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興善寺

陸敏本是一幅熱心腸,帶着趙秉一路蹦蹦跳跳,要送窦師良出宮。一路上三個人聊的很開心,窦師良贊那紅豆手串好看,她和趙秉還送了他一串。

後來趙秉走的太疾半路差點摔倒,陸敏先去扶,窦師良再去拉,三個人撲成一團。

她的镯子大約就是在那時候被磕破的,窦師良還丢了一只玉簪,她回程的時候撿到,轉交給陸輕歌了。

陸敏仍将镯子丢給陸嚴:“這些頑意兒宮裏一大堆,我不要它,你明日見窦師良,仍舊還給他呗!”

上輩子統共見過三四回。身為太子少傅兼禦史大夫,窦師良一件玄色便袍,氣勢洶洶逼入皇宮搶親,與陸輕歌兩個在清寧殿将她如扯絮般扯來扯去的那一幕,到如今陸敏還記憶猶新。這個人,她這輩子也不打算再有任何交集往來。

今夜容嬷嬷陪陸敏睡,見她兩只眼睛瞅着黑燈瞎影的正房,拽着她的小細胳膊兒勸道:“麻姑,你不是想要個弟弟妹妹麽。你父母睡在一處,才能跟你生個小的出來。咱們将軍才剛回來,你便想要夫人陪着睡,也得等将軍走了以後,好不好?”

陸敏仰頭望天,彎月如鈎。她本來抱定主意與趙穆再不肯有任何瓜葛的,可這會兒卻暗暗希望他三更半夜再爬一回牆,那樣就可以阻止爹娘的好事兒了。

主屋裏疾風摧落葉,暴雨打花枝。

陸敏的閨房在後院,起勢比別的房子略高,下面一層置物,上面才是陸敏的卧室。這樣的女兒閨房,俗稱繡樓,長安城中但凡有女兒的人家,都會有。

陸敏待容嬷嬷睡着了便爬起來,彈弓小石子俱備,居在高窗上,遠遠瞧着清亮亮的廟牆上探出個圓乎乎的腦袋來,瞄的準準的小石子打出去,石子打入狗窩,大黃紋絲不動,仍是懶懶的睡着。

是個清清瘦瘦的黑影,看身形應當就是趙穆,他并不下高牆,沿瓦走了一圈,躲到了狗窩後面。

陸敏暗暗有些後悔自己驚動了趙穆,狗未打醒,爹娘早已入巷,自己回來幾天,竟是什麽都沒有改變。

正自郁悶着,忽而頭頂瓦片悉悉祟祟,似乎有人在上走動。她乍耳細聽,不止一人,巷子裏腳步聲亂走,顯然今夜來了許多人。

陸敏剎那間神識全開,一只小彈弓握的緊緊,便見狗窩後的趙穆打開主屋的後窗,從窗戶鑽了進去。

他身形太快,她的小彈弓一擊竟落了空。

随即,她頭頂上的那個人也躍入後院,跟着要進主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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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小石子打出去。那人本欲入窗,受了一擊,疼的捂着耳朵在院子裏亂竄。陸敏一枚一枚,石子如雨落,逼的那人幾步竄上狗窩。

狗窩上一只兔籠子,籠子裏裝着一只鐵齒大張的獸夾。

積德法師頂着頭上幾個大包,終于沒能忍過鐵齒咬合的瞬間,随着主屋裏陸高峰壓在喉嚨中的一聲長嚎,積德法師如狼般仰頸而嘯:“來人啦,三皇子悄悄出寺啦,快來抓他!”

剎那間院牆上影影幢幢,黑衣人如烏鴉般從天而降。

頓時雞飛狗跳處處燈亮,至少幾十個禦林軍将主屋團團圍住,為首一人點亮松油火把,高聲叫道:“陸将軍,下官禦林軍長史丁酉,有擾了,來查個逃犯!”

積德法師捂着個腦袋,腳上還拖着獸夾,上前指手劃腳,大約是在形容趙穆如何摸黑潛入明德将軍屋子的。

片刻間,主屋門開。只穿條闊腿褲的陸高峰持一把銀槍出門,火把襯映上他略顯古銅的肌肉,挺撥如塔,一身薄潞潞的汗氣。

又被生生擾了性致,陸高峰一腔的怒火,見是宮中禦林軍一個六品長史,帶着幾十人圍困自己家的院子,長/槍剁地,寒眸如星掃過:“丁長史,三更半夜的,你帶人闖我家後院,要搜什麽人?”

明威将軍不怒自有威懾,更何況在怒中,吓的丁酉往後退兩步,不敢再言。

積德法師中瘸一跳上前,合什雙手道:“陸将軍有所不知,三皇子趙穆于皇上面前自請在咱們興善寺出家修行,并發誓自己此生永不踏出興善寺一步,若敢踏出,便是皇上要千刀萬剮也無怨言。可是方才,小僧明明瞧見他翻過廟牆,入了您這屋子。

小僧奉皇命看管三皇子,得皇上聖谕,只要捉到他出寺門一步,格殺無論,所以,陸将軍請讓兩步,讓小僧入內搜人,可好?”

幾個禦林軍眼瞧着就要上,陸高峰橫槍一掃,冷冷說道:“屋中沒什麽黃子綠子,況且內子已睡,并不方便,請諸位退了吧。”

積德法師一條腿疼的肝腸寸斷,見那丁酉似乎要退,連忙道:“小僧兩只眼睛盯着三皇子鑽進去的,敢擔保他此刻就在裏頭,丁長史,難道說皇上的禦旨,竟抵不得一個四品明威将軍一句話管用?”

要說這積德法師一心想要進屋搜人,除了想殺趙穆在獻帝面前邀功之外,還有點小心思,那就是彼此隔牆的鄰居,他觊觎風姿婉然,形容綽約的美婦人包氏許久。

淫僧那點小賊心,十年前偶爾撩撥了兩句,叫陸高峰險險打斷兩條腿。

他深恨陸高峰,這一回照準了要按陸高峰個窩藏前太子,秘謀謀反之罪,見丁酉不敢上,拖着那獸夾上前一步,逼上臺階:“你不敢讓我們進屋,就證明屋中必定有鬼,小僧我今兒拼死也要入內,陸将軍若果真阻之,就是阻皇上,就是謀逆!”

陸高峰極厭這淫僧,看他上前一步,槍鋒随即豎上積德法師的咽喉:“謀不謀逆,老子明日自會在皇上面前親自證明,你算老幾?”

火把影影中,陸敏看得到父親鬓角狂跳的青筋。他如此暴怒,是真的要殺人了。

恰此時,主屋後門又開,包氏一件夾衫并繡海棠花的裙子,發整衣潔走了出來。她出門便笑:“大家怕是鬧誤會了,屋子裏果真有個小賊,但三皇子我是見過的,這肯定不是他。”

衆目睽睽之下,陸氏身後出來個身形瘦瘦小小的半大男孩,細白臉兒,薄單單的瘦肩,撲通一聲就跪到了地上。

陸敏也吃了一驚,那果然并非趙穆,而是趙穆的貼身小內侍郭旭。

他哭道:“陸将軍,三皇子吃了寺裏不幹淨的東西,腹痛難止,又不肯叫奴才出寺尋醫,奴才萬般無賴之下,想要翻牆尋點藥替他止腹疼,不想竟是驚到了将軍您,請将軍恕罪。”

陸高峰當然知道趙穆辭儲君之位,離宮修行一事,今天在窦府與窦師良聊起,還曾嘆息:敬帝隔代而指的儲君,自幼聰穎,壞就壞在沒個好母親。竟落得出家修行,真真可惜。

望着小郭旭,積德法師的臉實在難看。

陸高峰忽而飛槍,挑飛積德法師腳上緊咬的獸夾,血肉頓時四濺,疼的積德法師頓時跪倒在地,尖聲嚎哭。

陸高峰道:“皇子即便離宮修行,也是皇天貴胄之身。僧人素衣齋飯,是為敬奉佛罪不造殺孽,三皇子誠心向佛才會棄帝位而出家,爾等僧人不懷慈心助三皇子修悟佛法,竟為了逼他出寺而給他吃馊飯,實在可惡!

丁酉,本将軍要你綁了這老賊僧,先打四十軍棍以示懲處,明日上金殿,陸某自會向皇上禀明一切。”

好大陣勢鬧了個沒臉,丁酉不敢怠慢,本着戴罪立功的心,當着陸高峰的面将個積德法師打成皮開肉綻,唯唯喏喏賠情下話,帶着人走了。

容嬷嬷出去打聽了一回,與包氏兩個一同進屋,來安慰受到驚吓的陸敏,便聽窗外陸高峰的聲音:“麻姑,可睡下了?”

陸敏連忙應道:“并未,父親可是有事找我?”

陸高峰道:“你哥睡的太死叫不醒,得勞你陪我去趟興善寺了!”

陸敏會意,父親這是要去探望吃壞肚子的趙穆了。包氏在旁說道:“既你父親要你去,就跟着去一趟吧。”

身為自請退位的儲君,趙穆的身份實在很尴尬。陸高峰是朝中手握重兵的武将,若是一人獨探,怕要遭獻帝猜忌,他帶着女兒,想必是為了遮掩這份猜忌。

陸高峰頗懂醫識,有家時常替坊間老婆婆們施醫開藥方的,他随手拎着只藥箱,陸敏替父親拎上藥箱,拐彎抹角說道:“爹,女兒方才做噩夢了。”

“哦,什麽噩夢?”陸高峰問道,雖半路被擾,總算飽餐一回,他此時心緒頗好。

陸敏道:“女兒夢見娘懷了身孕,最後卻難産,然後……”

已經到了興善寺門上,主持積善法師出來相迎,生生打斷了陸敏的話。

一路上積善法師小聲賠情,自然是說自己束勒手下僧人不力。

轉眼進了後院。郭旭抽抽噎噎,傅圖抱劍而立,陸高峰望着那褐黃色半舊的床帷,抱拳道:“殿下,臣陸高峰聽聞您腹痛不止,前來探視,不知可方便否?”

簾影綽綽,卻是寂靜無聲。陸高峰默了片刻,伸手扯開簾子,便見一身黑衣裹着個瘦瘦的少年,面色土黃,滿頭大汗,躬腰如蝦,卻是已經厥了過去。

陸高峰随即掐上他的人中,再一手診脈壓腹,随即道:“麻姑,快來掐着他的人中,郭旭去打開水來,我要施針!”

陸敏自幼常替父親打下手,連忙上前掐上趙穆人中,好騰開手叫父親去煮針。

她也試着捉趙穆的脈,淺淺一點游絲,險險欲斷。

再活一世,陸敏不期趙穆仍跌落塵埃,怕他果真要就此死去,在他耳旁輕喚:“趙穆,趙穆,你可還好?”

趙穆那雙緊閉的長目忽而睜開,眸中三分頑皮,七分惱怒:“為何失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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