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認清
這方圓百裏都是一望無際的高原。
上面有着清清的綠草。陽光下,那葉子清脆的舒展開,像是呼吸陽光一樣。
在高高的山下,立着一塊石碑。
碑前立着一雙壁人。
那着白衣的素淨女子開口道;“ 母親,我帶殿下來看你了。”她的聲音平靜而無波。并沒有多少的悲傷。失去親人的當天,自然是痛不欲生,直到現在她還能記得起當年得知母親離世的消息時,她內心仿佛空了一塊的感覺。但時間抹平了一切。那劇烈的心痛已經慢慢變成她心間堅硬的石頭。
玄衣的男子恭敬的跪在碑前,給她敬了三杯酒。擲地有聲的道:“ 母親。我是沈默。謝謝您給了我這麽好的靖瑤。我一定會好好待她的。”
靖瑤在背後瞬也不瞬的看着他的背影。心頭柔軟。她并沒有沈默說的那樣好。就算有,那份好,也是沈默給的。
兩個下了山,便到了熱鬧的集市裏。車水馬龍,絡繹不絕,耳邊都是商販叫賣的聲音。
靖瑤仰着頭看他:“ 殿下,你帶你去逛一逛吧。”
旁邊擦肩而過的路人紛紛回頭。雲南沒有一個人不知道三皇子帶着皇妃到了雲南。聽得殿下,再看到他們二人清貴的樣子,便猜測得到。已經有兩三個停下步子,望着他們了。
沈默眉眼帶笑的看着她:“ 你再喊我殿下的話,一會就逛不了了。”
靖瑤偏了偏頭,咬咬唇,忽然聲如蚊吶的喚了聲;“夫,夫君。”
明明是極細極小的聲音,可是他卻聽得分明。仿佛世間一下子安靜下來。唯有她那一句細小的呼喚聲。左胸像被什麽東西劇烈的撞擊了一下,鼓脹的發疼。
他情不自禁的握住了她的手,那樣纖細無骨的手,握在手裏的時候像是小魚兒一樣,他不由自主的握得更疼些。
很想,很想,把她拉過來,禁锢在懷中,肆意的親吻。
從那天在湖邊,他就隐隐覺得自己身體的變化。沒想到她這樣輕喚他一聲,就能喚起那陣可怕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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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劇烈的呼吸着。
她有些驚疑不定的看着他。
他用了許久才平複下去自己內心的鼓脹。周圍的車水馬龍又重新動起來。
他發現她那凝脂一樣的腕子已經有了重重的一圈勒痕,格外刺眼。
“對不起啊。”
他的嗓音像是賂在石子上,有些發幹,還有些澀。
靖瑤雖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麽,但依然柔順的回答道:“沒關系。”
自打到了雲南以後,他總是不愛出來,鎮日裏窩在屋裏練劍看兵書。靖瑤隐約猜到,他只是不想父王生疑。他此來雲南的目的其實輕易便看得出來。他不想她為難。
不過畢竟是少年心性,見着不同于京城的服裝風俗,他眉眼間都帶着飛揚。
“ 沒想到這兒竟然如此繁華。鎮南王很有才華。”
他額角有些汗,靖瑤從懷裏拿出帕子為他拭去額際的汗,溫聲道;“ 你以後,封疆拓土,會比他更利害的。”
他眼睛更亮,陽光下燦燦的看着她:“你真這樣以為?”
靖瑤點頭:“當然,我心中,你才是古往今來,普天之下最大的大英雄。”
他突然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羞羞臉。”
靖瑤不自然的垂過頭過。如此親昵的動作。她竟沒有絲毫的反感。抿了抿唇,她道:“我們去軍營看看吧。”
沈默的眼睛有些閃躲:“那兒風大沙大,有什麽好看的?”
她笑得眉眼彎彎:“我很久沒看過了,你只當是陪我。”
他浸在她的笑容裏:“好。”
很快便到了沙場,父王正在練兵臺上操練着士兵。靖瑤遠遠看到似乎李适跟他的父親也在場。
楓葉飒飒聲裏,那些将士的喊聲格外讓人振奮。
難得的是場上的巴。個個都精神昂揚,鬃毛揚揚,四蹄搖動間有種遒勁的力道在裏面。
她裹了裹身上的披風,指着不遠處的帳篷對他道;“我坐在這裏等你。你先去看看。父皇說過會借三萬兵馬給朝廷。你正好也去挑挑稱手的。”
他不以為意的樣子:“岳父大人自然會為我挑好的。”
靜瑤嗔怒的看他一眼,像看一個不聽話的孩童:“你要成小懶蟲了。自己挑的用起來才襯手嘛。”
她剛坐穩,便吩咐立在營賬外的士兵:“你去将李适傳進來。”
今日李适傳了身緋色的長衫,氣質如玉。
難道有男子穿這樣妖豔的顏色,卻不顯俗氣的。他的皮相确實是一等一的好。單從他的長相也可以輕易推出他娘當年是怎樣的天姿國色,當得起京城第一美人的名氣。
只可惜這個美人命薄了些。做了名妓。好不容易嫁了個清官,卻又被善妒的大房輕易的弄死。大抵女人太過漂亮了,腦袋都是不聰明的。
他能在李夫人的手下長到如今的年歲,确然是有許多本事的。 他見她只是盈盈的望着他,也不行禮,施施人喚她:“知音。”
姿态閑适,意态風流。一點也不似初見時那樣小心翼翼。
她開口直言道:“ 你看我父王的兵如何?”
他似笑非笑的:“兵強馬壯,訓練有素。”
靖瑤輕抿了茶水,慢悠悠的道;“這是陛下本就知道的。”
李适負手而立,輕描淡寫的道:“有件事情,說來也是奇怪。前幾日我出門,見有個美人喊了句小抓小偷,旁邊的路人都齊齊幫他抓小透,這到是不古怪,古怪的是,那些路人個個身懷武功,跑起路來跟飛得似的。”
靖瑤的眼睛快速的閃過殺氣,不過又瞬間隐于清澈的眼睛裏。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何況若李适真有二心,他這些話就會選擇去跟陛下說。
這個世上當真是沒有完全妥帖的辦法。當時父王為了隐瞞兵力,故下了命令讓那些士兵扮做農家。這事絕不會像李适說的那樣簡單。為何別人上街的時候遇不到小偷,偏他上街的時候就遇的到?想來,應該是他發現了什麽細枝末節的東西,心有懷疑。便指使了小偷去試。“ 習武健身。父王一直支持百姓學武。”
他附合道:”這倒是真的。那前些日子,随意逛一逛。發現距這裏五裏外的一個偏僻山莊裏有許多盔甲。想是若是有外族一入侵,那些百姓便可立時披甲上陣。”
靖瑤的眼睛深深的看着他。竟抽絲剝繭,将那些士兵換下來的铠甲都摸了出來。“ 你果然是奇才。”
他笑眯眯的道:“只待求個明主。”
正在這時,沈默掀簾而進。
偌大的帳篷裏,只有靖瑤跟李适兩個人
他的眉頭微微的皺起。很自然的走到了靖瑤的身後。那位置相當的巧妙。完全擋住了李适的視線。
靖瑤站起身來,盈盈的喚了一聲:“ 殿下。”
沈默的身下還有着若有若無的敵意。觑了一眼李适,挑着下巴問道:“他是?”
靖瑤溫聲道:“忠臣良将。殿下應當好好禮遇他。”
沈默一時之間沒有說話。眸色複雜。也放是他想多了,靖瑤為他收買人心,不過是想讓他好好為官,有忠臣良将輔佐。但是她當年分明又說過,她是想做皇後的人。
靖瑤與他一起從帳篷裏出來,走到練兵臺上,便看到了沈默選出來的三萬精兵。
父皇拍了拍欄杆的扶手,朗聲笑着;“靖瑤,他可是把我最精良的兵都選走了啊。”
靖瑤擡眸看了一樣沈默。
他面色凝肅的看着底下的兵,神情默然,如同精雕的神像。
他是為戰場而生的人。這樣的時候,她甚至能夠感覺得到從他身上傳過來的冷然的氣質。不再是閨房裏那個對她呵護備致的純良少年。
她舔了舔幹澀的唇:“ 父皇,這是殿下挑的。我也想挑幾個兵。”
鎮南王的眼皮跳了跳:“哪幾個?”
她開口道:“我想挑□□營的四虎将。”
鎮南王沉默片刻喟然道:“ 靖瑤,我今天總算知道什麽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了。”
回去的路上,沈默開口問她:“靖瑤,四虎将很厲害嗎?”
靖瑤溫柔的給他解釋:“他們随着父皇東征西讨多年。武學造詣雖然比不上你,但是排兵列陣,對敵實戰對你,應該是有幫助的。”
父王借了精兵強将給自己。只怕是不久後便要回京城了。
她過來王府看父王。
他穿着常服坐在溪邊掉魚,像一個普通的老頭子一樣,發角已經染滿了白霜。
她看到他身邊的水筒中已經半滿了,全是鮮活的魚,還在蹦跳着。
她笑意盈盈:“ 父王,你已經釣上了好多魚了。中午我有口福了。”
鎮南王并沒有回去看她,卻吩咐立在一旁的侍衛:“拿跟繩子給小姐。”
靖瑤也不顧及地上有灰,徑自的坐在青石板上,如同自己的父王一樣。“ 不用了。我從小就是沒什麽耐心的人。釣魚這樣的事我是做不來的。”
此時,水面微動,鎮南王抽繩而上,又有一條魚上鈎了。
夕陽将水面打得黃金流濺。鎮南王的聲音不急不徐:“靖瑤,你若是下定了決心,便要為自己多打算。許多事情,錯過了時機,就再也挽回不了了。”
她明白父皇的意思。如今她已經嫁與沈默。而陛下疑心深重。若想真的保全家族,必定要扶持沈默坐上皇位。不然,顧及着外戚勢大,就算當今陛下不動手,二皇子他掌握了兵權以後,第一個就不會放過他們。帝王身側怎容得下雄獅安睡。
靖瑤恍惚的應了一聲:“ 是。”
其實要扶持沈默當皇帝并不難,沈清甚至不堪一擊。難的是沈默并沒有龍禦九天的心思。她屢次出口試探,他怎麽是回避。有的時候,她想狠下心做些什麽。看着他的左臂,她又覺得今朝有酒今朝醉也是很好的。
鎮南王觑她一眼,幽幽的嘆道:“ 你對他動心了。”
她如被雷擊,面色慘白,下意思回道:“我沒有。”
待得那話出口後,在一片寂靜中,她終于意識到父王說的是真的。若不是動了心,她如何會到了今天仍是不肯踏出挑拔他與太子關系的第一步。若不是動了心,她的那些柔軟與心動又是怎麽來的?
是的。她是喜歡沈默的。或許這份喜歡并沒有沈默愛她那樣深,但她确實是愛着他的。
鎮南王見她怔怔之态,出言提醒道:“ 喜歡上一個人不是壞事。但是,還是太喜歡了,就是壞事了。”
她低眉斂目,應了聲:“兒臣知道了。”
坐在轎子裏時,她的眼睛裏還有些迷糊。
但下了車,看到沈默月色下亮晶晶的眉眼時,她的腦袋突然間就清明起來了。
未來的事情誰能來斷定,只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至少也是憐惜樂的。
她主動的将自己的手放到了他的手心裏。卻不敢看他的反應,只是低垂臻首,面側向另一邊。
沈默怔了一下,随即更緊的握住她的手。
她一路拉着他,穿過回廊。
廊中全是桂花的香,有些醉人。她走得很慢,卻很堅定。他隐約感覺到她跟平時有些不一樣。
屋子裏燃了兩根如同手腕粗的紅燭。将一室清輝都照的婉轉綽約起來。
她與他相對而坐,親自為他倒了一杯酒。
是陳年的好酒,酒香醉人。
她輕聲道:“ 這是我母親小時候埋的酒,說是我嫁人的時候拆出來喝。”
她的眼睛異常的溫柔,霧氣潋滟,水光迷蒙。
他明明沒有飲酒,卻已經覺得酒香醉人,腦子裏昏昏沉沉的人。他執起酒杯,剛要飲下。
她卻抓住了他的手:“殿下,我們尚未喝過合卺酒。”
是。他想起來了。當時他娶了她,生怕她不情願,并沒有同她飲下合卺酒。
她菱色的唇水水潤潤,眉眼溫柔如畫。他心頭如有雷鳴。
他将手與她交疊過來。
不知為何,她喂過來的酒格外醉人些。那指尖還有着淡淡的香。大約是不小心,他的唇吻過了她的拇指。
身上忽然像是被電電過一樣。酥酥麻麻的。
她沒有收回手指,只是癡癡的看着他,喃喃道:“殿下,我把靖瑤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待她。不要讓她傷心。也同她一生一世在一起。她如果做錯了什麽,萬請你多讓着她。”
她的眼睛裏竟有水光,與外面的月色交融。惑人心弦。
那炙熱的火燒一樣的熱,向着自己的四肢百骸蔓延開去。
他突然站起身,摟過她的背,她的小腿,将她打橫抱起。
輕輕的,她被放在軟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