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顏如烈(番外)

我出生在一個美如仙境的地方,那裏梧桐環繞,醴泉點綴,薄霧缭繞不散,如詩如畫。

我沒有名字,沒有父母,與其他小鳳凰都不一樣,起初我以為這不一樣僅僅在這兩點,直到我破殼的第三年。

我不會用火,一只鳳凰,卻無法使用鳳凰之火,那時的我并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我沒有家,每日栖息在梧桐樹上,我讨厭下雨,因為每當這時,哪怕我将腦袋紮進翅膀裏仍舊很冷很冷。

“看到沒,這就是違背族規的下場,想當年鳳離峥是何等風光,結果不但身死,其血脈連鳳凰之火都施展不出。”

“看到沒,你再不聽話,娘親就不要你了,你也得像她一樣。”

“看到沒……”

我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成了別人眼中的異類,或許一直都是,只有我從出生就獨自一個,只有我天黑後栖息枝頭……

我以為我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其他小鳳凰漸漸長大,當我第一次被圍攻之時,我其實并沒有意識到這是攻擊,因為從未有人靠近過我,所以我連他們靠近的原因都不知道,只是歪着頭好奇的看着他們。

那一天,我在這片仙境的上空飛了一圈又一圈,第一次發出了稚嫩的鳴泣,沒錯,第一次,我生命中的第一次發聲竟然就是鳴泣。

尖銳的爪子和鳥喙在身上留下傷痕,夜幕降臨,那些小鳳凰終于各自飛回他們口中的家。

我落在梧桐樹上,梳理着自己的羽毛,一片一片,我很擅長打理自己的羽毛,可是這一次,面對翅膀上那大片缺失的羽毛,我無能為力。

天公不作美,夜晚下雨了,這一次我不需要将頭紮進翅膀裏,因為即使紮進去,也沒有羽毛來擋雨了。

漆黑的夜空,無邊無際。驟然炸裂的閃電似乎貫徹天地,暴雨傾盆而至,梧桐樹都搖搖欲墜,一道閃電直劈而下,我慶幸那時自己躲得很快,否則我可能會像我居住了三年的梧桐樹一樣,焦黑一片。

我叼着梧桐樹被暴雨刮下的小小枝丫,用爪子挖了個小坑将梧桐枝丫埋了進入,我希望第二天,它還能長大,然後讓我落在上面。

我最終也沒能等到它再次長大,因為它被那些圍攻我的小鳳凰拔掉了,這一次不需要他們追逐,我已經猛的沖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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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體型和年齡是最小的,但就算如此,我也啄傷了最強壯那只的眼睛,他們被吓住了,那只傷了眼睛的鳳凰凄厲的鳴叫着,我用沒有受傷的腳蹦到梧桐枝邊,将它叼了起來,重新埋進土裏,我以為我勝利了。

但是很快,一只成年已經化成人形的鳳凰聞聲趕來。

我被折斷了翅膀扔在地上,我看到那只小鳳凰被那只人形鳳凰捧在懷裏,小心的帶走了。

我很不明白,我以為成年的鳳凰是不會參與進來的,畢竟,曾經的我鳴叫的那般凄厲,也沒有出現一雙手來抱抱我。

我雖然不能施展鳳凰之火,但血脈還是存在的,我的翅膀重新愈合了,雖然它長歪了,好在還可以飛,就是飛的不再那麽靈巧。

生活還在繼續,我身上的傷越來越多,可我卻從未想過離開,因為那時的我連離開是什麽都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我被追逐到一片荒蕪之所,這裏的土地焦黑一片,這裏的梧桐幹枯凋零,放眼望去,沒有一片熟悉的顏色,在我的面前,出現了兩只巨大的鳳凰骨架。

我似乎受到了牽引,慢慢的落在了這兩具骨架面前,身後的那些小鳳凰沒有追上來,而是在遠處停住了。

我本能的感到親切,漸漸走近,這兩具鳳凰骨架交頸而亡,緊緊相連,我不知道為什麽上前用腦袋一遍一遍的蹭着這兩具骨架,一遍一遍凄厲的鳴叫着。

我的眼睛裏有水一樣的東西湧了出來,不久之後,許許多多的鳳凰趕來了,他們居然在害怕。

最終,因為擅闖禁地,我被扔出了這處我居住了四年的仙境。

我開始了流浪的生活,漸漸地,我的腦海中多了些什麽,後來我知道這叫做傳承,我第一次化形是在一處凡人的城鎮。

我躲在街角,髒兮兮的身影幾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樣,聽着說書樓中,說書先生抑揚頓挫的念着“世有神鳥,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其名鳳凰……”

我想,說書先生說的不對,因為只有我這一只是這樣而活的。

離開之際,我撞到了一個人,我化形之後只有兩三歲孩童的模樣,還沒有那人的膝蓋高。

這一撞,我就有了家,他告訴我,他以後就是我的父親,而我的家就叫靈汐,地處南境中西部,湖泊水潭星羅棋布,也是一個如夢似幻的仙靈之境。

我有了名字,我叫顏如烈,有了父親,他叫顏淵,有了家,它叫靈汐,後來還多了一個愛哭鼻子的弟弟,他叫龍風澈。

“你們是我顏淵的兒女,就該肆意而活,就要頂天立地,靈汐兒女,寧折不彎,千金易得,傲骨難求……”

父親的話讓我拿起了方天畫戟,從此不再放下。哭包弟弟則吸了吸鼻涕,揪着父親的衣角,咧嘴露出缺了兩顆門牙的笑,父親的額角抽了抽,最終卻還是拿出手帕,蹲下身子給哭包擦鼻子。

靈汐一族均是容貌不凡,精通水性,他們可以在水中潛行數日,在水中靈巧如游魚,而且歌聲宛如天籁,所謂餘音繞梁,三日不絕,這樣的歌聲在靈汐城卻可以經常聽到。

弟弟很愛唱歌,但他唱歌就跑掉,經常一開口,周圍衆人立刻四散而逃,對于崇尚音律的靈汐族來講這無異于魔音穿腦。

父親也深受其擾,一日,終于不堪忍受将哭包拎回殿內教導,第二日,父親癱着臉将哭包又拎了出來。

一直聽聞父親的歌聲有令衆生傾倒之能,能成為靈汐之主,父親的歌聲怎麽可能會差,只是我一直沒聽過,因此難得好奇去問哭包。

哭包卻驕傲的拍着小胸脯宣告:他教父親唱歌了,雖然父親很笨,但總算學會了。

我聽此突然有點同情父親,不知道他以後還會不會唱歌了。

我和弟弟都是父親從外面撿回來的,父親很少出門,他每天都會到城門口站着,如果無事,就會站上一整天!

我問父親站在這裏做什麽,父親說他在等人,我問他在等誰?父親揉了揉我的腦袋說這不是小孩子該問的,但直到我長大了,父親也沒告訴我答案。

後來等我遇到了那個人,即使父親沒有說,我也明白了,他在等誰,他在等他愛的那個人。

我的生命中又多了一人,他将代替父親,終其一生,伴我左右,這是他曾經許下的諾言。他的名字叫古逐水。

我出嫁那天,哭的最慘的毫無意外的是我的弟弟,他将他最喜歡的小麒麟送給了我,說要讓我風風光光的出嫁,成為第一個坐在麒麟上出嫁的新娘子。

我第一次覺得,弟弟長大了,哪怕這麒麟坐騎在揮別靈汐時哭的稀裏嘩啦,哪怕這麒麟也是出了名的唱歌跑掉,我仍舊欣慰不已。

可是大婚之夜,飲完合卺酒,我與夫君正欲休息時,那只小麒麟卻猛的從床下竄了出來。

然後跳到床上,撲到夫君面前,親了夫君一口,然後呸呸呸的吐口水。“我嘗過了,臭臭的,所以公主千萬不要上當,我們快點回靈汐!”說完叼着我的衣角就向外扯。

夫君黑着臉将小麒麟提了出去,不用想,這麽蠢的辦法除了那個哭包弟弟,絕對不會有第二個人能想的出來,恐怕也只有他能将一只麒麟神獸養成這般模樣。

小麒麟是執着的,婚後仍舊致力于陷害夫君,哪怕從未成功,還經常被耍的團團轉,也樂此不疲。我有時會動恻隐之心,悄悄幫助一下這個蠢蠢的小家夥,不過每次都會被夫君發現,然後晚上……

古陌族在我眼中是神秘而強大的,這個民族有着野草一般的生命力,他們對生活充滿熱情,在古陌數年,我從未見過一個怨天尤人,無病呻吟之人,他們的朝氣蓬勃幾乎讓我驚嘆。

夫君每日都起的很早,我以為這是他的習慣,後來發現整個古陌族都有這種習慣,連三歲稚子也不例外,我問夫君,這是為何?夫君笑着回答,因為他們珍惜,不願意浪費一點點時間。

我曾好奇夫君來自哪裏,也曾去過恒斷裂谷卻一無所獲,夫君嘆息的抱着我,要我不要在執着于這點,否則會有滅族之禍。

于是我不再探尋,可卻不曾想,災難仍舊不期而至。

十年之後,靈汐滅族之劫突至,夫君帶軍前去救援,小麒麟也跟去了,而我則守着古陌城,守着我們的家。

數月之後,我沒等來他們的回歸,卻等來大軍壓境和兩個噩耗,靈汐滅族,無一生還,救援軍遇伏,全軍覆沒!

我退下華服,穿上戰甲,握着方天畫戟站上城頭,我要守着這裏,直到他歸來。

無論是靈汐還是古陌都是團結的民族,城中有一戰之力的百姓紛紛拿起武器上了城牆。

讓我沒想到的是,竟然會有人叛變,當那個女人帶着修士和靈獸進入祭臺時,我意識到了不妙,這是要将我們趕盡殺絕啊!

我知道那個女人,一個妖嬈魅惑至極的女人,同夫君一樣來自恒斷裂谷,我卻沒想到這樣一個人可以如此心狠。

大火燒了很久,我耳邊都是凄厲的悲鳴和慘叫,心神終于大亂。

以一敵多,靈力耗盡,我擦掉唇角溢出的鮮血,聽着他們冠冕堂皇的勸降,真是可笑,身後的火光還在跳躍,凄厲的悲鳴還在回響,溫熱的鮮血還在揮灑,要我如何低頭!既已身處地獄,我又何懼死亡,何況那裏,還有等着我的人。

古陌王城,歷經三月苦戰,城破!

等再次有意識的時候,我已身在鏡潭潭底,而他如他曾經所說的那般:終其一生,伴我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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