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眼下正是草長莺飛的時節,遠遠近近皆是一片碧青。

臨近花朝,香市上的買賣很熱鬧,都城隍廟外香客雲集,男女老少提攜而至,花香裏夾雜鐘鼓聲,春暖風和。

然而隔着不遠的都督府門前,卻是行人寥寥,威嚴肅穆。

書辭和言書月在後門處與護衛禀明來意,一聽是為言則而來,對方并未為難,很快就領着她們進到院中。

都督府建築宏闊,其中曲曲折折甚是寬敞,她倆輾轉被帶入一間小茶房內。

“二位姑娘請稍候,我這便去通知言大人。”

書辭道了謝,也不敢擅坐,和言書月一起百無聊賴地在屋中走來走去。

很快,方才的護衛去而複返,一臉抱歉的告訴她們:“言大人今天一早就被王爺派去寶陽鎮了,怕是要七日之後才能回來。”

“七日後?”言書月着急道,“這麽久?”

“這還是按腳程快算的,若是遇上大雨,恐還得多耽擱幾天。”

她颦眉咬住嘴唇,看向書辭,“怎麽辦?”

書辭一聽倒是蠻高興的,勸她要不放棄算了:“姐,回家去吧。既然爹這麽巧不在,說明是天意。”

言書月颦眉抿唇,思忖了良久,忽然擡頭問那個護衛:“請問這位小哥,王爺在麽?”

他點點頭:“王爺在偏廳看書。”

書辭見她這語氣有不祥的預感,拉着她到旁邊去,低聲問:“你怎麽想的?該不會是要去找王爺吧?”

言書月為難道:“溫大哥一家上次對爹爹有救命之恩,他的事我們不能不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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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的太簡單了。”書辭無奈道,“肅王的脾氣邪興得很,到底是好是壞咱們誰都不清楚。這些達官顯貴和你我認識的人不同,說風就是雨。況且人家還是非親信一概不見,怎麽去?”

一直在旁站着的護衛忽然給出主意道:“您可以讓人傳個話兒呗。”

聞言,書辭倒是眼睛一亮:“你能給傳麽?”

護衛耿直地笑了笑:“我頂多給你帶路,不能給你傳話。”

“……”

不得不對他這種看好戲的行為産生鄙夷。

兩個人面面相觑。

那護衛突然又說話了:“要不,我給姑娘你帶個路?偏廳院裏,總有能傳話的人。”

書辭猶豫了一下,朝言書月豎起食指:“我只去看一眼,人家若是不肯幫忙,我也沒辦法。”

她點點頭,當下就說:“我和你一起去。”

“別了,又不是人多勢衆。”書辭不放心地看着她,“你在這兒等着,最好哪兒也別去。”

“哦……”

護衛見狀,有禮的給她讓了讓:“姑娘,請吧。”

他在前面領路,書辭在後面跟着,出了小茶房,左拐右拐。

下了回廊,沒走多久便看到那個所謂的偏廳,隔得老遠瞧不真切,只見大門敞開着,門外連個聽差的下人都沒有,空無一人。

她覺得奇怪,剛轉身想去問那護衛,一回頭,竟沒了人影。

“這溜得也太快了吧……”

心下有種受欺騙的錯覺,書辭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只得在門外小心翼翼地探頭往屋裏看。

正對着就是一張案幾,上面擺着筆墨硯臺,另有一本攤開的書,室內竟空蕩蕩的,不見有人,她愈發狐疑地伸長腦袋張望。

沈怿從垂花門進來,一擡頭便看見書辭扒在那兒瞧得很認真,心中不由好奇,于是走到她身後,也跟着她一塊望。

将室內一桌一椅都研究了一遍,站了半晌沒瞧出個所以然,他不禁問:“你在看什麽?”

書辭順嘴回答:“我在看王爺……”大概是本能感覺不對勁,她一轉身,對上沈怿,說時遲那時快,周身的汗毛集體豎了起來。

“王爺!”

書辭下意識幾步往後退,結果後腦勺猛地撞到背後的柱子,砰一聲脆響,當下疼得她倒抽了口涼氣。

饒是被磕得眼冒金星,書辭還沒忘禮數,規規矩矩給他行了一禮。

“見過王爺。”

沈怿挑着眉淡淡道:“言則的女兒?”

她應了個是,又莫名地擡起頭:“您怎麽知道?”話音正落,瞥見他眼底不太友善的神色,書辭急忙改口:“我是說,王爺您慧眼如炬,料事如神,真是一猜就中。”

沈怿收回視線,只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擡腳跨進門,“進來吧。”

這聲輕哼傳入耳中甚是熟悉,像在什麽地方聽過一般,不過擡眼一見是肅王爺,書辭也就沒往心裏去,埋頭緊跟上前。

那邊的沈怿才哼完便覺後悔,但哼都哼了為時已晚,只好又清了幾回嗓子,撩袍若無其事地在案前坐下。

他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迎頭第一句話就是:“怎麽,你很怕我麽?”

這語調輕飄飄的,書辭當即毛骨悚然,趕緊說不是。

“不是?”沈怿放下杯子,手指慢條斯理地在桌上敲,“我也不是頭一回見你了,上次你吓成那樣,這次還吓成那樣。本王長得就那麽可怕?”

眼看他連本王都端出來了,書辭脫口便道:“當然不是,王爺您器宇軒昂,一表人才,怎麽能說可怕呢。民女雖在閨閣對王爺您也是欽佩不已,乍然一見,只覺您氣度不凡,光芒萬丈,民女……是被您那股威嚴之氣給鎮住的。”她一本正經地解釋,“所以這不能叫吓。”

沈怿聽得有點玄乎,皺眉道:“我光芒萬丈?”

“……就是皇族的氣勢。”

大概對這個解釋勉強滿意,沈怿終于不再追問下去,掀開茶蓋吹了吹,“說吧,找我何事?”

書辭總算松了口氣,将想好的說辭一五一十的告訴他,其中把溫明的企圖稍微美化了一下,只說是順天府辦案,苦于身份低微不敢貿然打擾,于是想讓言則來探探口風,可惜言則今天又偏巧不在,自己只能代父上陣,還內心極為惶恐,講得句句懇切,字字動人,一番話下來不帶卡的,連沈怿都不得不佩服她的好口才。

“所以,你想我幫忙?”他茶水正好喝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這賊大可以由我王府的侍衛來抓,我為什麽一定要用你的姐夫?”

“王爺日理萬機……”

沈怿擺了擺手打斷:“你錯了,日理萬機的當今聖上,我很閑。”

深感和這個人說話真是太累了,書辭另換了個詞:“王爺貴為皇親國戚,這等小事豈敢麻煩您呢。而且,您抓了賊到頭來不還是得交給衙門麽?與其兜兜轉轉這麽麻煩,不如讓他們替您分分憂,這也是他們分內之事。”

“有點道理。”沈怿像是被她說服了,随意道,“行,那你打算讓本王如何做?”

“這就容易了,您随便傳出點風聲,出門赴個宴,再将府內的守衛撤去一些。”她星目泛光,成竹在胸,“好引蛇出洞。”

事情進展得比想象中要順利。

當天下午,溫明和他手下的幾個捕快兄弟便得到了王爺批準,進王府籌備埋伏。

過了沒兩天,家住城北居賢坊的禮部尚書汪康時在府上大擺筵席,邀請朝中衆臣前去飲酒賞花,難得的是,肅王爺居然也賞臉欣然前往。

他的面子可不是誰都肯給的,衆人戰戰兢兢的同時也倍感榮幸。

然而沈怿進門落座後,意思意思喝了兩杯就離席告辭了。

汪康時那邊還舉着酒壺準備倒,手停在半空,一肚子的話沒來得及說他人就走了。

這位祖宗非得要自己擺宴也就罷了,到頭來他卻又溜得最快。汪康時只得在尴尬地笑笑,說了句王爺果然是案牍勞形,兢兢業業,乃我大梁之福。順便拍一拍當朝天子的馬屁,再表達一下衷心,最後招呼大家接着吃喝。

天剛黑下來,溫明已早早去了王府,夜裏言書月放心不下,于是到後門處等他。

書辭和沈怿慢騰騰的沿着紅牆走,權當散步消食。

“你見着王爺了?”他一句話輕描淡寫。

書辭甩着荷包上的流蘇,漫不經心地說見到了。

“他長得什麽模樣?”

“你沒見過王爺?”她随後輕嘆了一聲,搖了搖頭,“虧得你沒見過,那叫一個恐怖。”

沈怿偏頭來看她,高高挑起眉。

“他比我高出一個頭還多,嗯……和你不相上下。”她伸出手指來數,“一張臉大如盆,面目可憎,獠牙外生,一雙細眼,尖嘴縮腮,聲若巨雷,勢如馬奔……”

“等等。”沈怿擡手打斷,“你這說的是齊天大聖吧?”

書辭琢磨了一會兒:“差不多,都挺吓人的。”

沈怿停了腳,她還沒心沒肺地在往前走。

他神色鄙夷地盯着她的背影,有那麽一刻想把“器宇軒昂,一表人才”兩個詞甩在她臉上。

“哦,原來如此。”沈怿淡淡地應了一聲,跟上去,“這麽說,肅王爺生得很是醜陋?”

“其實也不是。”書辭忽然認真想了想,“若論相貌他不如莊親王俊朗,不過氣勢上就不同了。到底是打過仗,殺過人的,論英武,莊親王差了不是一點半點,那種氣質一般人可學不會。”

沈怿很是贊同地颔了颔首,剛想開口,書辭轉過頭來便正色道:“不過我告訴你,他手裏死過的人太多了,所以身上有股怨氣,你往後若是遇上了,最好離他遠一點。”

“怨氣?”

“市井上流傳的,這種人會被冤魂糾纏,和他走近了說不定也要遭殃。”她頗有些得意地勾起嘴角,“他之前還問我來着,我特機智的說這是皇族的貴氣,他居然半點都沒懷疑,果然恭維之話人人愛聽。”

沈怿:“……”

一路上再沒有別的言語。

行至王府角門口,言書月和紫玉、輕霜兩個丫頭已經在那兒駐足等着了。

抓賊是個體力活,更考驗耐性,和釣魚一樣,因為不知道對方什麽時候會來,說不準人家還不吃這個餌。

言書月是關心意中人,她們剩下的幾個都是來作陪的,幹站着百無聊賴,數了數數三缺一,索性去借了牌,四個人頭湊一塊小賭怡情,就當打發時間了。

王府之內,溫明正奉沈怿之命藏在書房的大立櫃後面。

月光不甚皎潔,餘輝朦胧,回廊上的燈黯淡的投射進來,視線雖不佳,好在他待了許久,早已适應了黑暗。

足足這麽候了兩個時辰沒見有動靜。

眼下不怕那人功夫高,就怕那人不肯來。配合得再好,賊不上鈎也是白瞎。

他蹲在角落裏發呆,忽然琢磨着,這王府裏到底會有什麽好東西被那人看上了?對方身手如此厲害,肯定不是一般的賊,周圍的人家都不偷,偏偏沖着王府來,要麽是物件金貴,要麽就是別有企圖。

驀地,只聽吱呀一聲響。

像是窗戶被風吹開。

溫明急忙收斂心神,悄悄探出頭。

夜行衣将那人身形與黑夜融為一體,然而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脖頸處有一抹銀晃晃的鏈子,很是矚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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