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唐婉家西廂案上的竹扇。那扇子特別,扇柄拿紅絲線系着精巧的繩結,之下墜着精致的白玉小葫蘆。
那玉葫蘆塞着木塞,似是小容器。
伊墨不知那其中是什麽,沒問過蕭婧依來路,但她只一眼認出那扇子眼熟,是軍師何雲之物,心生疑窦……
而昨夜,禦前并未得見暗衛統領賀昀之人。
兩下聯系,伊墨頓悟。何雲,賀昀,諧音之名,原是一人。
……
伊墨回想着這些下了山,出門時她已與景大娘招呼過去處。下山徑直去臨近山腳第一家。
天已大亮,灰蒙蒙的天色與揮之不去的霧霭沉重壓在心頭。
伊墨進到西廂時,蕭婧依無聊把玩竹笛,見來人眼前一亮。
“用過藥了嗎?”伊墨坐到床沿問她。
蕭婧依故意逗她,往前探了探身子,“你聞聞,我怕是要泡出苦水了。”
伊墨微微一笑,垂眼不搭腔。
蕭婧依瞧出眼前人不對,伊墨往日喜靜卻也不真是不知趣的木頭疙瘩。她揪住伊墨袖口,眉峰聚攏,“可是出事了?”
伊墨正猶豫該不該與她明說,見瞞不過,直說了:“陛下來了。”
蕭婧依變了神色。
“還有若霜姑娘。”
蕭婧依瞬間想到伊墨不曾想到的一層——宮裏怕是出事了。她端詳着伊墨神色,追問:“你見過他們了?他可有為難你?”
伊墨點頭複又搖頭,“昨天江湛又派出人來,殺手假借官差之名欲要偷襲此處。陛下一行逗留城外,兩方正對上。我聽到動靜跟去,他們已然動了手。”
蕭婧依點頭,沉眸沒再問,之後之事她不在意,再者,禦前護駕的人個個高手,根本無需她擔心。
“他與你說什麽了?”蕭婧依轉而問。
伊墨有一說一:“陛下要我繼續搜尋證據……本要賜我令牌,準我行便宜之事。我沒敢接。”
蕭婧依冷哼一聲,“他那不過虛晃一招罷了,你女兒之身手握兵權他尚且忌憚,又如何會予你代天巡狩之能。”
伊墨默然,将這話聽進去,順着蕭婧依所說想,皇帝早知她女兒身份,聯系起昨日,皇帝見她女子裝束并無驚訝之色,拿捏不定開口問詢道:“依兒,依你看,我身份何時敗露的?”
蕭婧依眼神驚變,“他與你說了什麽?”
伊墨實話道:“我昨夜動身前未多想,如此裝扮直到禦前,陛下卻半分訝異沒有。”怕蕭婧依多想,伊墨跟了句話安撫她:“此地要緊事當前,陛下未曾降罪,只是……我想不出何時瀉露了身份。”
蕭婧依凝視她片刻,坦誠道:“我直說你可不許怪罪我。也不許疏遠我。”
她這麽說,伊墨就想到了是她的緣由,搖搖頭,“不必多說,我懂得。你是為保全我。”
蕭靜依欣慰點頭,“只是可惜了,你的陛下心如針孔,容不下心無旁骛的忠臣良将。”
伊墨為她逗笑,“我可擔不起這美名。”
蕭靜依進一步跟道:“你便是前無古人的巾帼女将,定會名載史冊的。”
伊墨搖頭,心裏苦笑,欺君之罪,罪不問責親族,便是她祖上福蔭庇佑。
蕭婧依與她笑臉相對,心底已有計較。
·
另邊廂,淩晟一行清晨入城。尋一處僻靜客棧安置行囊馬匹,未多歇,淩晟點幾名暗衛随行,直往官府衙門那去。
那行人走了,蕭若霜則悠悠然去客棧後院閑逛,見到小廚娘,漫談幾句當地飲食風俗。
小廚娘實際是蕭館分號下屬,見到蕭若霜蘸水寫在竈臺邊上的蕭館标記,與她相認。
隔牆有耳,蕭若霜與人放聲閑聊之際,穿插幾句口型交代任務。
緊急事乃備足藥材當日交于她。再者,收斂江湛等人罪證。
……
衙門口門可羅雀,蒙塵的石獅子恍若沉睡。
淩晟等立于街口遠遠瞧着,整條街透着陰森氣般,教人避之不及。
甚至有拉車趕集的商販不惜多繞路,避開府衙前街。
淩晟直覺不對,叫住那位老人家,“老伯,小可瞧您繞路來此,為何不經那府衙前街穿過?”
老伯擺擺手,“可不敢喲!一聽公子便是外鄉人,不曉得渝州城的規矩。”
淩晟追問一句:“敢問老伯,此地有何規矩?”
老伯弓着腰神神秘秘向四下打量了圈,壓低聲音湊近,指着府衙前街說道:“衙前那街道可并非小民去得的,幾位可要當心規避……”
淩晟擰起眉頭,直覺他話裏有話。随行侍衛窺一眼主子,揣摩聖意,接話道:“不過是尋常青石路,城中做主的是百姓父母官,又不是那逞強作惡的賊人,街頭巷尾哪裏有我等百姓去不得的地方!”
那老伯驚得瞪大眼,淩亂的花白胡須顫動,提心吊膽左右瞧瞧,未見有人留意這處,适才松氣,好心解釋道:“幾位不知此地情形,萬萬不可渾說啊!”
淩晟瞧着老伯神色轉變,眯起眼問道:“我等的确初來此地,還不知那前街的奧秘,還請老伯指點一二。”他說着,向旁邊人掃一眼去。
方才接話的暗衛從自己袖口摸出一錠銀子遞出。
“不可不可!”老伯吓得向後瑟縮了下,緩了緩神才道:“那處留作官府公幹之用,幾位勿要涉足自當平安。”老人家言于此,牽起驢車離去。
淩晟盯着那滿車貨物與佝偻背影遙望許久,被身邊人喚回神,“少爺,這渝州當真是表面太平。”
淩晟舉着扇子遙指那遠去老伯,“你可知那老伯為何害怕?”
暗衛中有人嗤笑,“大抵是沒見過這麽大錠銀子吧?”
淩晟搖頭,“行商之人愛財還來不及,哪裏會怕?他并非怕我等,是怕了他們。”他提着扇子向後指了指,舉步要走。
“少爺,我們不去衙門嗎?”回程時按耐不住有暗衛追問。
“不急。”淩晟手中竹扇輕搖,他不慌不忙繞回主街市集信步閑逛。
“少爺,那我們現下去何處?”
“歇息。”淩晟打發滿腹疑問的随從,見着販賣稀奇玩意兒的攤位湊過去瞧。
随行幾人互相遞個眼色,暗嘆一句: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
淩晟等步入客棧已近午時,招呼餘下人等用膳。
午後,淩晟派人請蕭若霜,與她在房中密謀好半晌。
入夜,衆人齊聚淩晟的客房,除同行暗衛、侍衛,還有蕭若霜及蕭館分館主事。
蕭若霜代為轉述聖意,向在場人分配任務。
淩晟則悠然臨窗遠眺,垂眼瞧着街市依稀的燈火,不知道想些什麽。
衆人領命之後,蕭若霜到他身後請示聖意。
他只是呢喃了一句:“今夜清寒,依我看,明日該是青天白日了。”
如今萬事俱備,靜等明日到來。
“陛下所言甚是。”不止答話的蕭若霜,滿屋人目光晶亮,磨刀霍霍,擎等着破曉之時,齊力攪散這方渾水,劈裂陰雲迎朝陽。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本卷末尾。
結案回京,收拾蛀蟲
☆、思過【微調】
蕭婧依再醒來時,眼前所見大為不同——
入眼是四方邊角的墜飾紗幔的頂棚,落手處覆有綿軟錦被,蕭婧依突地驚坐起,垂眸掃一眼自己,比昏睡前多添了外衣,旁的未覺不妥,蕭靜依适才緩下,擡眸晃過精巧齊全的空寂車廂,傾身拉開軒窗,舉目瞥見所思之人,臉頰粲然不期綻放。
行伍出身的人自比旁人多存些警戒心思,伊墨若有所感,霎時回頭,遙遙望見她,扯緊馬缰放慢進度,等徐行的馬車追來。
“宮主,您醒啦?”瞧見伊墨緩行貼近車轅,趕車的蕭若霜微愣,急着回頭掀開門簾探了一眼,随即驚喜道。
蕭婧依懶懶應一聲,撐在窗棂的手暫未落下,遙望窗外成片竹林,蕭婧依素來不慣這天色,蹙眉問:“渝州事了了?這是到了何處?”随行隊伍中,抛去駕車的蕭若霜與伊墨,三幾護衛随行,前頭再未見車馬,蕭婧依心思鬥轉,暗暗松氣,不與那位皇帝陛下同行,倒是她福祉。
也不知自家宮主在問誰,只是見伊墨就近,蕭若霜便默了聲,悄然放下門簾,專注趕車。
伊墨掠一眼趕車人情形,回望車內女子,潤聲,詳細答了:“江湛之下盡數被撤職查辦,陛下坐鎮渝州,從桂州調度官員暫代知州之位。”伊墨頓了頓,眼裏含笑回視她道:“我們現下已出渝州,若霜姑娘說至多兩日便可出蜀。”伊墨深深望她一眼,掩下嘆息,跟道:“你且在恢複,當心着涼,快回去歇着。”
蕭婧依渾不在意君臣朝堂之煩惱事,孩子氣般,因伊墨這幾句寬慰,展顏,歡喜點頭應了,收回撐窗的手。
這方腳下,是為騷客文人古來推崇的煙雨美景之所在,只是蕭婧依這位北方女子獨愛北國,珍視那千百不同的四時之景——蓬勃的春、熾熱的夏,怡人的秋,便是邊塞那處的枯寂的冬,在她心底也是暖陽遍布。
只是當下結伴同行倒也尚可……知己相酬,何懼天涯路遠?撤手阖窗之前,蕭靜依偷眼瞄窗前騎馬緩行的溫潤女子,靜默歡喜着彎唇。
·
護送蕭靜依的一行人大大方方行走在官道上,踏着半遮半掩的日頭餘光,徐徐北行。
這廂安穩恬淡,千裏之外的京中卻是暗湧四伏——
皇帝稱病,皇後禁足,朝局不穩,外憂內亂之時,內侍總管李安,這位留守公裏的唯一知情人,帶禦前伺候的宮人們到清寧殿外求見太後。
太後單獨召見了他,聽得皇帝微服之事以及李安在皇後被禁足當日在仁明殿外聽得的些許內情,拍案而起,當即降下雷霆之怒。李安兩股戰戰,慌忙告罪,恨不得以頭搶地……
此後,太後宮殿之前,日日得見李總管帶禦前宮人跪請她老人家出山主持大局那一幕……
太後回歸前朝理政,解皇後禁足,召重臣議政,此間種種,按下不表。
·
宮內不安寧,宮外亦如是。
驸馬府上,書房的門蕭瑟緊閉,已近兩個時辰,知曉驸馬爺傷未痊愈,下人不安,加緊往公主府送信。
淩楚本不再府上,聽聞皇後嫂嫂解禁,去仁明殿公主府總管收到口風,親自到宮門口去迎,等見了明媚張揚的小主子,慌忙迎上去,将驸馬府遞來的消息告知。
淩楚聞言神色一凜,緩過神來匆忙入轎,急道:“驸馬府,快!”
不顧匆忙見禮的下人,淩楚領人加急入府,匆匆步履與慌張神色為書房門遮擋。
其間分毫聲響都無。
淩楚定心,擡眸,推門而入。
“驸馬!”正對門,史岩頹唐般斜靠在椅背上。淩楚見之,心收縮了下,不顧身着繁複宮裝,疾奔而去。
“公主。”史岩起身,驀然望見她,晦澀的眼底迸發光彩。
淩楚進到他人前,手不安地扯住他袖口,抿唇強壓心亂,仰頭嗔道:“你怎地不好生歇着?”
“無礙的,我已然大好了。”他望着她,輕柔捧起她的手,合入掌心,“不顧風雪匆忙而來做什麽?”瞧見小姑娘撇嘴,史岩點到為止,溫言道:“公主陪我坐坐吧。”他說着,牽着她一并坐下。
被他珍重待之,再大的氣急也隐沒在倏忽間。淩楚默然嘆息,随他坐了,不放心盯着他的臉色打量。
所幸,瞧着,氣力不足但精神頭尚可,淩楚稍稍安心。
兩位主子坐了,極有眼力見的府上管家使個眼色,差小婢女去奉茶。
待晚些時候,飲過茶,散過步,敘過話,随千歲殿下心意,安頓在驸馬府上。
“近來可有煩心事?”入夜,淩楚顧念着史岩有傷,與他兩人早早歇下了。同床共枕,親密無間,淩楚放輕呼吸,心跳随枕邊人氣息幾番波動,她擁着他,思量再三,輕輕問出口。
本朝依禮制,公主與驸馬各居府邸,平素裏的親疏聚散,全傍公主殿下的心意,如此看來,原本該是驸馬多多主動才是,只是當朝這一對兒,反倒是公主殿下不顧及纡尊降貴閑人口舌,日夜貼靠着驸馬。
近日史岩養傷,淩楚更是恨不得寸步不離他。
今日她只不過入宮一趟,他就這般不管不顧的。公主殿下有些惱,蔥白指尖在他精壯腰杆上戳了戳,便作懲戒。
原本陷入憂心事的史岩垂眸,吻吻愛妻發頂,“我閑散在家,哪裏有什麽煩惱事?不過是記挂朝局。不知宮裏情形如何?”
淩楚放松靠入他懷,“皇兄尚且閉門休養,母後代為理政,今日已然替皇嫂做了主……”
史岩不語,他信淩楚對他的信重,她也照搬“皇帝急病”那套說辭,不過是也被蒙在鼓裏罷了。念于此,史岩冷笑,宮中之人,哪裏有純粹又鐘情的?
他垂眸,下巴抵在愛妻發頂眷戀地蹭。
皇家人慣來薄情,自己懷裏的,是唯一的滄海遺珠罷。
攬着愛妻,輕輕閉目,史岩安心許多……每當這般親密無間,史岩才恍惚覺得他二人是夫妻,僅此而已,若當淩楚着宮裝或是他換上朝服,他便自覺代入到臣子面見君上的情景中。
史岩自出生便是衆星捧月,家世顯赫,文韬武略也是一等一的,只是,每每面對公主之身的淩楚,他會不甘、會自苦。
君臣之禮不可費,君臣身份永遠是橫貫他夫妻之間的鴻溝。
史岩暗自發誓破除這障礙,這緊要之事,便是協助父親成就偉業,取下這江山,日後,待老父百年、他登位時,與心愛女子攜手,共享這萬人之上的尊榮。
直白而言,史岩不過俗人,那無上尊位、無邊權力,于他亦有莫大誘惑,只是史岩最最看重的,是不久後與愛妻的尊貴日子。
他原以為時候将近了,只是渝州一事行差踏錯,重用了那草包江湛,如今東窗事發,史岩回想着今日收到的渝州寄來的密信,心生暗湧。
江湛敗了,渝州失了,明日,他急需找父親與同友詳細商議後路才是。馨香滿懷,又心思疲累,史岩緩緩睡去,最後一絲念想是:還需得避着她。
·
奉先殿
“皇後自省得如何了?”殿門輕啓,沉穩威嚴的聲音震蕩入耳,殿內女子直身跪地,垂眸不語,待鳳袍占據眼簾,叩拜行大禮,“母後金安。”
“金安?哀家可能安得了?”太後斜她一眼,轉身,面向皇家先祖靈位,自行奉上三炷香,肅然道:“皇後可知錯?”
司馬梓伏地,斂眉,“請母後息怒,免得傷了身子。”
“哼。”太後轉過身來,冷哼一道,為她毫無悔改之意,臉色浮現失望來:“皇兒癡迷那妖妃,蕭氏仗着皇帝寵愛枉顧禮法、失儀失德,哀家不追究于她是姑且看在皇帝面子!你、”李太後素手一指垂首女子,氣恨道:“司馬家禮儀世家,未料想你也是個不成器的!與蕭氏沆瀣一氣瞞騙皇帝是為欺君,身為後妃私自幹政是為亂政禍國,這條條罪狀無論哪一條都夠你司馬家覆滅!你、就在祖先面前好好想想罷!”太後言于此,拂塵而去。
殿門閉合如初。方正殿宇寂寥冷清,供奉先祖靈位的奉先殿更是如此,陰氣盛而陽氣衰。
便是地上青磚也比旁處的冷硬許多。
司馬梓跪在被壓實的蒲團上,深切感受着地縫中升騰起來的不絕的入骨的寒意。
殿中寥寥燭火越見奪目,煙塵之上,亂目蒙心,司馬梓閉目,她心知,入夜了。
自打被太後解禁,她在此跪了大半日……是因太後對她這位端莊沉靜的皇後大失所望,為她相助蕭靜依逃出宮的舉止。
半日之內,太後三令五申,親自到此或命人傳話給她,司馬梓深知太後厚愛于她,但凡他服軟認錯,或許此時便不會是她孑然一身閉門思過的清冷情形。
司馬梓,不,應該說是落魄的沈家小姐沈念,她曾幾何時蟄居司馬府時,細細了解了宮中的人事,尤其是三位正主——太後、皇帝、蕭貴妃。
而她決心入宮,除了便于探知家門冤案的內情,另外,還寄希望于那位知明理顧大局的太後——早先年力排衆議輔小皇帝登位的奇女子。
司馬梓入宮之後兢兢業業,尤其對太後,常日請安或病中侍奉,盡心盡力,唯恐怠慢她老人家……
只是到如今,努力盡然荒廢了——
太後逼問她相助蕭婧依出宮的原由,事關伊墨與她,事情背後隐着她二人的身世,她答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老人家失望,眼睜睜看之前的努力泡湯……
墨……
窗外北風嗚咽,心思轉回時,想來夜深人靜,纏繞心底的情緒漫湧而出,對自己的委屈不甘失落,以及,品不出酸甜的對那個人的思念。
隔牆有耳,宮內的處境,她從不放心,便是一句輕喚,沈念也掩埋于心了。
一瞬,像是平息了心內湧動,
塵埃落定。
作者有話要說: 按道理講,這一章應該講渝州的事,但是這篇文将近一年了,坑實在太深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還是撿重要的描述吧~
謝謝你們的不離不棄,雖然我都半年沒收到這篇的評論了,但我還能假裝不傷心……
下一章墨念合體了O(∩_∩)O~~開森,她倆終于可以并肩戰鬥了……
皇帝不讨喜,先讓他邊歇着去。
☆、預謀
又幾日,渡過淮水。蕭姑娘精神頭好些,一行人漸漸加快趕路進程,夾道的青松翠柏籠着曦光暖陽,淺薄荒涼意。
途中天色正好,量那京師鼓吹的陰風再是勁猛,也影響不到此。
京中這陰風來去,還要從皇後罰跪的次日說起——
那日後夜,仁明殿上下宮人苦心求得太後恩典,緊忙趕至奉先殿去接回自家主子,只是,先行進門的宮女驚覺,皇後娘娘體力不支,暈倒在殿中香案之前。
接回主子,急召太醫,向太後宮裏報信……皇後宮裏內外亂了起來。
因着皇帝“急病”早朝暫歇。太後宣重臣問政每日不誤。翌日,司馬蕭等照例去清寧殿上禀政事,議政結束告退之時,獨自被太後留下。
太後有意遏止皇後病倒的消息,屏退旁人,單将消息告知于這位國丈。
司馬蕭心急,匆忙告退繞道仁明殿。
司馬蕭到時,宮婢忙進忙出,太醫在外間竊竊私語,他隔着珠簾向內遙遙望着,隐約得見靜卧的單薄女子。
司馬蕭深吸一口氣,跻身三幾太醫之中,“幾位,皇後病情如何了?”
幾位醫癡大人讨論得正當激烈,被人攪擾才發覺司馬蕭的存在,匆忙向他見禮。
司馬蕭沒甚心情,扶起太醫院首,忙道:“趙大人,皇後何時醒來?”
“大學士且寬心,皇後娘娘病因乃是寒邪入侵,再者,娘娘體質弱,又勞累過度……我等已然為娘娘施針,相信不出今夜娘娘便可醒來。”
聞言,司馬蕭神色松動,躬身道謝。
趙太醫慌忙将人扶起,又道:“國丈大人有所不知,我等方才是在探讨改善娘娘體弱的方子。”
“有勞諸位了。”司馬蕭再拜。
“大人快請起。”趙太醫扶起司馬蕭,回身與太醫院同屬繼續商議用藥。
司馬蕭不再叨擾,招來司馬梓的貼身侍女詢問情形,另好生囑咐了番,不舍離去。
皇後病着這事,總歸沒瞞住。恨不得只手遮天的史家父子收到風聲。
史弘專程上門找兒子商量,父子倆緊閉書房門議話到傍晚。
晚膳一拖再拖,淩楚在花廳左等右等不見那對父子,親自起身去書房外請。
她憂心史岩身體,便也顧不得禮儀孝道,差人進去遞話。
且自發愁的驸馬爺聞訊展眉歡顏,恭敬向父親揖了一揖,“天色近晚,父親今日不妨住下,眼下渝州那方未見回響,卻也是好事,退步來講,江湛愚笨但不糊塗,他拿捏得準輕重,丢官事小,殒命為大。”
不待他說完,史弘冷哼,壓低聲音道:“你當皇帝小兒好糊弄麽?渝州一事,涉及軍官商民,牽扯甚廣,皇帝單留下江湛未處置,十有八九便是要重懲!”
史岩聞訊吃了一驚。史弘觀他神情,嘆道:“渝州這火是撲不滅了,當務之急,是要将它遏止住。”史弘言于此,掌心垂直落下,比量個截斷的動作。
史岩大驚,眼掃過窗外,進一步道:“父親,可是陛下尚在渝州!”
史弘搖頭,手掌落上史岩肩膀,神色淡漠,“未嘗不是天意如此。”史岩半晌回不過神,史弘順手拍拍他肩膀,親切道:“好生養着,忙碌時候且在後頭呢!”
史弘開門踏出,向福身見禮的公主回了個禮,謝絕她挽留之意,大步離去。
“驸馬。”
史岩半刻未回應,淩楚踏進屋子,近前,她略一蹙眉,鼻息間若有若無夾雜燒紙味。
皇家人可以說在名貴香料中泡大,淩楚又向來心思敏銳,向裏款款幾步便可确定。
不但是燒紙味,而且紙張原料是竹木……淩楚擡眸時,将疑慮壓在心底,端笑對眼前的男子,她最近的枕邊人,裝作無意問道:“驸馬與公爹流連書房,可是朝中有要事?飯菜都涼了。”
“瑣事而已,無礙的。”史岩回神,輕握她手,笑對她。
“如此便好。”淩楚垂眸,眼前失望一閃而過,“那去用膳吧。”
夫妻倆言笑晏晏般相攜而去,各自心事滿懷。
·
次日,史岩一大早不見蹤影,與他一同消失的是府上的驸馬随從。
淩楚問過管家與驸馬貼身侍女,前者答得游刃有餘,後者驚慌而茫然。
淩楚心裏有數,呵退下人閉門不出,在寝室仔細搜索了番。
未果。
淩楚跌坐在軟榻邊,心血漸涼。
史岩待她恭敬而愛惜,淩楚想不出朝堂內外有何事是史岩與她說不得的……
她身為皇家公主,便是将政事說與她也未嘗不可,再者,往日這般情形也不鮮見……
若真是什麽必當瞞着她的,淩楚想見的,僅兩種情形,一則史岩自身之事,譬如前陣子他受傷之事,史岩本意瞞着她的,她得知此事還是進宮探望母後無意聽宮人說得。再則,是與她身份有關,與皇家有關。
眉心一跳,心裏一沉,淩楚先想到她的同胞兄長,當今皇帝。
近日,密切登門拜訪的,除史岩父親,還有三幾朝臣,淩楚不識武人出身的成安侯,京兆尹趙秋生她卻見過。他幾人與府上來往密切,淩楚起初當他們情誼非同,未覺不妥,只是如今,她不得不多想——
史岩與他們長篇大論,比之,在自己面前閉口不提。
淩楚直覺得史岩避她之事與後一種猜想有關……
莫非……?大膽的念頭閃過腦海,淩楚驚起。
·
史岩進入密室,方一落座,下首人向他見禮,齊道:“恭賀驸馬爺大喜!”
“諸位玩笑了,渝州傾覆,火燒眉毛,我有何喜事?”史岩冷笑,擡手示意他們入座。
幾方落座,一時靜默,席間有人扼腕嘆息。
趙秋生發聲,面朝上首抱拳敬道:“爺您有所不知,近日,下臣有大發現。”
史岩淡漠哼道:“陛下回銮了?還是那江老頭進城了?”
“爺您說笑。”趙秋生賠笑道:“昨日戌時左右,臣之下屬巡視東市,見到一人行跡鬼祟……爺您絕猜不出那人是誰。”
史岩端起茶盞閑适品茗,趙秋生頓覺尴尬,自行揭秘道:“我的人親眼瞧見禮部侍郎伊大人夜間鬼祟進出東市的典當鋪,今日我親自盤查過那鋪子,聽那店主親口承認,伊硯到他那處是為兌換銀子。”趙秋生伸展一只手掌,加重聲調耐不住興奮道:“足足五千兩!”
史岩霍然而起,瞪圓眼睛瞧陰仄仄笑着的男子,又驚又喜,又難以置信,“趙卿,方才你說誰?”
史岩與他黨羽,向來尊卑有別,他被尊為“驸馬爺”或“爺”,回下頭人的稱呼往往是姓氏後加個卿字。
俨然以天家人自居。
眼下聽這位爺問詢,趙秋生恭敬應了這話,将情形詳細說明。
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史岩右手攥拳砸在左掌之間,振奮道:“當真是好消息!本官還愁他姓伊的不出事端!如此當真天助我也!伊墨虧欠與我,他兄弟又與當年江州案有幹系,老天有眼!今日總算容我扳回一城!”
趙秋生順勢接話:“爺明鑒!伊家兄弟實乃您成事之障礙,如今伊硯貪.污.腐.敗事出,伊家就算倒了,伊墨手無兵權、小小芝麻官不足為懼!”
“不錯!”史岩贊同道:“不過我等不可大意,盡早除去他二人永絕後患才是!”
“是!”登時,下頭一片響應。
史岩捏緊拳頭,臉上繃緊,面露陰狠之色。
當日他與公主大婚前夕,朝中傳言,道伊墨本也是驸馬爺人選,只是陛下權衡再三,欽定出身優渥的相門公子史岩。
史岩娶到公主不假,只是同時,所謂“奪妻之仇”無聲烙印下。
從此後,史岩看伊墨不過,命下屬人徹查伊墨家世,得知“他”實為當年涉江州案的“罪人”之子,千方百計下手除“他”。
之前幾次無果,眼下,扳倒伊家的機會,他斷無放過之理!
史岩冷笑,眼底狠厲更重。
作者有話要說: 趁熱打鐵……
前章修改是回去補了句太後的話,別的沒什麽。
這是第一篇原創長篇,哪怕坑底再沒別人我也不會坑了它,更何況還有呢~
以後我會加緊更這篇以及另外兩篇的!
【特此按戳留印】
最後問一句:伊小弟要被惡人欺負了,念姐姐要發威了,伊墨要回京了,不期待咩?
☆、傳信(捉蟲)
得令,京兆尹趙秋生不耽誤,回府衙召集麾下。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侍郎府被京兆府人馬圍個水洩不通。
史岩另派人在門前堂而皇之傳揚伊硯貪.贓枉.法收攏不義之財的消息,府門前熱鬧一時,圍觀百姓神色各異議論紛紛,訝異私語者有之,朗聲怒罵者有之,搖頭扼腕者亦有之。
人群中,唯一人,神色憤憤。
正是曾居于府上、與伊硯朝夕相處的月岚。
月岚眼見着風骨卓然的瘦削男子為惡劣的武夫推搡着架出門押走,從始至終面不改色。
按捺住沖過去帶走他人的念頭,月岚迫使自己定心,再一瞬想到司馬梓,是了,她家小姐如今是皇後之身,必定有法子救伊硯出來的!月岚轉身繞過街角向北直奔宮門。
無官無憑,月岚被守門禁軍攔下。
兩把長刀交錯橫在身前,月岚咬牙,不甘離去。
月岚無奈,輾轉學士府。學士府衆人識得這位月岚姑娘是“二小姐”貼身侍婢,爽快請人進門。
聽聞學士大人還未散朝回府,月岚在偏廳焦急期盼,急得坐立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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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梓受涼傷寒,昏睡過午時方醒。
寝殿裏幽幽靜靜的,她無意道出的“靈兒”無人回應,撐床坐起,記起月靈去了北邊,月岚也不在宮裏。
頭腦昏沉,身弱無力,司馬梓勉強要起身,膝蓋一彎跌回榻上。
雙膝實實在在酸疼着,司馬梓輕手揉了揉未見和緩。
她在床邊靜默坐了片刻,不得不妥協,喚侍女進來協助更衣。
候在門口的掌事宮女領命率衆侍女魚貫入內,小心翼翼伺候自家娘娘穿戴洗漱得當,為主子宣了膳。
司馬梓不安心,未動銀箸先問:“緋雪,太後那邊如何?”
當值侍女正是被喚到的緋雪,她福了福身子,恭敬答:“自您昨夜……偶感風寒,”緋雪頓了頓,靈巧地避開主子的羞惱事,轉道:“太後娘娘令奴婢等好生照料您,太醫料您午後醒來,她老人家也是知道的。方才您醒來,鄭全已然去回禀了。”
自小進宮侍奉,緋雪是個心思靈巧的,自家主子是個心事不外露的人,她拿不準主子心意,便盡可能将所知都點到。
司馬梓點點頭,贊了衆人辛勞,捧起湯羹淺抿着。
司馬梓待下邊人寬厚,宮人都惦着主子的照拂恩德,緋雪亦是如此,她瞥一眼漫不經心用膳的主子,思忖再三,咬牙将宮外遞來的消息呈禀:“娘娘,學士府傳來消息,今日散朝,國丈大人病了。府上派了人來,在正殿等您懿旨。”
銀箸墜地,女子驚起,“ 你說什麽?”舅父的身體一向康健,司馬梓心髒驟縮,不祥的預感籠罩周身。
緋雪慌忙跪地,殿內侍奉的侍女随之紛紛跪地。
“奴婢不敢欺瞞主子,本想着您身子未愈,想等你安心用過膳再、再禀明您的。”
司馬梓垂眸,掩下憂慮,扶着桌案緩緩站起,向旁邊人掃一眼,“緋雪,扶本宮去正殿。”
司馬梓話未道出,緋雪已然搭手了來,聽她這話,心又緊了幾道。
這位主子,世家貴女出身,卻與旁人不同,身居高位,慣來要強,如是這般主動要她等近前侍奉,實屬難得。
對于這位,她們下邊人心生親近,緋雪得令,仔細着攙司馬梓出門,欣喜之餘心事高懸。
這位主兒身形不穩、腳速又慢,強撐着難掩病态,緋雪從旁瞧得真切,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