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澈也是面無表情,聲音并沒有什麽溫度,看起來他也不樂意進來,“芳姨。”
顧辭一下子更來氣了,她最讨厭他這種半死不活的表情,責問,“她讓你來幹什麽?”
“你買了我。”顧澈緩緩擡眸,眼底是被現實狠狠打磨過後的絕望,他一字一字沒有起伏,仿佛認命一般,“我來侍候你。”
“誰要你侍候了。”顧辭一下子就明白了來龍去脈,怕是在她會周公的時候,顧澈就去會芳姨了,芳姨究竟和他說了什麽,讓他竟然肯來侍候自己,若今夜換做別人,他可知道後果,思及此,她決定将話和顧澈說明白。
“我告訴你,我沒有什麽不良癖好,你也不必不情不願爬上我的床。你現在是我的人,不要去管芳姨那些不三不四的話,該幹嘛幹嘛去,別來煩我。”顧辭将自己的身子裹在伴被子裏,大聲說完這些話後狠狠吸了一口冷氣,才松懈下來,懶懶得又躺回床上,恢複一貫的漫不經心,“現在出去,我要睡了。”
顧澈聽她噼裏啪啦說了一大堆,有些怔怔的待在原地,許久,是結結巴巴的欣喜,“你是說,你不會和樓裏的人一樣?”
“哪樣?”顧辭惡狠狠的回,轉過身去瞪他,“我保證你再不出去煩着我我就和他們一樣。”
顧澈方才還冷冰冰的臉慢慢露出一個淺笑來,望着顧辭,輕聲說了一聲,“多謝你。”
顧辭何嘗被人這麽嫌棄過,但見顧澈這樣也忍俊不禁,她真的要看不透他了,有時候老練得像她都拿他沒辦法,有時候又孩子氣得緊,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什麽你,叫公子。”顧辭将身子都縮進了被褥裏,見顧澈要退出去了,又連忙叫他回來,“把燈吹滅,快些。”
于是顧澈又折回來,廂房重新陷入黑暗裏,只餘他那雙眸子,他蹑手蹑腳的走到門口,顧辭在門關上的那一刻清清楚楚的聽見了一聲,“謝謝公子”,竟也是心情大好。
她翻了個身,突然意識到什麽,手往自己胸口摸去,面色大變,又強自鎮定下來,看顧澈方才的反應,應該是沒有發現什麽,這樣想,她才稍稍安心下來,尋思着明兒讓上街去買一把門內鎖來,否則這樣的事情再來幾次,她不想被人發現恐怕也難了。
窗外飛雪飄飄,寒風瑟瑟,屋內暖意融融,顧辭又輾轉睡去,她夢見化作紅妝的自己,飛鬓入眼,淡掃娥眉,绫羅襦裙,陌生得她都不認識自己。
顧辭又做了一件鹿都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為一個沒見過客的小相公贖了身,起了顧澈的名兒,當成了随身侍者,日日夜夜帶在身邊。
有人說,顧辭混跡永樂街日子多了,看多了紅顏,也學着別人可是養起小相公來了,也有人說,顧辭本來就好男色,只是借由永樂街的姑娘掩飾罷了。
衆說紛纭,誰都說服不了誰,有說書先生還因此将顧辭這幾年的事情編成了戲文,活色生香得緊,聽衆甚多,在城門口的老樹下每天每天拿着驚堂木的開講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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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回了一趟顧府,顧術因為最近鹿都傳得繪聲繪色的關于顧辭的荒唐事氣得不輕,顧辭一回府,父女就又吵了起來,原本無意在家過年的顧辭經過這一吵直接又揚長而去,父女倆關系本來就僵,經過這一次,更是水深火熱,已經到了互不相融的地步了。
除夕之夜,顧辭一般都是在蓮花閣過的,今年因為許久沒有見過青青她們三個了,就尋思着将秋娘接到酒樓去過除夕。
馬車骨碌骨碌的往前行,顧辭煩躁的揉着眉心坐在軟墊上,一旁的顧澈将車簾掀起了一個角,讓寒風灌進馬車裏,顧辭被風一吹,頭腦也清醒了許多。
“會趕馬車嗎?”顧辭問,她知道顧府的馬車夫一直在監視她的一舉一動,原來她也沒有在意,但今日,不知怎的,她突然很不喜歡這種被人監視的感覺,這讓她很難受。
顧澈回,“不會,但可以學。”
顧辭長出一口氣,頗為欣慰,“七天,能學好嗎?”
“我會盡力。”
顧澈的聲音淡淡的,被外頭的馬車行路上蓋過去,馬車外大雪紛飛,寒風刺骨,顧辭将自己埋進軟墊了,懶懶的看了顧澈一眼,馬車內安靜下來,只餘二人淺淺的呼吸聲
作者有話要說: 我就喜歡別扭又軟萌的顧澈
☆、會雲客裏過除夕
下了馬車,顧辭擡頭看了酒樓門匾上醒目的“會雲客”三個字,對車夫揮揮手,道,“回去,明天中午再來接我。”
車夫雖料到這樣的結果,但還是壯着膽子說,“左相大人吩咐了,今年的除夕夜公子得回府去守歲。”
顧辭冷冷看他一眼,笑着卻沒有聲音,“一個下人,還敢回本公子的話,打明兒起,我不想再看見你。”
顧澈訝異的看了顧辭一眼,顧辭這麽急着趕車夫走,可他現下還不會趕車呢,于是他伸出手拉拉顧辭的袖口,示意她不要沖動。
顧辭是心意已決,她是真的受夠了這種無形的監視,倒不如趁着這件小事直接鏟除顧術安插在她身邊的眼線。
“進去吧。”顧辭也不給車夫辯解的機會,輕輕甩開顧澈拉着她的手,頭也不回的走進了會雲客,留下一臉茫然不知道怎麽就丢了差事的車夫在夜色裏淩亂。
顧澈見此也無法,趕忙跟了上去,小聲的在顧辭耳邊說,“你太沖動了。”
顧辭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哪裏沖動,甩掉這個跟屁蟲我心裏不知道多高興,怎麽你還怕我堂堂顧公子找不到一個車夫?”
她說話時眉眼上揚的神态當真有幾分目空一切,但卻偏偏給她加了一份傲然,顧澈聽她這樣說也笑了笑,不再反駁她的話。
正說着,一個穿着嫩綠小襖,梳着垂挂髻的少女如一陣風一般直往顧辭而來,因跑得急,差點就撞在了顧辭身上,好在顧澈反應快,一把就将顧辭拉進自己懷裏,待确定顧辭沒有危險後才放開她。
顧辭被吓了一跳,一看,原來是月兒,她挂着笑,臉蛋紅撲撲的,煞是可愛,她忍俊不禁,“跑得這樣急是做什麽?”
月兒本來生性膽小,自從去年來了會雲客當了一個臺前端水丫頭後,性子活潑了不少,此時見了多日不曾出現的顧辭,一開心便忘了形了,她上前,左看看右看看的,捂着嘴羞赫的笑了,“小公子長高了。”
“你啊。”顧辭指指她的頭,拖長了音調,又問,“青青和小柳兒呢?”
月兒順勢勾上她的手,在蓮花閣的時候她粘顧辭,顧辭也任由她依偎着,她說,“青青姐在後房學記賬呢,但我沒有看見小柳兒。”
顧辭點點頭,這會子管家才急急忙忙的趕過來,還帶着青青,一見顧辭連忙行禮,“早知道小公子要來,應該讓人出去迎才是。”
會雲客的掌事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了,大家都叫他明叔,頭發白了一半,人卻精神得很,為人處事比較固執古板的,剛開始他還不肯收了青青她們三個在會雲客裏幫忙,還是看在顧辭的面子上才勉強同意,所以幾個小姑娘都有些怕他。
月兒一見明叔的來了,悄悄放開了挽着顧辭的手,安安靜靜站在一邊。
“明叔,不必這麽客氣,我就是來看看這幾個小姑娘,還勞煩明叔費心了。”顧辭對明叔是存着幾分敬重的,他為人雖固執,但卻明事理,也從來不偏袒一個人,此刻她見青青站在他後頭,大概也是明白了什麽。
明叔應着,顧辭走過去,又對青青說,“你和月兒先去廂房,我待會過去。”
青青也是許久未見顧辭了,聽她一說話,怔了一小會才緩過心神,帶着月兒下去了。
待她們都走完,顧辭就問,“明叔,她們幾個,如何?”
她想看看,是不是如她預想的那般。
明叔想了想,片刻才用一把有些沙啞的聲音道,“青青學事快,人也活絡,性情方面也說的上去;月兒這孩子膽子小了點,做事優柔寡斷的,小家子氣;至于那個小柳兒,公子,當初就不該把她帶到會雲客來。”
提到小柳兒,明叔的眉皺得老緊,又客觀的說了幾件事,才對顧辭說,“公子,不是老奴嚼舌根,依老奴這麽多年的閱歷,這小柳兒,養不熟。”
顧辭也沉了臉色,點點頭道,“明叔,我知道了,還勞煩你繼續為我觀察觀察。”
“老奴是不知道公子你要做什麽,但老奴也算是看着公子打小長大的,外界再怎麽傳的天花亂墜,老奴一個字都不聽。公子有什麽事情,盡管吩咐就是,老奴這把老骨頭,随時待命着喲。”
明叔說得不快,語氣真誠,口吻似一個爺爺對孫子的疼愛,顧辭聽了只覺感動,對着明叔露出一個笑容來,還伸出手拉着明叔的手好似撒嬌一般晃了晃,“我就知道天底下明叔對我最好。”
雖是油腔滑調,但顧辭這一句話讓明叔笑得臉上褶子又多了幾道,連連說,“快去用席吧,我讓廚房準備了你愛吃的醬排骨。”
“好嘞。”顧辭應着,瞄見一旁的顧澈,突然就起了玩笑的心思,一把将顧澈拉過來,問,“明叔,那你看看這家夥怎麽樣?”
顧澈尴尬的站着,喊了一聲,“明叔。”
明叔上下打量了一般,頗為滿意的點點頭,“清清秀秀的少年郎,跟着公子要好好照顧着,公子少了一根頭發我跟你急。”
顧辭一下子笑出聲,拉着越發尴尬的顧澈,緩解道,“好啦好啦,明叔不要這麽兇,這個少年郎他心高氣傲得很,等一下他急了,要給我臉色看的。”
“他敢。”明叔怒目圓睜。
“不敢。”顧澈低眉順眼。
顧辭還是第一次見顧澈被搞定得服服帖帖,心情大好,盤算着要不要把他丢在這裏讓明叔锉锉他的銳氣,但好歹是把這個念頭壓下去了。
與顧澈到了廂房的時候,青青連忙端着熱茶迎上去,說,“小公子一路而來,定冷極了,飲口熱茶暖暖身子吧。”
顧辭接過熱茶,喝了一口,露出滿意的神情,“還是我的青青善解人意。”
青青笑着,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來,見到一旁的顧辭,疑惑,“小公子,這是?”
顧辭不懷好意的看了顧澈一眼,走到主位盤腿坐下,才說,“藍顏知己。”
月兒驚訝的張大了嘴,結結巴巴的問,“小公子,難道你?”
顧辭挑眉不置可否,也不管顧澈此時臉色多精彩了,對外頭吩咐道,“上菜吧。”
見顧澈不願多說,她們二人也沒有問,自行入了坐,青青問,“秋姐姐快來了嗎?”
“我已經差人去接了,時辰估摸着也差不多了,小柳兒呢,怎麽不見人?”顧辭随口問了一句。
青青抿了抿唇和月兒對望一眼,才說,“可能是去逛夜市了吧。”
“除夕逛夜市?”顧辭嗤笑一聲,“有些事我都知道了,你們也不必替她瞞着,她回來我自個問就是。”
眼一瞥,看見顧澈還在一邊站着,就招手,“過來我身邊坐着。”
顧澈有些猶豫,他性子本來就冷,也不喜歡這種熱鬧的場面,可顧辭堅持着,他無法,只得走過去坐下了。
菜上得差不多的時候,秋娘終于趕來了,披着黑色鬥篷,鬥篷上都是雪,她摘下帽子,道,“外頭雪真大呀。”
青青連忙迎上去替她脫了鬥篷挂好,“秋姐姐入坐吧,快快喝口熱茶。”
秋娘嗳了一聲,顧辭說,“我剛剛來外頭還沒有雪,這麽一會子功夫就大地茫茫了,這天變得真快。”
“可不是。”秋娘應着,坐下,“我多怕因為大雪趕不上呢。”
屋裏燒着銀炭,暖和極了,顧辭見人來得差不多了,攤攤手,“開席吧。”
秋娘環顧了一圈,疑惑,“小柳兒那丫頭呢?”
顧辭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不等她,秋姐姐,我們先吃。”
秋娘察言觀色厲害得緊,見顧澈神色不對,也不接着這個話題,提了筷子就用席了,因着小柳兒,這席吃得有些悶悶不樂,顧辭感受到這氣氛,道,“怎麽,沒她一個你們就都吃不下了?”
“小公子,有什麽事情你就敞開了說吧,是不是小柳兒做錯了什麽呀?”秋娘還不明白狀況呢,柔聲問着。
顧辭放下筷子,嘆了一口氣,衆人見她這樣也紛紛放下筷子,廂房裏一下子安靜下來,銀炭燒着的滋滋聲在整個廂房裏蔓延開來。
正是這種情況下,廂房的門一下子被打開,所有人齊刷刷的看過去,就見滿面春風的小柳兒站在門外,笑意融融的,看起來心情很好。
秋娘心裏疙瘩一下,急忙站起來,去拉小柳兒過來坐下,“這席都開了多久了,怎麽才來?”
小柳兒還沒有回答,顧辭就說,“青青說你出去買胭脂了,買的如何我看看。”
小柳兒啊了一聲,看了青青一眼,支支吾吾的的許久才說,“對啊,我是去買胭脂了,可惜除夕夜,那店家竟然不開門,害我白跑了一趟。”
“是嗎?”顧辭輕輕笑着。
“快吃飯吧,都涼了。”青青見氣氛不對,站起身打斷二人的對話,給小柳兒使了個眼色。
顧辭倒也沒有繼續糾結這件事,一聲不吭的拿起筷子,小柳兒似乎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不對,一直叽叽喳喳的說着話,那語氣,嬌滴滴得很,“小公子,秋姐姐,我好久不見你們了,你們都不知道,在會雲客的日子無聊極了,每天不是擦桌子就是洗碗,我的手呀,都快要長繭子了呢。”
顧辭也不吃了,擡眸看着她,她發上一支琉璃鑲金雲釵晃了顧辭的眼,于是顧辭不冷不淡問了一句,“你頭上這釵子,是街頭的寶玉齋買的?”
“啊?”小柳兒被這麽一問,噎了許久才讪笑着說,“是,小公子好眼力,我足足攢了三個月工錢才.....”
“撒謊。”顧辭沒有等她說完話,啪的一聲将筷子重重打在了食桌上,臉色是極少的怒意,“事到如今,你還不知悔改。”
廂房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衆人的面色各異,紛紛看向一臉錯愕的小柳兒,青青無奈的嘆了口氣,有些事,終究是瞞不住的
☆、屬于二人的除夕
小柳兒被顧辭突如其來的發脾氣吓得懵住了,她看着面寒如霜的顧辭,也覺得委屈,也放下筷子,說,“小公子一來,就問我的罪,我哪裏惹得小公子不痛快了,小公子直說就是,何必陰陽怪氣。”
陰陽怪氣?顧辭聽她的語氣絲毫沒有悔改的意思,她還不知道自己究竟錯在哪裏,那也休怪自己不給她留面子了。
顧辭冷笑一聲,轉過頭看顧澈,問,“說說,你剛剛聽見了何事,一五一十讓她知道個明白。”
顯然,顧澈沒有想到話頭會引到他身上來,他确實是聽見顧辭和明叔的談話了,可那不代表就要他來說呀,他也看顧辭,顧辭的臉色着實陰寒得可怕,足以見是氣極了,于是顧澈在心裏嘆一口氣,口氣不鹹不淡的。
“仗勢欺人,目中無人,勾三搭四,水性楊花。”顧澈一口氣就是四個四字詞語,然後就住了口,不再說話。
其餘人被他這幾個詞弄得一頭霧水,顧辭也算知道顧澈的性子,他向來惜字如金,難為他要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小柳兒一聽顧澈的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氣得站起身,聲音尖銳的罵道,“你是什麽東西,憑你也敢罵我。”
那架勢,十足應了顧澈的一句仗勢欺人,目中無人,坐在小柳兒身旁的秋娘急急忙忙站起來要拉小柳兒坐下,可小柳兒正在氣頭上,還想說什麽,突然,一把調羹直直向她砸來,一砸就砸中了她的額頭,瞬間起了一個大紅印子。
小柳兒尖叫了一聲,伴随着這聲尖叫,顧辭毫無溫度的聲音在廂房裏響起,“無可救藥,秋姐姐,不要拉她。”
顧辭嚯的一聲站起來,三兩步就走到小柳兒身邊,小柳兒被砸了,痛得眼淚直流,見顧辭過來,帶着哭腔道,“小公子,我們認識這麽久了,你出來沒有這樣對過我。”
“就是因為太看得起你了,才導致你現在這個模樣。”顧辭目光裏沁了雪,冷冰冰的,似要将小柳兒凍結,“我現在砸你一下還是輕的,我顧辭的人你也敢罵,小柳兒,誰給了你這樣的膽子。”
小柳兒本來就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顧辭一火,她什麽膽都沒有了,水汪汪着一雙眼委屈得不得了的看着顧辭,顧辭可不吃她這一套,冷笑了一聲,看向顧澈,“他說的難道有錯,小柳兒,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個還不知曉麽?”
說完,他輕飄飄的看了小柳兒一眼,小柳兒被看得發慌,卻還是嘴硬的到,“我知道什麽,我能知道什麽,小公子不要拐着彎兒說話,我聽不懂。”
她把身板兒一挺,頗有不怕死的氣勢,顧辭倒是佩服她這種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勇氣,若是如此,顧辭也覺得沒有必要給她臉面了。
“好個聽不懂,那我就一五一十說個明明白白給你聽。”顧辭挑眉,眸裏帶着一絲嘲諷,“你說你去逛了夜市,那你可知道,外頭的雪可大呢,秋娘來得時候可是染了一身雪呢,你倒是幹幹爽爽的。”
小柳兒臉一白,瞪了青青一眼,青青別過臉去搖搖頭不說話,小柳兒還不死心的辯解,“我只是回去換了身衣裳。”
顧辭的眉心皺了皺又松開,繼續挑破,“頭上那支簪子,确實是寶玉齋的,可買的人,卻是會雲客裏的客人。”
小柳兒臉上一會紅一會白的,顧辭也不給她說話的機會了,聲音沉下來,“在會雲客裏,你仗着是我帶進來的人,自恃高人一等,刁蠻任性,為所欲為,甚至靠着自己有幾分姿色,就勾搭酒樓裏的客人,弄得酒樓烏煙瘴氣,你當這裏還是蓮花閣嗎?”
說到最後,顧辭拔高了音調,死死盯着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小柳兒,小柳兒所做之事被顧辭當衆說穿,也知道羞怯和害怕了,萦繞在眼裏的淚水一下子就啪嗒啪嗒的落下來,我見猶憐的望着顧辭。
顧辭見她還将在蓮花閣裏的一套用在自己身上,怒不可遏,連着表情也冷漠得有些殘酷,她極少對人說重話,對她們幾個,就更是未曾有過,可是今日,她實在氣極了,也不顧什麽往日的情分了,“明叔容忍你多日了,會雲客也不需要你這樣的,明天就打發了走吧。”
廂房裏安靜了一會兒,秋娘最先反應過來顧辭話裏的意思,連忙上去,皺着眉頭,輕聲道,“小公子,三思。”
顧辭在氣頭上,哪裏會去理會秋娘的三思,可她還沒有說話,月兒也上前央求她,“小公子,小柳兒也是初犯,你就饒恕她吧。”
“你們都勸我放過她,她自個呢,絲毫沒有悔改的意思。”顧辭指着小柳兒,小柳兒哭得稀裏嘩啦的跪下來,顧辭見此,抿着嘴不說話了。
“小公子,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求求你饒過我這麽一次。”小柳兒跪着上前抱住顧辭的腿,哭的說話一抽一抽的,“我以後一定好好做事,安分守己,簪子我明兒就還給客人,我再也不會犯這樣糊塗的事了,小公子,你就念在往日的情義上饒我一次吧。”
顧辭冷着一張臉不說話,青青上前,拉着顧澈的袖口,也勸道,“小公子,當初你把我們三個從蓮花閣裏贖出來,也是想我們清清白白的過日子,這會子又要趕小柳兒走,她無處可去,你不是逼她走回頭路嗎?小公子就給她一個機會吧,若她真的不知悔改,再讓她走也不遲。”
顧辭在幾個人的輪番勸說下,又見小柳兒哭得實在凄慘,心裏的氣也去了一大半,可她又覺得應該給小柳兒一個教訓,深吸了一口氣後,她才終于開口,“饒過你一次也行,往後三個月的工錢扣着,以後若再犯,我絕不會留情。”
顧辭的話讓秋娘幾個松了一口氣,秋娘趕緊去扶小柳兒起來,小柳兒顯然還沒有從情緒裏走出了,肩膀一抖一抖的,衆人都回到各自的位子坐下,小柳兒也不敢造次了,安安靜靜的坐着。
顧辭也很難收拾情緒,吃到一半實在吃不下去了,對顧澈使了個眼色就站起身,“你們吃吧,我累了,先回去歇着。”
這是三年來顧辭第一次在還沒有守歲就離席的,但誰都不敢攔她,紛紛欲起身送她,她擺擺手,示意不必了,帶着顧澈消失在廂房裏。
出了廂房,顧辭打了個哆嗦,她回過頭望了顧澈一眼,示意他上前,二人就并肩而走。
“我今夜做的決定是不是太過于魯莽了?”顧辭哈着氣問。
“你指什麽?”顧澈反問。
顧辭卻沒有說話了。
“我不大喜歡那個小柳兒。”顧澈許久又說,看着顧辭,“你留着她不是明智之舉。”
顧辭挑挑眉,不置可否,笑道,“小孩子也會看人了?”
顧澈聽罷冷了臉不說話,顧辭便哈哈大笑起來,笑着笑着又停住了,腳步平緩下來,試探性的問,“還沒有被賣到蓮花閣前,你家裏是做什麽的?”
她其實知道就是問了少年也不會回答她,她還沒有到能夠讓他信任的地步,只不過,她到底是好奇,也想知道,在未進入蓮花閣前,他究竟經歷了什麽,他這樣過分老練的性子,是與生俱來,還是遭遇了何事?
顧澈一怔,眼裏的明亮漸漸晦暗下來,然後停住了腳步,風輕雲淡兩個字,“忘了。”
忘了?是不願想起還是不願說?顧辭心裏明白得很,也不再追問,顧澈停在離她兩步的地方,她似乎能看見他那張原本清秀幹淨的面容此刻會是何等的灰暗無力。
走廊幽黃的燭光灑在顧辭的臉上,她慢慢走到邊沿往下望,大廳裏是密密麻麻的圍着酒桌而坐的人群,是觥籌交錯的歡聲笑語,是一張張被酒熏紅醉生夢死的臉,交織在一起,令顧辭覺得有些炫目了。
“你說,明明是阖家團圓的日子,為什麽偏偏要離家而行呢?”顧辭的臉在明滅的燭光裏若隐若現,輕聲問。
除夕除夕,不應該是一家人圍在桌子上有說有笑的日子嗎?
顧澈微微擡眸,反問,“那你呢,為什麽?”
這次顧辭怔了一下,随即淺淺笑開,是了,她竟然忘了自己也是離家而行的人之一,還敢問這樣愚昧的問題,是她糊塗了。
她緩緩回過頭對上顧澈的眼,彎起眸子,學着他風輕雲淡的語氣,勾唇道,“我也忘了。”
顧澈失笑,走到顧辭的身旁,他年紀比顧辭小了兩歲,身量卻和顧辭一般高,于是他們并肩而站,齊齊的低着頭望着大廳穿梭如流的人群。
“你看,那個人的大胡子都被酒水染濕了,多有趣。”顧辭一手指着大廳裏一個喝醉酒的壯漢,一手拉着顧澈的袖口,附在他的耳邊道,然後說着就笑了出來。
顧澈看着她,眸子倒影的是燭光交錯中顧辭笑容明媚的臉,他不知為何也笑了,少有的笑得眼睛彎成一道月牙兒,顧辭覺得他這樣笑好看極了。
“看看這邊,那男子的發都散了。”顧澈指給顧辭看,“還有那兒,醉得都睡死過去了。”
他們看着大廳裏人群的醜态百出,哈哈大笑,有路過的侍者不明所以但又不敢阻撓,只得低着頭快步而去,那模樣,好似見了牛鬼蛇神。
“哎呀,那個那個....”
“還有這個。”
“哈,看看那個男子.....”
這是顧辭和顧澈第一個一起過的除夕夜,在鬧哄哄的酒樓走廊裏,在醉生夢死的人群裏,在濃厚醇香的酒氣裏,在燭光明滅的柔和裏,在他們肆無忌憚的笑聲裏,在他們毫無隔閡的談話裏,好似一幅畫定格在彼此的心間,又好似一朵盛開的春花,在往後的歲月裏,每每想起,都足以抵擋所有的嚴寒。
☆、白馬過隙已五年
春花漫漫開山頭,夏雨淋漓浸荷池,秋風蕭瑟掃紅楓,夏雪紛紛蓋屋檐,冬去春來,夏過見秋,四時之景,年年再複,四季之人,年年不絕。
人的一生總要遇見不同的人,但任憑年歲過往,也總有一二人會常伴你左右,陪你喜陪你憂,與你樂與你哀,因你的笑而笑,因你的哭而哭,見過你的春夏秋冬,走過你的年年歲歲。
顧澈和秋娘于顧辭而言,便是那不可少的一二人。
五年時光如白馬過隙,顧辭也由一個小小少年郎長成一個俊俏公子哥,墨發高冠,華服灼灼,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眉宇之間少了幾分男子的硬朗,卻也多了幾分女子沒有的英氣。
顧辭的容貌算不上絕色,但她的俊,在于她本身的那股子柔和與英氣恰到好處的相融,那是一種雌雄莫辨的美,放眼鹿都,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又是喧嚣的夜,蓮花閣裏熱鬧如晝,大廳裏來來往往的人流夾雜着歡笑聲,有酒香粉香在空間彌散,聞着亦有兩分醉意,侍者有條不紊的将一盤盤珍馐美味上了桌,桌上的客人摟着嬌滴滴的小姑娘大快朵頤,觥籌交錯之間,有幾分奢靡之味。
廂房裏的調笑聲聽了令人面紅耳赤,裏頭聲樂四起,有女子如黃莺的歌聲環繞,透過紗窗,女子曼妙的身姿隐隐可見,其中還夾雜着幾句嬌憨,聲音婉轉,不禁讓人浮想聯翩。
顧澈站在門口已全然習慣,這五年,顧辭算是帶他見識了什麽叫做夜夜笙歌,荒淫無度,他面無表情的敲了敲門,裏頭的聲音實在過于鬧騰,他的敲門聲被沖散,無法,他只得直接推門而入。
入眼是一片活色生香。
廂房裏足足有十三個姑娘,環肥燕瘦,濃妝豔抹,青菜小粥,應有盡有,奏樂起舞,搔首弄姿,倒酒布菜,好不熱鬧。
廂房中央,是一個白衣公子,公子右手執琉璃酒杯輕抿唇邊,有瓊漿玉露順着他的唇緩緩而下,流淌過他白皙的頸脖,左側是一桃紅衣衫的女子,女子媚眼如絲,發髻微亂,癱軟在公子懷中,細看之下,公子的左手已然探入女子的衣裏,而公子一雙杏眼微微被酒氣熏染得迷醉,緩緩擡眸去見顧澈,慢慢的收回自己的左手,還不忘捏一把女子胸前的豐腴,這才揮揮手,音色泠泠的道,“你們都先出去。”
房裏的姑娘紛紛幽怨的瞪了顧澈一眼,顧澈熟視無睹,筆直的站在門口,待姑娘們都散了後,回過頭,就見方才還一副享受模樣的顧辭此刻盡顯疲憊,她伸出手想要去揉自己的額頭,想了想又放下,起身去淨手。
顧辭倒不是嫌棄那姑娘,只是也不好剛剛才在她人身上流離的手現在就要去給自己的額頭舒展,她拿着幹布擦手,轉過身去看顧澈,問,“什麽事?”
顧澈看了她一會兒才道,“府裏來人了,讓公子回去準備三天後的弱冠之禮。”
弱冠之禮,而今弱冠之人卻毫不重視,顧辭甚至已在前兩月就将自己的發用玉冠束起,她壓根不想去理會這些禮數,覺得實在麻煩,況且,她也不想回府再惹得一身不痛快。
“告訴他們,我不用什麽弱冠之禮,條條框框的,令人生煩。”顧辭将幹布丢回原來的位置,踱步走到軟榻坐下,這才伸出手開始揉自己因為飲酒有些暈眩的腦袋。
顧澈走到她身邊,面上表情淡淡的,“公子,去吧。”
“為什麽?”顧辭有些吃驚,平常時候顧澈對她的決定是不會有異議的,這次竟然會勸她改變主意,她頓時就來了興趣,眉目微揚的看着他。
顧澈抿了抿唇,垂了眸又擡起,顧辭似乎在他的眼裏看見了期盼,“公子也想去的吧,此生只此一次,為何要因為他人而委屈自己呢?”
廂房裏燭光搖曳,有淡香萦繞,顧澈的聲音如琴上的一個弦,撥起了顧辭眼裏的層層漣漪。其實顧辭比誰都明白,她并非不重視自己的弱冠之禮,只是,若真要算她的成人禮,應該三年前就宴席了,那并不是弱冠,而是屬于她的及笄,雖她口中說不在意,但又有誰想要以另一個身份在這個世間上生存。
弱冠之禮是屬于顧辭的,卻不是屬于她的。
或許是酒氣上頭,又或許是雜事紛亂,她的太陽穴突然一陣陣抽痛起來,她緊了緊眉頭,望着顧澈,“容我再想想吧。”
顧澈微張了嘴卻沒有說什麽,踱步去掐斷正焚燒的牡丹香,這香過分濃郁了,并不适合顧辭,顧辭卻燃牡丹香燃了近六年,從未換過。
顧辭頭疼得實在厲害,擡起腳就睡到了軟榻上,正想讓顧澈出去,他已經走到自己身旁,顧辭擡眸去望,他的臉隐在燭光裏,很是柔和。
這三年,顧澈長得極快,雖身量還是纖瘦,但已經比自己高出了半個頭,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