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陳醉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具冰冷的屍體,和一群哀痛的宮人。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他只感覺到一陣蕭殺的氣氛,衆人全都面目嚴肅,眼神戒備地看着他。

這變臉會不會太快,皇帝老公剛死,周圍人的臉色就全變了?

百花殿他還不太熟,可也覺得周朗不像是在把自己往皇帝的寝殿領,他回頭看了一眼,見警衛已經将秋華等人攔在了身後。

“殿下一個人進去就夠了。”周朗說。

陳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裏,會不會他一進門,立即就有人逮住他,一刀殺了他,或者一根繩子就套上他的頭。

他緊緊抿着嘴唇,看了周朗一眼。

卻聽周朗放緩了聲音:“殿下,進去吧。”

周朗說着便替他打開了房門。

陳醉摘了鬥篷,遞給了身後的秋華,秋華說:“我在這裏等殿下出來。”

陳醉勉強笑了一下,擡腳便進到房間裏去了,人剛進去,房門就從身後關上了。

陳醉呆呆地看着房間裏的人。

郁戎,于懷庸,蕭文園等人都在,還有他不久前見到那幾位上将,并三個穿着百服的老頭,看他們系的腰帶,全都是橙黃色,這是皇室宗親的規制。

還有一個人在窗口站着,見他進來便回過頭來,那人長身玉立,斯文清冷,即便是和郁戎等高官站在一起,也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貴氣,陳醉看到他眼角的那顆淚痣,立即就辨認出了他的身份。

是趙潤,紫薇宮親王趙潤!

如果是換個場合,他肯定要跑上去要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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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此時此刻,他還沒搞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一群達官貴人在這裏等他,是為了什麽。

“殿下,我們又見面了。”于懷庸笑眯眯地說。

此時此刻,笑起來不懷好意的于懷庸,竟是最叫他安心的一個,起碼他知道他不想殺他,只想睡他。

可是這房間裏的其他人,心思就難猜的多了。

“殿下坐,”郁戎開口:“您不用擔心,深夜請殿下過來,是要問清楚一些事。”

窗口站着的趙潤也坐了下來,面色沉靜,朝他點了點頭。

陳醉便坐了下來,桌子上一個碧色的花瓶,插了幾朵白梅,燈光給那梅花也灑上了一層金光,他盡量放緩了呼吸,主動開口問說:

“是陛下有什麽事麽?”

“陛下很好。”郁戎說。

陳醉反倒愣了一下。

就是這一點,卻被蕭文園抓住了,出聲問:“殿下好像很吃驚?”

大概是和蕭文園較量過,陳醉和他說話,底氣一下子就足了很多,他能聽出蕭文園這話裏的不懷好意,便冷冷地說:“你們這陣仗,我以為他死了。”

此話一出,趙潤等人臉上也露出了幾分驚愕的表情。陳醉說出這句話以後,心裏反倒鎮定了很多。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不能再像從前一樣謹小慎微。他願意在公衆面前做一個優雅自持的皇後,那是他既然在皇後的位置上,願意為這個國家出一份力。可是眼下全都是高層政客,誰還不知道誰,這些達官貴人,有幾個是真心能看得上他。

只有平民百姓提起皇室才會覺得遙不可及,尊貴無比,貴族到了一定階層,其實心裏對皇室并沒有那麽仰視尊崇,對于他們來說,皇室不過是比他們幸運一點而已,血統上并沒有誰比誰更高貴。他們尊重皇室,并表現出臣服,其實是為了自身利益,維護階級的穩定和權威,自己的貴族身份才能得到更好的保障。所以越是高階的官員,對他越是恭敬,反而是于懷庸這樣的草莽,對他沒有那麽客氣。

郁戎說:“陛下眼下已經沒什麽事了,但是今天我們請國外的醫生診斷了一下,發現陛下這些年一直反複纏綿病榻,是因為被人下了毒。”

陳醉愣了一下,一下子就明白了這些人的意思。

他們是在懷疑下毒的人是他?!

“我沒有任何要下毒的理由。”陳醉立即說。

“殿下确實沒有任何理由。”郁戎說:“我們請殿下過來,只是因為最近這半年多來,主要都是殿下在負責陛下的飲食,今天既然查出來陛下平時吃的東西有點問題,免不了要找殿下問問清楚。”

“兩宮一向和睦,最近陛下卧床不起,也是皇後殿下侍候最多。”旁邊的蕭文園忽然開口,說:“殿下的确沒有毒害陛下的動機,可能是有人借了殿下的手,在陛下的飲食中動了手腳。”

“為什麽是借了我的手,不是你的手?”陳醉問。

蕭文園愣了一下,就聽陳醉說:“皇廷的飲食,一向也是由內宮廳負責的,陛下中毒,總政大人難辭其咎,就算沒有參與,也有失職之罪。”

“殿下是在懷疑我麽?”蕭文園臉色都紅了。

“依我看,”于懷庸突然開口:“要想找出幕後真兇也簡單,只看如果陛下出了事,誰最得益不就行了?無利不起早,自然出力不讨好的事也沒人幹。”

“于大元帥說的是,”其中一個皇室宗親說:“如果單純是私人尋仇,僞裝成某個廚子或者宮人,那他大可直接下毒,而不是小心翼翼,長年累月地置換某種食材。食物相克,雖然也能叫人中毒,但到底不是毒藥,陛下纏綿病榻,吃的又少,不但耗費時間,也未必一定有成效,而且此人心思既然這麽缜密,想必就是不想暴露了自己,又想毒害陛下,又想全身而退,這個人是誰,确實值得深思。”

陳醉聞言立即開口說:“我的處境不用我再詳說,大家心裏都清楚,陛下一旦駕崩,損失最大的就是我,其次便是我們陳氏一家。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希望皇帝陛下長命百歲的了。”

“那倒也未必,”于懷庸說:“我聽說陛下并不喜歡男人,雖然他為什麽娶了皇後殿下,我也不敢妄自揣測陛下的心思,不過殿下年方二十,就算陛下能夠萬歲安康,皇後殿下,等得及麽?”

陳醉皺了眉頭,臉色微紅。

他實在搞不清這個于懷庸到底是要幫他,還是要趁機踩他一腳。

“就事論事,不要跑題。”郁戎說。

于懷庸就看着陳醉笑。

陳醉說:“這世上的人經常會犯一種錯,沒想到聰明如于大元帥,也會犯這種錯。”

于懷庸問:“殿下指正,我犯了什麽錯?”

“就是總以為別人都和自己一樣,以自己的品性和喜好來揣度別人,”陳醉說:“于大元帥離不開的,未必別人都放在眼裏。陛下喜不喜歡我,難道我大婚前沒有想清楚過麽,既然嫁入皇室,那我能得到什麽,會失去什麽,自然想的一清二楚。毒死了皇帝,我能落到什麽好處,大冷的天,被逼着跳河?”

于懷庸笑着看了看周圍:“看來我的謝罪宴,沒什麽用啊。”

郁戎等人的臉色都不算好看,于懷庸在這些貴族裏頭得不到什麽好臉色。

“陛下出事,明面上看,最得益的當然是我。”

在旁邊坐着一直沒開口的趙潤,忽然開了口。

天爺,這是什麽天籁之音,聲控黨的福利!

陳醉擡眼看過去,見趙潤正襟危坐,溫潤如玉的聲音不急不緩,說:“我願意全面配合調查。”

“陛下如果駕崩,最有可能繼位的自然是親王殿下,”旁邊一位皇室宗親說:“可是咱們這些個人,都不用裝傻子。親王殿下久不問政事,就算有心要繼承皇位,也要等時局再穩定一點,此刻毒殺陛下,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反而容易叫人抓住把柄,給一些小人可趁之機。況且陛下雖然還沒有立下诏書,可是想立親王殿下的心思,我們大家夥都看在眼裏。既然皇位早晚是自己的,親王殿下更沒有必要出此下策!”

“那您的意思,反倒是我最有嫌疑了?”于懷庸皮笑肉不笑地問。

“你也不用急着往自己腦袋上扣,我也沒說一定是你。”

“那二皇子也要算上吧?”于懷庸說。

“二哥遠在菊芋島,這件事和他有什麽關系!”趙潤忽然拔高了聲音,轉頭看向于懷庸,不怒自威。

“剛才老王爺說的對,咱們這些個人,都不用裝傻子。二皇子人是不在京城,可他的手伸得有多遠,這梅花州有多少他的耳目,大家夥心裏都清楚。既然要查,我提議把這位二皇子也請到皇廷裏來,不準他帶一兵一卒,只身來配合調查,我于某人願意一同配合。”

于懷庸說着便站了起來,懶洋洋地說:“陛下中毒,這是大事,首相如今把大家召集到一處,公開談論這件事,想必是沒有頭緒,找不到下毒的人到底是誰。說來說去,大家都有嫌疑,不過你多一點,他少一點而已。依我看,既然要查,那就大張旗鼓,每個人都查一遍,不扒下一層皮,怎麽可能看得到人心呢,諸位以為呢?”

“于懷庸,我看你是想借機鏟除異己吧?!”

“今天叫大家過來,不是來吵架的。”郁戎打斷說:“查,當然是要查的,我郁戎也在這撂下一句話,不管是誰,多高的權勢,多尊崇的地位,只要敢毒害陛下,我郁戎不将他正法,就在陛下靈前,奉上我自己的人頭!”

于懷庸冷笑一聲,說:“今天喝了酒,要沒什麽事,我就先回去了,困了。”

“事情沒有查清楚之前,誰都不該離開這裏吧?”蕭文園說。

“怎麽,看老子沒帶兵,想把老子軟禁在這裏?”

“你說話注意點,這裏坐的都是什麽人,你也一口一個老子的!”老王爺氣的吹胡子瞪眼。

于懷庸又是冷笑一聲,從口袋裏掏出煙來點了一支,猛地吸了一口。

“宮裏盡有的是地方,夜已經深了,又刮大風,不如大家今夜就都住在小玫瑰宮,萬一有什麽事,大家聚在一起,也好商量。”

“皇後殿下也去住麽?”于懷庸叼着煙說:“皇後殿下如果也去,那我就去。”

郁戎就看向了陳醉,陳醉說:“怎麽調查,我都配合。”

郁戎點頭,立即吩咐人去準備房間。

陳醉心裏頭繃緊的那根弦如今總算是松緩了一些,衆人一起從百花殿出來,卻見外頭狂風大作,大風卷着落花,直撲向人懷裏。陳醉裹着鬥篷,只聽見郁戎對門口的郁铖說:“今夜你去小玫瑰宮為皇後殿下守夜。”

陳醉攥緊鬥篷的手松了一些,冒着寒風朝小玫瑰宮走去。

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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