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蓬萊

默默站了許久, 他伸手至陸敏面前,陸敏以為是那兩枚耳環,滿心歡喜欲拿, 卻見當中圓碌碌滾着幾枚香榧果兒。

她不懂窦師良的意思,問道:“窦先生這是?”

窦師良伸手剝了一顆, 細細除淨炒的油黃的果肉上那黑色的衣子,将圓圓一顆飽滿的果肉遞給陸敏:“方才去見太後,她案頭有榧果兒,我想,大約孩子們都喜歡吃, 于是抓了一把給你。”

陸敏心說我可不是孩子,也早過了愛吃零嘴兒的年齡。

她接過榧果兒,炒的火侯恰當然,淡淡一股焦香,不膩口, 但油味很足,嚼過之後滿口餘香。

窦師良又剝了一枚遞過來,那眼神仿佛父親在看自己乖巧的孩子一般。

陸敏于是又吃了一枚,等窦師良還她的耳墜兒。

窦師良手中确實還捏着兩枚耳墜兒,卻不是陸敏方才送給他的那兩枚。

他也不知自己是何時起的心思, 只記得前幾日夜裏從西明寺出來,這小姑娘飛一般的跑了過來,喊了他一聲,他恰好止步, 随即,那匾額便砸在了地上。

若非她那一聲喊,他已經是個死人了。

原本,他從未想過與那個女子成親,組成家庭過日子。直到那夜再相逢,他發現除了她,他不想跟任何人成親,此時再想,那時候他大約就已經喜歡上她了。

難中相欺不是君子之風,這小姑娘也還未到該嫁之齡,但趙穆咄咄相逼,窦師良已經等不及了。

如喂一只乖巧的松鼠一般,喂完了所有的榧子,小麻姑還眼巴巴兒的等着,窦師良伸手至她耳邊,卻是替她戴了枚耳墜。

他手太快,陸敏未曾看清形樣,還以為是自己原本那兩只,執意要接另一只來自己戴,倆人推讓許久,終是窦師良替她戴了。

他手勢笨拙,另一只戴了半天才戴上去。

這是兩枚金鑲紅玉髓的耳墜,紅豆一樣豔麗的顏色,又比紅豆多幾分光亮,戴在她小貝殼一樣的耳朵上,非常漂亮。

Advertisement

窦師良左邊看看,右邊看看,忽而覺得陸敏兩只耳朵似乎有不同。右邊一只格外的紅,又紅又腫。

“麻姑,趙穆他方才是不是又咬你的耳朵了?”窦師良問道。

陸敏摸了一下右耳,騰的一下,雙頰頓時騰起紅雲,卻連連搖頭:“沒有的事。不過是東宮蚊子多,叮了一口而已。”

實際上折騰了一個下午,最後一回趙穆死活弄不出來,非得要咬陸敏的耳朵,連唆帶咬,她一只耳朵就成了如今的樣子。

離的太近,陸敏仰頭也只能看到窦師良形狀略硬朗的下颌,暮色中他呼吸有些疾促。

“很多年來,我一直是一個人過的。我不知道該怎麽讨孩子們歡心,也不知道該怎麽與你相處,但我會努力……”窦師良低頭,望着陸敏,笑的有些窘迫。

陸敏暗暗覺得,窦師良這話似乎有點像是承諾,丈夫對妻子的承諾。

等了半天,他又說了一句:“你瞧,至少我今天就沒有迷路。”

陸敏噗嗤一笑,迎上窦師良的眼睛,這向來古板的男人仍還一臉窘迫:“我會努力,照顧好你的。”

陸敏一顆心莫名怦怦而跳,暗道上輩子最後一回見他,他已是國之宰相,因為自己太過慌亂,也沒有跟他多說一句,也不知道他上輩子究竟娶的誰。

若這輩子真嫁給他,倒是要壞了他曾經的姻緣。

蓬萊者,仙境也。

這座大殿整體以楠木為架,不設碗口天花,平梁鬥拱□□于外。太高的穹頂會吞去光亮,讓整座大殿壓抑無比。

所以敬帝即位之後,窮天下而搜羅,得一顆鴨蛋大的夜明珠,便将它懸于蓬萊殿鬥拱之下,每到夜間,整座大殿亮如白晝。

三年不見,陸輕歌身邊都已換了新人,倒是芝蘭如今好了,竟成了陸輕歌的貼身婢女。她遙指着殿內西一側的花廳道:“咱們娘娘正在那一處歇息,等着皇上了,姑娘是要奴婢帶着,還是您自己去?”

陸敏道:“我自己去即可。”

她繞過正殿,輕輕推開鲛紗花格扇,腳還未踏入花廳,便聽花廳中有一人說道:“只要母後的心向着兒臣,兒臣一顆癡心,也會永遠向着母後。今夜母後不必出面,只安心看兒臣的就好!”

這是如今已封禮親王的大皇子,趙程的聲音。

陸敏适時止手,隔着鲛紗隐隐,可以看到陸輕歌單翹一腿,坐在臨客一張紫紅色的圈椅上,而趙程雙手抱懷,十分謙恭的站在不遠處。

窗外有侍婢與內侍們走來走去,殿內也不過鲛紗相隔,無論任誰看見,這都是十分刻已守禮的,皇子向皇後問安。

但陸敏卻知道他們不對勁兒,因為他們之間有私情。

陸輕歌和趙程兩個人的私情起于何時,上輩子陸敏全然無覺。

彼時敬帝除了眼中飛蚊閃爍,還添了一種頭疼之症,每每疼起來,頭痛欲裂。

恰就是今夜,敬帝忽而犯了頭瘋,眼看就要崩亡,趙程以為敬帝之後,就該他坐皇位,大半夜跑到清寧殿與陸輕歌幽會,商量繼位事宜,誰知先毒後兵,陸輕歌半夜将他弄死在了清寧殿。

僅憑方才一句話,陸敏覺得這趙程只怕還會叫陸輕歌弄死。

若在平時,陸輕歌與這些成年皇子們也會保持距離,不會太相親近。但今夜不同,過了今夜,那個年老的,昏昧的,整日疑神疑鬼的老皇帝就會死。

從十七歲到二十七歲,陸輕歌伴他整整十年。

要讨好一個整日疑神疑鬼,總覺得所有嫔妃都在背着他偷人的君王可不容易。更何況,敬帝還是個正值壯年,卻又一日不用藥就不能起陽,但又于床事極度貪着的男人。

陸輕歌之所以受寵,倒不是因為她果真生的美,也不是她有多高的手段。總有更年青更漂亮的女人被送入宮,青春嬌嫩的肉體當然更具有吸引力。

可唯獨她,有從火州源源貢過來的各種珍稀藥材。煲湯,入藥,外敷,敬帝出了清寧殿便萎蘼,但只要在清寧殿,有她的珍稀藥材相輔,便能夜夜如猛獸。

一夜一夜,仿如受刑一般,卻還要裝做歡愉,不斷的誇敬帝有多勇猛,自己有多歡喜,這樣忍着厭惡強裝歡喜的日子終于要結束了。

陸輕歌漫不經心應付着趙程,目光無意掃到鲛紗格扇上,便見扇外站着個少女,雖看不清眉眼,但僅憑那身段,就熟悉無比。

“麻姑!”陸輕歌也不顧忌自己該有的皇後風範,猛然躍起追了出來,拉開花格扇的門。

她手捂上唇哽噎片刻,一把将陸敏攬入懷中,沒頭沒腦在她的額頭吻了起來。

吻完,她才捧起陸敏的臉兒細看。

三年不見,這小丫頭完全長開了,不再是小時候那甜美的憨樣兒,兩道小山眉濃淡相宜,一雙亮晶晶的小鹿眼,鼻梁高高秀秀,唇如仰月,不笑而彎。

她滿嘴的胭脂全在陸敏的額頭上,拿手胡亂揩着,太親近怕要吓到她,不親近又忍不住,屈膝攔上陸敏的腰,埋頭在她頸間深嗅着:“三年不見,我的小麻姑竟然長到這麽大了。”

無論陸輕歌做過什麽,待陸敏一直都好的掏心掏肺。

此時衆嫔妃皆在各花處廳裏等皇上駕臨。

陸輕歌樂的像過年一樣,命芝蘭送了百合糕、金桔餅,孛荞糕兒等小孩子們愛吃的零嘴上來。

陸敏餓了半日,見有冰糖佛手糕,遂端過來吃,又涼又甜,很有些味道。

她目送趙程離去,斟酌着言辭勸道:“姑母,無論做什麽,一定記得要保護好自己,咱們一家人一定要齊齊全全的,好不好?”

陸輕歌見縫插針給陸敏喂着榧子酥,還是原來哄孩子的話兒:“姑母非但會保護好自己,也會保護好你,将來姑母這個位置,也會是你的。

小麻姑,三年前那賈士成要害你,是姑母沒有照顧好你,往後姑母一定會好好約束宮人,你不要再生氣了,好不好?”

陸敏道:“姑母,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我知道你和趙程的事,也知道你想讓我嫁給趙稷,因為你明裏支持趙程,但暗地裏,卻是想讓他做太子,我還知道……”

陸輕歌失了胭脂的雙唇漸漸變白,又由白轉青,濃濃脂粉蓋不住臉上的怒意。她恨恨将手中的榧子酥砸入碟子中,銀牙咬的铮铮作響:“這些,你都是從那兒聽來的?”

過了片刻,她忽而咬唇苦笑:“我竟自誤了。我的小麻姑重活過一回,什麽都知道。”

陸敏推開碗,綿貓一樣伏入陸輕歌懷中,柔聲道:“姑母,對不起,我什麽都幫不了你。”

陸輕歌再撿起塊榧子糕,一點點掰了自己慢慢嚼着,忽而孩子般舉起一只手道:“麻姑,世間之事,瞬息萬變,姑母也是逼不得已,但姑母答應你,一定會保護好自己,這輩子也絕不會昏了頭在家裏點火,不小心燒死大家,好不好?”

她一本正經發完誓,自己先笑了起了,倒也逗的陸敏忍不住噗嗤一聲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