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挑實在的說與她:“嗐,說來也邪門,前些日子,聽說北邊潼關守軍吃了敗仗。”瞧見女子倏地變了臉色,還當她是驚愕,小二自顧自說下去:“頭先聽說這道消息,大家夥兒俱是不信,早前常有北方的商隊南下而來,多少聽了些墨将軍的故事,治軍嚴明,卻不想,軍中竟出了逃兵。”
這消息無異于一道驚雷,伊墨瞪大了眼,“你說什麽!”
小二趕忙示意她壓低聲音,“姑娘切勿聲張,這可是禁言。”
伊墨擰起眉,“小二哥是從何聽來的?”
小二神神秘秘地湊近了,“前幾日,又一隊商隊南下,正好,就宿在咱店裏,我是聽他們醉酒說漏嘴才知曉的……次日,這北塞敗績,城中便傳開了。你瞧,自三日前,城門戒嚴,我猜那畫像上的定是那逃兵!”
伊墨捏緊了拳頭,眼中漫過怒氣,前幾日……想來是聖旨下達,江湛他們便耐不住動手了。
戰場逃兵,好大的罪名!官商勾結,散布謠言,千算萬算,就是為防她先來渝州。她牙關緊咬,雙目染紅,心中大恸,莫不是北境真出了事!
小二瞧她模樣,更确信自己方才所想,搖頭嘆息過,安慰道:“姑娘,依小人看,你是性情中人,姑娘若有心,何不去衙門口報名。”
伊墨不解,“報名?這又是為何?”
小二一拍額頭,頗為懊惱,“是小人倏忽,忘了姑娘初來乍到,你有所不知,方才我還未說完……聽聞戰績之後,城中百姓自發捐募,湊了些銀錢物資,交于官家,現下,官府正在招募新兵,哦,知州老爺說這是為邊境補充兵力,選些年輕力壯的新兵入伍,押送物資,一并參軍去了。”小二解釋過還嘆了句,“知州老爺可是體察百姓的大善人呢!”
伊墨三兩言道謝,別過小二轉出門去,腳下生風似的,疾步向城中去。
她倒急不可待了,瞧那體諒百姓慈悲為懷的官府是怎個情形!
循着商販及路人的指引,伊墨趕到衙門口,眼前所見,果然是熱鬧景象,人聲鼎沸,人頭攢動,硬是将府門前圍了個水洩不通,兩座威風八面的石獅子尚且不得清閑。
想來這便是報名參軍之處,伊墨站在人潮外圍排隊等候,自我慰藉:雖說江湛虛僞狡詐,但她入城一路走走看看,渝州民風淳樸,百姓熱情友善……垂眸暗想,或許當真有兵敗有逃兵一事,只是被有心人利用,借此針對她而已,而渝州的官與民只是被蒙在鼓裏呢。
·
男裝打扮的蕭若水甫一踏上江州城地界,在江州城外下馬時,就與一出城來的白衣女子“無意間”撞個正着,繼而,掌心被塞入一張字條。
蕭若水握緊手,不動聲色地經過城門盤查,找了間普通客棧投宿,招呼小二送了飯菜之後,阖起房門,踱回桌邊,緊忙将字條展平來看。
簫若霜的筆跡,匆忙下筆的一個“定”字。
蕭若水處理了字條,眉心一跳,猜想是京中出了事,別無他法,只能靜候消息,蕭若水按原計劃出門,按照伊墨給的地址,直接找去了伊家老宅。
·
且說伊墨這邊,為報名排隊空腹等了大半白日,幸好蜀地溫潤陰涼,不見北國毒辣的日頭,空腹站立,比長時作戰可要省力得多,她在瞧見隊伍前排三幾個壯丁不甘不願無奈離去之後,暗自慶幸。
排到征兵的官差面前時,身後排起長龍,伊墨估摸着午時已盡。
瞧着似曾相識的畫面,恍然激起十六歲征兵入伍時的情形。
誰想,兩相對比,使心潮澎湃的人大失所望。
一共才只兩名官兵坐在桌前,一個懶洋洋地擡眼,掃過伊墨幾眼,甚至連她的女兒裝扮都未在意,只粗略問過姓甚名誰何方人士就此作罷。
瞧着另一旁的兵士,坐沒坐相,記下寥寥幾筆就打發人回去,留一句戌時在府前集合。
坐沒坐相,紀律渙散,若是在軍營,必定結結實實挨上一頓軍棍,打得大半月下不了地!回程路上,伊墨恨恨地想,無奈感慨過,疑惑浮上心頭。
這渝州官府當真是荒唐!不論消息虛實,不顧上峰指令,擅自抓捕‘逃兵’,擅自征兵,又權作兒戲!氣得她胃口全無,返回客棧後直言拒絕了店小二的送餐上門,進門落栓,躺到床上,氣鼓鼓地盯房梁。
多日疲乏,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
昏時
京城皇宮正陽門
“請留步。”祁陽捏着刀柄,與身後的禦林軍守衛一起,威武地立在宮門前,仔細查驗出入宮的人或物。
鳳辇穩穩當當地落地,飾以錦繡的轎簾敞開,身着杏黃色宮裝的女子端坐轎中,淺淺向轎外攔路的人瞥了一眼,“祁統領。”
祁陽俯身抱拳,“皇後娘娘金安。”行過君臣之禮,起身來,盡人臣義務,“娘娘,天色将晚,敢問娘娘去往何處。”
司馬梓煞有其事地扶着額頭,“去司馬府,斷斷頭疼之症。”京城都傳,大學士的二女兒天生患有頭痛症,自小養在宿陽老家,閉門不出休養多年。這是沈念初入京時司馬蕭散出去的風聲,為學士家二女兒構建了合理的成長軌跡。
合理與否,一家之辭罷了,外人總歸是不好多問。現下,司馬梓又擺出這道說辭,倒真應了那傳聞,合乎情理。
祁陽無言以對,再一抱拳,“請皇後娘娘下轎,臣下等例行檢查。”
司馬梓下轎,徑直走向祁陽,張開雙臂,“将軍可要檢查仔細了,免得訛傳本宮夾帶私藏出宮。”
祁陽退一步,躬身告罪,“臣不敢。”
其餘守衛各自退開。祁陽無奈放行。
·
宮門口這檔子事很快傳來,耿直的祁統領不吸引人,可這事出自後宮那兩位主子,口舌傳開,流言的走向悄然指向後妃争寵。
聽聞這一傳言的皇帝陛下心情舒暢,直接授意李安:“随她去。”
這位“她”是何人?李安大膽猜想,必定是陛下心頭的蕭主子。
這位行事無所畏懼加之背地裏有皇帝陛下撐腰的蕭貴妃,在宮門事端之後小半個時辰,召見了特來翎羽殿請罪的祁陽。
蕭婧依一臉“我早就知道會這樣”的淡定神色,三言兩語安撫了這位尚在自責中的耿直統領,打發人走之後,返回寝殿,不急着沐浴洗漱,差侍女取了本兵書,倚在軟榻上,順帶回味她在軍營裏親見或旁聽來的伊墨用過的計策。
翻着書,不禁感嘆,有些人便是有特定才能,比如那呆子,戰場上明刀明槍是把好手,明察暗訪這等事,不管不顧單刀直入,不怕入迷局難抽身。
還不是傻……蕭婧依在心底嗔她。
·
戌時,準時準點,衙門口聚集了大批人。伊墨趁着無事,将衆人身形打量過了,大多是壯丁,有個把子力氣,還有少數身形穩健,像是常年習武的,另外,還有幾個像伊墨往常般充作男兒的女兒家,伊墨仔細瞧了瞧,幾個姑娘家面容柔美,身形瘦小,僞裝得尚不如當時混到軍醫營的蕭婧依……看來這“征兵”倒像是敷衍了事,純做湊數之用,轉而想到自己,自己女兒裝扮尚可參與,荒之大謬!本朝若是許可女子參軍,她何必自小作男裝打扮!
越想越覺得離奇,甚至于心驚——本朝征兵令嚴令要求入伍兵士的選拔,現如今,渝州城竟張狂到不問是非的地步,可它一方胡鬧還就罷了,這新兵若是被送去軍營,那幾個女兒家不日便會露餡,莫非,江湛大膽到與軍中勾結?
軍、官、商……伊墨的驚慌溢于言表,所幸未被旁人留意。
府衙大門徐徐開啓,走出幾個神情倦怠呵欠連天的人,統一是府兵穿着,伊墨眼尖地認出午後征兵那兩個就在其中。
說話的是另一個,負手在後,頗有氣勢,三兩言虛詞之後,招呼兩個人帶隊出發。
還是躲不過征兵那兩個。他二人歪坐在馬上,伊墨等“新兵”,圍着滿載的馬車,分道幾列,步行在後,
出城之後,途徑一道岔路轉而上山,伊墨覺出不對——這明明是上卧虎山的路!偏頭,尚可見山腰處幾點燈火。
圈套!不止她這麽想,隊伍裏此起彼伏響起男聲。
“這不是北上的路!”
“你們快看!這不是卧虎山嗎!”
“閉嘴!”馬上的官兵回頭,怒喝。
心亂如麻,來不及想這事的因果,不安感愈發強,伊墨扯扯身邊男子的衣袖,悄聲說:“一會兒若有不測,你帶着大家夥兒先走!”想了想,不放心又問:“兄臺,你可認得回城的路?”
伊墨又扯扯那人衣角,卻沒收到任何答複,她正疑惑着,馬上的人擡手,示意隊伍停下。
月色依稀,伊墨大致看出這正是山道幾道急彎那。
暗道不好,地形複雜,隐蔽衆多,正适合打伏擊,她心跳一下下沉重起來,卻聽馬上兩個宣布就地休息。
伊墨踟蹰不定,眼下情況未明,若是她擅自鼓動衆人返回,恐怕真可能背上逃兵的惡名……可若是任由情形發展……怕是後果她承擔不起。
伊墨示意身邊的人,“快走!”
旁邊的人不為所動。
遠處有幾處跳動的火光。
“不好了,有山賊!兄弟們,沖啊!”馬上的人虛張聲勢喊了一聲,大部隊被調動了,自發撿了樹枝石塊向前沖,伊墨連身邊那人都沒能說動,無奈,取出纏于腰間的軟劍,輕踏輕功,上前迎戰。
火光照映的一隊人近前來,看着裝,散亂随意,非官非民,伊墨躍入其中,轉眼身邊倒下幾個。
聽到同伴的慘叫聲,後續的小喽啰張牙舞爪地向她奔過來。
伊墨這邊吸引了十幾個人,她盡量向一旁退開,免得誤傷到同行的百姓。
一白袍男子紙扇輕搖,立在山坡邊,垂眸掃過戰局,指着伊墨,對身邊的人輕言:“抓住他。”
白衣人身邊的強壯男子掄着鐵錘飛身而來,直撲向她。
一圈人在外圍,一人在包圍圈內引戰。伊墨轉念想到了之前京城春意樓的惡戰,先下手為強,出劍直逼男子面門。那男子倒是靈活,閃身一躲,掄起大錘砸向她,伊墨空翻幾道,閃到一旁。男子不依不饒地纏着她。
另外幾處戰局明顯,大多被匪人控制,肩上架着刀劍的小喽啰控制住人質後,向這邊靠攏,觀摩戰況。
又是一道狠厲的錘擊,伊墨退幾步躲過,在迎來下道重擊之前,腕上施力擲出了劍。破空聲嘶鳴而出,劍刃凝聚起怯懦躲避的雲中月的分毫熒光,直奔石錘主人而去。
男子滿面驚慌,退了幾步被逼無路,一道白亮晃過,引偏了索命的劍。扇與劍糾葛不清地落到石錘主人身側。
擲出了殺手锏,伊墨躲閃不及,被相連的兩石錘相繼擊中肩與腹,被大力席卷在地。
白衣男子緩步走來,向她伸手。
伊墨急咳不止,擡手抹去了血跡,硬撐着站起來,打量過被攔住退路呆立原地的同行的人,掠一眼十幾步外草叢邊的扇子與劍。
這時,聽走近的那男人如是說:“看姑娘身手不凡,不知可願加入我們?”
她現在連脫身的能力都無,何來的征求意見一說?伊墨擡頭,隔着夜色端詳他,“他們身無長物,只是普通農戶,還請……放過一馬。”遲疑過不知如何稱呼,只得略去。
有個懂事的小喽啰拾起了受輕視的扇子與劍,恭敬地遞過來。
“姑娘請見諒,這、我可做不得主。”男子接過扇子,輕搖。
伊墨盯着靈動翻飛的扇面瞧,月色遮掩下,竟看不出半分殘破。她不免洩氣,以她的功力,鬥不過他,日後如何,還需仔細計劃。
男人大大方方地示意小喽啰,将劍還給伊墨,自知之明伊墨尚且還有,将劍纏回腰際,被迫跟着上了山。
伊墨起初沒空在意,直到被押入匪寨,被分着關押各處時,赫然發現,帶隊的兩個官兵竟然不在其中!
被押入一處營帳單獨關押,伊墨忿忿地咬牙,官匪勾結,勞民傷財,枉顧性命,好,真是好樣的!
·
城門下鑰前夕,暮色漫漫,一道官轎趕着出城。
“大人,還請留步!”城門口的守正對着轎子恭敬行禮。
較簾掀開,火把映出司馬蕭擔憂的臉龐,“小女咳疾複發,本官急着回宿陽去請大夫!”儒雅慣了的文人才子,這一番話語顯得急不可耐。
守正再拱手,半點不讓,“大人,今日城門戒嚴,上頭有令,不得放行……再者,大人依您的速度,趕回老家怕是晚了……皇後娘娘咳疾耽誤不得,陛下方才下旨,急召娘娘回宮,太醫已入宮等候了。”
一番話哽得司馬蕭說不出話來,好啊,直接搬出皇帝來壓他!司馬蕭氣急出轎,胡子跟着一抖一抖的,“好大的膽子,你當真以為老夫拿你無法是麽!”
眼瞧着司馬蕭被氣得不起,就要對着城門守正發難,看夠熱鬧的簫若霜從圍觀人群中走出,朝着他盈盈一拜,“見過學士大人。”
司馬蕭側身打量她,“姑娘是、”
“奴婢是蕭主子身邊的人。”
聽到這幾個字,司馬蕭的眉梢應景似的抖了三抖,冷哼,“聖旨已下,不知蕭貴妃有何高見?”
“國丈大人說笑了,娘娘只是遣奴婢來,向大人與皇後娘娘帶好……”蕭若水大大方方奉上提在手中的紙盒,“這是娘娘特意遣奴婢去尋的,說是止咳的偏方,極奏效,既然皇後娘娘還在貴府,奴婢鬥膽,煩勞大人盡快回府帶給娘娘。”
好個笑裏藏刀,明面上給足了面子,實則是暗地施壓。司馬蕭冷哼一道,背起手返回轎中,随從接過紙盒,提在手中,示意轎夫折返。
城門口的烏龍事沸沸揚揚地傳遍了皇城。
背地裏,冷嘲暗諷拍手叫好的大有人在。
聽過手下人禀告,皇帝陛下卻是難得的龍心大悅——蕭婧依與皇後叫板,明面上看是為搶個侍女,皇帝陛下卻長遠考慮過,或許是她因為自己立後冷落她而醋了呢!這可是個好現象。
禦前內侍總管李安大氣都不敢出,瞧着陛下笑意輕快,愈發覺得自己看不懂聖心了,行事也就愈發謹慎,唯恐出錯,惹怒天顏。
·
是夜,後宮那兩位再度“針鋒相對”,仁明殿,皇後娘娘一擡手,底下人緊着逃離保命去了,唯恐哪個再被貴妃娘娘慧眼相中,就此陷入是非。
抿了口茶,司馬梓起身,從正位走下,滿目鄭重,“此去千難萬難,務必請你帶她回來。”
蕭婧依嗤之以鼻,“還用你說。”
“宮中無須擔心,他短期內不會發現。”司馬梓說得篤定。
蕭婧依逗她,“他若是後知後覺,惱羞成怒,怪罪于你怎麽辦?”
司馬梓神色淡淡,“原本便是我策劃的,一力承擔便是。”
“你和她倒是真像……”一樣刻板。端詳她許久,蕭婧依幽幽來了句。
司馬梓趕人,“是非之地,快走吧。”
蕭婧依出門前回首,“你就不怕我們浪跡天涯去了?”
司馬梓笑,“她不會。”
走之前,蕭婧依又囑咐了句:“你和你家好姐妹少些往來,免得教人覺察了!我看不止皇帝,禦前的人,李安,賀昀,還有那個看着呆的祁陽,個個都是人精。”
蕭婧依扭頭,仿照來時,重新戴上人.皮面具出門,一道宮門外,只見月靈而不見蕭婧依。
此前滿城宣揚的事,全京城的人只當是後妃争寵吃醋,卻不知是她二人的偷梁換柱——從司馬梓召回月靈起,便開始按部就班地進行。
蕭婧依明言搶人-司馬梓以退為進-蕭婧依圍追堵截
“争寵戰”就此落幕,二人都是贏家——兩相恩怨了結之外,蕭婧依得機會暗度陳倉去尋伊墨,而司馬家,表面上行事張揚,實則減輕皇帝忌憚。
司馬梓的确是用了以退為進。
而折騰這一遭,不過是為了最後——宮內的她們通過司馬蕭,聯系上簫若霜,取得她趕制的仿制月靈模樣的人.皮面具,再為“月靈”尋個合理的出城理由。
第二日,翎羽殿傳出消息,月靈潛逃出宮。
“蕭主子”大怒,緊鎖宮門,将前來探望的人,包括皇帝,統統攔在門外。
淩晟無奈,甚是憂心,未查出半分不妥來。
另邊廂,一路南下的女子恨不得不眠不休。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要給蕭姑娘和伊小墨另外寫個結局……深深被蕭姑娘感動QAQ
小劇場:
蕭婧依【打量司馬梓】:你和伊墨兩個不知變通的,湊到一塊哪來的生趣?
司馬梓【不為所動】:志同道合,有何不可?
☆、羞辱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末~愉~快~ 還有一個晚上可以珍惜~
伊小墨好慘啊T^T別怕,救星在路上了
(⊙o⊙)…為這章的字數感到愧疚,真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翎羽殿閉宮的事一出,後宮諸角落裏的八卦心與長舌頭紛紛藏匿。仁明殿的下人規規矩矩的,閑暇時緘口不言,蕭主子惱了,他們娘娘冷冷淡淡的,水火不容,但求自保。
本着這樣的念頭,那件事事發前夜,仁明殿當值的內侍宮婢,統統緘默,所有人都默契地将見過蕭婧依的事爛在肚子裏。
司馬梓如願以償,往後的常日,捧書飲茶,還似以往,對底下人,溫言勸誡一番,且悉數賞賜了事發那日她從司馬府帶入宮的零食物件——天南海北哪方的稀罕東西都有——司馬府的幾位正主在外自在逍遙慣了,府上最不缺這些。
恩威并濟,效果奇好。司馬梓不僅噤了衆人的聲,更是拉攏了他們的心。
後宮靜默期那段日子,仍然有底下人在傳,稱皇後娘娘仁愛,鳳體抱恙回府将養尚且記挂着底下的人,恭敬話是仁明殿的下人自發傳出的,恩賞的事也是他們抖落出去的。将心比心,哪有主子待下人這般的,哪有後宮娘娘專程從母家帶進宮小事物賞賜下人的?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上下一心,但為主子驅使!這念頭,由此為仁明殿大多人認定。
後宮風波稍平,宮外世家侯爵私下的議論可是熱頭正盛。
京郊的秘密院落,史岩端坐上首,下手依次是成安侯任明、吏部尚書周航、及趙秋生幾人。
聽底下人譏笑議論,史岩暗嘲後宮那兩個,不過是徒有其表的蠢女人。
嘲笑之音散去,史岩示意閑人退下,回歸正題,“南邊情形如何?”
周航低垂眉眼,“驸馬爺請放心,一切按計劃進行……蜀地,便是伊墨葬身之處!”
史岩陰恻恻地笑起。下面人互相對視後,滿是得意神情。
·
夜裏,飄蕩入耳的盡是些低俗之言與笑罵吵鬧聲……吓退月夜,嘈嘈雜雜便才收斂;
一上午,靜谧登臺唱主角,間有幾聲空曠回響的鳥鳴;
約莫午時,帳外方才熱鬧起來,夾雜着野獸低鳴的吆喝聲響徹山間;
再之後鬧騰極了,兵刃破空聲,野獸哀嚎聲,嬉鬧怒罵聲……
伊墨垂着頭,抱膝坐在被羁押營帳的幹草垛上,聽到靠近的腳步聲,眯眼估摸着時辰,心下訝異。
第三天了,這幾日,送飯的人總是在午時一刻及申時三刻送來兩頓飯,現下便是……
間或有細碎動靜,伊墨估摸是來人在探查自己睡着或醒着,放淺呼吸閉目假寐。
少時靜默後,那人撤離幹草垛。掀簾聲落,腳步遠去。
又候了半刻,她緩緩睜眼,掃過四周。
營帳中的陳設,除置身其上的占據半壁江山的幹草垛之外,只有裏側草草撘立的竹床。
現在,那床只是用來擱置飯碗的用處。
伊墨撐身起來,撚起碗中孤零零的白饅頭,窩回草垛慢條斯理地吃,餘下最後一口——手抓的部分——撇回碗中。
她固執地蜷在草垛上,閉目小憩,對旁邊竹床半點興趣都無,倒不是質疑那床是否牢靠,亦非她愚昧頑固,不折傲骨,初來時伸手探過遂棄之——竹身寒涼不斷,可堪入骨,新傷再添舊傷,她一個陰寒體質的女子,斷斷無力承受。
蜀地陰涼,日光難求,伊墨來過才算見識到,氣候尚未适應,肩傷扯裂,近日夜裏,傷痛襲身,難以入眠。外頭火光漫漫,吵鬧連片,她縮在草垛上,動也不敢大動,唯恐周身私藏的絲絲熱乎氣為陰寒剿滅。
白袍男子坐在營地中央的空地上,與一衆人圍在一處。捧着碗,吃相斯文。
他旁邊的男人端着剛被人斟滿的酒碗,飲了一大口,喟嘆一聲,端碗向白袍男子示意,“她吃了嗎?”
白袍男子微笑,招來送飯的人,“那女子今日如何?”
被問話的人将碗裏剩下的饅頭丁展示給他們看,另答:“除了這些,都吃了。”
白袍男子轉頭,向旁邊那人挑眉,“景兄,你我之約,怕是見分曉了。”
景懿一口喝幹碗中的酒,随意将嘴角的酒液抹去,輕哼,“誰勝誰負,今晚才知道呢!”
·
蕭若水收到字條消息後,也不急着啓程去和伊墨會合,就此在江州城落腳小住。她依照往常,每日出門閑逛,先摘幹淨身後的‘尾巴’,再晃去伊家老宅,以伊墨好友的名義,陪老人家聊家常作伴,一呆就是大半日光景。
她有覺察到背後的“尾巴”與日俱增。即便如此,那些小喽啰照樣奈何不得她。那些人,就只有在“伊墨”出門初始和回程抵達客棧附近時,才能見到目标。
身後有人尾随,蕭若水反倒安心——這大體說明她簡要喬裝尚且成功,或者,真如伊墨那家夥所說:是因為這些探子本就不了解她,盲目跟從身形相仿的人,哪像蕭若水說過的,行家是按照面容身形氣質來推斷。
不得不說,被恭維的滋味兒還不錯。蕭若水這幾日心情愉悅且閑适,為伊墨分別時那句得道的分析,替她向她母親說了不少好話。
·
伊墨不得不稱奇,這匪寨中人行為粗魯,言語惡俗,行為舉止粗鄙不堪,但有一條卻是好的——
極為守時。晌午狩獵,下午操練,便是每日開飯時辰,都差不過一刻鐘……夜裏圍篝火烤肉,鬧到夜深人靜,伊墨估計着,也絕超不過二更天。
細細想來,倒像是軍營的作息……可便是軍營,外敵當前時,也不會如此規律,訝異之餘,再添疑惑,這座匪寨,比她想的可觀些。這倒是伊墨被困以來,頭一遭慶幸自己的遭遇,既然親見官匪勾結,倒不如由此處查起。
睜開眼,帳內暗黑一片,估摸了時辰,覺出怪異——往常這時,送飯的人該到了。
閉了眼,靠回草垛上。
“別睡了,醒醒!今日我們懿大哥發話,多賞你道吃食!”
聽聞響動睜眼,伊墨粗算,今日送飯遲了半刻鐘。
來人還是那張熟面孔,這回卻是托了兩個碗。
送飯的人在草堆邊蹲下,在她面前,端着碗的手一并伸到她面前。
伊墨沒動,盯着他瞧。
那人眼裏閃過精光,猛地轉手,碗口就此重合,嘲笑着望她,惡意将合攏的碗晃了晃。
碗再敞開,白饅頭落入另一碗中,沾染半是炭黑半是猩紅的東西。
不堪入目……
糊味腥氣直入鼻息……
你不動我不動,伊墨瞧着來人,漸漸從他眼中瞧出不耐,這才淺笑起,将本貌全無的饅頭提起,遞出另一只手,在來人面前,不緊不慢地将饅頭扒皮,順勢将亂糟糟的一堆丢入碗中,依然留了下手的一處在,收手,遞到嘴邊,不疾不徐地咀嚼。
來人神色驟變,眼中就剩下錯愕,許是出神在外,直到伊墨将最後一處丢回碗中,還微笑着回了他句:“小兄弟,多謝了。”送飯的人如夢初醒,捧着碗蹭的起身出去。
伊墨在帳簾落下的那刻收起笑。
無休止地關押,兩個饅頭勉強度日,無甘泉止渴,匮傷藥,乏暖衾。
唯有孤寂、陰寒、傷痛、幹渴等磨滅意志。
如今加上羞辱……伊墨蜷靠回原處,無謂地閉上眼。
古有勾踐、韓信為先例,更有常言‘大丈夫能屈能伸’,聲名大于天的男子尚能為之,她一個女兒家,更是看慣生死的人,更加無謂。
·
“如何了?”景懿從篝火堆抽.身迎上前。
送飯的人膽怯地将碗遞過去。
瞧見碗裏的殘羹,景懿搶過碗,直接擡手砸到地上,狠狠咬牙,“好,算我小看了她!”
白袍男子笑言上前,“那可不是尋常女子。”
景懿回頭,迎着冉冉火光,深鎖目光,“不如明日操練帶她來瞧瞧……我倒是好奇,什麽女人能得何兄如此高看。”
白袍男子點頭,“景兄不妨一見。”手中竹扇輕搖,清冷疏離的影子被烈焰勾出幾分真實。
☆、轉變
作者有話要說: 如有幹擾請包涵,只是回頭改标點(單獨使用的單引號更正為雙引號)~
蕭婧依馬不停蹄趕到江州,與蕭若水會合後,同樣以伊墨好友的名義去拜訪了伊母。一前一後返回蕭若水下塌處,兩個人躲在房間裏低語好半晌。
·
翌日午前,伊墨雙手被縛,被押往營帳中央的空地。
空地上,以相契的木架子搭成個四方習武臺,再觀臺上,二人鬥得難分難舍,石錘與雙鞭你來我往。
打眼掃過臺下,熙熙攘攘圍了一群人,眺望臺上,噤若寒蟬,大都是練家子慣來的短打裝扮,其中二人卻是不同。
一席白衫的男子想來便是打過照面的那個,在他身側,一男子手持大刀,玄色勁裝外攏同色披風,遠瞧着,已是不怒自威的狠角色。
伊墨打量那人的同時,那人的淩厲目光刺破數丈空氣直逼而來,她挺拔如松,另一邊,勁裝男子眯了眯眼,神色松動,閑手招呼一人上前。
伊墨心下警惕,別開眼觀望臺上局勢,掄石錘的雄壯男子便是她交過手的那人,另一方的男子,瘦弱靈巧,頻出奇招,漸漸占據上風,此時,他的對手,愈發慌亂。
“咚咚咚咚!”密集的鼓聲盤桓響徹山巒,伊墨的心随之狂跳,這豈非是出征的軍鼓聲?
她這廂鬥志滿懷、躍躍欲試,看臺上下的人,同樣是身板直立、警戒之姿。
伊墨正當訝異,擊鼓的人徑直跑來,不由分說,解下繩索,扯過她就走。
伊墨怒而甩袖,後一步跟上。
方才聞鼓,看臺上的人各自退後,稍作喘息且全然戒備着。
領路的人直接登臺,将伊墨帶往對峙二人之間,依次朝那兩廂拱手,“二哥,三哥。傳大哥令,請三哥下臺休息。”
半說半留,其餘三人都懂了。
軟劍還随身帶着,伊墨徑自抽出,抖落之後,劍身震顫,些微輕響入耳,以此定心。
對面的男子手持雙鞭,直撲過來。伊墨側身躲過,回他一招,反被那人反手格擋。
新一輪打鬥就此拉開。
·
臨到城下,蕭婧依遠望察覺不對,城門口守衛衆多,入城巡查嚴密,而等“他”牽馬上前,第一道留了馬,第二道,随身攜帶的伊墨的通關文憑和上任文書被扣下,第三道,直接被攔。
被攔住去路,蕭婧依神色未變,反倒不疾不徐地打量過攔路的人,一旁,湊到桌前耳語的官差就此入眼。
再之後,“伊墨”被滿臉堆笑的守正客客氣氣地請到一旁就座歇息。
蕭婧依徑自拎過茶壺,自斟一杯茶,旁若無事地啜飲。
·
打鬥正酣,劍刃鞭鋒各不相讓。
自招呼過人便沒再說過的景懿,幽幽道了句:“身為女子,功夫如此,确是不易。”
一旁的何雲勾了唇角,老神在在,竹扇輕搖,“她還不止如此。”
一語中的。何雲話音未落,臺上伊墨虛晃一招,露個破綻,引對手近身時,小臂一抖,軟劍就勢纏住他的雙手,空閑的手再一出,直扼咽喉。
瞳孔放大,男子瞬間驚慌,持鞭的雙手無謂地暴出青筋。
伊墨抿了抿幹裂的唇,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此地非戰場,對手亦是同胞,她為貪求真相而來,而非逞兇鬥狠。
底下人爆發熱議,不少人握緊了手,對看臺,漸漸攏成合圍之勢,只待首領一聲令下,傾巢而上。
伊墨松了手,退開半步,她還不至于狂妄到自尋死路。
景懿卻是待不住了,大刀杵地,借力騰空,揮舞着招式淩空而來。
伊墨退至看臺一角,磅礴氣勢面前巋然不動,待刀鋒迎面近前,果斷地向後下腰,雙手撐地。景懿微愣過,改為刀刃下劈。
雙腿蹬地而起,夾住刀面兩側,臂與腰腹相繼發力,卷了大刀接連幾道側空翻,使得景懿兵刃脫手。
底下一片壓低的唏噓聲。
尚且未完。奪刀之後,空翻之時,伊墨稍有動作,躬身,甩了軟劍出去,勾住刀刃,淩空一甩,就勢落地。
刀與劍,莫不在手。
看臺下圍觀的人無不神色驟變,異于衆人或驚或怒或警惕,何雲合起扇子,拍手叫好。
伊墨蹙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