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因為溫氏這突如其來的早産, 很是打亂了家裏的日常活計。不過好在老朱家的人多, 每個都是手腳麻利的,因此不多會兒, 家裏就又恢複了正常。包括先前溫氏那屋裏弄髒的褥子衣服什麽的,也都被年歲最小的牛氏用個大木盆裝好了, 端出去找地方洗了。
“大哥呢?”王香芹幫着收拾了一通,眼看差不多了,洗幹淨手又回屋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這才去了溫氏那屋, 問正坐在床沿邊上抱着孩子哄着的寧氏。
“誰知道呢?好像娘讓他去喊穩婆, 然後我就不知道了,忙都忙不過來,誰管他去哪兒了。”寧氏懷裏抱着剛出生才小半天的孩子,面上雖有些不耐煩,不過動作還是極為輕柔的, 又道, “這孩子太小了, 大嫂也是的,生完孩子跑啥跑, 就不能老老實實待在屋裏看孩子嗎?”
聞言, 王香芹也跟着湊了過來,她其實沒見過剛出生的小孩兒, 在她的想象中, 小嬰兒應該是跟那影視作品中的那樣, 白白嫩嫩又肥嘟嘟的。結果現實根本就不是這樣的,寧氏懷裏的小嬰兒又瘦又小,皮膚通紅,這會兒正咧着嘴小聲的哭着。之所以是小聲哭,絕不是因為孩子乖巧,而是力氣不足,看她的表情已經是哭得嘶聲力竭了,實際上的哭聲微弱得要命。
又隔了一會兒,朱母回來了,進門瞧了瞧,喊寧氏把孩子抱到她那屋去。寧氏倒是依言照辦了,只是一臉的莫名其妙:“娘養着?可孩子不是要喝奶嗎?”
朱母一臉的惱怒和不耐煩,她知道是怎麽回事就好了。方才她追上去找溫氏,溫氏直接将她攔在了雞舍外頭,直說養雞太忙太累了,沒空看孩子。還說橫豎是個丫頭片子,随便養着就成了,真要是捱不過去,那也是她的命。
平心而論,朱母其實也不怎麽喜歡小姑娘,可不喜歡是不喜歡,這跟撂在一旁不管不顧能一樣?眼見溫氏擺明了不管,朱母心裏相當得不痛快,連帶對寧氏都沒了好氣,只讓她聽話把孩子放她屋裏後,随後就将所有的兒媳婦轟了出去。
“堵這兒幹啥呢?該幹啥就幹啥去!”
見寧氏和田氏都縮了腦袋,王香芹遲疑了一下,到底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娘,大嫂她不用坐月子嗎?以前我娘家嫂子也是沒坐滿一個月,可好歹在屋裏歇了半個月。”
“她不坐月子我有啥法子?把她捆起來綁到床上?”朱母的耐心徹底告罄,“你管好豬舍就成,寧氏你也是,老實幹活,過幾天把燒烤攤兒再支起來!”
田氏是一如既往的沒存在感,朱母連話都沒有跟她說,就回屋照看孩子去了。
妯娌幾個也是無奈,只能依着吩咐去做自己的事情。寧氏還有些不大放心剛才離開去洗髒衣服被褥的牛氏,生怕牛氏一回來就撞火山口了,忙說自己去河邊提醒她一聲。
很快,幾人也就散開了,王香芹轉身就回了自己的豬舍,只是腦海裏卻全是方才的情形。
她是知道古代同現代是不一樣的,不可能做到像她上輩子那般對産婦精心照顧,事實上就算是她上輩子,也一樣存在月子裏受氣受罪落下病根的事情。可就算這樣,溫氏的反應還是大大的超出了她的預料,讓她的三觀遭受了強烈的沖擊。
以往只聽說過産後抑郁症,難不成這個世界上還存在産後狂躁症?
左思右想也沒想通這裏面的邏輯,王香芹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只點開系統面板查看任務。先前聽到隔壁的動靜,她撂下一堆事情就跑了,眼下還得将方才未完成的事情繼上,日常任務也得一并都清了。
……
秋收時節真可謂是一整年最忙碌的日子了,哪怕老朱家這邊,因為地裏的莊稼比別家的要早熟好幾日,提前将大部分的工作完成了。可別忘了,早先他們是跟長房和隔房借了不少人手的,人家先幫他們将莊稼都收割了,自家事後肯定是要還上的。
整個老朱家,朱父和六郎沒去幫忙,只留在自家地頭上做一些收尾的工作。大郎本來是要去的,可這不是被雞舍的事情絆住了嗎?也就沒過去。早先他匆忙去喊了穩婆過來,之後就一直蹲在院壩的角落裏,抱着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麽,等屋裏傳出母女平安的消息後,他這才起身回了雞舍。
其實,當朱母追着溫氏過來時,大郎人就在雞舍裏面。只是等大郎聽着聲音出來時,朱母已經被溫氏氣跑了。
“娘她……”
“大郎,我知道我剛才那番話太不客氣了,可這會兒我也沒其他法子了,要是叫娘走到裏頭看到這樣子,我能被她罵死!行了行了,咱倆先把這些雞賣掉,要賠罪也是以後的事兒了。”溫氏難道不怕得罪朱母嗎?本來倆人的關系就不好,經了這一遭,只怕回頭有的是苦頭吃。可她又能怎麽辦呢?養雞場巨大的損失就擺在眼前,占據了她所有的心緒,讓她沒辦法去考慮別的問題。
朱大郎仔細一想,也是這個理,畢竟雞舍的事情太緊急了,別的都可以緩緩的。
見他沒說話,溫氏就知道他是默認了自己的辦法,趕緊又道:“二弟妹不肯買咱們的雞,我都給她便宜了那麽多都不成,那看來是真的不成了。”
假意推脫乘機壓價和真心實意的拒絕是截然不同的,反正就溫氏看來,寧氏那頭的路是肯定被堵住了,這要是眼下時間還有多,她興許還會再去試試看。可問題就在于,時間太緊迫了,她完全沒可能在寧氏這頭慢慢的磨叽了。
當下,溫氏直接放棄了寧氏那條路,并在瞬間做出了決斷:“我跟你一起去石門鎮,先從最近的地方開始,問問他們要不要雞肉,我們可以幫着殺好了褪完毛,直接賣給他們白條雞。省時省力,價格還不貴,他們肯定樂意的。”
“咱們幫着……”
“不幫着收拾幹淨了,人家一看到咱們雞這情況,誰還願意掏錢買?行了行了,你趕緊跟我走,這檔口想借車都借不到,咱們倆走快一些,先問問看,要是石門鎮上能成,別的鎮子也成。”
溫氏不耐煩的上前鎖了雞舍的門,還仔細檢查了門窗是否關嚴實,又将養的兩條土狗栓在了門口,這才喚大郎一起走。從他們村子出發,哪怕去是距離最近的石門鎮,也要走上蠻久的路,有什麽話路上說不成嗎?非要堵在雞舍裏耽擱時間。
一路上,溫氏也确實沒閑着,原先她只有一個粗劣的想法,這會兒邊同大郎說着心裏的盤算,邊慢慢的完善了想法。
在最初得知雞出事時,溫氏只想着要迅速脫手,第一個想法就是降價便宜賣出去。結果已經擺在眼前了,寧氏壓根就不收,哪怕她已經賠本賣了,最後還是沒成。
這條路走不通那就換一條路,溫氏仔細盤算了一番,覺得降價确實不可行。老話不是說了嗎?便宜沒好貨,自己主動提出降價,不是明擺着雞出了問題嗎?關鍵是,真要是降價了,小幅度的肯定沒用,而大幅度的降價,那回頭哪怕将所有的雞都賣掉了,她不還是會虧本?還是嚴重的虧本。當然,不賣更不可能,那就變成血本無歸了。
“……你等下不要說話,就聽我跟人家說,然後記在心裏學着點兒,回頭還要你出去送貨的。”
快到石門鎮時,溫氏已經将計劃做得很周詳了,她只是不太放心大郎,可事态緊急,她也只能多叮囑兩句後就被迫趕鴨子上架了。
幸好,一切順利。
溫氏最初找的是鎮上的酒樓飯館,這段時日因為鄉下地頭秋收的緣故,鎮上的人都變少了。不過,對于酒樓飯館來說,鄉下人本來就不是他們的消費主力,因此生意還是跟以前差不多,對于溫氏提出賣白條雞的想法,也只是微微一愣,随即卻是大喜。
在大郎看來,溫氏這做法有些不地道,哪有病雞賣好雞一樣的錢?可在酒樓飯館看來,賣的是一樣的錢其實就已經是賺了的。要知道,白條雞是殺好褪毛洗淨的雞,每斤的售價卻跟毛雞一個樣,不是占便宜又是什麽呢?哪怕私心覺得溫氏有毛病,幹嘛給自己添麻煩呢?可對此溫氏也是有說法的,只道家裏急等着錢用,偏生除了那麽多雞外,沒別的可賣的,只能受點罪把雞收拾出來換錢。
一家家的推銷過去,溫氏費盡口舌總算推銷出去了一百來只雞,偏石門鎮也就那麽大,這個數量看來是極限了。
“咱們這就回家殺雞去,明個兒一早你就給人送來。記得送完了雞也不要直接回家,去旁邊幾個鎮子問問看。方才我說的話你都記住了?我沒力氣跟你跑那麽多地,就待在雞舍那頭殺雞褪毛,能不能賣出去就看你的了。”
朱大郎頭都大了,哪怕他算是全家裏頭比較能說的,那也是建立在弟弟們都少言寡語的前提下。說實話,要他挨家挨戶的上門推銷白條雞,簡直比搶收那幾天還痛苦,偏生眼下沒別的法子了,他總不能讓剛生完孩子的媳婦頂着烈日到處跑嗎?
沒辦法,大郎只能硬着頭皮答應了下來,又見溫氏臉色難看得很,索性彎腰将溫氏背了起來,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家裏趕去。等他們匆匆趕回家時,早已是華燈初上之時了。
飯菜倒還是有的,五郎媳婦牛氏一直守在竈屋裏,趁着眼下有空,又做了些幹餅子,及至聽到外頭的動靜,忙将還熱在鍋裏的飯菜端了出來擱在了竈臺上,探出頭喚人:“大哥大嫂,你們來竈屋吃?還是我給你們送房裏去?”
溫氏趴在大郎背後,她原本就是強撐着一口氣的,這會兒只覺得渾身都快散架了,壓根就沒胃口吃東西。大郎雖沒看到她的表情,可略想想也猜到了一些,忙對牛氏道:“麻煩五弟妹了,幫我們端到屋裏去吧。”
牛氏依言照辦了,末了還道碗筷不用洗,吃完給放到窗臺下,她看到了會收起來的。
對于溫氏來說,漫長的一天就這樣過去了。可對于家裏其他人來說,尤其是全天都在長房那頭忙活二郎他們幾個來說,簡直就像是錯過了一整個世紀。有些話,他們吃晚飯時就想問了,可各自的媳婦一直在沖他們擠眉弄眼,像寧氏這樣的,直接就上手掐腰間軟肉了,因此這天的晚飯桌上格外得安靜,只是一吃完飯,就趕緊出了堂屋詢問情況去了。
溫氏和大郎回來的動靜,自然也瞞不過其他人,不過已經知道了個大概的幾兄弟都沒出來,都知趣的當了個貼心弟弟。
所有人都認為溫氏和大郎是極度重男輕女的人,要不怎麽會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剛出生的閨女呢?又想着眼下剛出生的小嬰兒是由朱母照看着的,也沒人覺得不放心,加上累了一天,都心大的睡去了。
別人能睡着,溫氏卻真的不能。
盡管身子骨已經疲憊到了極點,她還是徹夜難眠,感覺好像已經睡着了,又猛的驚醒了,随後又累到極致沉沉的睡過去了,沒過多久又醒來了。溫氏知道這是什麽情況,就是典型的心裏揣着事兒睡不安穩,哪怕她跟石門鎮上的人說了百來只的訂單,可她養的雞太多太多了,僅僅賣出去百來只根本就不夠。更可怕的是,雞的病情在加重,要是再不快些,她就完了。
次日,外頭的天色還是黑的,溫氏就拽着大郎起身了。
沒敢在家裏燒水洗漱,甚至連吃飯都不敢,生怕動靜到了吵醒了家裏人。溫氏和大郎只匆匆的走了,橫豎雞舍那邊家舍還是齊全的,湊合的喝口水煮點蛋吃,眼下明擺着最忙碌的極端還在後頭,平日裏節儉慣了的溫氏也顧不得了,吃肯定是要吃的,還得多煮幾個蛋給大郎揣兜裏,方便他邊走邊吃,或者回頭餓了墊一口。
等天微微亮時,倆口子已經燒好水開始殺雞了。
鄉下地頭很多人都會殺雞,大郎就別說了,他連豬都會殺。溫氏會倒是會,只是原先還未出嫁時,她是屬于在一旁打下手的,等出嫁後,家裏男丁多,像殺雞這種活兒都是大郎他們幫忙的,因為溫氏剛開始殺時,很是不利索。大郎心疼她,就讓她去生火燒水,卻被拒絕了。
“等下你出門了,剩下的雞不得我殺?行了,你有空就多教教我,眼下不是矯情的時候。”
溫氏行動力本來就強,又被這一大堆的事情逼着,加上本來就會只是不熟練而已,沒多久她的手速就提起來了。等收拾出一挑擔的白條雞後,大郎挑着擔子急急離開時,溫氏已經動作娴熟到好似從小做這個一般。
非但動作娴熟,她腦子還挺靈光的,尋了幾個竹竿子,就跟以往在院壩上搭曬衣杆一樣,直接在雞舍前頭弄了個類似的。只不過,她弄這個可不是為了晾曬衣服被子,而是為了挂雞……
兩根竹竿子戳在地上,再在中間綁上一根竹竿子,然後是搓幾根長短适合的麻繩,将抹了脖子的雞,頭朝下,爪子綁到竿子上,最後在底下擱一個大木盆,任由雞滴答滴答的往木盆子裏滴血。
殺雞時,雞血是必須要放幹淨的,要不然血液凝固在肉裏頭,會導致口感變差。這活蹦亂跳的雞尚且如此,蔫巴巴的病雞就更不用說了。溫氏可不敢偷懶,起碼放血這一塊是丁點兒不敢的。等雞身上的血流盡了,到燙雞毛時,她倒是松懈了不少,直接拎着雞頭,把 雞往滾燙的沸水裏摁,泡上一會兒就開始粗暴的拔毛,這麽一來雞毛是絕對拔不幹淨的,那也無所謂,她會拿竈眼的柴禾胡亂的燙一圈,只要表面上看着幹淨了就成。最後當然是開膛破肚了,将內髒掏出來放到另外的盆裏,先擱着回頭再說,這檔口就算她再摳門,也沒辦法關注這些細節了。
這幹活前,溫氏倒是煮了不少雞蛋,除了給大郎帶走了一些,剩下的就擱在土竈旁邊,她也不嫌噎得慌,硬是吃了好幾個。等活兒上手後,她就顧不得這些了,尤其在越來越娴熟以後,她整個人就跟瘋魔了一般,一門心思的殺雞放血褪毛開膛破肚。
當機械性的工作做了無數次後,那些動作就是深深的烙印在人的腦海裏。到了後面,溫氏整個人都是放空的,全憑本能在殺雞。
按說,就算是再怎麽簡單的動作,也不會在這般短的時間內形成肌肉記憶,可溫氏這不是特例嗎?從得知雞生病到現在,短短幾天時間裏,她的心路歷程簡直堪比王香芹上輩子坐的過山車,甚至是蹦極一般,畢竟中間她還抽空生了個娃。
從天不亮一直忙活,忙活到中午溫氏也沒回家去,倒是瞧着日頭升高了,她喝了點兒水又勉強吃了幾個煮雞蛋,随後顧不得歇口氣,又埋頭接着幹。
溫氏夫妻倆這般情況,家裏人肯定是知道的。
無奈,這會兒是秋收啊,又沒人知道他們究竟在忙些什麽,加上昨個兒晚上他們全須全尾的回來了,今個兒早上看情況也是自己走出去的,其他人也沒多想,甚至朱父還道是大郎也學會偷懶耍滑了,要不然怎麽平常都好好的,一到秋收就跑得沒影兒了?自家地裏的莊稼是收上來了,那長房呢?人家幫了他們的,他們必須還上呢!
本來只有朱母一個人生氣的,到今天早上,朱父也被氣到了,索性自己跟着二郎他們幾個一起去了長房,只讓六郎留下做收尾的活兒。
男丁們都走了,女眷們也不閑着。
王香芹就不用說了,這幾天她也忙的不行,四郎要忙活地裏的事兒,倒是有按時過來幫着挑糞,可別的事情卻是都落在了她一人身上。偏這檔口,村裏人人都忙得腳不沾地,她就算想出錢雇人都沒處找人。被瑣事一壓,她哪裏還有閑工夫去管溫氏夫妻倆,只道是一樣米養百樣人,興許溫氏就是身強體壯的英雄媽媽吧。
寧氏要忙的事兒也不少,朱母已經提醒過她了,過幾天就繼續擺小食攤兒。別看燒烤這玩意兒看着仿佛是冬日裏吃的,可事實上熱天買這個人也不少,哪怕生意是不如冬日裏好,那也比閑待在家裏強。
其他人也不得閑,畢竟無論是農忙還是農閑,屋前屋後的活兒都不少,其他人忙去了,剩下的就得多做活兒。哪怕有人早先還在琢磨溫氏咋了,可回頭一忙活起來,誰還記得這些瑣事。
哦不,還是有人記得的。
早在秋收之前,村學就放假了。豬毛和竈臺都七八歲了,也能幫着家裏做不少事兒了,不過相較于家裏其他人,他們還是比較閑的,尤其自家的事兒做完了,這幫長房的活兒是輪不到他們身上的。本來,他倆可以去跟村裏別的小夥伴兒一起玩,可豬毛到底是比較大的那個,尋思着自己都有兩三天沒瞧見爹娘了,就有些想得慌。
中午,溫氏和大郎沒回家吃飯,別人不帶惦記着,豬毛卻惦記上了。
吃罷午飯,他撇開竈臺,一個人去竈屋那頭尋牛氏:“五嬸兒,我爹娘咋沒吃飯呢?我爹是跟爺他們一起吃的嗎?那我娘呢?”
去幫忙都是包飯的,豬毛對沒見着爹倒是沒啥感覺,重點問的是他娘。
牛氏也弄不清楚那倆口子是咋回事兒,索性就拿了個幹淨的籃子,裝了一摞餅子,又給放了一碗用辣椒炒過的菜幹,塞給了豬毛:“你去雞舍那頭瞧瞧,你爹我不知道,你娘應該是在的。問她吃過沒,沒吃就讓她吃,吃過了就再拿回來。”
豬毛接過了竹籃子,說了聲好,轉身就跑了出去。
彼時,溫氏已經再度進入了工作狀态,整個人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她的殺雞事業之中。這個時候村子裏家家戶戶都在搶收,只她一人在搶殺。
從天不亮到晌午過後,溫氏也記不清自己到底殺了多少只雞了,她只知道要快點兒再快點兒,尤其前兩天那些死氣沉沉的雞,那是片刻都耽擱不得。還有今天又出現了不少蔫巴巴的雞,哪怕不至于随時随地都會咽氣,看着也是一副活不長了的模樣。
她必須要快,快點兒,再快點兒,争取盡快将這些雞都收拾出來。回頭哪怕一時間沒找到下家,也可以讓大郎挑着擔子去鎮上叫賣。鎮上的有錢人多,再說一只雞本來就不貴,殺好放掉血,又拔了毛掏幹淨了內髒,還能剩下三斤肉都算是肥雞了。鄉下地頭的人是舍不得花錢買雞的,不過鎮上的人就是例外了。還有一個情況就是,一般秋收後辦喜事的人家多,瞧着方便說不定就買了。
溫氏一面暢想着将雞盡數賣掉收攏一大堆錢的未來,一面手上的動作卻并不停頓,仍舊利索的提刀抹喉,再将雞挂到竹竿子上。
因為做的娴熟了,她如今都不用特地拿繩子去綁住雞爪子,而是直接用繩套給套住,甚至于都不需要特地瞄準,她随手一摸就能找準位置。所有的動作那叫一個行雲流水,順暢得不得了。
當豬毛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她娘正一手掐着雞脖子,一手提着菜刀,猛的一劃拉,剛才還在掙紮的雞就這樣被抹了脖子,随後直接撈起雞爪子将整只雞挂在了身後的曬衣杆上,而此時曬衣杆上已經有一排死雞迎風招展了。
更可怕的事情還在後頭,殺過雞的人應該都有體會的,雞不是那麽容易死的,有時候就算被抹了脖子,雞還是會蹦跶兩下的。溫氏的雞舍裏盡管好多雞都是死氣沉沉的,可再怎麽樣被掐着脖子還是會蹦跶兩下的,等被抹喉後,哪怕雞已經被挂上了晾衣杆,還是努力的抽抽着,仿佛在說它還能被搶救一下。
豬毛以前也見過殺雞的,連殺豬他都看過的,可從來沒見過如此慘烈凄涼的殺群雞場面。
一排被抹喉了的雞挂在竹竿子上,間或你抽抽一下我撲騰兩下,還有雞不甘心的甩了甩脖子,哪怕底下有大木盆接着血,還是有不少血被甩了出去。溫氏就在一旁,機械的重複着掐脖子、抹喉、挂雞的動作,因為并未刻意避讓,身上也就免不了沾上不少雞血。
殺雞啊,有時候雞掙紮得厲害了,就算有心避開都不一定能完全避免。像溫氏這 樣的,她已經無心關注這些細枝末節了。因此,她的身上被甩了不少血珠子,甚至頭發上臉上都有血污。她也不在乎,或者說都這個時候了,髒就髒吧,大不了回頭仔細洗洗,實在要是洗不幹淨也沒辦法了,橫豎她今早是穿了前兩年做的舊衣服,補丁累補丁的,丢了也不心疼。
可豬毛想不到這些啊,他就看到他娘瘋魔般的殺雞抹喉,渾身上下都是血,且就在他看過去的時候,有只雞蹬着腿兒正巧将血珠子甩到了溫氏的臉上,溫氏沒事兒人一般的拿袖子抹了一把臉,又轉身去抓別的雞。
就在這時,溫氏擡眼看到了人影,本能的一驚後,随即就發現是她兒子來了,盡管心情很壓抑,不過溫氏還是很勉強的沖着豬毛露出了一個笑。
她是盡量的擠出了笑容來,落在豬毛眼裏就……
炎炎烈日下,溫氏猶如一個嗜血大魔頭一般,一只手提着滴血的菜刀,另一只手正準備伸向無辜的雞,卻忽的停了下來,沖他露出了一個帶血的笑。
豬毛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手裏的竹籃子很快落了地:“我、我給娘送吃的……”最後一個字落下後,他轉身奪路而逃,生怕跑得略慢一步,他娘的手就從雞脖子上挪到了他的脖子上。
溫氏是真沒想那麽多,見豬毛丢下竹籃子撒丫子跑開了,她也只以為小孩子貪玩。這要是擱在平日裏,她興許還會再叮囑一句,少玩多寫字,可這會兒她是真的顧不上了。
沒理會被丢在一旁的竹籃子,溫氏徑自埋頭殺雞,還有一堆活兒等着她呢,她可沒工夫在這兒發呆。
一直殺到半下午,朱大郎才匆匆趕來,二話不說就将已經處理好的白條雞往擔子上放,見旁邊有面餅子,随手拿了幾個揣到了懷裏:“我去送雞……這個錢你拿着。”
大郎來去匆匆,只留下了一堆銅錢。
溫氏将錢拿到了雞舍角落裏放好,想想不放心,又找了點兒稻草蓋上,随後就繼續搶殺了,連錢數都沒點,可見她這會兒有多忙碌。
照今天這個進度的話,再有個三五天,應該就能成了。
……
入夜,其他屋裏一片寂靜,想來大家都已進入夢鄉。只有豬毛躺在床上怎麽也睡不着,明明是盛夏時分,哪怕夜裏也依然是很熱的,另一張床上的竈臺躺在草席上,只小肚皮上蓋了一塊小薄被,小聲的打着呼。可相距不遠的豬毛卻只覺得冷飕飕的,整個人不由自主的打着哆嗦,他本想咬牙堅持的,可後來實在是堅持不住了,只得起身去衣箱裏一通翻找,找了一床帶着黴味的棉被,這才重新躺回到了床上。
床上還是很冷的,竹席嘛,涼飕飕的。
豬毛索性将棉被半墊半蓋着,整個人都裹到了棉被子裏,還裹得嚴嚴實實的,連脖子都縮進去,就這樣還是覺得冷,不過比之前冷得發抖那是好了很多。
最終,他還是進入了夢鄉,只是這個夢顯然不是很美好。
在夢裏,他看着他娘舉着菜刀,一刀一個割了雞的喉,一大群雞啊,他娘沒多久就都殺完了,死雞太多了,堆成了個小山,旁邊是好多好多的雞血。可就算這樣,他娘還是不滿足,提着刀到處轉悠了一圈,仔細尋找還有沒有活着的雞,一旦找到了立馬又是一刀。到最後,他娘再也尋不到活雞了,忽的一扭頭就看到了他。
他就看着他娘提着滴血的菜刀,沖着他露出了一個帶血的笑容,那是真的帶血啊,眼睑下方、右邊的臉頰上、下巴,甚至嘴唇邊上都凝固着一滴血。不光如此,白日裏他沒看仔細,夢裏卻突然發現,他娘兩眼通紅,看着完全是一副殺紅眼了的模樣。
“娘啊!”豬毛一聲驚叫,不過聲音卻極輕極輕,聽着完全是夢中的低喃。
……
次日一早,天光大量時,睡得迷迷糊糊的竈臺就聽到他娘在院壩上大喊大叫:“竈臺你個小兔崽子,你是豬嗎?太陽都曬屁股了,你還不起床?再不起來,早飯沒你的份,我都吃掉,我保證全部吃光光,一點都不給你留!!”
竈臺吓得一躍而起,他太清楚他娘的脾氣了,說不給他留就是真的一丁點兒都不留。最可怕的是,五嬸兒就是他表姨,他表姨慫啊,比他娘慫多了,絕對不敢違抗他娘的意思。
生怕起得晚了要餓肚子,竈臺慌慌張張的穿好衣褲,一下子蹦跶到地上找鞋,邊努力把腳丫子往鞋裏塞,邊喊道:“哥哥哥哥哥哥……你咋不叫我呢?你幫我留個餅子啊!”
嚷嚷完了,竈臺才發現不對勁兒,為啥他哥都起床了,床上還有那麽大一床被子呢?他好奇心一起,汲着鞋子就湊過去了,這一看可不要緊,吓得他大聲叫娘。
“娘!!娘啊!!豬毛哥哥中暑了!!!”
竈臺去年見過別的小夥伴中暑,今年放秋收假前,楊先生還特地叮囑了他們,讓小心些別中暑了。因此,一看到豬毛臉蛋通紅的模樣,竈臺就直接嚷嚷着豬毛中暑了。
寧氏聽着聲兒不對,直接踹門進來了:“竈臺你咋了?咦?這是啥意思?”
看到把自己裹成個球的豬毛,寧氏傻眼了。不過很快她就反應過來,三兩步的走到豬毛跟前,二話不說就把豬毛扒了個幹淨,随後她就立刻感覺到了不對勁兒,背起豬毛就往外頭走:“娘啊娘啊!豬毛發高燒了!!!”
一大早的,老朱家就雞飛狗跳,徹底亂了。
偏這時,多半人都已離家了,包括溫氏和大郎。朱母循聲出來後,拿手貼在豬毛的腦門上感受了一下,頓時變了臉色:“五郎媳婦呢?趕緊去喊倆人回來,快點!我去拿錢,你先去村口等着,等下跟他們一道兒去。”
一通忙亂後,豬毛被送到了鎮上的醫館裏,幸好大夫不用忙秋收,他的病情也不算太嚴重,好一番診治後,總算清醒了過來。大夫又開了方子,讓拿着方子去抓藥,先吃幾天看情況再說。完事後還逮着二郎和寧氏好一通教訓,噴他們連個孩子都管不了,質問他們咋當的爹娘。
大夫嘛,有點兒脾氣很正常,況且他說的也沒錯,哪兒有發燒一夜都不知道的?就算情況不是很嚴重,那也是父母的失職。
寧氏忍得快內傷了,偏二郎一個勁兒的給她使眼色,讓她憋着不要回嘴。寧氏咬牙忍了,畢竟人家大夫說的也沒錯,可她還是暗下決心,回頭噴死溫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