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陸大田只想哭。

跟在村長後面過來的還有村裏的族老，有姓王的，還有姓陸的。

陸這個姓在青山村算是個不小的姓氏了，尤其是他們這個村子裏，三分一的人都姓陸，基本都是當年分家的那個陸姓的旁支。其次就是姓王的和姓張的。

陸大田的媳婦兒陸張氏就是村裏一戶姓張人家的小閨女，當初那戶人家也算可以，而且陸張氏年輕的時候着實漂亮，否則就算陸大田他們這一支破落回來種田了，也不會看上太過窮困的人家。

不過陸張氏雖然長得好看，但是也被寵出來一副跋扈的性子，再加上她嫁給陸大田之後生兒育女生了八個孩子，一個哥兒都沒生。她是及其看不上哥兒的，沒生哥兒也成了她用來炫耀的資本。而且兒子還是童生，孫子也考上了秀才，那簡直在家就是老封君一樣的存在了。

當初來到陸千山家裏，發現陸廣明兩口子好拿捏，便再也沒有什麽顧忌。

可惜的是陸千山已經不是以前的陸千山了，他壓根忍不了這種跳梁小醜在自己眼前鬧騰。

如今見有人給自己遞梯子，便見好就收，站起身來笑道：“金柱叔，村長爺爺，王七爺爺，二大爺爺，我們進屋說話吧，這外面有些冷，我怕三爺爺三奶奶受不住凍。”

王榮華點了點頭道：“還是小山懂事。”說完也不管陸大田兩口子，直接帶着王七陸二跟王金柱往主屋走。

陸大田也受不了被圍觀了，讓自己兒子架着陸張氏，拽着老閨女，低着頭也跟着進去了。

陸千山剛要跟着進去，就見嫂子帶着弟弟妹妹們擠了進來，一腦袋的汗，“小山，發生什麽事了？”

陸千山的嫂子曾氏帶着弟弟妹妹撿了柴火正往回走呢，半路上來了個半大小子報信，“紅梅嫂子，你家鬧起來了，還不趕緊回去看看！”

曾紅梅愣了，連忙抓住那小子的胳膊，“鬧起來了？怎麽回事？”

半大小子結結巴巴的也說不清楚，但是大概意思曾紅梅聽懂了。她有些納悶，想不明白自己那個二叔怎麽就突然開竅了呢？還是說家裏又有什麽其他變故？

然後她又想起自己那個溫柔卻沒有什麽立場的婆婆以及倆小雙胞胎，就更着急了，拽着弟弟妹妹蹭蹭往家裏跑。

曾紅梅是很喜歡她的公公婆婆的，倆都是老好人，對孩子們都好。尤其是覺得當初她嫁給千帆也沒有什麽聘禮，委屈了自己這個兒媳婦，所以對兒媳婦更是沒有別人家婆婆那種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勁兒，反而把她當自己閨女疼。

她也把自己當家裏老大，畢竟長嫂如母，她在自己家原本就是大姐，來到陸家就把這幾個弟弟妹妹也當自己弟弟妹妹疼。

只是她真的有些看不上陸千山。

陸千山的脾氣性格随鐵了陸廣明夫婦倆，沉悶，不愛說話，膽子小而且遇事就慌亂，能忍則忍，忍不了就偷摸的哭。而且這個人還特別自私，凡事只想着自己，哪怕弟弟妹妹們被欺負了，他第一個想法就是要保全自己，而不是替弟弟妹妹出頭。嫁出去之後原本以為能松口氣，可誰知剛過一年就被休回來了，理由竟然是不能生養。

這個理由真的是能氣死人，但是那一家家裏有錢，村裏不少人都佃着他們家的田地，所以也只能忍了。陸千山剛回來的那幾天天天哭，沒黑沒白的哭，然後就是絕食尋死覓活，被陸秀秀那個小姑姑幾句話就能刺激的暈過去。

但是前幾天再一次暈過去的陸千山醒來之後，似乎變了個人。首先不絕食了，能吃能喝。接着話也多了起來，對弟弟妹妹也十分照顧，沒幾天就把那一對兒小雙胞胎哄得開開心心的，有什麽吃的喝的先想着自己這個二哥了。

而且今天陸千山竟然突然爆發，挑了這麽個檔口要逼着四叔五叔搬走——這簡直跟變了個人似的。

不過曾紅梅是很開心陸千山有這個變化，她剛才一瞬間還覺得陸千山被鬼附身了，不過就算是附身鬼，那也是好鬼。

陸千山看見曾氏回來了，也十分高興。他笑道：“嫂子回來的正好，三爺爺三奶奶他們商量着要搬走呢，嫂子能幫忙去燒個熱水嗎？我怕家裏沒熱水喝。”

曾紅梅一愣，道：“真的要搬走？”

陸千山點點頭道：“他們就算不想走都不行了。”

曾紅梅有些興奮，覺得這鬼真的太厲害了。她甩下身上背着的柴火，對大妹妹陸千悠和二弟陸千海道：“你們倆收拾一下柴火然後燒個熱水，對了……”她說着從懷裏摸出十來個銅板塞給陸千悠，“悠悠一會兒去買一條子肉回來，村長他們來了，咱總得做一桌子菜才行。”

陸千山沒想到這個嫂子竟然是這麽個利索人，也開心道：“這我真是沒想到。”

曾紅梅道：“行了，你先去跟村長他們說話，一會兒我去給你長膽兒。這會兒我得先去看看咱娘，咱娘怕是被吓到了。”

陸千山點點頭，順從的進了主屋。

主屋裏坐滿了人，三爺爺跟村長坐在炕頭上，陸張氏摟着她的老閨女坐在炕尾。地下椅子和條凳上坐着王金柱，王七爺爺和陸二爺爺，還有四叔陸廣會。

陸張氏和陸秀秀看見進來的陸千山，不約而同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陸千山當沒看見，笑着對村長道：“村長爺爺，家裏沒有熱水，不過我嫂子回來正在燒水，一會兒各位叔叔爺爺一定得留在家裏吃飯。”

陸張氏忍不住道：“這家裏還有你說話的地兒？”

陸千山詫異的看了她一眼，笑道：“三奶奶這是什麽話？這是我家怎麽就沒我說話的地兒了？”

“你閉嘴吧？”陸大田轉頭對陸張氏呵斥了一聲，然後愁眉苦臉的捏着他的煙袋鍋子，正往裏面塞煙葉子呢。

王金柱對陸千山招招手道：“小山長大了，這一下子也長出息了，不錯不錯。來，坐叔叔身邊兒。”他說着往旁邊靠了靠，給陸千山露出半拉條凳來。

陸千山好不扭捏的坐了過去，又道：“三爺爺三奶奶要搬家也不着急這一會兒，今天我嫂子下廚做點兒好吃的，剛才還讓悠悠去買了肉。”

陸張氏又忍不住了，“買肉？哪裏來的錢？”

陸千山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不說話。

王金柱反而笑了，道：“三嬸這着急啥呢？人家大嫂子怎麽就不能有點兒錢了？這錢是不是都得給三嬸子您攥着才行啊？”

陸大田剛抽了一口煙，頓時被嗆的死去活來，怒道：“老閨女，把你娘架去西屋歇着，這都是老爺們，你們倆娘們在這裏做什麽？”

陸秀秀不樂意，擡起下巴看向陸千山，“那他憑什麽在這裏？一個哥兒也算爺們了？”

王金柱哈哈大笑道：“憑什麽？憑這是人家家啊。哎小山，以前你爹娘就住在這屋吧？”

陸千山點點頭道：“爺爺奶奶走了之後，爹娘就搬進這屋住了。那炕櫃上還有個劃痕，是我大弟弟和大妹妹吵架，不小心磕的呢。”

王金柱道：“這炕櫃是你奶奶當年的嫁妝，哎……五爺爺五奶奶走的早啊，扔下這麽一大家子，哎……”

陸大田生怕這王金柱又說出什麽來，連忙道：“秀秀還不趕緊扶你娘走？？”

陸張氏當年跟王金柱家裏可是着實的吵了一架，基本上徹底撕破臉了。他生怕自己老媳婦兒又傻了吧唧的撞人家話頭子上去。

陸張氏和陸秀秀不情願的去了西屋，但是她哪裏坐得住，就讓陸秀秀去趴門口聽，有什麽跟她相關的就趕緊來告訴她。

陸千山見陸張氏走了，也站起來道：“三爺爺，我得先去看看我娘，我娘怕是被吓壞了，我弟弟妹妹也直哭呢。叔叔爺爺你們先聊着，一會兒我給你們端熱水來喝。”

村長知道這是陸千山給陸大田臉面呢，如果他全程在這裏盯着，這老哥幾個數落陸大田一番，以後這陸大田的臉面就算是掉地上了。他覺得這陸千山真是個懂事的孩子，這麽好的孩子怎麽就被休回來了呢？

陸千山回了西廂房，見嫂子曾紅梅正在勸周氏。周氏一個勁兒的嘆氣，眼圈紅紅的應該是剛哭過。

周氏看見陸千山進來，表情有些掙紮，又有些糾結。

陸千山道：“娘，就算您不為自己想，也得為弟弟妹妹們着想，為哥哥嫂子着想。嫂子嫁進來一年了，天天幹重活累活，難不成以後生了小寶寶，也要給他們一家子賣命嗎？”

周氏又嗚嗚的哭起來，“娘這不是想着，他們家有秀才，以後當官能幫襯咱家嗎？”

曾紅梅露出難以忍受的表情，陸千山聽了也覺得有些慘不忍睹。

“娘，現在他家不過是有倆童生，一個秀才，就敢把咱家當他們家仆人使喚了，若是以後當了官，還不得把咱家人都賣了去？您怎麽就不想想，若是能把伺候他們家人的錢省下來給小海和小城讀書，他們也能讀個秀才出來呢？我哥耽誤了也就罷了，難不成娘還想耽誤小海和小城？”陸千山真的是看不懂周氏究竟在想什麽，靠別人以後照顧自己，為什麽不能靠自己呢？

“娘，我想讀書。”收拾完柴火走進來的陸千海道：“我已經偷偷學會千字文了，娘，我以後能讀書嗎？”

“娘，我也要讀書，我也能考個秀才的，娘，讓我讀書吧？”小小的陸千城也跟着哭了起來。

周氏摟着陸千城又嗚嗚的哭了一陣，道：“罷了，如今你們爹也不在，娘實在是不知道要做什麽，但是……娘有個賬本子，紅梅啊，你跟山山看看，能不能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