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鶴望原(一)
鶴望原離關城不算太遠,但卻是個荒涼的地方。除了巡邏紮營的士兵,便再沒了別的活物;最近的村寨,也需騎馬走上許久。
都說是這片古戰場死了太多人,總有戰死的冤魂徘徊不止,才讓這兒變得如此荒寂,除了小腿那麽高的莽莽野草與染着鏽漬的積水,便再沒了其他東西。
鶴望原上甚至還有傳聞,說是半夜時分,那些死在鶴望原上的幽魂便會出來晃蕩哭泣,一邊唱着令人膽寒的歌,一邊嚷着要回家去。
這傳聞說的有頭有臉的,極是注重細節,特意強調了鬼魂有天恭國與大燕國之分,所以有的鬼魂哭着要回大燕的上都,有的要回天恭的京城,據說哭的口音還帶區別。
江月心不是頭一回來鶴望原了,騎馬尋山路時,都是熟門熟路的。她小時候便常被兄長帶來,基本是依着鶴望原玩大的,因此一點兒都不怕。反倒是跟在她身後的顧鏡,一副忌憚的模樣。
兩人到了鶴望原上駐營的地方,便見得一溜士兵正在挖壕,滿地都是淤泥。不遠處,是一片黃黃綠綠的漫漫蘆葦,随心所欲地長着,似一張鋪天蓋地的絨毯,将沾了泥淖的地給包覆了起來,好似與陰沉沉的天連成了一片。
顧鏡牽着馬,跟着江月心往營帳裏頭走。馬蹄踩在泥淖裏,便留下一個淺淺印子并幾根蘆葦斷杆。
他蹙着眉,道:“小郎将,聽聞鶴望原上常有鬼哭……”
江月心問:“阿鏡怕鬼?”
顧鏡微怒,道:“我怎麽會怕鬼?自然是怕你這傻犢子被吓壞了。”
江月心道:“我不怕,你且放心。”
顧鏡依舊頗有疑慮:“可我聽那邊的軍士,将鬼魂之事說的有頭有臉的……”
江月心眨眨眼,很耿直道:“我真的不怕鬼。”
顧鏡權當沒聽見,謹慎地望着莽莽的荒原,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江月心恍然大悟道:“我懂了,果然還是阿鏡怕鬼!”
顧鏡:……
——就算是怕鬼那又怎麽了!
顧鏡性子驕傲,容不得江月心落他的臉面。當下,他便擰過臉去,冷哼一聲,道:“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句,鬼魂之說,我還是信的。若人是冤死的,便會托夢來見,你想躲也躲不掉。”
“哎,阿鏡,這鶴望原其實是沒有鬼魂的。”江月心勸慰,“之所以會有鬼魂的傳說呢,那是我六七歲的時候來哥哥這兒玩,沒事兒做,編故事編出來的。”
顧鏡:……
“江家有你,可真是不容易。”顧鏡冷笑道。
“哎,我娘生我确實是很辛苦來着!生了大半日呢!”江月心對他的話摸不着頭腦。
這鶴望原乃是兵家要沖,再往鶴望原的東邊去點兒,便是大燕國的城鎮了。若是鶴望原被打下了,那不破關便是孤零零的。
大燕國被天恭國操控了如數多年,國民多有不滿,常有大燕國人起兵鬧騰,騷擾鶴望原。因此,鶴望原一向是巡邏的重中之重。
江月心奉了江亭風的命,帶着顧鏡去檢查長壕和駐營。兩人在軍營裏剛牽了馬,便聽到嬌滴滴一聲喚:“鏡哥哥——”
顧鏡渾身汗毛頓時豎起。
轉身一看,果見得霍淑君帶了個氣喘籲籲的丫鬟,騎着馬跟在二人後頭。她穿的光鮮,一身倩紅绫羅,如水似的嬌嫩模樣和這軍營格格不入。
“霍大小姐,你怎麽來了?”江月心大吃一驚。
“誰跟你說話了?”霍淑君瞪月心一眼,下了馬,便扭扭捏捏地與顧鏡說話,“我聽說爹爹把你派來了鶴望原,我便趕緊也來幫忙了。”
江月心:……
——幫忙?
怕是只能給顧鏡幫忙了!
“快,快差個人回去禀報霍大将軍。”江月心扶了額頭,很是頭疼地招呼身旁部下,“讓将軍把霍大小姐接回去。”
“我不!”霍淑君不樂意了,倔強“我是來瞧鏡哥哥的!你憑什麽讓我回去?我豈能容忍你和鏡哥哥單獨在鶴望原上卿卿我我?”
江月心:……
敢情周圍這一大群兵士,在霍大小姐的眼裏都不是人了。
江月心最不擅對付霍淑君這樣的人,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只能像哄貓兒似的順着毛,當下,她便把這個重任甩給了顧鏡。
“阿鏡,你好好照料一下霍大小姐。”江月心擺手,冷酷道,“本郎将去瞧瞧那邊的長壕修築得如何了。”
顧鏡那張漂亮的臉,瞬間就陰了下來。可比起顧鏡,江月心卻更怕霍淑君癡纏的性子,急匆匆地擡腳,往長壕那兒去了。
江月心是個坐不住的,到了壕邊,她見士兵忙碌地停不下來,便也挽了袖口,下地去挖。大半個時辰後,便沾了一身髒兮兮的泥巴。
她算算時間,覺得霍淑君也該鬧得累了,便打算回去瞧一眼。
鶴望原的天色暗沉沉,風一吹,蘆葦便歪倒下去。在一片黃綠之中,霍淑君那身水紅就格外亮眼些,江月心一眼就看到她正托着下巴,乖乖坐在一塊大石頭上。
“大小姐,累了,歇息呢?”江月心問。
霍淑君看到江月心一身泥汗,很嫌棄的樣子:“哎呀!你可髒死了,離我遠些兒。”一會兒,她又托了下巴,笑得很甜美,“鏡哥哥說去給我摘花了,讓我在這兒等他呢。”
江月心:……
江月心心底有不妙的預感。
“請問……”江月心試探着問,“阿鏡……啊不,顧小将軍,他去了多久了?”
“鏡哥哥已去了快一個時辰了。”霍淑君掰掰手指,苦惱道,“怎麽還不回來呢?”
“哎,大小姐你別等了。”江月心看不下去,“阿鏡他不會回來的,他從前也這樣哄別人。外頭風大,你去尋個地方坐坐呗。”
要是霍大小姐害了傷風,回頭霍大将軍追問起來,那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我不信!”霍淑君卻剜了月心一眼,氣呼呼道,“你想诓騙我走,我偏不。鏡哥哥怎麽會騙我呢?他長得那麽好看,一看就不是個會騙人的男人。”
江月心倒吸一口冷氣。
——正因為是長得好看的男人,那才容易騙人啊!你看那謝寧,可不就是騙中好手?
她陪着霍大小姐又等了大半個時辰,見顧鏡沒有回來的影子,便生拉硬拽着要霍淑君去安全的地方坐着——鶴望原上盡是臭男人,霍小姐又不精武藝,這樣與一個小丫鬟孤零零地坐在外頭,還是不太安全。
霍淑君滿口的不情不願,一會兒說“鏡哥哥一定會回來”、一會兒說“我還要在這等”,可卻抵不過江月心的渾身力氣,被她拽到營房那頭去了。
在營房的主帳旁,江月心和霍淑君赫然碰見了顧鏡——他提着只烤兔兒,和另外幾個男人相談甚歡。
冷不防看到霍淑君,顧鏡的臉色都變了。下一瞬,顧鏡咳了咳,道:“大小姐,花沒摘着,烤了個兔子權當慰問。”說罷,面無表情地提起了烤兔子。
霍淑君瞬間笑開了花。
一邊笑,霍大小姐一邊瞪着江月心,道:“我說了吧?鏡哥哥會回來找我的。”
江月心扶額:這到底是哪門子的“回來找你”?分明是在路上被抓了個正着,無奈之下只能開始演戲。
江月心蹭到顧鏡身旁,語重心長道:“你怎麽把人家單獨丢在石頭上?多不安全啊。”
顧鏡嘁了一聲,長眉挑起:“我又能如何?她總纏着我,事兒也做不好。回頭你哥哥怪罪下來,罰的還是我的月俸。”
江月心又語重心長道:“阿鏡啊,你得好好和霍大小姐說道說道。不想娶,就別耽誤人家了。”
顧鏡冷笑了一下,眉眼很是不屑的樣子:“你當我沒說過?我直白地說了,我只當她是妹妹,可她不信。”
“怎麽會不信呢?”江月心撓頭,“霍大小姐也不笨吶。”
顧鏡見她困惑的樣子,立刻三步并作兩步,走到霍淑君面前,冷漠道:“霍大小姐,你快回不破關城去吧,我只當你是個妹妹,沒有其他想法。”
霍淑君聽了,面龐微微一紅,道:“鏡哥哥,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拿我當妹妹看。說的那麽大聲,別人都知道我們關系好了……”
顧鏡:……
江月心:……
“你看到了吧?”顧鏡攤手,對江月心說,“我直白地說了,霍大小姐就更記挂着我了。”
江月心懵了。
可能這就是,深陷于戀情的姑娘罷。
***
不破關。
王延書桌上的畫,已漸漸勾出了五官輪廓。遠看便知,畫上是一位英姿豔麗的女郎。
霍天正來時,王延便又合上了畫卷。
“霍将軍,”王延擱了筆,無奈嘆道,“朕命你去找人,可要找的人明明近在眼前,你卻說她不在了,白白讓朕兜了個大圈子。”
霍天正很摸不着頭腦:“近在眼前?請問……是何人?”
“是江小郎将。”王延嘆了口氣,又執筆,道,“你早不告訴我,她哥哥便喊她‘思思’。”
霍天正蹙了眉,道:“陛下,你怕是聽錯了。亭風與月心,乃是卑職看着長大的,亭風從來都喊的是‘心心’,他家中上下也都是這麽喚小郎将的。”
王延愣了下,哭笑不得,道:“那胎記總做不得假,她脖子上有四顆紅痣,你竟不知道?”
霍天正的眉愈發緊皺了:“陛下,你怕是看錯了。月心脖子上的,是個彎月,從小到大皆是如此,不是什麽四顆紅痣。”
頓了頓,霍天正小心問道:“陛下近來可是……偶有精神不振、神思恍惚,乃至錯認舊人?”
他這話說的有些不恭敬,換做是別的臣子,興許早被責罰了。但霍天正不同——他救起了落難的李延棠,又照料了他數年,辛苦送李延棠還朝,扶持他登基,情分自然比旁人深厚。
“不如,喊個大夫來瞧瞧?”霍天正擔憂道。
王延:……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是女主的,男二是大家的。
陛下苦等心心歸來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