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返校第一天,晚自習之前,楚靜拖着步子,帶着一張紅腫的臉回來了。她回過頭,向正在啃餡餅的林奮借東西。
“你上次用的那個冰袋,還有嗎?”
林奮上周打籃球崴了腳,買了幾個冰袋回來,貼在皮膚上就能涼的那種。
“有。”林奮放下餡餅,在私藏裏翻找起來。我皺了皺眉頭:“楚靜,你要冰袋幹什麽?”
“敷臉。”
“你的臉……”
“自己扇的。”
林奮把冰袋遞過去。我吃驚地張大了嘴巴:“怎麽會……有人欺負你?”
楚靜轉過頭來,惡狠狠地把冰袋擠在臉上,眼睛裏閃出不服氣的兇光:“這個星期咱們放假了,我和胡烨出去玩。”
我心說我知道,但還是問了一句:“然後呢?”
“然後就碰見了一個女的,胡烨的前女友,婁小藝。她跟我們鬧,說什麽我是賤貨是小三,她和胡烨再怎麽樣也輪不到我插手。呵,我說本身就是胡烨追的我,我們怎麽樣,應該是跟你沒關系才對吧?婁小藝氣急了,上來就要踹我,胡烨替我擋了一腳。還告訴她,讓她不要惹我,有什麽事情沖着他這個男人來。”
楚靜說到這裏,臉上現出驕傲的神色。這楚靜也是個能人,都鬧到這個份上了,還對胡烨癡心不改,說起胡烨的英勇事跡來一臉嬌羞小女兒色,讓人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林奮嚴肅道:“聽起來那個婁小藝也不是什麽善茬,你最好還是離她遠點吧。”
楚靜輕蔑地一笑:“呵,當然不是什麽好貨色,她當着胡烨的面不敢動我,背地裏偷偷使絆子。今天她叫了自己一個小喽啰,把我弄到咱們學校一個沒人的角上去的。她們幾個女的,站在一塊兒,嘴裏罵罵咧咧,連推帶搡的。”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你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我只有一個人,肯定是她們怎麽說,我就得怎麽聽着。她們讓我跪下,扇自己巴掌。”
林奮義憤填膺:“這就有點過分了吧!”
“我就左一巴掌,右一巴掌,不知道扇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這時候正好過來個人,看起來是個老師,我喊了一聲,老師往這邊看了看,哼,她們就全都跑了。”
“你要不要找老師處理一下?”我問。
“怎麽可能哇。”楚靜笑了笑,嘴角牽動了面部肌肉,又痛得縮了回去:“我告訴郝自建我被打了,不是相當于我變相承認我早戀了嗎?沒事兒,我們初中很亂,那個時候也經常打架,不用擔心啦,我會處理好的。”
過了幾天,晚自習課間的時候,幾個女生鬼鬼祟祟地走到我們班級後門,問坐着的同學:“楚靜是在你們班嗎?”那個同學道:“是的。”
接下來的事情便超出了我們的認知範圍。一個女生大聲嚷嚷着:“都看看!都看看!楚靜到底是個什麽貨色!她出去跟別的男生開房啦!”另外一個女生無比配合地向上一抛,白花花的紙片飄了一地。我們的桌子在後門附近,我撿了一張紙起來看,上面是幾幅彩印的照片。
照片裏的主人公是楚靜和胡烨。他們牽着手,正向一家旅館走去。
拿着也不是,扔了也不是,我只好團成一個團,塞到抽屜洞裏。
幾個女生嚷完了之後撒腿就跑。只留下一堆白花花的紙片。同學們面面相觑,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的,開始低着頭竊竊私語起來。
胡烨和楚靜周末出去玩,遇到了示威的婁小藝。會不會是婁小藝拍了這些照片?可是胡烨和楚靜勾勾搭搭,也很難讓人往有利的方向去想。莫非他們兩個人真的去開房了?
我們縣城的經濟和文化還沒有發達到讓這些保守的高中生接受性行為的程度。像林奮那樣親親小嘴,已經是我的底線。這裏突然冒出一個和人家睡覺的,讓我更加無法接受。或許,或許這一切只是誤會嗎?
大家的開放程度都差不多,估計我的一衆同學現在心裏也是五味雜陳。
班裏彌漫着詭異的氣氛。
楚靜的腳步打碎了尴尬的沉默。可能是去聽郝自建囑咐什麽事情了吧,所以過來的晚一些。楚靜向來對別人的情緒不敏感——也許是不在乎,因此并沒有及時覺察到諸君的莫名其妙。她還沒有意識到,在她離開的幾分鐘裏,已經變天了。
楚靜如往常一般,挺胸擡頭地走到座位上。大媽猶豫了半晌,把照片遞給她。楚靜疑惑道:“怎麽回事?你怎麽看起來怪怪的?老師過來了?”
楚靜說着低下了頭。
照片□□裸地展現在她的面前,觸目驚心。
楚靜的手逐漸顫抖起來。她默不作聲,咬着牙,把那張白紙撕了個稀巴爛。
紙張破裂的聲音在一片寂靜裏格外炸耳。
同學們你看看我看看,無人敢作聲。接下來的整堂課都上的死氣沉沉。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人八卦的能力真是不容小觑。不出一天,楚靜跟學校老大開房的消息就傳遍了實驗班。不少人看楚靜的眼神都怪怪的,只不過還沒有人敢當面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麽。搖搖欲墜的平衡勉強維持到體育課。
體育課上班多人雜。幾個看起來就很社會的學生混到我們班裏,在我們班的跑操隊伍旁邊吊兒咣當的晃悠,故意調笑道:“哎,你聽沒聽說有個人開房咯?哇,小小年紀就跟男生鬼混,不學好哦!不知道會不會懷孕呢?”
另一個男生笑得猖狂:“她是不是就在這個班?她叫什麽來着?什麽靜?牛靜?狗靜?”
連續幾天的巨大壓力終于讓楚靜無法保持沉默。她突然停了下來,隊伍碎的稀裏嘩啦。楚靜歇斯底裏地大喊:“我沒有!胡烨是我的男朋友!但是我們只是在一起吃零食,看電視!你們不要因為自己是髒的,就把別人都想的這麽龌龊!下賤!下賤!”
楚靜的狀态已經近乎崩潰,但她還是勉力維持着起碼的體面。眼睛在她紅紅的眼眶裏打轉,她的手握拳放在兩旁,小小的身體顫抖着,用微薄的力量對抗着那兩個男生,對抗着婁小藝,對抗着全世界。
我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楚靜。因為她刻薄,自負,講話不留情面,總是用別人的東西,習慣性諷刺別人的愛好。她身上早就表現出了某些交際花的特質,她和男生打情罵俏,她不和女生交好,沒有真正親密的女伴。事情鬧到今天這般地步,和她也脫不了幹系。
可是,此時此刻,我卻對她生出幾分敬佩來。那種不畏懼一切,即使面對血淋淋的真相,也要站出來,昂首挺胸的勇氣,是我沒有的。
鄭吉祥不愧是班長,關鍵時刻不慫,迅速沖上來幫楚靜解圍:“你們幾個是哪個班的?不好好上課,上體育課跑到別人班來幹什麽?”
我站在楚靜旁邊,冷冷道:“需要我去叫年級主任嗎?”
林奮更直接,走到那幾個男生面前:“你們走不走?”其餘男生見狀紛紛變态,湊到幾個男生面前。那幾個男生的氣勢立馬就弱了下去,嘴裏叽哩哇啦地罵着髒話,拽的二五八萬地走掉了。
雖然對外時相當一致,面對楚靜,大家還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林兮把虛弱的楚靜扶到操場邊上。班長見沒有發生什麽大事,便說:“先去跑操吧。”我們聽了鄭吉祥的話,自動歸隊,繼續跑了起來。
那節課,林兮和楚靜沒有再回來。
幾個男生這麽一鬧,婁小藝她們算是徹底和楚靜撕破了臉。輿論以難以置信的速度發酵起來。楚靜成了全校赫赫有名的蕩|婦,不論她走到哪裏,都會有人指着楚靜的方向,切切察察,更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當着楚靜的面,就敢指名道姓地罵娘:“楚靜,你這個賤貨!”
“跟別人睡覺的賤貨!”
“賤貨!”
當辱罵一個人成為政|治|正|确的時候,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參與進來。楚靜的事情越傳越邪乎,有人說她堕胎,有人說她是公交車,是個男人就能上,甚至有人說看見她在女生廁所裏生孩子,鮮紅的血流了一地,還能聽到嬰兒凄慘的啼哭聲。
風言風語和賤貨的罵聲始終圍繞在楚靜周圍,陰魂不散,我們班裏也有多事之輩,開始拿着這件事情做文章。楚靜比往常更加沉默,每天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聲不響地承擔着一切。我為她感到難過。
我問她:“為什麽不去找胡烨呢?他不是黑幫老大嗎?他不是說有什麽事情沖他這個男人去嗎?他哪去了?讓他罩着你啊!”
楚靜陰沉着一張臉:“我已經找過他了。”
“那怎麽……”
她凄然一笑:“胡烨不肯見我,我們完了。”
男主人公把責任抛的一幹二淨。事情因他而起,卻要白白報應在另外一個人的身上。
楚靜的眼睛空洞洞的:“我真的沒和他上床,我們沒有做,你信不信?”
“我信。”
楚靜突然毫無征兆地以手掩面,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