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塵昕只見瞬間白茫茫的一片,仿佛霧氣升騰一般,白霧之中,就連躺在自己身邊的寂桐也尋不着,只有刀劍相交的聲響,想必是兩人正用禦劍之術相鬥,不由心中害怕,叫道:「師叔,師叔!」

「沒事的,很快就好了。」由于腿上血流不止,寂桐的聲音顯得有些無力,他想掙脫手上的綁縛,好讓自己不會在這個人面前顯得太狼狽,而此時一聲巨響,白光瞬間消失,便連嚴晴岚也已消失不見,只有一道綠光,已越去越遠。

懷真轉過身來,手指輕輕一劃,便割斷了兩人的束縛,說道:「嚴晴岚已受了重傷,十年之內不可能完全恢複,此時已然無事,你們速速回山去吧。」

寂桐低着頭,撕下自己的道袍,綁住流血不止的傷口。他身上的傷藥給了寂因,此時只能簡單的包紮一下。像這種皮外傷,只能靠自身道行慢慢複原,若是請人用道法醫治,耗法極多,若真存了以法術救人之心,每日受傷的那麽多人,哪裏醫治得過來,他們又何必煉丹。

塵昕滿心歡喜,向懷真打了個稽首:「多謝真人。真人就是今天來講經的散仙嗎?我本來想去大殿聽經的,但是沒趕上。真人法力無邊,可以收我為徒嗎?」原來塵昕想到這次沒聽太師父的話私自下山,回去必定被罰,這位高人道法如此厲害,若是拜他為師,勝過在清修無心派守丹百倍,恐怕一輩子便如寂桐師叔一般,修道再也無望。

寂桐微微皺眉:「塵昕,你未經你師父同意,改投別師,乃是犯了修道大忌,這位散仙……來去無蹤,又豈有時間教你?」

懷真輕輕一笑,這一笑竟是萬分動人,便連塵昕也是呆了。

「你的确是難得一遇的美質良才,但你??師叔說的不錯。要改投別的門派,須得你師父同意,行過大禮。」

他眼睛狡黠地一轉,道:「師叔也是長輩,與他說了也是一般。」随即在寂桐身前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師叔,請你同意了吧。」

寂桐搖頭苦笑:「真是小孩子……這等大事,你當是兒戲嗎?」他腿上有傷,又吃了*藥,此時躺在地上,一時卻是起??不了身。塵昕扶着他起來,他靠在塵昕身上,目光卻始終不與懷真對視。

懷真卻是沒注意,沉吟半晌,說道:「我獨來獨往慣了,的确是不喜歡有徒弟在身邊,這件事且容我考慮考慮。何況今日已是晚了,便是要收你為徒,也要到明日才能去與你師父和掌門說。」

塵昕大為歡喜,抱住了寂桐的腰身:「師叔師叔,他肯答應考慮收我為徒了!」

塵昕喜形于色,原想抱住懷真,但見懷真道骨仙風,仿佛不食人間煙火,這一抱都似亵渎了他,于是抱住了寂桐。

寂桐皺緊眉頭,輕哼了一聲。

懷真看了他一眼,說道:「我沒有迷情散的解藥。」

「沖一沖冷水就行,用什麽解藥。那邊有個山洞,洞邊有一條小溪,真人不需要休息,我等凡人卻是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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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昕扯了一扯他的衣袖,輕聲道:「師叔,你怎麽對真人如此無禮?」

寂桐苦笑搖頭,卻是沒多說什麽。他的确對懷真有偏見。但塵昕的心思他也明白。若是懷真收了塵昕為徒,他站在旁邊反倒是外人了,所以他今天晚上若是離開兩人回到落霞峰,整個清修無心派都知道塵昕要改投別派,到時若是塵昕沒通過懷真的考驗,不能拜懷真為師,塵昕在清修無心派再也沒有立足之地。

其實寂桐倒是覺得懷真不必考慮了,兩個人的心思都一般地深沉,塵昕做他徒弟實在是再合适不過。

塵昕似乎也知道能不能拜懷真為師關鍵在于今夜,将兩人照顧得極為周到,拾柴生火,還捉了幾尾魚,烤得金黃酥香,令人食指大動。

懷真在洞中打坐練功,寂桐脫了衣裳放在溪邊,全身泡在冷水裏。小腿上的傷疼得鑽心,從綁着的布條中滲出血水來。

想不到當年的九尾狐王白君羨竟然會隐居梅雁山,化名懷真。

其實他大可不必改名,天狐道中騙人可算一種本事。白君羨騙到了玄真,那是因為白君羨技巧高超,而玄真則是個傻子,活該全天下人恥笑。修行一路何等艱辛,人狐本來殊途。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竟然會相信一只狐貍的愛情。

入了夜,溪水越來越冰涼。寂桐覺得心頭的欲火澆熄了些,卻沒有上岸。如果那人早已睡覺,或許他還可以坦然面對。但這個人已到渡劫期,可以不食人間煙火,也不需要每天晚上都睡覺。如果一直因為這個人而不上岸,恐怕他要在水裏一夜。

即使事情過了那麽多年,他也并不像自己所想的心如止水。寂桐笑得有些苦澀。

塵昕與懷真說了一會兒話後,會困得直打呵欠了。懷真于是讓他到洞裏去休息,自己靠在洞外的火堆旁,低低地吹着一支竹笛。

白君羨是個很有才氣的人,琴棋書畫,無所不精,當年兩人攜手游遍天下,閑時撫琴吹簫,好不逍遙。但這一曲卻極為艱澀,開始了幾次,卻一直難以繼續下去。

寂桐聽着笛聲,有點心煩意亂,于是上了岸,穿了衣裳。雖然是炎夏的晚上,但此時已到半夜,上岸後更覺寒冷,他嘴唇已凍得有點發白,于是攏了攏衣裳,坐到火堆旁。

魚烤得極好,酥黃而不焦,鮮香美味。寂桐吃得極慢。懷真早已放下笛子,看着跳動的火焰出神。

「天色不早了,你吃完便早些休息。我習慣露宿,常常晚上不睡,今夜就由我來守夜吧。」懷真聲音十分溫和。

寂桐擡起頭對上他的目光:「真人雖然已到渡劫期,但并非完全不需要安寝,稍作休息更宜應對天劫。我今夜左右也是睡不着,守夜正好。」

若是在他面前發起噩夢,不知要如何失态,還不如不睡。

懷真只是輕輕一笑,轉了話題道:「童子之身對清修無心派中人尤為重要,我看你雖然根骨不佳,但元陽未破,日後苦心修行未必不會有一番成就,今日怎地會與嚴晴岚做那般豪賭?」

今日相逢在那般情境之下,這人必然從頭到尾看不起他,如今問得波瀾不起,不過只是掩飾得好罷了。

「一番成就?」寂桐微微苦笑起來,「掌門師祖早已看過,說我畢生都不會築基。修一輩子最多也不過多活幾年。」

「根骨不好并非全無解救之法,只要能順利通過九劫洞,便能脫胎換骨,重塑為人,你的根骨雖然不可能到上佳,但至少也可與常人一般。」

「真人說笑了,九劫洞雖說九劫,但幻象逼真,仿佛人世所遇,考驗的乃是人間所有的愛憎怨怒,天下間又有誰能從洞中出來過?寂桐只是一介常人,自忖并沒有非凡的堅忍。」

「不錯,凡是想歷劫重生,脫胎換骨的,心中必然存著成仙之欲,若是幻象中幻化的盡是成仙後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景象,又有誰能舍得從幻象中清醒過來? 」懷真嘆息一聲,說道,「你既然如此清醒,知道修道于你無用,為何還留在清修無心派中?」

「因為無處可去。」他有些冷淡地回道,仿佛不願再與他多說,他盤膝而坐,閉上雙目。

懷真微微一笑,自顧自地道:「我既然動了念頭收徒,不如你也拜在我門下吧,日後雖說難成大道,但總比清修無心派門下略勝一二。」

「真人好意,在下心領了。成仙也不見得就能勝過俗世凡人。」

「怎麽說?」他的目光微微一動。

「凡人輪回重生,其實一樣永恒不朽,何況俯仰幾十年,豈不快活?若是成了仙,一般愛恨卻要記上幾百年甚至上千年,難以解脫,活那麽長又有何用? 」

懷真微微一怔,輕聲說道:「你說的話,和一個人很像。」

寂桐不由暗暗有些後悔,他一時激動,忍不住多說幾句。卻是忘了與白君羨相處日久,他的一舉一動白君羨都十分熟悉,即使整個人都完全不一樣,但舉手投足之間卻難脫行跡,白君羨不可能不懷疑。

只是沒想到,他印象如此深刻。

即使記得,恐怕也只是因為他心懷內疚,卻又以為自己神魂盡散,無法報還吧。

「是嗎?」他不願迎上懷真窺伺的目光,于是注視着火堆邊剩下的最後一尾烤魚。他吃的雖然慢,但剛才兩人靜默無聲時他一直在吃,總共吃了三串。

對于一個年輕男子而言,即使不游泳,泡冷水時間過長也會消耗體力,這三串的确不算什麽。而且彌清山上的夥食十分寡淡,弟子們尋到下山的機會便打打牙祭,奈何他雖然常有私自下山的機會,但囊中羞澀,廚藝又稱得上糟糕至極,他已好幾個月沒吃到這種美味。

但這已是最後一串了,這個人可能從頭到尾都沒吃多少。

「想吃的話就吃吧。」懷真的嘴角微微帶着笑意。

「那我就不客氣了。」和一個快要成仙的人實在沒什麽好客氣的,何況這個人今日的成就至少有三分之一要歸于自己。

寂桐正在埋頭苦吃,忽然聽到懷真說道:「你覺得,我是否應該收塵昕為徒?」

「真人早就有了想法,何必還要問我?」他連頭都沒有擡,慢條斯理地吃着,如果再有兩條,他懷疑自己甚至能吃到天亮。

「其實他雖然根骨不錯,也有天分,但也只能算百裏挑一,并不能算上上之選。而且我已經有二十年不習慣有人在身邊了。」懷真有點像是自言自語,「但他的眼睛生得真像……莫非是因為這裏是他師門的緣故?」

寂桐忽然覺得酥香的烤魚似乎有些食不下咽,擡起頭來:「像誰?」

「像一個故人。」懷真嘆了一口氣。

「那你那個故人呢?」

「魂飛魄散了。」他顯得有些微的木然。

「既然已經魂飛魄散,那塵昕自然不可能是他。如果有一點像他你都要收了為徒的話,恐怕梅雁山會站滿了人吧。」寂桐雖然是在笑,但那笑容有些冷冷的,似乎是在諷刺。

懷真似乎沒聽到一般,輕輕說道:「人的神魂消散以後,仍然存在于天地間。也許在某一個人身上,會帶着他一縷神魂。」

「但是,如果他沒有神魂消散,轉世輪回的話,幾乎是另一個人,又怎會有相像之處?」

懷真一怔:「不錯,我竟是忘了這一點。若是這樣,與他相像的未必是他,與他不像的,或許身上反而有他的神魂。而且神魂飄于天地無形,或許已消散在山川之間,融彙于河流之中。」他似乎恍惚了半晌,才道,「今夜說得似乎有些多了,與君相談,甚是快意,閣下不會嫌棄我叨擾吧?」

「豈敢。」

「既然如此,今日就此別過。」他站起身來,徐徐向寂桐行了一禮,神情似乎有些失魂落魄,定了定神,随即轉身而行。寂桐想要叫住他,問他應該如何向塵昕那孩子解釋,卻見他走了十幾步時,身形如煙霧般消散,已在千裏之外。

寂桐不由有些苦笑,正準備将剩下的魚吃完,卻見塵昕從洞內跑了出來,狠狠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眼中含淚:「你為什麽你讓他不要收我為徒?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他被塵昕一推,手中的魚串登時掉到了地上,不禁愕然:「塵昕,你……」沒想到塵昕假裝在洞中睡覺,卻是在一旁偷聽二人談話。恐怕白君羨早已也察覺到,所以才懶得再向他解釋。

「我知道,你一定是在嫉妒我天賦比你高,根骨比你好,所以才阻止我拜散仙為師,是不是?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塵昕滿面淚痕,跺了跺腳,轉身飛奔而去。

寂桐本想去追,但他腿腳不便,又受了傷,怎比得上一個已有道基的少年,才追了兩步,便不得不停了下來。

看到塵昕是往山上去的,知道他雖然傷心,但并未任性出走,才放下了心。第二天,幾個師兄弟尋下山找到了他,将他扶了回去。有好心的師兄弟告訴他,說塵昕已上了山,并将他放任守丹的師弟師侄跑去看大殿講經的事說出去。結果塵昕等人被杖責十下,而他身為長輩,罪加一等。除了杖責之外,還要在腿傷好了以後給柴房挑水劈柴一個月。

塵昕果然如他那晚所言,沒再理他。他雖然想試圖向塵昕解釋,但塵昕在氣頭上,看也不看他一眼。

一個多月後,腿傷好了大半。

柴房裏幫工的都是剛入門的弟子,一旦有弟子來受刑,剩下的人便不需要做重活,比如從山下挑滿十口大缸的水。

寂桐腿腳不便,每天早上寅時起床挑水,常常要挑到半夜才剛剛滿十缸。開始時還可以勉力而為,越到後來,便越覺頭暈目眩,肩膀酸疼紅腫,腳下一滑便會摔倒在地,将挑到半山的水弄翻。

這一天才走到一半,便覺得腿腳酸軟,腳步踉跄,忽然被人扶住肩膀,肩上的扁擔也被摘了下來,放到地上。

他回轉身,見到一個白衣男子,一派道骨仙風,姿容絕世,竟是懷真。只見他皺了皺眉,說道:「清修無心派都死光了嗎?怎麽讓一個瘸……讓你來挑水?」

寂桐只得将緣由說了,又道:「真人所為何來?是不是為塵昕那個孩子?」最好懷真改變心意,将塵昕收為弟子,這樣懷真不會再出現他的面前,塵昕也不會再怪他,兩全其美。

「不是。」懷真頓了一頓,說道,「上次與閣下長談之後,自覺獲益匪淺,不知可否再次月下把酒相談?」

「真人客氣了。在下一無名小卒,不谙道法,說的話不知輕重,沒的污了真人的耳朵。何況我今夜之前,還要挑水。」

「我若幫你挑水,你便陪我說話,如何?」

寂桐微微一怔,還沒來得及回答,懷真已在山下小溪間一指,低喝道:「起!」一股清水綿延不絕,如一條筆直青龍般,往山上飛去。

這時太陽已快落山,落日的餘晖照耀在水柱上,起了一道小彩虹,美麗非凡。

寂桐不禁微微暈眩。這一招長龍飲水是道家移山倒海的本領之一,卻被他使得如此随意。他的道行只怕已與飛升後的仙人不分上下。

寂桐猛然想起,這道水柱跨過三清殿,橫越落霞峰,而現在還是黃昏,不知多少人看到,懷真幫他的事勢必被所有人知道,必然會引起種種嫉妒猜疑之心,不由暗暗嘆氣。

「好了,還要做什麽?」懷真微笑道。

「沒有了。」寂桐只得轉過身來,「懷真真人若有差遣之處,但請吩咐。」

「在下本名叫做白君羨,道號懷真,你叫我君羨或是懷真,不要再加『真人』二字。」

「謹遵臺命。」他欠了欠身,徐徐行了一禮。心中默默想道,這個道號想必是用來掩人耳目,私下裏還是習慣用他狐王的身分。

白君羨露出一點笑意:「彌清山上有一處好景致,我們到那裏說話。」語畢負手徐徐而行。

白君羨以前來過彌清山,當然是玄真帶他去的,寂桐自然知道他指的是浮雲頂上的無心亭,那裏是觀日的一處好所在,朝日自滔滔雲海而出,端是浩瀚無邊,壯麗無匹。

寂桐不敢将木桶放到路邊,于是将水倒掉,挑着水桶一瘸一拐地跟在白君羨身後。

前面是一個宛然若仙的男子,後面卻跟着一個髒兮兮的打雜道士,實是可笑至極。白君羨回過頭看他一眼,皺了皺眉,終于還是沒有說話。

畢竟是個快成了仙的人,這點修養也還是有的。寂桐暗自腹诽,此時來到了難以攀援的地方,白君羨飄然躍上,轉過身對他伸出手,要拉他一把。動作自然之至。

「來!」

寂桐挑着木桶,手扶在扁擔上,伸出一只又髒又油的手看了看,只好垂下來,十分尴尬。

白君羨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說道:「你先将桶放在這,我們回頭再來拿。」

寂桐應聲放下,白君羨依舊對他伸出手。他微微一怔,握住了這只白皙滑膩的手,身子一輕,已然躍了上去。

今天晚上又要作噩夢了。寂桐默默地想,一路上沒有說話,來到無心亭時,白君羨袍袖在亭間的石桌上一拂,登時憑空出現幾個小菜,有八寶豆腐、東坡肉、西湖醋魚、龍井蝦仁、宋嫂魚羹、叫化雞,甚至還有一包熱氣騰騰的小籠包子。寂桐早就見過他這把戲,也并不奇怪,笑道:「真人這是要請客嗎?」

「請閣下移玉到此,若無酒菜怎麽行?」白君羨微微一笑,似乎有片刻恍惚,說道,「以前我也請過一個朋友到這裏看落日,每一次帶了酒菜過來,他都會高高興興地說,『這麽多菜,我一個人怎麽吃的完?』」

寂桐默不作聲地站到一旁。以前他是恃寵而驕,以為白君羨愛着自己,但現在想來,當真是一場笑話。

「你挑了一天的水,想必也餓了,随便吃些東西吧,不知道你愛吃什麽。」白君羨輕輕一笑,「我只想找個人說話,你不開口也行。」

寂桐原本是很餓,但此時實在是吃不下去,于是倒了兩杯清茶,說道:「也不着急,真人吃些東西再說吧。」

白君羨搖了搖頭,頓了一頓,自顧自地道:「你知道,我現在是到了渡劫期。」

「嗯?」

「但我想,可能我再也過不了情劫。」白君羨靜靜地坐着,看着遠處的晚霞如錦,聲音極為平靜,「我所愛的那個人,已經消失了。我騙過他,害過他,到他死時,我也一直以為只是一場單純的騙局。他那麽聰明的一個人,又知道自己是多少人觊觎的純陽功體,還會被我騙,是他活該。」

寂桐拿着杯子的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茶水灑得到處是,白君羨詫異地看向他:「怎麽了?」

他強笑道:「大概是手有些脫力,過一陣就好了。你繼續說吧。」他将空杯放到桌上,顫抖的手籠進袖中。

「後來他死後半年,我就到了渡劫期。原來想若是過情劫,胡亂找一個人相愛一場,便算好聚好散,但無論和誰在一起,我都會想到他。想到他微笑的樣子,說話的神态,不管看到誰,都好像看到他在我面前,雖然只在一起三年,但這二十年來,我一直重複想起和他在一起時的情景。

「漸漸想起,其實他後來還是有所察覺,只是一直在等待,等待我醒悟過來。但我一直不知道,還在笑他傻。給他*藥的那一天,他看了我很久,一直微笑的神情……我想問他在笑什麽,但剛開口時,他已将那杯酒喝了下去。」

他笑得有些低沉,「我終于明白了為什麽狐貍修道時要先修煉成人,為什麽狐貍修道要幾百年上千年,但人只要幾十年就夠了。因為很多東西只有做人的時候才明白。而我明白的時候,卻已經晚了。他沒有再給我機會,我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機會。我……奪取了他大半的元陽,又把他送給了下屬狐族,弄得他屍骨無存,魂飛魄散。」

寂桐勉強站了起來,重聽這樁往事,便如剖開傷口,再在傷口上撒一把鹽,痛苦異常。他的手扶着石桌,渾身都在顫抖,臉上卻還帶着微笑:「很……很悲慘的故事,只是,你為什麽要告訴我?」

白君羨似乎此時覺察到他的不自然,微微一怔:「你是不是身體有些不适?」

「有點……我要回去了,以後再說吧。」他歉然地一笑,腳下卻是一個踉跄,險些摔倒在地。

白君羨扶住他:「小心。」

他含糊地應了一聲,推開白君羨的攙扶,慢慢往前行去。

「你早知我的原形是狐了嗎?為何一點都不吃驚?」白君羨忽然道。

他的腳步不停,走路的姿勢依舊一瘸一拐:「不管閣下原形為何,如今已成正道,他日飛升成仙,又有誰問英雄出處?」

白君羨微微一怔,又有些嘆息,見他在山路上攀爬,十分艱難,于是上前抓住他的手:「我送你一程。」

他猶豫一下,白君羨已攬住他的腰,騰雲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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