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賢和

彩琴還帶着春豆兒, 打開龍床側的小隔間,一扇扇打開櫃門,說話如倒豆子一般:“手巾在最上一層, 浴缶在中間,恭桶和夜壺放在最下面, 這些位置是不能亂的。”

她刻意捧出只金黃色燒瓷制的鼓肚蟾蜍來,小聲道:“這是咱們皇上的夜壺,原本這卧室裏只有郭旭伺候着,往後只怕都是你的活兒了。

若皇上夜裏起夜,你可知道怎麽捧壺否?”

陸敏接過那夜壺掂了掂, 一指一指扣在蟾蜍身上那微凹的五個孔印中,恰好一手抓住,因為家裏有個小陸磊,陸敏夜夜捧夜壺給他接尿,這東西倒是使的很順手。

彩琴一笑, 又拉開了另一側的櫃門:“這是放香料的地方,平日鏟香灰,夾香料,便是陸姑姑的活兒,但不知陸姑姑在家裏, 可曾做過這些?”

打理香爐,更換熏香,清掃寝室,以及鋪床撒帳, 這大概就是司寝女官所有的職責。

彩琴将春豆兒指了出去,隔間只剩她二人時,悄聲道:“皇上請您入宮是做什麽的,奴婢們明着眼兒都能瞧出來,這些活計,你也就走個過場好了。

有空閑時間,自在你隔壁的小間裏養着去,我會留春豆兒給你打下手,但有活計,你叫她去做就好。”

陸敏咬唇片刻,低聲道:“好!”

待彩琴一走,卧室裏就只剩了她和春豆兒倆人。

陸敏掬着手笑了笑,鼓起勇氣拉過春豆兒一只手,将一枚銀锞子壓進她手中:“既彩琴姑姑把你給了我,往後咱們就得相互關照了,雖說你得叫我一聲姑姑,可我總歸新來的,這屋子裏能看到的,看不到的,無論什麽活計,都請你認真指給我看,我都會記住的。”

春豆兒早聽彩琴和許善兩個議論過,這位名面上是司寝,可實際上的差使卻是侍寝,但無論司寝還是侍寝,這一位在麟德殿的地位,是所有女官裏最高的。

因為滿麟德殿中,司寝女官是唯一能正大光明與帝同榻而眠的女官。這個位置,在仕宦人家裏,名字更直白一點,叫通房丫頭。

春豆兒連忙擺手:“我那能要您的銀子,陸姑姑快勿要折煞奴婢了!”

陸敏連忙壓上她的手:“應該的,這是應該的。”

拿銀子買人情關系,這是最下等的交往方式。但是趙穆給她這樣一個差使,上至太皇太後,下至麟德殿最低等的內侍小宮婢,看她不過是個玩物并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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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陸輕歌和陸薇兩個在前,她這輩子也沒有資格晉位成為趙穆的嫔妃。至于司寝女官,也不過是個通房丫環,做上幾年年紀大了,自然會有新人來替換。

所以許善雖瞧着恭敬的恨不能卑伏,卻敢收她的銀子,因為他的卑伏,只是為了讨好趙穆,真正卑伏的是趙穆而不是她。

趙穆一人得道,東宮的雞犬們跟着升天,春豆一直在彩琴的手底下跑腿兒,還未見過大銀子,她捏過銀子掂了掂,足足二兩。暗道這陸敏在東宮的時候瞧着脾氣挺大,看起來是個要把自己作死的樣子,進了麟德殿卻很會做人,還知道籠絡小宮婢。

須知皇宮是個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的地方。皇帝面前巴結的再好,小奴婢們暗中給她使些絆子,也夠她受的。

但既她表現的如此誠心卑伏,春豆也少不得要幫着她。所以這天一直到半夜,春豆便細細教陸敏屋子裏的各項差事,從擦桌子抹櫃子,再到該如何鋪床撒帳,撤香灰時如何才能不讓香灰撲起來,細細講了半夜。

因明日敬帝的靈柩就要起靈,而身為新帝,趙穆要一直送到位于鹹陽的皇家陵墓去,所以三五天之中,趙穆都不會回來。

趁着這幾日,陸敏纏着春豆兒,将宮女們的坐、站,行禮,以及談吐說話都學了個遍。小宮婢們從七八歲入宮,十二三歲才能出來當差,四五年的時間全在學規矩,陸敏不過幾日的時間,也唯能學個毛皮而已。

但她謙虛好學,又問的多,幾日下來,無論行走還是談吐,都有了七八分的相像。

随着敬帝入皇陵,陸高羊的右丞職位也撤了,陸府前院那塊西平東盛的匾額,也被朝廷悄悄摘了下來,陸府一府雖還未獲罪,但顯然逃不了舉家被誅。

彩琴抽空過來兩趟,倒也暗暗佩服陸敏。從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到皇家奴婢,家人生死未蔔,這時候任誰估計都會哭哭啼啼,抱怨命運待自己不公。

她倒還好,面上一點也不帶,将春豆兒尊的先生一樣,認認真真的學着宮婢們的規矩。

趙穆前往皇陵的第三天,太皇太後忽而傳了話來,要見陸敏。

來傳話的人,是太皇太後身邊第一得力的李尚宮。這位和太皇太後窦氏同年,也有六十多歲了,老而精熠的老尚宮,矮矮瘦瘦,一件朱紅色的尚宮服腰身束的緊緊,這個年紀腰不彎背不馱,進麟德殿也不必許善通報,直接便入了趙穆寝室,四處打量一圈兒,見陸敏正在擦多寶閣上的古玩,笑了笑道:“陸姑姑,老太後請您去一趟太液仙境,不知你可能脫得開身?”

無論那一殿的姑姑,見了尚宮也是要跪的。陸敏連忙跪下,應道:“即刻就可以!”

立刻便有兩個小內侍上前,一左一右架過陸敏的胳膊,笑嘻嘻道:“那咱們就扶着陸姑姑前去,可好?”

從三天前太皇太後那冷冷的一眼,陸敏便知道她絕不會讓自己好過。顯然,太皇太後忍過三天,這是趁着趙穆沒回來,要收拾她了。

陸敏叫兩個小內侍從後門上架了出去,一伸手道:“兩位公公,我竟忘了,熏香爐上的梅花托座,還在我手裏拿着呢,要不,你們稍等片刻,讓我把這梅花托座放插上去,否則那熏香爐可熏不得香呢!”

兩個小內侍看了李尚宮一眼,又跟着陸敏折了回來。

麟德殿的人馬,趙穆帶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陸敏也沒見過。她的職責在卧室,三天時間,就沒怎麽出過趙穆的卧室。

所見的人,也唯有春豆和彩琴兩個。彩琴在前殿,一時半會兒奔不到,此時陸敏能抓住的唯有春豆兒。

她将那梅花托座交給春豆,小聲道:“麻煩你,抽空到前殿給許太監說上一聲,就說太皇太後傳我去太液仙境呢!”

郭旭和傅圖都被趙穆帶走了,如今這殿裏唯一能說得上話的,只有許善,陸敏想看看,若果真太皇太後要動她,許善會不會想到辦法解救自己一回。

春豆畢竟得過銀子,目送着陸敏叫兩個內侍拎走了,轉而尋到外殿去找彩琴,悄悄将這話兒告訴了彩琴。

彩琴聽完卻是搖頭:“陸敏與咱們不是一類人,她若能飛上枝頭,咱們自然要竭力捧她,但你要知道,皇宮這地方,錦上添花的事情多多益善,雪中送炭那種事情,做了是會要人命的。

她若能活着回來,就不需要你跟許善打招呼。若不能活着回來,打了招呼又有何用?快去好好當你的差吧!”

春豆兒與陸敏相處了三天,因為她比之頭一回在東宮相見的時候改變了許多,沒有一般人家大小姐們那故作矜持的款,有什麽活搶着幹,有好吃的也會分她一口,倆人同在一間小耳房裏擠了三夜,她磨牙打呼嚕也從來不會像彩琴一樣,聽到了就要往頭上抽板子,反而對陸敏頗有幾分親憐,不由哀求道:“好姑姑,不過一句話而已,千萬求您帶給許公公,萬一能救人一命,總是好的,好不好?”

彩琴今年都二十二了,入宮整整十五年,什麽樣的好人惡人沒見過,早練就一幅表面親熱如火,內裏波瀾不驚的好性兒來,遂一笑道:“也罷,我要能見着許公公,就帶句話兒給他,你快好好做你的差事去,勿要在這兒鬧我了。”

通往太液仙境,整個皇宮裏唯有一座橋,是一座拱形蜂腰橋,建在太液池的南部。

從橋上遙遙可見蓬萊山隐隐,如今太皇太後一直長居于此,就住在那座四年前敬帝為其建造的大殿之中。

走到橋中央時,一條半人高的大狼狗忽而從對面奔了過來,随後,是一聲嬌斥:“虎子,站住!”

陸敏心中咯噔一聲,暗道這是要遇見仇家了。

從對面走來的,是賢和公主。她穿着縷金百蝶穿花銀襖,系着蹙金海棠花鸾尾長裙,湖光山色中金黃燦爛,像尾豔麗的搖錢樹一般。人還遠着,聲音已經傳過來了:“這不是陸輕歌家的小仙女兒麻姑麽?怎的,素衣白绫的,這是又想裝神弄鬼,來讨我皇祖母的歡心了?”

她說話的時候,那條半人高的大狗便一直在咬陸敏的裙子。

陸敏既是婢,見了賢和自然也要跪。她道:“奴婢陸敏,見過公主殿下!”

賢和繞着跪在地上的陸敏轉了一圈兒,倒不期她會跪的這樣幹脆。

她道:“你家不是有四個年青力壯的哥哥嗎,怎的,他們不是疼你愛你到了骨子裏,恨不能把你寵上天,怎麽就舍得叫你入宮給人當奴婢了呢?”

陸敏不語,頭低垂着,那條狗依舊在撕咬她的裙子。

賢和又道:“上一回,本公主的狗不過蹭了蹭你弟弟,你就一腳将它踢到了燈油裏,白絨絨的一只小狗兒,叫你燒成了焦炭。這一回本公主的狗都咬你裙子了,你怎麽不踢它?”

說着,賢和忽而不知從那裏弄了一滴血滴在陸敏裸露在外的骨踝上,小聲命令那條狗:“虎子,咬斷她的腿!”

皇宮裏的狗大多不吃生肉,沒有聞過血腥,自然也就不會咬人。但賢和公主卻有個給狗喂生雞生鴨,叫狗生吞撕咬的習慣,所以她所養的狗都愛咬人。

這虎子本不咬人,但一聞見血腥就忍不住了,獠牙大張口水涎涎便要去咬陸敏的骨踝。

陸敏手腳利索,見那狗來咬,将腳一縮,卻留了只鞋在哪兒。狗一口叨到只鞋子,再想咬,陸敏已經站起來了躲到李尚宮身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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