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司馬梓搖頭,“見招拆招罷了。”輕笑着叮囑她:“若被知曉了,你不可強出頭……我設法救你出去。事發總還能拖幾日,舅父與榽兒約定:事有進展,維持通信,若那時蜀地還無好消息,”司馬梓閉了閉眼,咬牙道:“你快馬去北境。老侯爺信重伊墨,李家軍為她驅使,大不了、”
月靈恍恍惚惚地身處震驚中,想通其中關節,噗通跪倒在地,“小姐,軍情大事,您可要三思啊!”
司馬梓搖頭,“還未到末路。我是想着,老侯爺之後,朝中再無人熟悉北境勝過伊墨,再加威望……若北境不安,皇帝必定啓用她。只要她回了北境,無疑是魚入大海,虎歸深山。”
月靈松了口氣,癱坐在地,想了想仍覺不妥,“可是小姐,若是北境無礙呢?”
司馬梓直視她,無話。
腦中混沌被貫通,月靈跪伏在地,聲音哽咽,“萬請小姐三思!”她随她家小姐一路走來,見證沈念從久居閨中的富家小姐蛻變為隐忍籌謀事事親為的孤身女兒,從淡漠疏離心思深重的學士千金到如今被困深宮殺伐果決的孤家寡人……
月靈知道,若司馬梓決心走出這一路,絕難回頭。
無論沈家能否正名沉冤,她、将為皇後司馬氏栽種的因果,禁锢終生。
月靈重重叩首,繼而被司馬梓扶起。
司馬梓看她一眼,撫慰地笑過,轉身要走,見月靈要送,伸手攔下。
月靈定定望着她出門,瞧着她背負着沉重的頭飾宮裝與內在深重的情義糾纏,抑住心酸,敲定主意:無論前路如何,同去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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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一處二進院落,挂名書院,白日裏,文人墨客絡繹不絕,入夜,稀疏人群緩緩散去。
正房與東西廂房裏,書聲琅琅,吟詩作對或舞文弄墨,大有人在。
前院人聲鼎沸,後院門可羅雀。院中,三五小厮打扮的人,或憑欄而坐而伏桌酣睡,各作懶散姿态。
暗衛皆作書生打扮,潛藏在前院人群幾處,順勢附庸風雅。
暮色四合,華燈初上,喧嚣聲低啞,約定下再戰之期,聚集小院的人結伴而歸,或盡興或敗興。
一人捂着肚子,出門之前臉色焦急,撇下同伴向後院去慌張尋茅廁。
他的同伴在原地捧腹大笑,半柱香後,見那人蹒跚而出,形态狼狽。幾個同伴紛紛搖頭,左右攙扶他,高聲抱怨幾句,并行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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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案後男子揮毫潑墨,下首跪一地書生打扮的便裝暗衛。
不待皇帝問起,領頭跪着的人先行作答:“主上,驸馬等人又去了京郊那座書院。”
筆鋒一頓,淩晟擡頭,輕嗤,“本性不改。”史岩拉攏朝臣,結黨營私并非一日兩日,暗衛不定期将他及黨羽動向如實上報。在伊墨回京遇襲之時,他已然登門斥責過史岩等,沒成想那人還是不知收斂。略帶薄怒,索性放下狼毫禦筆,“可有打探到他們議論什麽?”
“臣下無能。”跪地之人紛紛将頭伏低,為首的緊接回話:“後院守衛外松內緊,常日不許旁人靠近。今日屬下佯裝內急,依舊無法入內。“伏地叩首,“請主上降罪!”漢白玉地磚觸感溫潤,衆人伏地呼出的熱氣均勻鋪灑其上,納回肺部的氣息唯有冰寒,盛滿天子之怒的冰寒。
淩晟拂袖,不顧案角處被掀落的奏本,恨恨轉身,“廢物!來人!”
十餘侍衛魚貫而入。
淩晟擡手,“辜負朕心枉為近臣!這一幹人,着暗衛堂革除其名,驅逐出京!”
為首的人驚愕擡頭。其餘人連連叩首,“主上息怒!”“陛下開恩!”
為首的鄭重跪地,眼裏劃過癱落在面前的奏本題頭的那幾字,定定心,伏地朗聲道:“罪臣有負聖恩,拜別陛下,望陛下珍重!”
勤政殿回歸冷肅。李安悄聲上前,俯身,閉目,将散落一地的奏本拾起,合攏擺回案幾上,斟酌之後,輕勸兩句:“陛下請消氣。皇後娘娘今兒晚膳之前去了翎羽殿,蕭主子與皇後娘娘單獨說了許久的話。”
“哦?”淩晟回身,臉色顯然緩和多了,好奇追問:“詳細情形說來聽聽。”
“是。”李安躬身,暗舒一口氣,将手下人聽來的一一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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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南門城下
幾個布衣男子牽馬出城。前頭的人攥緊缰繩垂眼不語,後來幾個面面相觑,有一人趕上來,問,“三哥,我們去哪?”
被稱為“三哥”的人忽而翻身上馬,淡淡地吐露兩字:“江南。”淩三被提拔為暗衛副統領已有幾年,以往賀統領離京,也是由他面聖彙報。主上暴怒他從前也見過,最多是讓他領罰禁足,今日私下傳信讓他帶衆人一同面聖已不尋常,而主上的反應,不給辯駁機會不由分說削職趕人,淩三見所未見。他心中生疑,對主上的舉止也就多留了心,那直直揮落到他面前的奏本,或許是主上故意為之?
攤開的一折,題頭露出“江州府”的字樣……淩三暗自猜度,莫非是主上有所暗示?若真是多慮,權當去江南散心,若猜準了,那奏折算作主上的秘密調令,情形便危急了。當時殿中除了主上,只有他與這幫兄弟,若真是不便明言的任務,莫非是……他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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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書院
“恭賀驸馬爺!”周航急急忙忙出了後房,在門口聽聞手下探子禀報,返回屋內,觸動機關,進入密室,滿面紅光地向上首道喜。
密室之中別有洞天,寬敞明亮,餘香缭繞。史岩端坐上首,精明的眼勾在來人身上,“本官尚不知,有何喜事?”
“驸馬爺,咱們的人來報,賀昀與淩三先後離京,賀昀憑空消失,淩三則是因為監督書院辦事不力,被免職發配出京。”周航拱手回禀,眼裏滿含得意。
“驸馬爺,這當真是好消息!賀昀與淩三不在,小皇帝如斷雙臂!我們就可以、”
史岩擡頭,斂起眼眸默想片刻,“時候未到。”
“爺,還有一件事。屬下派去追蹤伊墨的人回複:伊墨與一女子分道而行。江大人來信證實,說江州确有一男一女出入過渝州城。那男子被他所擒,便是伊墨。而那女子,不知所蹤。”
史岩飲盡最後一口茶,将茶杯捏在手中把玩,垂首,幽幽地道:“江湛前幾日來信不是說,教伊墨逃了麽!”話音未落,茶盞被一章拍到案上,當即碎裂。
下首人不敢作聲,各自倒吸冷氣。
“周航,告知江湛,蜀地相關的人,一個不留!”
“是。”周航應下,就此退席。
估摸着上首人的心意。趙秋生舉杯邀敬上首,待史岩緩和之後,徐徐道:“爺,伊墨出發時,是蕭若水追着他出城南下……到過江南,他二人就此分開,蕭若水已然返京,并未随行渝州,這其中……似乎不妥……”
史岩放下茶杯,“趙大人不必吞吞吐吐。”
趙秋生在席間揖了一禮,“蕭若水既為蕭館的人,她如此行事,必然與宮中那位脫不開聯系。爺與諸位還請細思之後名動京城的事……”
成安侯摩挲着下巴,“趙大人是想說二主争寵的事?”
趙秋生點頭,“下官覺得太過湊巧。這鬧事一出,皇帝對兩方無甚懲戒,反倒使得司馬家與蕭館聯系到一處去了……”
豁然想到什麽,史岩瞪圓眼睛,重重一拳砸在桌上,就此起身,“再修書給江湛,告訴他,伊墨與那女子盡早除去!死要見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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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婉歸來,查看過傷者。鑽進竈房,将解毒草與另幾味藥混在一處,摻雜五谷,文火慢熬一個時辰,熬成藥粥,送到客房。
米香與藥香相互牽絆,甘苦同源。蕭婧依捧起碗湊近嗅了嗅,輕聲言謝,手持湯匙慢慢喝下。
唐婉将空碗置于床邊案幾上,并不急着出門,細細觀察她神色,“感覺如何?”
蕭婧依深呼吸幾道,滿腹的熱氣烘托起髒腑的溫熱,寒氣被逼出,凝聚在體表成冷汗,斜靠在迎枕上的人往被子裏縮了縮,閉目仔細感受過,眼中驀然點亮,“好多了!全憑姑娘尋藥續命!等我傷勢大好,尋到同伴,必以重禮相酬!”
唐婉見她血色回轉,底氣漸足,探過她的脈這便起身,端起空碗要走,聽她道謝,也只搖頭,“病去如抽絲,姑娘好生養着……鄉野人家,給不了姑娘錦衣緞被,雜糧五谷,山間草藥,姑娘不嫌棄便是好的。”
蕭婧依捏緊被角坐起來,定睛打量這家女主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唐婉走了,司馬榽還在。她自诩與這女子熟識了,坐到床沿,輕笑,“我就說婉姐姐醫術好,這下姑娘總歸信了。”繼而篤定道:“婉姐姐既然說了,姑娘就快要好起來了。”
蕭婧依盯着她的笑靥,半晌無話。這姑娘天真直白,與司馬梓那個心機深沉的哪裏像表姐妹?
司馬榽轉了轉眼珠,見她對着自己發愣,一鼓作氣追問:“姑娘,我與婉姐姐不過兩個尋常女子,姑娘在此地人生地不熟,若有心事大可托付。”
太傅之孫、學士府千金自诩為尋常女子?蕭婧依眯了眯眼,留心她接下來的話。
司馬榽清清嗓子,按奈不住多時疑問,決心抛磚引玉,“姑娘可認識墨姐姐?”
蕭婧依當即沉下臉色,上前扣住她手腕,“你認識伊墨?!你如何知道她的?”
半說半留,沒想到引得她失控至此,司馬梓有些後悔又有些慶幸,慶幸她們總算是直抒胸臆,悔的是手腕遭了秧,看不出來,這姑娘手勁這麽大,司馬榽咬緊下唇示弱,“姑娘請松手!”
蕭婧依撂下她的手,雙手撐在床面,沉着眸子細細打量她,“明人不說暗話,司馬小姐來此,也是為她而來吧?”
司馬榽驚得心跳失常,騰一下子站起來,“你、你是何人?如何知曉我的身份!”
唐婉去而折返,食盤托着一壺熱茶,聽屋內的驚呼,快走幾步到門口,正要推門的手被另一道聲音定住。
“複姓司馬,輩分從木……本宮主認識一人,想來你也相熟。”
司馬榽緩了緩,回顧這女子的話,她認識伊墨,且承認是為她而來,知曉自己身世,還認識與她同輩的人……轉念仔細想了想,兄長向來潔身自好,只有二三知己好友,從未與哪家女兒有私交……那這人所說的司馬家的人,便是姐姐!“你認識我姐姐?”沈念經歷過家道中落隐姓埋名之苦,與她相識的人,司馬榽更要好好把關,正色追問:“你與我姐姐是何關系!”
蕭婧依逗弄人的心思還未歇,繼續打趣她:“你二人說是表姐妹,自小到大見過幾次?寥寥數面就親如一家了?”
司馬榽憤憤逼問:“你來此是為何?是沖着伊墨來,還是中傷我姐妹關系的?”
蕭婧依無謂地笑,“自然是為她。旁人于我無關緊要。”
司馬榽冷靜下來,坐回床沿靜靜細想。她是伊墨的好友?未曾聽父兄說起過。方才這女子自稱“本宮主”,宮主嗎……搜尋腦海中游歷得來的江湖傳說,倏忽間想到一處,蕭館!蕭館之主現為蕭家三小姐,更是當朝聖寵優渥的蕭貴妃。
“你是、簫、”
“莫惜。”蕭婧依瞥一眼門口,打斷她的話。
“你、你怎麽會在這!”司馬榽驚得坐不住,絞着手指站起來。“你為何作男子打扮?”司馬榽未曾見過伊墨,自然不知道眼前的是伊墨的面貌。
“這本是伊墨的相貌。”蕭婧依擡手扯掉輕薄面具,現出原本的冷豔的臉。
司馬榽錯愕地捂住嘴巴,說不出話來。
傳聞墨将軍身邊常伴一位名喚莫惜的紅顏知己,原來就是蕭館之主蕭婧依!自從司馬梓到京入住司馬府,司馬榽為陪她舒心解悶,纏着她講了好多在江南的事。
司馬梓,或稱為沈念更合适,她的故事裏,伊墨,那個男裝女兒家不失為濃墨重彩的一筆。
司馬榽那時便感嘆,女子之情同樣是可歌可泣,可比傳說裏的癡情絕戀。
回神,望着眼前女子糅雜虛弱與堅毅的臉,心中暗嘆,原來傳說中常伴伊墨身邊的女子真有其人,原來她們那些花前月下相守不離的傳聞并非空穴來風……
原來這姑娘,頂着寵妃的名頭,肩負蕭館的興衰,反倒甘心摒棄餘閑,為人犯險,為人受過……
生來驕傲的她,願以命回報的那人,被她自稱為“唯一看重”的人,該何等重要?
☆、同門
作者有話要說: 還不是墨依再見,她們重逢在明天
(明天來更“明天”的情形)
間隔十八天的更新,我都不好意思再說什麽,抱歉抱歉……感謝你們不離不棄
因為還有個文在更,我連周更都保證不了了,雖然龜速,但不會坑的……trust me!
之前翻舊賬改标點,打擾了不好意思,明天就來更文,以表明愧悔之心……
【心寒小劇場】:
蕭婧依:所以我這就形同常人了?
(emmmmm)
蕭婧依:這樣也好,也該伊墨護着我了。
(額,蕭姑娘放心,兩章之內你就恢複了……)
蕭婧依:……
(話外音:日常心疼蕭姑娘。而且,為什麽感覺,只有我心疼她……各位都站的墨念麽?)
病榻上這姑娘還傷着,司馬榽不好多做叨擾,壓制心頭驚駭,悉心囑咐她安心将養,就此離去。
子夜未至,墨色盡染。卧虎山依傍天險,猶如蟄伏巨獸,遠不可見,有山腰處點點燭火相映,遠處的沉寂更添幾許深邃。
所謂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渝州當地百姓有警世之言代代相傳:非秋不收獲,入夜不進山,直白而言,前者是對生靈的仁愛之心,後者是對天地萬物的敬畏之心。
今夜的山道上,難得有豆點火光。
回程,無人施壓,馬兒不急不緩地踏步,隊伍中不時有人低語。
為首的女子靜默,心事浮現眉間,見她興致無多,同行向她介紹這一方風土人情的年輕男子,少言寬慰。
伊墨深為感念,應上幾句,極力排空心思聽他下文,在折彎時,不由得回頭,瞭望山腰那處漸漸被山體遮掩的寥寥幾點。
小齊随她向後望去,燈火全不見時,掉回頭來,“玉姐,明早我去山腰打探一二,唐姑娘住處便是城外最近一處人家,若有大響動,或許那方有所覺察。”話說得堅定,他并無完全把握,只是這一遭循官道往返,山野人家未見多戶……攏過山腰那幾戶,僅二三十餘戶,官道沿途,有二當家帶弟兄巡查過,若是山腰再尋不見……不免兇多吉少罷。
伊墨同樣心憂于此,對揭開真相滿懷期翼又忐忑難安。
話多說再無用,小齊暗嘆一道,亦不再作聲。
·
寨門口有人把守,見他們歸來,一面喊人牽馬,并着,層層向寨裏傳訊。
奔湧的火光映襯一道道純粹樸實的臉龐,爽朗的問詢,教歸人熨帖心懷。
伊墨等人閑下手步入寨子,趙傑與徐虎迎面迎來。
“兩位兄長。”
“二當家、三當家。”
“妹子可有收獲?”徐虎性子急,耐不住先問。
伊墨默然搖頭,見她如此,趙傑将人往裏引,緊着将他那廂官道所見也說了,包括途遇的官兵與道旁安家的十餘戶人家。
三人在中帳相對坐下,不多時,帳外喧鬧聲起,相顧,站起,不待出門,有人挑簾入內。
“兩位哥哥,玉姐,出山時遇見唐姑娘采藥歸去,大哥與她一同,讓兄弟等先行回來。”來人抱了抱拳,擡頭看向伊墨,愧疚道;“此去山中,并未見旁人。”
伊墨向他抱拳,“麻煩各位兄弟。”話說完,擡眼,愁緒更顯。
在來人告退前,趙傑又想到了什麽,另問道:“唐姑娘采藥暮色才歸去?”
那人點頭,忍不住輕笑,“大哥便是為此執意送人回去。”
趙傑這才點頭,“兄弟們今日辛苦,酒菜已備好,去歇着吧。”
等人離去,一時靜默。
趙傑比徐虎敏銳,心裏盤算過,來回踱步,緩緩道來:“如此看來,城外近處,未探訪的就只有山腰那幾家。”
話音落地,撣落空閑嘆息。
心事堆積得再難喘息,伊墨起身向他二人作別,離去。避開營地中圍坐一處談笑衆人,不知不覺走回寨口。
站崗的兄弟已輪換過,眼下當值的兩人酒足飯飽,見她沉着臉獨步而來,其中一個年紀輕的小兄弟脆生生地招呼她:“玉姐,你這是,夜了還要出去嗎?”
伊墨點頭,“出去走走。”
另一個蓄着胡須的男子從旁開口:“玉姑娘當心別走遠了,入山路更是去不得,此地有老話代代相傳:‘夜裏不進山。’”
伊墨報之一笑,“多謝兩位,我去去就回。”
見留人不住,當值的兩人也就放任她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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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邊廂,目送司馬榽,蕭姑娘蹭到床邊,摸到被特意擱置在床邊小案上的茶具,為自己添了一杯,依着床欄啜飲幾口,擡眸,正對窗前案上染淚的燭。
撇下茶盞,蕭婧依忽而生出旁的心思,按按手腕,循以往力道,憑空遞出二指。
視線由指尖放歸到紋絲未動的安然星火,臉色的蒼白更疊幾分震驚。
其實無需去看燭臺,憑她出手的力道與手速,結果不言而喻。
內力盡失。
她自然不信,慌忙抽手,搭上自己的脈,沉心探查。
氣力尚在複原,脈象跳動,恰如常人……半點蒼勁內力不在。
蕭婧依驀然起身,她可不信這個邪!上前幾步,對準燭芯,再試。
毫無所獲。
一步步上前,進到桌前,遞出的風,不過使燭尖微顫。
那尚不知是她近前激起的,或是本該淩厲的指風。
手扣上案角,不禁施力,掌心裏的那道冷硬反倒發狠地回報濕寒。
陰冷的揉着夜寒的風,以靜制動,溶成一方混沌,将她圍困其中,認定眼下她人心灰意冷,洶湧深入肌膚內裏。
感知到的冷意更勝重傷出逃那晚。
原來是真的,原來她體質尚不如那時候。
既如此,還不如……
渾身發顫,高傲的人認命地垂下了頭。
天不容她,怪得何人。
·
伊墨沿山道斜行,呼吸幾口陰涼濕潤的青草氣息,步伐稍稍輕快。
光明的魅力長存,總是教人或是旁的生靈甘心向往。所以有了飛蛾撲火的執拗。
夜裏的光,哪怕再細微,也總是吸引人的。伊墨直奔那火點烘托的院落去,不覺間偏出山道,涉足灌木叢裏。
女子身量輕,步态輕盈,加之武藝使然,半分響動不見。伊墨輕手撥開眼前的遮擋,一時間,只存有尋光亮探求希望的念想。
她即将走出灌木,踏上近處人家門前小徑,無端之兆乍現。
一人影閃過眼前,眼前指引之光有剎那間明滅。
“誰?!”伊墨劈開身前遮擋,跨步蹬地,縱身躍上院牆。
前頭的人影白衣傍身,身法飄逸如月色,飄渺似鬼魅。
白衣人停在最那端的房檐上,不疾不徐地轉過來。
那人身披朦胧色,負手而立,神情隐于夜色,散盡疏離睥睨之意。
見他身形似曾相識,遙望之餘,伊墨稍有遲疑,腳下輕踏幾道,淩空追去。
那人不疾不徐地側過身來,安然等候伊墨踏上同一處屋檐,直撲而來,這才淩空嗖嗖嗖擲出手中擺弄多時之物。
瑩白的尖端,凝淬月夜寒光,成序密布,直面逼來,她一道側翻堪堪避開,再擡頭望去,月下空寂,哪還有人?
四下瞭望,再不見人,她轉身離去。
淩步空翻,落回山道踩實的沙石之上。
堅定步子,返回山寨。
直到入帳,脫下皮褂,視線不經意為左肩上深嵌雪白毛皮的一窄柳葉彙聚,伊墨置身案前,摘取細長的柳葉在手心端詳。
燈光映襯下的臉深藏隐憂。
看來有人同樣在意那幾道院落,回念方才月下那一見,那人的身形……伊墨斂目,凝神細思。
再度睜開的眼,凝集驚駭與憂慮。
久而嘆息,吹熄燭火。
是喜是憂,就看明日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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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婧依埋首案前,固執着憑自身抵擋寒意。
窗外的響動在無望時入耳。
內力盡失,勝在比之常人感官機敏,蕭婧依站起身屏息聆聽,房檐上的人影輕落,倥偬間的躲避,短時靜默,終歸離去,盡收入耳。
硝煙無聲落幕。蕭婧依湊到門板上靜聽,有低低嘶鳴聲,将門敞開,穩着步子循聲追去,果然追到磨房之外。
胧月見她到來,歡喜更甚,來回來去地踢踏。
蕭婧依上前,撫撫它的頭頂,不出一字,足以讓它鎮定下來。
在她身後的房檐,有人影翩然落在其上。
胧月壓低頭頂,警覺地打起響鼻。
蕭婧依就此回頭,瞥見淡月下那輪茭白孤影,眼底湧現淡薄。
那人捏柄竹扇在手,輕舒笑意,恰似過往,若他願意,出口必定溫潤如常。
白衣,竹扇,獨影,淺笑,纖塵不染,如風似水。
蕭婧依的手還搭在馬兒頭頂,淡淡瞥他,神色未改。
“梁上君子”不言不語,徑直将竹扇抛出。
蕭婧依攔到胧月之前,那竹扇不偏不倚地投向她之前的站位,半展的扇面深入木欄杆,近在馬兒身側。
胧月受驚般的揚起前蹄,長長嘶鳴開。
“胧月!”蕭婧依急忙轉身,攬住它脖頸細細安撫。
嘶鳴淺淡,化為低沉喘息。
屋檐上的罪魁這時候幽幽發聲:“身惹塵埃,莫失莫忘。小師妹可莫要忘了師門道義。”
蕭婧依輕撫着馬兒,連頭都懶得回,原地嗤笑,“你這樣的人,與我談師門道義,未免可笑。”
男人抿唇,再不聲張。
等安撫了胧月,轉身之際,那人已不在。
蕭婧依咬牙将竹扇抽.出,瞥一眼迎面正對的漆黑的屋子,折返回屋。
随手将手中物置于床邊小案,折去燭臺邊,不甘不願地吹熄了燈,蜷縮進被子,和衣入睡。
☆、如願
作者有話要說: (我只是回來捉蟲,把堂屋改回廂房……)
今天因為時間關系,就寫到這了……大家晚安~
以後的章節一定不會這麽少字,都沒幾頁,好愧疚的說……
結尾似乎頓在了可堪遐想?的地方
其實,什麽都沒有,伊墨只是想感受她脈搏是否有力……蕭婧依不想讓她看,所以,正要躲……
自東邊天際扯開道口子,那之後的寬闊天幕抹去幾分黑沉,尚未見曦光,是濃重的灰白,恰如江南的白牆黛瓦。
營寨各處火盆架殘存火跡,相伴的青煙四下缭繞。
小齊撩起帳簾,放輕步子出門,揉着眼睛未踏出幾步,被還未換崗守夜的兄弟攔下,“小齊,這麽早,是要下山去唐姑娘那?”
小齊點過頭,詫異道:“你哪裏聽來的?”
那兄弟笑,“玉姐說的,她早前出寨了,讓兄弟等轉告你,回去踏實睡。”
“什麽時辰?”
那人仔細回憶過,“換崗後不久。”
後夜換崗約莫在寅時二刻,眼下卯時将過,天色也才轉淡……
小齊尚在發愣,不由分說,被對話的人推回……
·
夜裏難以入睡,翻覆之間,捱過換崗,聽帳外換崗低低的交談、穩重的踏步聲,心內積聚些許安穩,乘着熱乎氣下地穿.衣。
出門,與所見的守夜兄弟招呼過,漫步下山。
她本沒設想眼下尚且夜深該往何處,只是輾轉反側的滋味着實難耐,更不曾想,還未近到那踏足過的院門前,她仔細維護的這方靜谧被低低的響鼻聲攪亂。
是馬。常年與馬作伴,伊墨可以斷定。
腳步驟然頓住,回憶此前來投宿,未見馬廄,當時胧月還是被牽到磨坊外……
莫不是胧月!她屈起食指,搭在唇邊吹響一道。
牆那邊,幾乎同時有回響。
喜不自勝,想象着愛馬踢踏着步子的期待模樣,當下忘卻餘閑,攀上牆邊蒼木,借力踏出,翩然落入院中天地。
濃重的夜色未褪,伊墨憑借淺薄的光影避過閑雜循聲上前。
馬兒嘶鳴得愈發歡暢。
“胧月。”伊墨靠上去,撫摸馬兒的頸,低低發聲,并有安撫與警示之意。
馬兒就此安靜下來。
她轉而繞去它身側,環住它的頸,加之撫摸頸上鬃毛,伏在馬兒豎起的耳邊,低聲訴說:“許久未見,你可想我?”幾載相伴,期間無論何種境地,不曾分離過。即便是這次回京述職,她都不舍得丢它給親兵照看……對騎兵來說,馬是夥伴,是另一條命。
馬蹄挪動,靠近她來,便作回應。
“我也有惦記你。”伊墨拍拍它的頸,嘆一道:“瘦了。這裏的草料不好麽,或是你也待不慣?”
面頰貼上馬的臉側,輕輕磨蹭,“等此地事了,我們回邊關去……”擡頭,眼裏的晶亮為夜色織就的沉重掩去個一幹二淨,“若無事,再不入京了。”
馬尾橫掃,馬兒輕聲喘息着,不曉得應否算作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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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居于正房的人近乎沒睡。
唐婉起初,為不經意聽得的伊墨與重傷女子的身份而震驚,悄聲退回房間,忍不住深入猜想。小榽向來開誠布公,她的身份唐婉知道,但此次“不期而遇”,是否當真是她所謂的“游玩散心”?
想想早前,她對伊墨一見如故,似乎、是早聞其名未見其人……
是了是了,聯系她與那位姑娘的對話,以她們幾個的家世背景,相逢在此便說得通了……
透徹過後,疑窦浮現。
唐婉也是世家出身的小姐。對她們提到的“蕭館”多少耳聞,對當代大儒司馬簫的事跡稍有了解……她們幾位,在京當屬名門望族之後,那、伊墨是何人?她們聚集到此,又為的什麽?
原本對旁人旁事從不多心的唐婉,這夜輾轉難眠。
只因司馬榽牽扯其中。她們以姐妹相待,她涉足,她自然要留心于此,若是可能,盡力幫襯。
·
同樣是夜不成寐,同樣為外來響動攪擾。
唐婉披了外衣起身,湊到門邊,聽到外頭的隐約低語,心裏一緊,穿好外衣,
摸到案邊,取過銅制燭臺,捏在手裏,返回,推開了門。
黯淡的夜,空寂的院,她早已熟悉,摸黑去尋,壯着膽子質問:“誰在那?”
磨坊外的影動了動。除了踢踏的馬蹄,唐婉還聽到有人的抽氣聲。
“婉姐姐,是我。”伊墨趕在唐婉追問之前投身月下。
“小墨。”眼前的光足夠她分辨之用,唐婉手一松,燭臺就此脫手。
砸在石磚,迸發悶響。
廂房榻上的女子,為之警醒。
唐婉又匆忙彎腰拾起它來。待看清那是何物,伊墨臉上一臊,颔首致歉:“擅闖宅院,伊墨唐突了。”
斜對的房門後,女子揪緊了衣擺。
伊墨……她千裏追尋的人找到了,就在門外。一門之隔,想、卻不能見……
“虛驚而已,說這些做什麽。”搖頭之餘,唐婉側身,“進屋說吧。”
庭院歸于沉靜。蕭婧依折回床邊,摸到那張假面,顫着手重新戴起,躺回床上。
伊墨當她是蕭若水,如此看來,未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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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婉請人進屋落座,一時不知說什麽,喊她歇着,她則捧了茶壺起身。
伊墨攔她不住,跟在後頭,随她去廚房,見她忙碌,拾柴點火熱鍋煮水,默不作聲地從旁打下手。
和伊墨借宿第二日晨起情形相仿……
卻總歸不同。
眼下,一方心底有疑問急于解開,另一方,諸多猜想不知應否驗證。
兩人之間,凝固般的沉默。詭異的氛圍直到天微亮時司馬榽加入,才算終了。
“你沒事吧?”司馬榽見到伊墨的一瞬,驚喜之餘上前來問。
伊墨搖頭,端詳她兩個,将對二人的問候一并對眼前人說了:“你們呢,可好?”
司馬榽點頭,爽朗道:“就是擔心你。”
“擔心我?”伊墨不解。
司馬榽點頭,“有位姑娘說起過你。”
伊墨神情劇變,驟然念起蕭若水那倔姑娘的模樣,“你們見過她了?她是否還在這?可還好?”
司馬榽愣了愣,詫異過後極力鎮定,“她就在這。”轉頭去看另一人,“婉姐姐替她解了毒,眼下應該無事了。”
伊墨不管不顧地推門沖出去。司馬榽緊着追人出門,為她引路。
唐婉目送她二人急匆匆去廂房,未跟上。
內心掙紮着,搖頭自我慰藉,或許她們的事,她無力亦不該牽扯。
蕭婧依聽到門外湊近的腳步,抿了抿唇,在門轟然敞開的剎那,肢體僵硬,渾身上下,逃不開刻骨般深刻的戰栗。
單就是為那個人靠近而已。
為歡慶她們的久別重逢……
沒出息。蕭婧依在心裏惱自己。
伊墨甩開身後的人,沖到床前,看到面具遮掩不住的蒼白,心底沉重地壓抑着,發顫的聲調卻是她奈何不得,“她現在如何?”
司馬榽這才想起,關鍵人物被她忘在了腦後,招呼伊墨,回去找唐婉。
伊墨自顧自坐到床沿,傾身,捏起一處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