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陳醉正襟危坐間,餘光看到了離他不遠處坐着的蕭文園忽然起了身,趁着表演結束的剎那,悄無聲息地離了席,步履匆匆地走了出去。

和剛才的歌劇相比,這段百戲,也實在太殘酷沉重了。文良辰扮演的于六郎,倒很像是在說于懷庸。

《百萬雄兵》裏于懷庸一出場就是軍中猛将了,作者只提到過他身世坎坷,妓院奴役出身,一路摸爬滾打,靠着不怕死的瘋癫嗜血和動亂時勢一路成長為海軍統帥,對于他的過去,陳醉了解的并不多。

只是不知道這故事和于懷庸到底有沒有關系。

周圍一陣騷動,大概都覺得在這謝罪宴上演這麽一出,不像是在謝罪,倒像是在挑釁。

林宗冒冷笑一聲,看向旁邊坐着的郁铖,卻發現郁铖并沒有看臺上,而是在看他的父親郁戎。

郁戎身邊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個人,正趴在他耳邊低聲說些什麽。

是郁戎的秘書長韓從。

郁戎向來喜怒不形于色,依舊面無表情,眼睛還在看着臺上。

等那人說完,郁戎卻立即站了起來,走到陳醉身邊,低聲說了兩句,于懷庸也傾斜過身體來,交談了兩句,郁戎便起身離了席。

這恰逢剛才的表演完畢,周圍的一些官員都懷疑是剛才的表演惹得郁戎不痛快,這才起身離席,一時間全都朝他看了過去。

郁戎氣定神閑地從人群中穿了過去,走到外頭的時候回頭朝郁铖看了一眼,郁铖便立即站了起來,跟着出去了。

陳醉心魂未定,又見郁戎乍然離席,心中便浮出一種莫名的不安來。

就連郁铖都走了。

這一下場子裏就剩他和于懷庸最大了,頭頂上好像一下子沒人幫他頂着,他有一種勢單力薄的恐慌感。于懷庸目送着郁氏父子離席,扭頭看向身後站着的于文軒,于文軒微微點了一下頭,便不着痕跡地退了出去。

陳醉看的更加不安。他又有了那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機感,這裏的人或許還不知道,他卻知道,皇帝趙晉随時都可能咽氣,郁戎和蕭文園都在這個時候接到信離開,該不會是宮裏出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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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于懷庸還朝他這邊傾斜着身子,笑着問:“殿下覺得這出戲怎麽樣?”

陳醉避而不答,問說:“他就是文良辰麽,久聞大名。”

于懷庸笑了笑,勾了一下手,就有人把文良辰喊了過來。

文良辰戴着面具而來,于懷庸說:“表演都完了,還戴着面具幹什麽,摘下來,讓皇後殿下好好看看你的模樣。”

文良辰聞言便将臉上一張猙獰通紅的面具摘了下來,那醜陋的面具背後,卻是一張極其美麗的臉,借着燈光,看的更清楚,細長的丹鳳眼,左眼角果然如小說所說的那樣,有一塊形似桃花的胎記。

非但沒有影響他的美貌,反而看起來像是專門畫上去的,有一種妖冶豔麗的美。

“優伶館文良辰,見過殿下。”文良辰開口。

和他剛才在臺上唱百戲的時候嘹亮雄壯的腔調不同,聲音又恢複了當初在洗手間撞見的時候一樣的清麗妩媚,軟軟的,典型的魅惑受音,可看人的時候眼睛張揚肆意,盯着他看,絲毫不見敬畏之色。

陳醉說:“早聽說過你的大名,今天還是頭一次見。你唱的很好。”

“謝殿下誇獎。”

“別看他年紀小,他可是咱們國家如今最當紅的百戲大師,”于懷庸說:“我早聽說殿下最喜歡聽百戲,殿下如果喜歡他,我可以讓他進宮去陪殿下,給殿下解解悶。”

文良辰是于懷庸的人,幾乎沒人知道,但陳醉看過小說,他是知道的。

作為讀者有上帝視角就是爽,這些人心裏在想什麽,誰跟誰是一派,他全知道。

“我雖然是第一次見,但是文大師的名字卻如雷貫耳,不說全國,就是這梅州,要請文大師的人恐怕也不少,如今我們國家的傳統戲曲,正需要文大師這樣的天才傳承發揚,怎麽能進宮為我一人取樂。”陳醉笑着看向文良辰:“而且文大師行程繁忙,應該沒有時間吧?”

文良辰笑了笑,又朝他鞠了一躬。于懷庸噙着根雪茄笑了起來,揮了揮手,文良辰就下去了。

陳醉忽然背過身去,咳嗽了兩聲,看向身後的秋華,說:“好冷。”

他說完便站了起來,看向于懷庸。

于懷庸坐在椅子上,笑着看他。

“我也該回去了。”

于懷庸這才慢悠悠地站起來,他一站起來,底下坐着的官員竟然也都站了起來,原本有些竊竊私語的此刻也都住了嘴,都看着他們兩個。

“殿下這就要回去?”

“受了點寒,身上還沒好,”陳醉說:“該做的我都做了吧?”

于懷庸又是笑,雖然失去了一只眼,笑起來也還是俊美,因為膚色略有些黑,牙齒顯得格外潔白:“那我送殿下。”

他說着看向底下的官員:“好戲都在舞臺上呢,你們瞅着我和殿下做什麽,喝你們的酒,看你們的戲。”

陳醉盡量保持了他作為皇後的優雅和威嚴,朝大家揮手致意,這才從席上出來。

秋華剛才大概也被臺上吸引住了,此刻才發現蕭文園不在了,她疑惑地朝人群裏看了一圈,加快幾步,跟上了陳醉。

于懷庸說:“終于有時間和殿下單獨說幾句話。”

陳醉一邊走一邊扭頭看向于懷庸,又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只有秋華和他帶來的三個內宮廳的年輕人跟着他們。

“你想和我說什麽?”

“我是真沒想到殿下性子這麽烈,會跳河。”于懷庸說:“挺冷的吧?”

陳醉就停下了腳步,看向于懷庸。

心跳的很快,他說:“于懷庸,我真死在你手裏,對你沒有任何好處。我既然能跳河,也能幹別的,以後不要打我的主意,我和你想的不一樣。”

于懷庸卻一把撈住了他的腰,一下子将他攬在懷裏,秋華吓得趕緊往前一步,于懷庸猛地扭過頭來瞪向她,眼神吓人的很。

兩個人的腹部貼在一切,陳醉聞到了于懷庸身上濃烈的酒氣。

不過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于懷庸不會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對他做什麽。

陳醉雖然性子烈,但和這個魔頭靠這麽近,本能地還是畏懼,主要是兩個人的體型相差太多了,他總感覺于懷庸稍微用點勁,就能掐斷他的腰。

“你這樣用濕漉漉的眼睛瞪着我,不像是威脅,像是在求人。”于懷庸說:“殿下知道怎麽求人麽,求男人?”

陳醉用力掙了一下,卻沒有掙開分毫,兩個人反而貼的更緊。

“殿下這樣端莊自持的人,嘴裏會發出淫蕩的呻吟麽?我真想看你這張俊俏的臉蛋,扭曲成最醜陋的樣子。”

“你是不是覺得你一定會贏?”陳醉問說:“我,這個國家,所有人,都會臣服在你腳下,你是不是覺得,有一天我會脫光了,撅着屁股求你幹我?”

于懷庸愣了一下。

這是《百萬雄兵》裏寫過的話,是于懷庸在喝醉的時候,對身邊人說的醉話,卻也是他內心最狂妄的想法。

就連旁邊的秋華都愣住了,臉色微有些紅,窘迫很快就變成了恨意,她恨恨地看着于懷庸。

陳醉就趁勢拽開了于懷庸的手,撣了一下腰間的皺褶。原來的陳醉自诩高貴典雅,羞恥心重,不會說這樣不符合皇後身份的,粗魯輕賤的話,但他不是原來那個陳醉。

反而被像個女人一樣捉弄,才最讓他羞恥,是他最不能忍的事。

“讨好我吧,”他說:“或許等皇帝死了,我會幫你。你不想我站到趙準那一邊去吧?畢竟他才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他不是好擺布的趙潤,一個國家容不下兩個有野心的男人,你們倆肯定要死一個的。我們倆其實可以做盟友,等你料理完趙準,或許不用你說,我自己就會送上門來。”

陳醉說完,轉身就朝外頭走去,秋華帶着人緊緊跟了上來,陳醉越走越快,院子裏落滿了梅花,袍角掃到之處都飛揚了起來。

“殿下……”秋華在後頭叫。

陳醉回過頭來,臉色陰戾,說:“我倒要看看,于懷庸将來是怎麽死的。”

遠處的于懷庸在路燈下站着,聞了一下手上留下的淡淡香氣。是皇後陳醉百服熏染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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