個皇帝,并不養尊處優,卻也怪異。

此刻雖詫異,蕭懷雪還是應允了她,可一擡頭,面前人又讓人有些摸不着頭腦。

得閑殿宮女素來穿粉白二色的衣衫羅裙,是以宮女之服侍也,可婉柔今日卻身着一襲淺綠薄裙,內襯雪白吊衫,神色尋常,這麽朝他一跪:

“不知陛下可還記得昨夜之事。”

此話一說,殿內二人神情便有些微妙了,阿寧瞥她一眼,蕭懷雪深深蹙了眉,一番細想,終想起了昨夜哪點荒唐事。

昨夜一時貪杯酒意來襲睡意全無,便起了身四下閑逛,好像是遇見了她的,而她說了什麽來着?哦,對,她說,願不願意放她走。

自己怎麽回答的?蕭懷雪想,他似是說的好。

怪不得,今日一早,婉柔便如此興奮地同他索求這個承諾來了。

蕭懷雪捏了捏眉心:

“寡人昨夜喝多了酒...”

“那陛下的意思是,昨夜之事算不得數?”婉柔平靜地問道。

蕭懷雪點點頭,不願多說:

“既然明白了,便下去罷。”

從先帝時起,趙家人都是為皇家服務,生來男兒進禦膳房,生來女兒做女婢,百年來獨有九姑娘這麽一個纰漏,老祖宗傳來下的傳統,蕭懷雪無意打破它。

婉柔正是瞧準了這一點,故才敢在這時心平氣和地同他斡旋。

“婉柔身為趙家人,伺候陛下無可厚非,可要說心中沒有些許遺憾是不太可能的,陛下用着婉柔最期盼的東西來戲弄奴婢,細細想來,真是不太妥當。”

這番話對着一個一國之君九五之尊,委實大不敬,可因着面前人是蕭懷雪,好像也無甚關系。因着她知道,蕭懷雪是斷然不會處決她的,他甚至還會關切她,彌補她。

“慢着。”

婉柔勝券在握,她甚至連頭也不用回也知道從這暴君口中會吐出什麽樣的話來。

“你對得閑殿總管這一職位有何看法。”

他聽見蕭懷雪認真詢問的聲音,婉柔知道,她終究還是毫無意外地獲勝了。

因為蕭懷雪是斷然不會為了她壞了百年老祖宗的。他對于蕭家的一切東西抱着一種幾近兩極的矛盾心理。

一方面,他大刀闊斧地實施改革,将宮裏內外整頓一新手段強硬而狠絕,可一方面,他卻對蕭家那些入了骨的習俗與傳統秉承着一股近乎偏執的堅持。

譬如恨他入骨的薛潛,譬如看似為他好實則一步步想要毀掉她的趙九姑娘,和她這個不經意間總會流露出對他鄙夷的侍女,蕭懷雪的心裏其實很清楚,他太清楚了,可正是因着清楚,方才顯出他這些固執的堅持來的多麽詭異。

婉柔是吃定了他定不會放她走,繼而挑起與九姑娘的明戰,他好像還沒有準備好與九姑娘攤牌。

而得閑苑總管這一職位,瞧着來頭大,其實不過統領得閑苑數十宮女,唯一好的,便是手握得閑苑各間屋子的鑰匙。

其中包括藏書閣,她愛書,自然也不憚于以公徇徇私,仔細閱覽一番這藏書閣,淨化淨化近日來繁雜難懂的心思。

她現在急需遠離蕭懷雪,無論用上什麽手段,她甚至承認,她逼迫蕭懷雪所用的這個伎倆是何其低劣與幼稚,可縱使如此,也能讓蕭懷雪折服。

看啊,蕭懷雪的軟肋多淺,而她也不憚于一次次用着他的軟肋刺傷着他。

婉柔私以為這是公平的,蕭懷雪竟敢奪走了她的冷靜與高傲,那她也相應的,該從他身上取走些什麽,當然最好的,自然是找回她失去的東西了,雖然這也許會比較狼狽而困難。

由此,得閑苑原近身侍女趙婉柔,于五月初升為得閑苑內務總管,于底下百餘公公,宮女之上。

“說是近年來伺候陛下伺候的好得了賞識,誰都知道這只是個幌子罷了...”

“可不是我若同她那般,有個禦膳房總管做奶奶,想要一飛沖天豈不易如反掌?”

“噓!小聲些,可不能讓我們這新上任的內屋總管聽見了,屆時割你的舌頭!且看你怎麽辦!”

随後是一陣譏諷與嬉笑聲,直到一聲清麗平靜的聲音打斷她們:

“請讓。”

衆人回頭,喲喂,當真說曹操到曹操便到呢?眼前面色清絕寡淡的人不正是‘實至名歸’的新晉內務總管婉柔?當真新官上任三把火哩,整個人都神氣了起來。

丫鬟中就數綠意平日裏最見不得她,覺得婉柔當真虛僞,假清高是也,是以平日裏沒少擠兌她。

綠意性子直來直往,縱使現在對手搖身一變成了頂頭上司了,也只是不屑地輕哼了聲,從她身後經過,頗為好意地告誡了句:

“多行不義必自斃,總管。”

一群丫鬟見她走了,如少了領頭羊的羊群,四下逃竄,很快便消失地沒影沒蹤。

婉柔在她們将要消失前方擡起眼略微瞧了她們一眼,越看越是好笑。

她從前只是性子冷淡不喜同他人交談,同這些平日裏的共事者算不得不愉快,可現在,婉柔看着他們這随波逐流的模樣,開始真正的看不起她們。

如此愚笨,又怎怪一輩子丫鬟的命呢?

這當真是她的肺腑之言。

擡眼一看,這地方是如此熟悉,可從明日起,這偌大一個得閑殿在她眼中又将是另外一番風景。她終究得學着反抗,不管有效還是無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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