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肖雲和打量了一下他這反應, 就明白是發病了。

“我讓你進來了麽?”

晏尋不着痕跡地将書辭掩在身後, 氣息淩亂,“屬下有要事禀報。”

“有話就說。”

“此等機密, 言姑娘不便旁聽。”

虧得他能找出這麽個牽強的理由, 肖雲和一時感到好笑,“那我若是,偏不放她走呢?”

晏尋嘴唇動了動, 卻沒有說話。

察覺到他的手指略略收緊, 掌心冰冷至極,書辭心頭也随之不安起來。

兩人就如此僵硬的對峙, 不言不語,小書房內的氣氛有種凝固着的陰冷。

忽然,門外進來一個人,擡眼看到屋內的情況, 瞬間頓了頓。

肖雲和不耐煩地側過頭:“什麽事?”

尺素朝他颔首:“肅親王來了。”

他抿了抿唇,語氣裏分辨不出喜怒,“速度還真快。”

聽到此處, 晏尋索性也不再同他多言,拉着書辭就往外走。

出了那死氣沉沉的房間, 她這才看清晏尋白得不太正常的臉, 他腳步邁得大,書辭只能小跑着才勉強跟上。

“你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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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尋喉頭滾動, 像是連吐字都非常艱難。

書辭不免着急:“我已經沒事了,你先顧好你自己。”

他仍不吭聲, 握着她的手埋頭往前走。

“晏尋……”

他喘着氣,然後停下來,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我是他的人。”晏尋緩緩開口,“可我從沒想過要害你,有很多事,身不由己。”

見他這般難受,書辭也不由心軟:“我知道。”

“下回還有這樣的事,我還是會幫你。”

他言辭真切,想起此前在街上自己的刻意回避,書辭一時五味雜陳,真覺得自己裏外不是人。

餘光瞥到游廊那端走來的沈怿,晏尋不再多言,只神色平靜地将人遞過去。

“王爺。”

沈怿把她拉至跟前,皺眉上下打量了一遍,“沒事吧?”

書辭搖了搖頭。

看她的确沒有大礙,沈怿方松了口氣,視線這才回到晏尋身上,多少能猜出是他替書辭解了圍,言語間倒也緩和了許多。

“你這呼吸……”他睇了他一眼,“我勸你別硬撐了。”

“我沒關系。”

晏尋還在嘴硬,身形明顯開始不穩,就在沈怿想出手扶住他的時候,旁側一個黑衣女子快他一步,迅速點了他兩處大穴,把人攙到一邊。

背後的肖雲和還是那副似笑非笑地詭異皮相,拱手向他作揖,“王爺大駕光臨,下官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沈怿冷冷看他:“肖大人對我手下的繡娘這麽感興趣?”

“王爺不也對您手裏的繡娘這麽緊張麽。”他不着痕跡的回擊。

肖雲和滿臉惬意地望着他,“您也知曉,我現在正被皇上禁足呢,上次在莊親王府裏說好的要讓言姑娘給我做個扇套,這不,我又出不去,實在沒辦法,只好請她來一趟了。”言罷,還認真地解釋,“我可沒對她做什麽,不信你問問。”

沈怿壓根不理會他的話,冷笑了聲:“肖大人眼下都這處境了,還如此臨危不亂,煞費苦心。本王真該贊你一句處變不驚才是。”

他謙虛道:“哪裏哪裏,都是跟您學的。”

眼看沈怿轉身欲走,肖雲和客套地問:“王爺,不留下吃頓便飯麽?我家廚子才換的,南北兩地的菜都會做。”

他微微一笑:“肖大人客氣,本王還不餓。”

“那下官就不送了。”

底下有管事引路,肖雲和地目送沈怿走遠,轉過眼看到晏尋,神色間又是無奈又是無語,朝尺素努努嘴,“帶走帶走。”

“是。”

沈怿領着書辭出了肖府,回頭見她眉頭緊鎖,似有所思,實在放不下心:“他欺負你了?”

聞言書辭緩緩搖頭:“這倒沒有。”

“下回再有人讓你去,你直接推了便是,不必跟他走這一趟。”

她嗯了一聲,“他若是用強呢?”

“那就叫人去找高遠。”

書辭颔首應了。

她瞧着似乎有心事,至于都發生了些什麽,沈怿不好再提,諒她也不會說,只得等夜裏用無名的身份再問問。

肖府廂房之中。

沈怿帶人走了以後,晏尋整個胸膛都被針紮成了篩子,大夫一面收針一面嘆氣。

肖雲和抱着胳膊在邊上瞧:“怎麽,他這是要死了?”

醫生頗為惆悵:“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有病人紮針紮一半跑出去的,他這樣,能活着回來繼續紮都是奇跡了。”

“不死就好。”

晏尋此刻已然緩過勁,比起剛才吐納要平穩得多了,他支起身問道:“你為什麽要讓書辭來這裏……”說完便像是明白了什麽,“你是故意的?”

“不錯。”他承認得挺痛快,“我就是故意的。”

晏尋颦起眉:“為什麽?”

“不為什麽,好玩。”

“好玩?”

肖雲和撩袍在桌邊坐下,懶懶的用手撐着下巴,“你不覺得,這麽逗弄她,很有趣麽?尤其是看到沈怿緊張的模樣,簡直……”仿佛開心到無法言喻,他唇角的笑容怎麽都止不住。

一直靜默地尺素淡淡道:“你覺得有趣的事,旁人都不會覺得有趣。”

“曲高和寡,知音難覓啊。”他輕笑一聲,慢條斯理地把玩茶杯,“我這段時間的日子,可全靠他們倆打發了。”

晚上回家之後,書辭陪着言書月做蘭花餃,據說是因為溫明想吃,但奈何言書月的手藝真的是太不怎麽樣了,兩人折騰了一宿大半都是失敗品。

書辭覺得丢了浪費,于是改良成了普通水餃,用油煎了,拿出來喂無名。

沈怿坐在一旁吃,她坐在一邊兒托腮發呆。

“還在想肖府上的事?”他慢悠悠道,“怎麽,舍不得那個姓晏的,心疼了?”

書辭拿眼睇他:“你想什麽呢。”

“哦,原來不是呀,看你今天這一臉魂不守舍的樣子,還真以為那小子吐兩口血就讓你感動成這樣了。”

她上前去把餃子收了,“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沈怿淡淡一笑,靠在旁邊看她。

書辭把盤子放在臺階上,“我想的不是晏尋,我是在想肖大人。”

“想他幹什麽?”他聽完興致不高。

“太奇怪了,你知曉我在他書房看見什麽了麽?”

“嗯?”

她眉頭越皺越緊,“一間密室,密室裏有幅女人的畫像……可畫像上的臉卻被遮住了。”

沈怿唇邊的笑意漸漸斂去,沉思片刻:“除此以外,還有麽?”

“只是一瞥,并沒看清,不過……隐約感覺那密室四周好像挂着許許多多的面具,不止一個。”

肖雲和此人果然如傳言裏說得那般神秘,他藏着的秘密,似乎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多。

沈怿抿唇不語。

之前他也曾上過兩三道折子,其中隐晦的向沈皓表明了他有私下尋找青銅麟的謀反之心,可沈皓瞧過就算了,并未理會。

現在看起來,他和肖雲和之間還是有情誼的,這就很難辦了……

正一籌莫展,身側的書辭卻輕嘆了口氣:“自打到肅親王繡莊裏做事,我就一直被人盯着。長此以往可不是個辦法,不行……”她說着轉過來,“你什麽時候去向我娘提親?”

沈怿有點意外,淡笑道:“這麽着急想嫁給我?”

“當然了,只要嫁給你,肖雲和就不會再來找我麻煩。”她表情很認真,“而且眼下有個很大的問題。”

沈怿歪頭不解,書辭鄭重其事:“我感覺,王爺可能看上我了!”

“……”居然現在才發覺?!

她自言自語:“說不準他哪天就會下聘來讓我嫁去王府做妾。論權勢,你是鬥不過他的,為今之計必須得先下手為強。”

她還是對肅親王有這麽大意見,沈怿不明白:“嫁到王府去,做個衣食無憂的肅王妃不好麽?”

“當然不好。”書辭想都沒想,“一入侯門深似海……我不想嫁給他。”

“……”

“你什麽毛病。”她終于介意地擰起眉,“我說他看上我,你都不吃醋?”

沈怿輕咳兩聲,拿筷子夾了個煎餃喂到她唇邊,想把她的嘴堵住:“是有點吃醋。”

“就有點?”

“……非常吃醋。”

書辭嚼着煎餃,聞言頗滿意地沖他一笑,端起盤子來,“你也嘗嘗,我炸得很酥,挺香的。”

肖府裏的夜總是燈火通明。

僅僅一間房,兩邊各四五盞琉璃壁燈,照得滿室亮如白晝。

肖雲和支着肘坐在榻上,看着案前站的高大男子,唇邊蕩開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晏尋從門外進來,目不斜視,規規矩矩地朝他行禮。

“大人。”

“你來得正好。”他示意堂上,“瞧瞧這個人,有沒有讓你想起誰?”

晏尋依言望去,這男子相貌普通,眉眼平平無奇,除了身形較為健壯外,并無什麽過人之處。

“還沒想到?”肖雲和不禁笑他眼拙,“你就沒看出,他很像當今的肅親王麽?”

晏尋匪夷所思地怔了怔,再仔細打量,這回倒是發現他的身材和沈怿較為相似,但容貌仍是大相徑庭。

肖雲和懶懶地抿着淡酒,神情裏帶了幾分孺子難教的鄙夷:“你想和沈怿搶女人,就算練武練上個十七八年的,也比不過人家,差得太遠了。”

被他如此嘲諷,晏尋頗覺不适地別過臉。

“恨我作甚麽,這麽做也是在幫你呀。”他把杯子放下,目光又落在了面前那個其貌不揚,面無表情的男子身上,眸中透着說不出的滿意,“要知道我多不容易才找到這樣一個人。”

晏尋此刻不太想和他說話,準備将沉默進行到底。

肖雲和卻醉眼朦胧地對他指了指,一語道破,“唯有他的下巴和嘴唇,是最像沈怿的。”

晏尋眉峰微颦,只見他将一張銀色的面具輕擲在桌上,帶着不屑的笑:“想不到啊想不到,他沈怿還會玩這種把戲,真是……”

肖雲和笑眯眯的,興致盎然。

“知道麽?我現下,突然有個很有趣的想法。”

八月中旬是太後的壽誕,宮裏設了家宴,一家子同殿吃飯,鬧到亥正還沒完,沈怿多喝了兩杯,趁他們去園子聽戲的時候告辭撤了。

坐在車上搖搖晃晃的打盹,大半夜裏,這條街靜得出奇,月光皎潔的照着石板,路面泛出一片幽幽的清輝。

在這種情況下,個別的腳步聲會顯得尤其突兀。

沈怿漫不經心睜開眼時,車簾正好被風掀起,他看到一個帶着面具的人在街上走,很快閃進胡同裏。

剎那間,酒便醒了。

他猛地叫停車,低頭鑽了出去。

這附近很熟悉,十字路口店鋪林立,若沒記錯應該離書辭家不遠。

沈怿心下生疑,命人在原地等候,自己則舉步往巷子中走去。

胡同的石牆上,孤燈不明,紙糊的燈籠在風裏搖曳不定。

那扇斑駁的舊門前立着一個高挑的身影,目光冷凝,就在他即将擡起胳膊叩上門扉時,一只手摁在了他的肩頭。

那人微微一怔,轉過身來。

當看見他臉上那個再熟悉不過的面具時,沈怿着實是詫異了一下,他擰起眉:

“你是誰?誰讓你來的?”

對方顯然不欲與他糾纏,也不打算多說,手摁着他的臂膀想掙脫開。

奈何沈怿雖看似沒用力,施在他肩的力道卻不容小觑,兩人你來我往的推了幾招。

這人的功夫稀松平常,連普通都算不上,沈怿幾乎沒費勁便将他壓制住,手指微屈掐住其咽喉,冷聲道:“同樣的話,我不問第二遍。”

氣提不上來,面具人艱難地掰着他的胳膊。

沈怿其實并未打算下殺手,然而沒想到的是,他忽然偏頭狠狠一咬,唇角鮮血直流,竟是飲毒自盡了。

他立時松開五指,對方的身軀綿軟無力的轟然倒地。

就在他緩緩下墜的同時,眼前視線随之開朗,一直緊閉的院門不知何時已開,清冷的月光下,是書辭難以置信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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