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 雖然還在下,不過比方才的勢頭要小了很多。

暗沉的室內點上幾盞燈,将秋季涼爽的舒适氣氛烘托得恰到好處。

沈怿悠閑地拿巾子給她擦濕發, 鼻尖萦繞着淡淡的幽香, 他捏着幾縷青絲輕輕嗅了一下,就在此時, 書辭忽轉過頭。

“嗯?”他松開手,歪着頭看她。

書辭抿唇琢磨道:“那這麽說……我以後是不是可以不用對你那麽恭敬了?”

還以為要問什麽事, 聞言沈怿有些好笑, 靠在榻上點頭。

她眸子裏帶着新鮮:“見了你也不用行禮了?”

“随你高興。”他繼續點頭。

“還不用想方設法讨好你?”

沈怿啼笑皆非:“你之前有想方設法讨好過我?”想了想, 又補充,“不過外人面前,必要的禮數還是得有, 這是為你好。”

她聽完才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仍覺得如在夢中。

“那我……這是被堂堂肅親王給罩着了?”

“何止是罩着。”沈怿拉過她的手來,一根一根指頭數給她聽,“你往後, 買東西,出門,上街, 不管走去哪兒,沒人敢為難你。”

書辭雙目一亮,揚起眉。

“怎麽?”瞧見這眼神,沈怿擡手在她額上輕彈, “現在終于知道跟着我的諸多好處了?可是要比那個姓晏的靠譜得多?”

書辭捂着被他彈過的地方不滿道:“王爺,這事兒和晏大人有什麽關系?人家也是一片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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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怿沒理她這一句,“你現在先把稱呼給改了。”他拉着她到榻前的小桌邊,鋪開紙,提筆蘸墨,邊寫邊擡眼問她:“知道我的名字麽?”

大梁皇室是沈姓,他排行第四,單名一個怿。

白色的箋紙上鐵畫銀鈎的大字,勁瘦挺拔,因為常年習武,他下筆剛勁有力,那種氣勢似乎都能透過紙張襲面而來。

字如其人,果不其然。

沈怿挑着眉把紙遞給她。

書辭接過來,輕聲念道:“怿?”她側目去看他,“沈怿。”

“嗯。”

她在口中反複咀嚼了幾遍,“沈怿……”

耳畔的聲音清脆幹淨,沈怿還是頭一次發覺自己的名字原來這麽好聽,不禁握着她的手合攏在掌心裏,繼而緩緩俯身……

綿軟的舌尖順從地由他吮弄,那些微濕的秀發不經意掃在臉頰、唇邊,柔軟細膩,帶着秋天雨季獨有的濕意和清新,令人心猿意馬。

書房外,細雨潺潺,雨點沿着房檐彙聚成一串,叮咚叮咚打在廊下的萬年青上,将葉子洗得新綠透亮。

高遠百無聊賴地倚欄而靠,嘴裏還叼着一根青枝,注視着臺階下涓涓而流的雨水。

回廊的那一邊有人用手遮着頭上的水珠,小跑過來。

紫玉到他跟前,左右望了望,“我們家小姐呢?”

他努努嘴,示意不遠處緊閉的房門。

“在這兒就好。”她松了口氣,随後又皺起眉,“大白天的,就這麽關在一間屋子裏,不太好吧?”

“王爺他老人家樂意,用得着你操心?”高遠鄙夷地拿眼睇她,“你家小姐也夠難伺候的,扭扭捏捏,就仗着王爺喜歡,這要是換成別人,早被削成一段一段的了。”

紫玉沖他龇牙:“我們家小姐怎麽就難伺候了?要我說,你們家王爺才是麻煩呢,把別人耍得團團轉……要不是他,會惹出這麽多事兒嗎?”

“你!”高遠伸出手指着她,又不敢拿她怎麽樣,“你敢這麽說王爺!”

紫玉不以為意:“怎麽樣?你去告我黑狀呀。”

“……”知道沈怿眼下美人在懷興致正高,那邊枕頭風要是一吹,沒準兒到時候自己還賠了夫人又折兵。

不能和女人一般見識,高遠在一陣自我安撫之後,哼了聲,把臉別過去。

頭發已經幹了,書辭拿剪子挑了挑燈芯,見他臉色略蒼白,遂湊上前關切道:“你在大理寺過得好不好?他們有沒有對你用刑?”

沈怿搖頭淡笑:“我沒事,就是小住了幾日。只不過這次被禁足了兩個月,兵部那邊的職也被撤了。”沈冽頂替他的位置是在意料之中的,此人韬光養晦那麽久了,眼下開始動作并不奇怪。

政事她不想問太多,知道這些自己不該管,“是肖雲和害你的?方才的殺手也是他請來的人?”

“這個說不準,得把人審過之後才能知曉。”

聞言,書辭若有所思,随後望着他嘆了口氣:“幸而只是革職,已經算萬幸了。你這些天正該在家裏好好反省一下才是,下獄連個幫你說話的人都沒有,不覺得自己很失敗麽?”

沈怿唇邊含笑,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說道:“革職還算萬幸呀?我可是被罰了半年的俸祿……”

聽到俸祿,書辭果然猶豫了片刻,忍不住道:“我能問一下你一個月的俸祿有多少麽?”

他放下茶杯,看着她專注緊張的眼神,慢悠悠豎起三根手指。

書辭猜測道:“三百兩?”

沈怿笑而不語,那副表情的意思分明就是讓她繼續猜。

“難不成,是三千兩?!”書辭眸中難掩震驚,繼而帶着說不出的羨慕與嫉妒盯着他。

沈怿勉強憋住笑意,面上極力沉痛地點頭。

書辭咬着嘴唇飛快拿筆算了一下,“三千兩的月俸,那半年的俸祿豈不是……一萬八千兩?”她當下憤憤不平地站了起來。

“太過分了!怎麽能罰那麽多!我爹一個月都還沒有一百兩!這個肖雲和真不是個好東西!”

“說得很是。”他從谏如流,把茶杯推過去,“來……坐下喝口茶,為這種人生氣不值當。”

書辭心裏仍舊意難平。

沈怿忍俊不禁:“現下你該知道我的難處了吧?”

她非常理解地颔首:“知道了。”

沈怿到如今算是明白了,書辭心疼銀子估計都比心疼他多一點,思及如此,便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地搖頭。

王爺被削職,市井上有關的流言傳得更加邪乎了,人們總感覺這場秋雨後的寂靜像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似有什麽大事即将發生。

這段時日,沈怿被罰閉門思過沒辦法外出,倒是書辭借口去看他的次數多一些。

上午剛用過早飯,她做了些羹湯裝好正打算出門,陳氏從後面叫住她。

“娘。”書辭心情甚好,“什麽事?”

陳氏颦着眉,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幾遍,似有不愉,“你這一陣,整日整日的不見人影,都幹什麽去了?”

“我……”她只好拿沈怿來作擋箭牌,“在王爺的繡莊辦事,實在是太忙了。”

陳氏也不知信了多少,眉頭越皺越緊,苦口婆心:“你是個姑娘家,成日裏管什麽繡莊啊,咱們家現在又不是從前了,不賺那點銀子也不要緊。”說着她拍了拍書辭的手,“我想呢,你的婚事也該定下來,不如趁此機會去和王爺說說,把繡莊的事給推了吧?”

書辭啊了聲,“娘,不好吧?那可是王爺啊。”

“王爺又怎麽了,這做不做事的,難道還能逼着你?一個繡莊而已,少了你也不至于沒法周轉。”

她和沈怿的事太複雜,還沒想好要怎麽和陳氏解釋,而且他那邊尚在禁足,現在談婚論嫁似乎不合時宜……

半晌沒言語,陳氏在旁懷疑地盯着她瞧:“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書辭讪讪一笑。

“果真如此?”她松開眉頭又複擰起,“是哪家的公子?你們怎麽認識的?品行如何?相貌如何?家中情況怎樣?”想了想,又問,“聽書月說,你和那位錦衣衛千戶晏大人走得很近,是他麽?”

就知曉言書月的嘴不嚴實,書辭忙道:“不是他……娘,這個,我回頭和您細說成麽?”

“不成。”陳氏語氣堅持,“今天就得和我說清楚。”她思量着颔首,“其實,這晏大人倒也不錯,一表人才,謙和有禮,與你也算相配了。就是這做錦衣衛的……我總不大放心。”

“娘,您想哪兒去了,我沒看上他。”

“沒看上?你眼光還挺高啊。”陳氏無語,“那到底是誰?”

書辭把食盒提上,顧左右而言他,“此事八字還沒一撇,我往後再跟你講……繡莊那邊該開門了,我得先走一步。”言罷,邁開步子就往外跑。

“诶——”陳氏叫也叫不住,只得嘆氣,“這死丫頭。”

雨連着下了四五天,到今早才放晴。

王府裏的小徑還是濕漉漉的,沈怿半靠在床邊,怔怔地瞧着窗外草木上的晨露。

日子過得太風平浪靜了,反而有點不習慣。

據說沈冽辦起事來比肖雲和果斷得多,先是大刀闊斧整改兵部,之後還和六部的其他幾位尚書聯名上折子推行什麽新政策。

沈皓瞧着還挺欣賞他的,這就不禁讓沈怿愈發納悶起那日在大理寺中與黑衣人的談話。

他……到底在打什麽算盤?

書辭推門進來時,沈怿像是才起床,外袍還未換上,正背對着低頭挽袖子,白色的裏衣松松垮垮,身軀修長而精實,肩寬腰窄,筆直而立。

這一幕瞧上去分外養眼,以前自己面對他的時候總想着怎麽脫身去了,還沒這樣仔細看過,現在才發現,他身材是真的好。

察覺到背後有人,沈怿側過身,一見是她,唇邊不由浮起笑意。

“你來了……正好,過來幫我把那件衣衫換上。”

書辭放下食盒,走到床前将擱在矮凳的衣袍抖開,左右看了一圈,忽然奇怪道:“你房裏沒有侍女嗎?”

沈怿懶懶的擡起手,由她給自己披上外袍,“以前是有過,這些女人膽子太小,我嫌麻煩,看着也礙眼,後來也就不讓伺候了。”

“你上次去狩獵,不一樣帶了侍女?”

“那是做給別人看的,我身邊要一個女人都沒有,像什麽樣子?”

書辭低頭在他胸前整理衣襟,沈怿便順勢伸手摟住她,纖細的腰肢不盈一握,他不禁将她往懷裏帶了帶,下巴抵在她頭頂上輕蹭,“我房裏沒侍女,你應該高興才是,苦着張臉幹什麽……讓你服侍我有這麽委屈?”

“我不是為了這個……”原本是在想盡早陳氏的話,正要解釋,越看他身上這件衣服越眼熟,“這袍子……”

沈怿哦了聲,“你做的那套。”

書辭驀地一怔,腦子裏忽然出現了某些不美好的回憶,當下把他的手掙開,後退一步。

“想起來了。”

他不解地笑道:“你想起什麽來了?”

書辭皺眉瞪他:“你當時就為了這麽個衣裳特地為難我來着,一個大男人,如此斤斤計較。”

沈怿覺得自己冤枉得不行,無奈地嘆氣:“我那也是為了幫你,是你自己說料子不好做,我才換的。”

“有你這麽幫的麽?……你還動不動就給我臉色看!”

“我哪有。”

“怎麽沒有。”書辭提醒道,“在王府給你試衣裳的時候,你一言不合就翻臉;還有去莊親王府赴宴的時候,也是說不了幾句就生氣。”

“那還不是見你一心想嫁到鎮國将軍府上去。”沈怿睇了她一眼,“也別光說我,要不要解釋一下皇族的貴氣是怎麽回事?”

書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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