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顧辭一出去,肖氏就将門合上, 把嬌嬌的衣裳掀了起來, 小心翼翼地檢查了一番。嬌嬌身上除了膝蓋和手肘這些關節處有些發青, 她也沒看到什麽傷口, 心中不由也松了口氣。
這山溝溝裏頭, 被毒蟲毒蛇咬了,十有八九是救不回來的, 但若只是受了驚吓,好生養一段時間, 只要不發夢魇, 人醒不過來,還是能救的。
顧辭問老顧大夫要了木盆和布巾, 打了水就站在門口等,一看肖氏将門打開了,立馬就迎了上去:“嬸子, 嬌嬌她……”
“沒事沒事。”肖氏朝她寬慰一笑,“身上沒看到哪裏有傷口之類的異樣, 只是膝蓋和手肘不知是撞到哪裏了, 有些發青,得要老顧幫着檢查一番, 看看是否傷到骨頭了。”
顧辭點了點頭,她此刻心情低沉,更加不愛多話,端着水盆就進去給小姑娘擦臉。
“大姐兒……”肖氏本想說她來擦, 讓顧辭帶着阿寶回家換身衣服再來,免得人着了涼,但看顧辭那一臉魂不守舍的模樣,話到了嘴邊又轉了個彎,“那你先在這裏看着,我帶着阿寶回我家,給他換身衣服。”
顧辭神情木讷,半晌才回過神來,看了看她,又看向站在門口一言不發的阿寶,她此刻對自家的弟弟,确實是心有餘力而力不足,“那就麻煩嬸子了。”
肖氏朝她笑了笑,算是回複,往門口去牽阿寶的手。
阿寶不讓她牽,又紅又腫的眼睛盯着床上不眨眼,抿着唇,平日乖巧的小臉此刻看着十分倔強。
肖氏愣了愣,随即又蹲下身子和他平視,耐心地哄勸道,“嬌丫頭沒事的,阿寶不要怕,你這衣衫都被汗浸濕了,這三月天,最容易着涼。阿寶乖,快跟嬸子回家換身衣服,免得着涼讓你姐姐擔心。”
“我不去,我要守着嬌嬌姐姐。”從嬌嬌出事到現在,他心裏一直怕的不行,此刻聽到肖氏的吳侬軟語似的安撫,心裏又酸又澀,眼淚又開始止不住,“都是我,我不應該答應,答應跟嬌嬌姐姐……去裏頭摘果子的……”
“姐姐沒怪你。”聽到阿寶那顫抖的哭聲,顧辭的心又是揪了起來,走過去将弟弟抱在了懷裏,給他擦了眼淚,自己的眼淚又跟着下來了,“你這個傻孩子,姐姐怪你做什麽,姐姐知道阿寶也吓壞了……”
“我好怕……好怕嬌嬌姐姐……”聽到顧辭這話,阿寶更是嚎啕大哭起來,沒有哪個孩子不喜歡身邊的大人多喜歡自己一點,當時他也希望姐姐能抱着他安慰他,“我……我……”
“姐姐都明白。”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顧辭輕輕拍着他的背,給他順氣,“阿寶已經很勇敢很厲害了,姐姐怎麽還舍得怪阿寶。乖,不哭了,先跟着嬸子回家換身衣服……”
顧辭安撫了好半會,阿寶才停了下來,打着哭顫跟肖氏走了。
肖氏剛走,顧氏就從地裏趕回來做中飯了,瞧見嬌嬌這情況,也是吓了一跳,“哎,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你就別擱這添亂了,大姐兒正心急如焚。”老顧大夫端着藥過來,将自家婆娘拉扯到一邊,“今兒中飯多做兩個人的。”
顧氏瞪了他一眼,見顧辭明顯是沒心情多說,也就不自讨沒趣,趕緊去做飯了。她身體比老顧大夫硬朗,春耕秋收都能帶着幾個兒媳婦去地裏使一把子力氣,回來還能把飯菜給做了。
“你把這藥先喂給她喝了。”見顧氏走了,老顧大夫才将藥遞給了顧辭,“她這身上可有什麽傷口?”
顧辭接過藥,搖了搖頭,“沒有,您再替她摸摸手肘和膝蓋,這兩處有些淤青,看看有沒有傷到骨頭。”
說着,她就将藥碗放在了一旁的櫃子上,撩起了小姑娘的褲腿。
老顧大夫看着膝蓋上的大片淤青,蹙了蹙眉,“這是今天才有的?”
“嗯。”顧辭點了點頭,凝眉想了想,又道:“當時我過去的時候,她就在那裏頭抱着頭打滾,也不知是摔的還是磕碰到的。但她當時一股子蠻力,還能伸腿踢打我。”
老顧大夫坐在窗邊,伸出兩個手指頭在那片淤青上探了探,然後整個手都摸着那膝彎用力按了按,小姑娘仍是半點反應都沒有。
“她當時怎麽暈過去的?”
“不是她自己暈過去的,是我打暈的,當時她就像發狂了一樣,我控制不住她,在她後頸拍了一掌。”顧辭瞧着老顧大夫這眉頭深鎖的模樣,內心更是忐忑不安,“她的腿是傷到骨頭了?”
“我摸着不像是斷骨。”老顧大夫搖了搖頭,收了手,将小姑娘的褲腿拉了下來,又去摸嬌嬌手肘處的淤青,“手也沒傷到,這點磕碰不像有事,只是……”
“只是什麽?”
“我也不想吓你。”老顧大夫嘆了口氣,盯着床上的嬌嬌看了兩眼,伸手去掐她的人中,“你看她,半點反應都沒有,此刻多半是受驚入了夢魇,與外面的世界完全隔離了。”
顧辭整個身子都是一跨,聲音輕如蚊鳴:“那怎麽辦?”
“你先把這藥灌下去。”老顧大夫皺着眉頭,他也有些束手無策,小孩子受了驚大多是胡言亂語,發熱高燒不退,他心裏反倒有些底,小姑娘這整個人都昏死過去,折騰不醒的,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不由對顧辭有了些埋怨,“西山那片鬼子山歷來邪氣的很,村裏好幾個壯漢都說傍晚在那遇過鬼打牆的事。你沒事帶着他們去那邊做什麽,小孩子本就體弱,最容易招不幹淨的東西。”
顧辭如今也是後悔不已,她當時也是瞧着小姑娘坐在埂上時老老實實,以為是把她的話聽進去了,又急着趕緊把麥子鋤完,帶着兩人回去,也就沒多注意了,卻不想就出了事。
老顧大夫埋怨完了顧辭,又罵起顧老二來,“你爹也是,你一個大姑娘,他那麽多田地不分,偏偏分了這麽一片地給你。”
“老顧大夫,那嬌嬌……怎麽辦?”顧辭現在沒精力去怪誰,她只想知道她的小姑娘怎麽樣。
“今天先灌幾碗藥,這會兒要一直守着她,以防她發熱,晚上讓你顧嬸子幫着喊喊魂。明兒要是還是這樣,那我讓你三哥送你們去鎮上看看。”
顧辭動了動唇,最終又是點了點頭,拿起藥碗,将藥吹涼,試了試溫度,不燙了,才扶起嬌嬌喂藥。
小姑娘根本就沒有反應,喂進去多少又都流了出來,顧辭沒辦法,只好又将小姑娘放平,自己喝了一口,俯下身子,嘴對嘴地将藥送了進去。
當時剛撿到小姑娘的時候,她也是這樣喂小姑娘喝藥的。
把藥灌下去了之後,顧辭就靜靜地坐在床邊,幫她把頭發上的那些枯樹葉一片片摘掉,還找板根嬸要了梳子,幫她把頭發也梳整齊了。
小姑娘始終沒有什麽動靜,也沒有發熱,呼吸也越發平穩了下來,躺在那裏一動不動的,就像睡着了一樣。
“大姐兒,我娘幫你來看着,你去吃點東西吧。”顧氏一把飯菜做好,家裏出去忙活的人兒都回來了,小顧大夫一聽小姑娘受了驚吓,也趕緊過來瞧了瞧,也是沒什麽辦法,寬慰了顧辭幾句,就招呼她去吃東西。
“不用,你們吃吧,替我謝過嬸子。”顧辭勉強朝他笑了一下,回去又去摸了摸嬌嬌的眉毛,又似自言自語,“嬌嬌最依賴的人就是我,我要走了,她肯定害怕。”
小顧大夫耳朵尖,聽到她這像似喃喃自語的話,心裏頭有些怪異,又想起她臉不變色地舍得一月三十兩地給小姑娘治臉,那荒謬的念頭也僅僅是一閃而過,看了床上的嬌嬌一眼,他晃了晃頭,“你可不能把自己先累垮,阿寶還要你看着了。”
“小顧大夫別替我擔心,是我真沒有什麽胃口。”顧辭回頭朝他勉強地笑了一下,“您快去吃吧。”
顧辭堅持,小顧大夫也不多說了,辛勤翻地一個上午,他确實也餓的慌。
小顧大夫前腳剛走,肖氏後腳就帶着阿寶過來了。
阿寶一過來就蹭到了顧辭身邊,把手中的餅子遞到了顧辭嘴邊,“姐姐,我從嬸子那裏給你帶了個餅子。”
“姐姐不吃,你吃吧。”顧辭把臉側了側,看着他身上的新衣服,覺得對肖氏十分過意不去,“嬸子随便給他換身舊衣服就好,怎地新衣服給阿寶穿?”
“就一身衣服的事,你這麽在意做什麽。”肖氏朝她無所謂地笑了一下,又給她從食盒裏端了碗粥遞過來,“阿寶吃的也不多,我又給你們多拿了些餅子過來,你要是吃不下這幹巴巴的餅子,喝碗粥填填肚子也好。”
顧辭和肖氏沒打過幾次交道,平日頂多也是點頭之交,卻不想這人卻是這般貼心,心中不免感動,“嬸子有心了,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大家都是鄉裏鄉親的,你也不容易,相互幫襯兩把也是應該的,你別放心上。嬌丫頭肯定也會沒事的,你也別太擔心了。”
“謝嬸子了。”
“別客氣,我家那個小魔頭鬧了一身汗回來了,我得先回家去了。”肖氏擺了擺手,将食盒放在了一邊,就徑直往外走了。
顧辭目送她出了門,端起粥喝了,又喂阿寶喝了兩口。
中間六嬸和板根嬸也來看了看,寬慰了顧辭幾句就走了。顧辭和阿寶寸步不離地守到天黑,小姑娘始終沒什麽反應,也沒發熱。
顧氏知曉嬌嬌是吓到了,下午也沒出去幹活了,殺了一只大公雞,将雞血倒在碗裏,做了幾道好菜後,太陽一落山就一面燒黃紙一面将雞血灑在了通往顧辭那茅草屋的路上。
這是為喊魂做準備。
村裏小孩子被吓到是常有的事,顧氏的老爹是個唱祭祀歌的,她從小耳濡目染,懂不少神神道道的東西,平日村裏的小孩子誰被吓到了,都是請她去喊魂。
一切準備就緒,顧辭就抱着嬌嬌回了家,顧氏提着那些準備的好菜跟在身邊念念有詞。
到了家裏後,顧辭按照她的話,将嬌嬌的頭對着鬼子山那片地方,等到月亮升起的時候,顧氏就站在坡上,擺好那些好菜,插好香,對着鬼子山的方向唱喊:“各路神仙,顧家村的嬌嬌姑娘可是迷路了,煩請各位仙人指個路,将人送回顧家村這矮子坡上來……”
唱喊了一會,顧氏就開始揚聲喊:“嬌丫頭啊,別貪玩了,趕緊回家來。”
顧辭就要在裏面應,“嬌嬌回來了。”
連着喊三次,這喊魂才算完。
顧辭應下第一聲的時候,躺在床上的小姑娘手指微微一動。
夢裏的她原本是在一片樹木高大到遮天蔽日的深山裏奔跑,前方不斷有人叫“安平”,她不知道安平是誰,可卻覺得那個聲音就是在叫自己,然而不管她怎麽跑,永遠都是回到了原地。
突然,她聽到姐姐的聲音了,深山消失,随即是破舊的茅草屋,姐姐躺在床上動不了,柳氏說要賣掉她,讓她們都自生自滅。
姐姐卻不讓,還把那一百兩的私房錢給了柳氏,她在一旁看着,下意識地想去阻止姐姐,可已經來不及了,場景又轉到了下一個。
“姐姐,陸公子答應了我,成親那天,來兩擡花轎,我們一起嫁給他,姐姐也不用擔心,是平妻,以後咱們還以姐妹……”
“林嬌嬌,我是嫁不出去了,但也用不着你這樣可憐我。”
“姐姐,你誤會了,我不是可憐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只是不想和你分開……”
“……林嬌嬌,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不可能和你共侍一夫的。”
“姐姐……如果你不願意,那我也不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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