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何指教?”

窗邊的男裝女子,赫然是司馬梓無疑。

聞言,司馬梓定定望向女子背影,顫着聲音道,“……煩勞你好好照顧她。”

前人拉開房門,漠然冷哼,“分內之事。大小姐也請別忘了,昔年城下之約。”

嘭一聲,房門就此阖上。

房中人似被抽去體力般,緊着扶住桌沿,将将站穩,垂眸,喃喃低語:“好個分內之事……”

·

平複神色後,司馬梓推門下樓,愕然發現,樓中賓客絡繹不絕,想來是開門迎客多時。

一路垂首快步,她原想快些離去,卻不料,恍然間,為樓門口的一道身影定住,腳步不聽使喚地湊上前,随之聽聞,似是那人在與人作別。

伊墨簡短介紹了莫惜與蕭若水雙方,之後才向送她出門的蕭若水行禮告辭。

莫惜似笑非笑地望着這廂舊友辭別,而在二人各自俯身時,瞥見蕭若水身後的人,神情變得明朗起來,不顧自己男裝打扮,小女兒态地扯扯身邊人的衣擺,“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府吧。”

伊墨直起身,還未向前看先偏過頭來,輕笑點頭,她這次出門本就是來尋這小丫頭的,一路打聽,不想竟來到這裏,碰到蕭若水便寒暄幾句。

蕭若水讪讪送別要走的二人,待回頭,又是一愣。

“喲,這不是司馬小姐?原來司馬小姐竟也有以文會友的雅興?”

這左一聲“司馬小姐”右一聲“司馬小姐”的,生生把踏下階梯的人的腳步拽住。伊墨回頭來望,滿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司馬梓無暇顧及她,冷然回身,應付起甩都甩不掉的京兆尹趙秋生,“大人怕是看錯了,鄙人姓沈。”後一句完全是脫口而出。

“趙大人,好久不見。”伊墨折回身,湊上來。

蕭若水瞟一眼止步門外、喜色褪去的女子,暗嘆一聲,退回堂中。

随着伊墨上前,趙秋生原本的笑僵在臉上,扯動嘴角幹笑兩聲,“真是難得,墨将軍也在此處?看來蕭館‘連通天下’的名聲真是不虛!”

“趙大人說笑了……是我約司馬小姐來此的,我二人私下相見多有不便,小姐男裝出門,也屬人之常情,不知趙大人有何高見?”伊墨冰着臉,當下将随口編出的理由塞給眼前這僞君子。

司馬梓聞言,這才神色凝重地回首望來,而當對上那雙溫和的眸子,又緊着避開。她滿心裏覺得詫異,依那人的性子,向來是從不出頭挑事的,現在,竟然為她一個名義上的恩人不惜得罪人,莫非是被那人發現了什麽?

她這邊兀自沉思,那邊兩人較勁還未見分曉。趙秋生冷哼,“将軍莫不是空口無憑?”

伊墨啞然,她随口編出的瞎話現下叫她去哪裏找人證?這位正主倒是杵在這,怎也悠哉哉地不見表态,真是教人捉摸不透。

司馬梓這時候回過神來,随口應和了句:“正是如此。”莫惜與她異口同聲,之後上前,昂然補充了句:“我随伊墨一同前來,總可以證明吧?”

門前來往的衆人無不好奇地打量幾眼。趙秋生父母官聲名在外,臉上當即挂不住,敷衍幾句,當下溜走。

“多謝。”司馬梓拔腿就走,連句告辭言語都沒留。

伊墨定定望着她出塵背影,莫名覺得心頭隐隐的熟悉感愈發強烈。她與念兒,相似的執拗,相似的背影。還未等她多看兩眼定下疑惑,已然被身邊人攥住袖口拽走。

作者有話要說: 蕭姑娘就是只小狐貍φ(>ω<*)

QAQ總算把舊章都改好了

☆、家常

今兒本是休沐日,且說趙秋生,晌午在蕭館樓外碰一鼻子灰顏面掃地尚且不死心,蹭蹭快步回了府,轉回後堂去來回踱步,且仍是郁結難舒。

等他自個兒府上哪個榮寵一時的姬妾得了消息施施然來堂上獻媚讨好時,趙秋生蠢蠢欲動的肝火陡然升騰,一把将靠近來的豔俗女子扯開一旁,拂袖出門。

還是方才那一身便服,趙秋生經由門庭若市的京中第一樓門口時,探尋着向裏張望去,無關人等滿目皆是,想窺一眼解悶的倩影半分也無。趙秋生心嘆一聲時運不濟,之後平白臆想開美事來:待大事已成,趙氏一族依憑他而家門顯赫,那時自有享不盡的榮華,受不盡的香豔。腦海中閃現過一張清冷的嬌顏,嘴角的陰笑因此深刻幾分。

某人別有深意的“順道”與窺探恰好被出門送客的蕭若水收入眼底。蕭若水追望向絡繹不絕的市集,直到人影不可見才返回樓中。

若水随意尋個借口,進後堂晃了一圈,選出幾個資質上乘的少女,嚴詞低語一番。

·

此刻,平白被父母官趙大人惦記的千金小姐,正與她的心腹丫鬟在房中密談,只不過,密謀的方式有些別致——才被強勢塗藥加之喂藥的司馬梓眼下正含着蜜餞、弱着氣息斜靠在軟塌上。這柔若無骨似的姿勢,放于自在逍遙的貴妃娘娘身上恰合适,她這位大小姐卻拘謹慣了,自是不喜,不喜歸不喜,眼下胸腔裏苦味彌漫,肩傷才緩下些,她只得放縱自己懶散片刻。

依司馬小姐的作息,現下該是用完午膳休憩時候,可在午膳後,平白承受苦痛的傷者不依,硬是要知情人留下,将昨晚的事說來聽聽。

月靈無奈,重新放下藥箱,躬身榻前,正要開口,又被她家小姐示意搬圓凳過來。等她依吩咐坐下了,她家小姐的神色随之肅然。

“昨夜,奴婢覺來不對,後腳随您出門……等您從蕭館返回,奴婢看到那女子閃進門,片刻就有幾人從樓中翻出暗中跟上您,奴婢順小路就近跟到您身邊,可總覺得身後寒意深重,再之後,您都知曉。”

月靈說得隐晦,不代表司馬梓不懂。她心不在焉地吞下蜜餞,因噎蹙眉,這才開口:“動手的,是蕭家的人?”

月靈神情糾結,“依奴婢看,不像。那幾個人,我看得真真的,未帶兵器,而且看那飛镖的力道,非臂力過人不能企及,招式兇狠無情。若非是小姐吉人天相,恰好停在祁大人府宅後,奴婢還尋不到能接招的趁手兵器呢!”月靈說到此,又驚嘆了道:“官窯燒制,果真不凡。”

司馬梓在她妄自感嘆的時候已然撐身子坐起,猝然反問:“那人與伊墨相比如何?”

月靈再搖頭,“近戰,或許尚可,可暗器,那人确是個中高手。”

司馬梓轉念擔憂起将軍府那人。

看自家小姐神思不屬的模樣,也能猜到她在挂心誰,月靈輕言:“小姐且寬心,那賊人既然是沖咱府上來的,想來也不會波及将軍府。”

司馬梓可沒她那麽樂觀,“你既說了那人是沖我下殺手,一計不成,難保不會另謀他法……伊墨姐弟與這府上素有來往,再者,視我如仇的人難保不是六年前對付沈家的人。”

她家小姐言語平和,可月靈只覺那雙深邃的眼眸裏隐藏有無邊苦痛。她俯下.身到榻前,輕言安慰,“小姐,多思傷神,您心事重,奴婢知道,可總歸是先調養好身子再勞心這些……”

司馬梓回神,安撫一笑,“靈兒,你繼續說,那之後呢,怎不見蕭家人?”

月靈嘆息,“奴婢當時沒顧上聽那邊動靜,可也就是賊人向您出手前後功夫,她們幾個就不見了。”眼瞧着她家小姐眉峰蹙起,急急附了句,“或許是打探清楚回去報信了。”

司馬梓沉吟片刻,遣月靈回去,在月靈起身時又勒令她不得将昨夜之事說與旁人。

月靈能說的旁人只月岚,當事人點頭應下,軟磨硬泡地将她家小姐按平在床上,哄勸着閉了眼,才拎起藥箱出門。門吱呀一聲閉緊,神色随即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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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一路,伊墨對身邊人好言好語都沒換回一句應答,這還未見終了。午膳時,伊墨頂着怪異氣氛,不住地為莫惜布菜,口中還念念有詞:“若是我哪裏惹你不快,你但凡說出來,別憋悶在心裏……”

莫惜心裏竊喜,面上半分不顯,仗着那人拿捏得準她的喜好,對珍馐美味來者不拒。眼見十幾回合,碟中堆如小丘未見變動,喜過轉而氣惱,這人半點不會照顧自己,她都飽了,徒餘一碟子吃食,反而沒見那人動幾口,蹭地起身,道句“飽了,我出去走走,你慢用。”堂而皇之出府去。

伊墨無可奈何,起身,邁出一步又折回,叫來幾個護衛随行于她,自己端起碗快速扒飯。

莫惜壓根沒走遠,她也不是為了飯後散步,只是想掂掂自己在那人心裏的分量去去心頭火氣罷了,由此,當看到那人急奔前院而來,翹腿坐在正房屋檐上的人驀地輕笑出聲。

房上氣氛一片大好,院子裏差點被大将軍一句話吓得噤若寒蟬。

“我讓你們跟着她人,跟到哪兒去了?你們慣會偷懶了!”伊墨繃着臉,冷若冰霜,問責之言一出,站崗的巡視的,都不禁背上一涼。

兩位呆立在院中的護衛,遲疑着道出原委:“莫姑娘她、在……”

莫惜看夠了俊人美景,搭過手邊的碧綠琉璃瓦,悄然落下,嬌笑一聲,“我在這兒呢。”

伊墨打眼掃過神态不一的三人,斂起無名火遣散衆人,還是板着臉,責問身邊這位又莫名心情好轉的小祖宗:“你盡是胡鬧,從軍營裏學來三腳貓的功夫也敢上房揭瓦。”

咱倆比試還不見得結果如何呢!莫惜輕嗤一聲,不予争辯,拽過人徑直出門。

“這是去往何處?”

“散心。權當你彌補冷落我而惦念其他女子的過失。”

伊墨頗為哭笑不得,“我哪有惦念旁人忽略你了,你這丫頭真是……”

“我說是就是!”莫惜橫她一眼。

伊墨失笑,由着她去。

她二人出門向南,将整個南城逛遍,莫姑娘還不盡興,吵着要出城游湖。

伊墨望望西陲的日頭,将人連說帶哄攔下了,“時候不早了,河水泛涼,你若想去,咱來年春日再去罷。”

伊墨的手本是拽住她衣袖的,驀然被她反手覆上。

暖黃色的日光斜挂身上,女子的半邊俏顏因翹起的嘴角明媚異常,另外半邊卻籠在暗影下,掩藏住落寞惆悵,“一言為定,來年春日我們同來。”

·

回程路上,伊墨明顯察覺身邊這姑娘不似出來時一路活潑又鬧騰的,反倒是攥緊了自己手腕。伊墨能感覺那力道,不致人疼,卻是實在地握緊了。

她們擡腳跨進院,門房小厮近前來禀告:“将軍,侍郎大人正在正堂等您。”轉頭又對莫惜行禮,“莫姑娘,有位蕭姑娘此前來過,留了物件給您,并未留什麽話。小的鬥膽,替您放在書房桌案上了,物件置于一煙青色長匣中。”

莫惜點頭道過謝,依舊是拽着身邊那人,繞過影壁,徑直往裏去。

二人進門時才看到,伊硯并非獨自前來,月岚姑娘随行。伊墨招呼二人坐下,随即與伊硯閑聊開,姐弟倆并沒注意這邊相看兩厭的人。

莫惜無拘慣了,和奉茶伺候的小丫頭留了句話,直奔內院書房。

說起來,自三年前伊墨斬敵首升将軍以來,皇帝就下旨着工部督造将軍府。而府成至今兩載有餘,若論熟悉程度,莫惜才是這府上的主人。誰讓墨将軍軍務繁雜脫不開身呢,這府上俨然是莫姑娘、或者說是貴妃娘娘的行宮別苑,而且這別苑可是比大內皇宮中的正殿更受主子青睐——貴妃娘娘十有八.九都居于此,回宮,那真是極為稀罕事。

伊墨對人不設防,對這小女子更是,所謂“将軍書房乃軍事重地”之理在墨将軍府上不完全覆蓋,至少,在她二人之間是如此。

眼下,莫惜已經輕車熟路推開書房門,轉到案幾後。伊墨的桌案擺放有序,筆架、墨匣、硯臺、鎮紙、竹簡、公文,各歸其位,和她這人一樣,整潔明朗。或許是女子心細,貴妃娘娘感嘆了句,拿起桌案中央的煙青匣子,不急着打開,反而坐下來歇腳。

背靠椅沒有扶手,有的只是拘束的靠背與刻板的流線,貴妃娘娘嫌硌得慌,片刻都待不住就起身了,她起身的空當,好巧不巧地正逢伊墨擡腳進來。

伊墨擡頭,見她施展筋骨蹙眉不耐的懊惱模樣,輕笑一聲,“座椅刻板,想來你也坐不住。”

莫惜随手将長匣放下,捶着背嘀咕:“不換把圈椅也就罷了,都不說疊放個軟墊,何必難為自己身子骨呢?”

伊墨又笑,“習慣而已……天色不早,準備用膳吧。”

莫惜點頭,跟随她返回前院。因為有客人登門,晚膳就擺在前廳。

食不言寝不語,老祖宗傳下的規矩。飯桌上僅有的互動,就只墨惜二人的神色交流——并非莫惜刻意顯耀人前,只是她鐘愛的杏仁佛手隔了半張桌子擺在了同樣珍愛之的伊硯面前。

手心手背都是肉,伊墨很為難,胞弟畢竟是客,她不好調換菜式,只能盛些置于自己碗碟中,再将碗碟擺到眼饞吃不到的小姑娘面前去。

在旁人眼裏,比如精明如月岚,瞧這情景,将軍寵人真是寵得沒邊兒了!

月岚低頭,憤懑地扒飯。繼而碗裏莫名多出一塊魚肉。

伊硯向這邊靠近些,對月岚淺笑低語,一派明朗溫和,“別幹扒飯呀,長兄府上的鲈魚鮮美嫩滑,多吃些,瞧你瘦的。”

月岚收下他的好意,卻還不忘不甘地瞪人一眼。她現在已經不止覺得她家小姐癡心錯付,更有一種伊家人都是養不親的白眼狼的沖動妄念。

晚膳風波,到底不至于影響姐弟二人相談甚歡。姐弟倆聚少離多,前幾年天涯路遠,這回是伊墨恰逢兩年一次進京述職才得以入京姐弟團圓,而她回京不久就出了春意樓那檔子事,被莫惜看管着休養傷勢。今日才有機會道些家常。這場敘話直到掌燈時分才不舍中斷。

貴妃娘娘是在府門外送別“二位貴客”時,瞥見門房身影,驀然記起蕭若水交給她物件一事,之後的送別略顯敷衍——這兩位,一個觊觎她喜歡的菜,一個觊觎她中意的人,她巴不得最好別來,尤其是那個走之前還不滿窺她的月岚。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這章要寫陰謀的,可是、今天文風不對寫偏了,陰謀推後

将軍對蕭姑娘是寵,寵孩子的寵。但願我體現出來了、吧

——

晚膳小劇場

伊硯:……?

莫惜:……!

伊墨:(小弟小妹都喜歡這道菜?下回讓他們相鄰坐吧。)

☆、詭谲

書房裏肆意游走着墨香。莫惜懶懶靠在軟塌上,拿捏了一柄折扇于青蔥細指間悠然轉動,托腮炯炯望着伏案疾書的人。那人映在搖曳燭光下的臉愈發溫軟柔和,還有那溫和氣度映在眉梢嘴角的溫潤笑意,暖得教人移不開眼。

受常年習慣驅使,伊墨在沉心忙事時總不為外在所擾。而當她猝然停筆,吹幹墨跡,将依次書寫好的軍情回執及請辭奏折收歸一旁,起身仰頭活動筋骨,一動之下驀然發現斜靠在軟榻上托腮打盹的小丫頭。

偏頭再望,夜色如墨,白色的燭芯長長地垂落下來,燭火黯淡無神。

伊墨輕聲挪步到軟塌前俯首,壓低嗓音喚:“惜兒?”

“嗯?”莫惜費力地抖動眼睫毛,迷蒙的眼露出一道縫兒來。

“無事,夜了,我送你回去睡。”她一說完,一雙纖手已然擡到眼前。伊墨無聲輕笑,轉身就此将人背起。将書房幾簇燭火由內而外吹熄後,穩步子出門去。

·

再說月岚,随伊硯回去侍郎府後憤懑難平,索性與他告辭回到學士府上,回府不要緊,時機卻趕得剛好。氣鼓鼓的人踏進她家小姐的院子,恰好看到月靈身影隐沒于房門口,當下快步追上去。

月靈放下食盤折回門口,不待擡手掩門,一人影躍然撞進眼裏,月靈側身讓路,忍不住埋怨:“你這丫頭,怎麽這時候回來了?”

月岚不滿地輕哼,“天大地大無處為家,能真心接納我的只有小姐與你。”

滿懷心事的司馬梓都被她這戲言逗笑了,放下詩書坐到圓桌邊問詢:“出了何事?伊硯待你不好?”

月岚搖頭,“他倒是沒。”

司馬梓了然一笑,“伊家都是好脾氣的,想來他也不會苛責你。”

月岚冷哼,“好脾氣是真,牆頭草也不假。”

月靈将湯藥盛出,擺到司馬梓面前,主仆二人對視一眼,各自不解。司馬梓又問:“怎麽了?”

月岚在一旁見此光景,想想月靈近來挂在嘴邊的“小姐本就身嬌體弱,此番又傷重未愈,氣血有虧”雲雲,頓時難以啓齒。想想晚膳時那兩位相處的情形,她直替她家小姐抱不平,然而靜心再想,這事若屬她多想,她豈不成了多話之人,甚至,平白為小姐與将軍重歸于好增添負擔?若她所見不虛,她實言相告,小姐定然傷心,想通了這一層,月岚當下改主意,決定緘口不言。

兩相沉默時,司馬梓本是垂首持匙攪動湯藥的,半晌未聞她出言,疑惑間擡頭來瞧,就将月岚未掩飾完全的糾結看在眼裏。湯匙咣一聲跌落碗底,人緊着起身追問:“是關乎她?她出事了?”

月岚一驚,繼而緊忙搖頭。

月靈一看月岚反應,也猜個八.九不離十,當下勸說:“岚兒你知曉什麽直說罷,免教小姐心急。”

月岚依次瞥過她二人的焦慮神色,将視線下移到渾不見底、波動連連的藥液面上,緩緩開口:“将軍無事,只是、”

司馬梓放下高懸的心,緩口氣坐下。

“奴婢今日随伊大人去過将軍府,晚膳與墨将軍一并用了。奴婢覺得,她二人親近了些。”

月岚全程沒提過另一個人,司馬梓已然猜到。她随意将湯藥攪動幾番,将湯匙置于一旁小蝶上,端起碗一飲而盡。這翻騰的苦澀倒使她恍然回到八年前的清明雨時、回到江州靈屏山的禪院客房、回到與她表露心跡互訴衷腸的歡喜時光。

可那些終歸是可望不可求。

司馬梓默然垂首,頃刻間,于青釉瓷碗之中傳出幾道清脆的‘吧嗒’聲。

“小姐……”月岚悔得跟着就要落淚。

月靈躬下.身,軟聲勸慰:“小姐,您別多想,将軍她不會、”

司馬梓搖頭,起身,淚落連連還執意笑着,“我卻希望她會。”早晚有這一日,我二人只會越走越遠……這步,莫不如是她跨出了,省得留下無端猜想,無端惦念,無端傷心。

月岚還當她家小姐被傷到直說氣話,不待開口勸說就被月靈拽住衣袖搖頭示意。

“小姐,奴婢等先退下,您有事喚奴婢一聲。”察言觀色後,月靈拉起一旁懵然不解的月岚就走。

出得門去,二人并行,月靈嘆息後搖頭,“心事難醫……茲事體大,還得小姐親自定奪。”

月岚黯然點頭,在心內不由得自責行事冒失。

月靈将一切看在眼裏,輕言安慰:“你也不必太過自責,小姐将軍兩個已然走到今日,聚散離別盡已嘗遍,此後終歸會好的。”

月岚聞言,眼神亮了亮,點頭贊同。

月靈見勸慰見效,囑咐月岚幾句又催促她回侍郎府安心靜候。

·

另邊廂,城郊小院

趙秋生不耐地在堂前來回踱步,間或眺望門外漆黑如墨的夜色。

他俨然在此等候近兩個時辰。

大門傳來吱喲兩道開合響動,趙秋生疾步出門來迎。

為首的玄袍男子目不斜視,冷肅着臉跨進房門。

“驸馬爺金安。”待為首男子端坐上首,趙秋生俯身揖禮道。

上首男子正是本朝唯一驸馬史岩。聞言,史岩冷笑,“有趙大人這等鞠躬盡瘁的同僚下屬,岩之大幸,自然金安。”

本是句好話,被不陰不晴的語調宣之于口,趙秋生暗道不妙。俯首在地,語出顫栗:“驸馬爺,可是下臣有行事不周之處?”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一雙陰鸷鷹眼直望得跪地之人冷汗津津。趙秋生叩頭賠罪,“請驸馬爺息怒,請驸馬爺明示。”

“你近來可有得罪何人?”史岩陰沉着臉,不耐轉動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趙秋生草草回憶後,顫聲道:“下臣行事小心,并未、”

一只飛镖從上位投來,落于跪地人雙手之間。趙秋生吓破了膽,後仰坐地。

史岩失了耐性,不再繞彎子,“趙大人倒是真性情,頗有愛美之心。怎麽,盤算借這一镖英雄救美,感化她還是迫使她以身相許?”冷哼之後繼續道:“別怪本官沒提醒你,司馬府那女子絕非是你得罪得起的。近來你最好安分些,若你無心悔改,壞我大事,本官勢必要你好看!”

史岩起身,走到堂下人身前,垂眸冷冷一瞥,“還有,記得下次,收拾好你的爛攤子!”

不待下首人諾諾應答,男子已負手離去。

·

子時既過,回府一路清冷蕭條。

登階入府時,史岩昂首望向高懸着的光潔如新的鎏金匾額,周身戾氣不覺間淺淡飄散。

撩起衣擺匆匆入內院,急奔到房門口前,征楞片刻後,推開盛滿光亮斑駁的房門,趴在圓桌邊睡意嫣然的明媚女子躍然眼底。

他大跨步至桌邊俯身,搭手攔住女子纖瘦肩膀,不覺話音裏溫情點點。“公主?怎麽這時候過來了?”

懷裏的小女兒家轉身扣住他腰際,迷蒙着眼睛軟糯低語:“想你,便來了,左右不見你回來。”

他心底的堅冰初融,躬身攬過腿彎将人橫抱起,放輕力氣抱回床裏側,在床邊靜坐望着她。

依禮法,公主外嫁,在宮外另建公主府,與驸馬相見也該召驸馬過府才是。淩楚這位小公主卻驕縱慣了,非要另辟蹊徑,惦念她的驸馬便不分時候自主登門來尋,更有甚者,與她那位皇嫂一般,将規矩禮法抛卻個幹淨,只顧随性而為。

史岩仔細凝視她的俏麗容顏,心底裏湧動起欣慰滿足。

她是血統高貴的皇家之女,她更是他的妻。

·

宮苑深深,燈影寥寥。

勤政殿外,華服男子臨高而望,長夜于他,太過蕭瑟。

身後忽有一道呼喚聲,是他聽厭了的清冷二字。

“陛下。”

“何事?”

身後聲音低沉無波,“驸馬爺出手了。”

靜默之餘,華服男子喃喃低語:“冬夜深寒,盡早喚依兒回來才是。”

他身後的人恭謹退下。

·

常有言道:東邊日出西邊雨,或有言之,幾家歡喜幾家愁。

蕭姑娘起個大早,出門恰好望見院中一顆枯樹上兩只喜鵲對視歡鳴,心情更為舒暢。

遙望東邊,熹微點點,不過拂曉。整座院子裏,一覺睡到這時候的蕭姑娘無疑是最閑在的。

眺望天色,蕭婧依估摸着伊墨這時該在院中習武,随即快步向她院中去。

就近張望,四下不見其人,尋傳送早膳的婢女問過才知伊墨早起去了書房。

她轉去書房,見到背對門邊垂頭似在思索的人,湊過去笑言:“到處尋不到你,原來你躲到這來了。”

伊墨聞言回身,眉間似有隐憂。蕭婧依湊近不解地打量她,赫然發現她手中握的恰是蕭若水送來的折扇。

蕭婧依不動聲色地把扇子搶過來,将展開的半扇折疊起,偏頭問:“怎麽?你也喜歡我這竹扇?”

伊墨垂下手,欲言又止:“我看它掉在地上、”

蕭婧依眼眸閃了閃,急切握住她的手,“無事的。走吧,早膳備好了。”

伊墨動動嘴沒說什麽,随她出門。估摸是自己心事過重,搖頭作罷。

·

近半日,伊墨沉靜不語,早膳後躲回書房避不見人。蕭婧依倚在卧房窗前,高舉竹扇透過白日光細細端詳。

扇面上書有靈動的“蕭”字,旁邊綴有點點紅梅。

蕭婧依還未看出什麽不妥,就聽人來報,說是府門外有人尋她。

詫異之餘,蕭婧依起身要随帶話的婢女出門,前行幾步頓住,折回将折扇握在手裏。

蕭姑娘本就愁緒缭繞,望見門外望穿秋水的人,臉色當即冷下,語出不善:“你怎麽又來了?”

蕭若水神色焦急,俯首低語道:“館中出事了!”

蕭婧依眉心一跳,抿唇不語,步履匆匆向蕭館去。蕭若水默然跟在幾步之外。

·

踏入樓中,蕭若水前頭帶路,端的是“宴請好友去雅閣小聚”的姿态。進門後,遣散其餘人,不消蕭婧依發問,蕭若水驀然跪地,“若水鑄下大錯,望宮主給若水改過機會!”

蕭婧依背立于她,語調冷然:“簡言之,到底何事?”

“前夜裏送扇約您相見那位,男裝打扮。若霜為仔細,派出幾個丫頭跟随打探,她幾人至今未歸,昨兒晌午,屬下見京兆尹趙大人過門不入且行跡詭異,派出幾人探尋,同樣未歸……”

若霜,便是前天夜裏與司馬梓打過照面的人。

“夠了!”蕭婧依憑前言已然猜出未盡之言,竹扇砸向素淨手心。

短暫靜默後,蕭婧依沉下怒氣,“她們人在哪發現的?”

蕭若水攥緊雙拳,“在城外八寶山。”

蕭婧依閉了閉眼,“親人厚待……厚葬之。”

蕭若水應下,身形未動,“線人回報,司馬府的月靈近日來幾番入山,且,幾人傷口也是她慣用的劍招所致。”

幾道清脆響動,蕭婧依手中折扇扇骨斷折、跌落于地。“請情形細細說與我。”

·

天高雲淡,桂樹飄香。隔一日後再相見,兩個嬌麗女子一心懷忿忿,一落寞黯然。

蕭婧依盯緊對面娴熟倒茶的人,吃味道:“怎麽?得償所願也不見你欣喜,司馬小姐當真是淡泊世事。”她是指她們幾日前相見伊墨為這人留戀的事。

司馬梓将飄香的茶盞遞過來,淡漠瞥對面人一眼,“得償所願的不是娘娘您麽?什麽都肯舍棄,更名換姓,背祖忘宗,不顧禮法,只為留在她身邊。”

蕭婧依翹起嘴角,笑意妍妍,“的确如此。”

司馬梓撇頭望向亭外,滿目秋日光景,頹敗盡顯。

“此番約你,不是為她。”蕭婧依舉起茶杯湊近細聞,茶香如縷,舒眉淺嘗一口,唇齒間間有細細甜絲泛起。

“我卻不知,與你還有旁事可聊。”

蕭婧依登時被氣笑,“沈姑娘這話,說的倒像是你我二人凡有來往,必定是為她争風吃醋。”

司馬梓傾杯為自己倒茶,垂眸不語。

蕭婧依起身,居高臨下,“我來是知會你,你身邊那倆丫頭,一走一留,如何抉擇,交與你。”

司馬梓舉杯未動,擡眸對視之,淺笑,“你以什麽身份勒令我?”

蕭婧依也笑,一字一頓,“蕭館主人。”

司馬梓淡淡吹拂茶葉,“我與蕭館不過一道約定,蕭宮主怕是差遣錯了人。”

“我今日,是來與你論江湖道義。”蕭婧依重新坐下,沉眸視之,“前夜你受驚不假,我館中也丢了人。”

司馬梓斂眉。月靈的話言猶在耳。

蕭婧依靜觀她的反應,話鋒一轉,“京兆尹趙秋生,司馬小姐想必熟識。”

對朝廷命官直呼名諱。司馬梓對蕭貴妃的驕縱提升一道認知。

見她不語,蕭婧依繼續:“跟他的人,也不見了。”

司馬梓到此也算聽個明白,直言問:“結果如何,蕭宮主請直言。”

“她們幾人昨夜被刺殺,就在月靈常去的八寶山上,你作何解?”

月靈幾番登山是為尋藥,司馬梓知曉,卻不打算坦言相告,“不過是無端猜想,無憑無據。”

蕭婧依自顧自說下去:“我已替你想好,月岚被你派去看顧伊家小子,不如你将月靈交與我,我絕不動她分毫,只求個結果。”

司馬梓即刻起身,嚴詞拒絕:“她二人留在我身邊,不過是感念沈家,我無法勒令她們去留。”

蕭婧依卻不急,悠然起身,“有你這句話就好。她随你一并來的罷?我問她就好。”說完,已然快步踏出涼亭。

司馬梓加緊步子,左右跟不上人。等她快步到馬車邊,不知聽蕭婧依說過什麽,月靈已然颔首應下。

不多時,蕭婧依坐在馬車前室上,笑眼望向不遠處主仆倆的深情話別。

司馬梓執住月靈的手,憂心忡忡,“你為何答應她?……罷了,再說無益。依你的功夫,她們不敢硬來。你且記着,今日是我舍棄你,你與沈家再無幹系!不必顧慮其他,将事情言明,若她苛責你,尋到機會就走,遠遠地離開這。”

“小姐、”月靈哽咽難言。本是她背棄小姐的,她家小姐還一心為她着想。噎在喉間的話只道出深沉的一句“小姐保重。”

暫別後,似笑非笑的蕭婧依與滿目眷戀的月靈在路邊,目送馬車回城。

蕭婧依擡步就走,直視前方,“你去蕭館找蕭若水,她會安排你的住行。”

靜默跟随的月靈開口:“還請蕭宮主言出必踐。”

“你說雪蓮?好,待我尋到就交與你。”蕭婧依笑開,氣得身後的月靈不甘地瞪她。

驀地想起旁的事,蕭婧依斂起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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