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她喜歡你

何詩宜原本以為, 好不容易得到了跟林霰同床共枕的機會,她一定會激動得睡不着。然而事實上, 當真的躺在林霰身邊時,她心裏卻是一片平靜。

并不是因為這件事不值得高興,而是何詩宜終于從之前那件事裏,隐隐窺見了一點真相,然後明白, 林霰對待感情的态度, 不可能會輕易改變,而自己要走的路還遠。

似乎有許多紛雜的念頭在她腦海裏此起彼伏的浮現,但又無法細究出它們究竟是什麽。就在這種紛擾之中, 何詩宜閉上眼睛, 很快睡了過去。

反倒是林霰一夜未睡。

何詩宜醒來的時候,她正在的書房裏畫畫。

窗簾被完全拉開, 九月的陽光溫暖絢爛,透窗而入。而院子裏被籬笆圍住的菊花開得正好,白的粉的紫的黃的, 擠擠挨挨一大片。而林霰就站在窗邊,對着畫板提筆沉思。

昨夜的陰霾似乎已經徹底從她身上消失,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何詩宜走過去,注意到林霰身邊的書桌上用細頸的瓶子插了一枝淺紫色的菊花,花瓣上猶帶露水。

再轉頭去看畫板,上面畫的是一位廣袖博帶、亭亭玉立的女仙,發髻高挽、手執蓮花, 五彩雲霞在她腳底與身周彙聚,越發顯得仙姿渺渺、出塵遺世。

林霰畫得很用心,連細節處的每一個褶皺和雲紋都細細描繪,這幅畫絕不是一兩個小時能畫出來的。

“你什麽時候起來的?”何詩宜忍不住問。

“四點。”

“那麽早?”何詩宜吓了一跳。那豈不是根本沒睡多久?

林霰道,“忽然有靈感。”

何詩宜恍然大悟。但還是忍不住說,“睡眠不足對身體不好。”依靠靈感為生的職業,總免不了日夜颠倒、生物鐘紊亂、作息異常、飲食無序等等副作用。時間長了,身子自然就毀了。

平時何詩宜是很注意盯着林霰的作息時間的,所以說了一句之後,她又轉開話題問,“你畫的這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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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霰說是忽然有了靈感才起來畫的,但是她的靈感為什麽會是一位女性的神仙?而且……何詩宜總覺得這位女神仙看上去有些眼熟,不是那種她曾經見過的眼熟,而是……像一個人,只是想不起來像誰。

“是你。”林霰落下最後一筆,後退兩步端詳片刻,将畫筆擱下,才開口說。

“什麽?”何詩宜莫名所以,但再去看時,她忽然明白這位女神仙到底哪裏眼熟了。眉眼之間,的确是跟自己有些相似,只不過線條更柔和,五官也不似自己這麽立體而已。

但是她什麽時候成了女神仙了?

還是昨晚“英雄救美”的身姿打動了林霰,讓她覺得自己像是仙女下凡?

何詩宜心裏忍不住臭美,但又隐約的覺得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不說昨晚的爆炸頭哪裏有女神仙的風範,單說林霰也不是這種有想法就直接表達的性格。

林霰說,“這畫裏的人是你——何仙姑。”

何仙姑三個字仿佛重逾千斤,咣當一聲砸下來,砸在何詩宜頭上,将她剛剛冒出來的那點兒飄飄然砸沒了,整個人從空中落到地上。

是了,畫裏的那位女神仙,頭發是挽起來的。古代只有出嫁的婦人才會将頭發全部挽起,以區別于留頭發的少女。雖然“姑”字已經昭示了何仙姑這位道教女神仙的身份,但是林霰真的将她畫出來了,還長得跟自己那麽像,還是讓何詩宜有一種仿佛被雷劈過的感覺。

為什麽要大早上的起來畫這種東西?林霰心裏在想什麽,這一瞬間,何詩宜真的是半分都猜不到。

……

徐霆來的時候,何詩宜和林霰正在吃早餐。

早餐自然是出于何詩宜之手,徐霆得知之後,竟然也不怎麽驚訝。——林霰那個樣子,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藝術家,何詩宜則渾身上下充滿了倒貼的氣息,誰會下廚一目了然。

她坦然的坐下來跟着喝了一碗粥,然後才正式的向林霰打招呼,“你好,我是徐霆。雖然不是初次見面,但還是請多關照。”

“林霰。”

聽說自我介紹時說“我是XX”的人,對自己都十分自信,仿佛別人理所當然應該知道“XX”是誰。而徐霆毫無疑問,正是這種人。

“你聽說過我吧?”她對林霰說,“我跟何詩宜是一起長大的,好得能穿一條褲子的關系。她肯定跟你提過我。不知道她是怎麽說的,有沒有說我壞話?”

語氣裏滿滿都是不容錯辨的自信,将她跟何詩宜的親近彰顯無遺。

林霰不是太喜歡她這種姿态。

她當然能看得出來,徐霆跟何詩宜的關系很單純,沒有一絲一毫超出友誼的地方。有了這個基礎認知,就很容易推斷徐霆這是在做什麽了。無非是故作親密,試探自己對何詩宜的态度。

是為何詩宜好,但林霰不喜歡。

喜歡與不喜歡,在林霰這裏是很簡單的,她也不吝于直接表現出來。所以這個問題,她根本沒有回答。

徐霆還想說什麽,被何詩宜拖走了。

“你在幹什麽?”何詩宜無奈,“我們的确是好朋友,但可不像你語氣裏說的那麽黏糊吧?當着林霰的面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我替你試試她咯。”徐霆說,“我看你自己在這裏要死要活的,這個林霰的态度可不好說。感覺什麽都淡淡的不在意。不給點刺激,怎麽知道她心裏是怎麽想的?”

其實徐霆對何詩宜跟林霰的相處方式倒沒什麽不滿,畢竟感情的事,自己知道就好。哪怕何詩宜全程都在倒貼,那也是她願意。但她卻怕何詩宜付出了一切,最後什麽都沒得到。

吃虧倒在其次,問題是,那時何詩宜能夠承受得住這樣的打擊嗎?

正因為林霰是那個支持着她從父母離婚的陰影之中走出來的人,所以何詩宜心裏必定更依賴她,一旦遭受來自她的拒絕和打擊,未必還能再次走出來。

而林霰一看就很冷淡的樣子,也不像是能夠給何詩宜回應的,讓徐霆怎麽可能不擔心?

而且她這麽做,也不是無的放矢,肆無忌憚。而是先從何詩宜之前的描述裏确定,兩人的關系應該很親近了,用她的話說,跟談戀愛沒什麽分別。而這個時候,或許一點外來的刺激,反倒更容易促進兩人揭破這層關系。

不然,第一次登門拜訪,又知道何詩宜對林霰死心塌地,她身為好朋友,就算不努力跟林霰打好關系,至少不會說不讨好的話,免得以後見面尴尬。

“就知道你是來搗亂的。”何詩宜說,“我再重申一遍,這件事我有我的打算,暫時不需要你任何形式的幫助。乖乖當個上門的客人,給林霰留點好印象,OK?”

徐霆連連點頭,然後臉色瞬間由嚴肅轉為嬉笑,擡手在何詩宜肩上一拍,“不過我真的不得不誇你一句,眼光不錯。”她視線往客廳的方向一轉,“太漂亮了。就是我覺得吧,配你是虧了。”

見何詩宜已經開始咬牙,她立刻抓住機會溜出去,重新回到了客廳,在林霰身邊坐下。

林霰發現何詩宜的朋友也有跟她一樣的“自來熟”技能,而且厚臉皮,像是根本感覺不到別人的拒絕,更不會尴尬,十分自如的開口,“我剛才的話還沒說完呢。何詩宜這個大禍害,以後就交給你管理了。我總算能輕松一下。”

“為什麽?”林霰問。

徐霆說,“回頭你自己問何詩宜,從小到大她坑了我多少次,不是個禍害是什麽?阿彌陀佛,惡人自有天收,遇到了施主你,也是她的劫數。”

“為什麽要把她交給我?”林霰再次開口。

她的意思是何詩宜是個獨立自主的人,完全可以對自己的事情做出決定,負起責任,不需要誰把她交給另一個人。但徐霆很顯然誤解了這個問題,以為林霰在裝傻。

她的臉色微微沉下來,目光銳利的盯着林霰,“她喜歡你,別說你不知道。”

“那是我跟她之間的事。”林霰淡淡道。

徐霆被她這種油鹽不進的态度氣得三屍神暴跳,偏偏何詩宜還在另一邊虎視眈眈,林霰的态度又十分明确,她陡然發現自己似乎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讓這兩個人自己去折騰吧,等吃了虧,自然就明白自己是為她們好了。她這麽想着,總算是勉強收斂心裏的情緒,将話題轉到林霰會感興趣的部分,“好吧,我們不說這個了。聽何詩宜說,你的畫畫得很好,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瞻仰一番?”

徐霆眼光見識都是一流,雖然并非專業,但在美術鑒賞上也頗為不俗。當她好好說話的時候,眼光敏銳、言辭犀利、見解獨到,林霰才覺得何詩宜這個朋友沒有交錯。

直到吃過午飯,徐霆才告辭離開,還非要何詩宜送。

“你不是認識路嗎?”出了門,何詩宜忍不住吐槽她,“特意要我送出來,顯得重視你嗎?”

“太嚣張了啊何詩宜。本來還有件事關于林霰的事要跟你說,不過現在嘛……”

“徐大小姐出門,小的自然要恭送。”何詩宜臉色立刻一變,谄媚的道,“有什麽關于林霰的事,是你知道而我不知道的?”

“她已經知道你喜歡她了。”徐霆說。

何詩宜終于不那麽淡定了,“她怎麽知道的?你又怎麽知道?”

“我剛才告訴她的咯。”

“徐霆!”

“先別激動。但我覺得,在我說之前,她應該就已經知道了。因為她很淡定,看上去完全不吃驚。”徐霆說,“而且你知道她是怎麽說的嗎?‘這是我跟何詩宜之間的事’,啧啧,說她對你一點感覺都沒有,我不信。”

“大小姐,我真的要給你跪了。”何詩宜捂臉,雖然這個結果并不壞,但什麽都攤開了說,她接下來怎麽跟林霰相處?是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還是索性攤牌?如果攤牌,結果卻是自己會錯意了怎麽辦?如果裝作什麽都沒發生,或許會讓林霰誤會……

這一刻,何詩宜深刻的認識到,“亂拳打死老師傅”這種令人深惡痛絕的攪渾水的方式之所以讓人厭惡,就是因為它的蠻不講理,完全無視既定的規則,讓人無從下手。

“你們現在的關系,外力推動一下或許不是壞事。”徐霆說,“何詩宜,你知道嗎?從做朋友入手接近喜歡的人,這是個很好的辦法。但這段時間通常來說都不會太久。持續兩三年以上,那你們可能這輩子都只能做朋友了。”

何詩宜微微一愣,繼而下定了決心,“你說得對。”繼續拖下去,情況只會越來越壞。變一變或許并不是壞事。

這世上哪有那麽多的水到渠成?多數能夠修成正果的感情,一開始也往往并非兩情相悅。相較而言,她所面對的情況,已經算得上好了。而林霰性格被動,不可能會主動揭破關系,如果她也沒有勇氣走出這一步,那她們就像徐霆說的那樣,也許只能做一輩子的朋友了。

醍醐灌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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