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時至傍晚，夕陽的餘晖染紅大片的天空。

歲歲站在小區的人工噴泉邊上，穿着街上随處可見的T恤熱褲，腳上還特別不講究的踩了一雙人字拖。可即便如此，她依舊是最引人注目的那個。

這個時間點，出入小區的人比較多，有剛下班回來的，也有準備外出散步逛街之類的，路過時，視線或多或少都會在她身上停留。

“下午好，餘小姐。”方明遠轉動着輪椅過來，打過招呼之後，略微停頓了片刻，又繼續道，“是要去散步嗎？”

歲歲微微搖頭，“要先去吃飯。”

微風徐徐，迎面吹拂，額前散落的發絲随之起舞。

從方明遠的角度，可以看到她一頭烏黑順滑的長發随意挽在腦後，用的似乎是……鉛筆？

“怎麽了？”歲歲注意到方明遠的視線，疑惑的問了一句，一邊擡手去摸了摸，接着微愣了片刻，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出門的時候忘了。”

歲歲畫畫多用手繪板，但手邊會常備紙和筆，以便記錄那些一閃而逝的靈感。有時候忙起來，就不那麽講究，順手撈起筆就把頭發挽起來，不用了又随處放置。這就導致了她家裏幾乎随處都能找見筆，但是要用的時候又偏偏不在手邊，于是她買鉛筆都是一打一打的買，搞得跟批發一樣。

“方老師吃過飯了嗎？”歲歲說着話，順手把鉛筆拆了，齊腰長發瞬間披散開來，順滑猶如上好的綢緞一般，“要不要一呃……”

話說一半，突然頓住了。

歲歲和方明遠昨天才認識，連朋友都算不上，見面打個招呼很正常，再問一句‘吃了嗎’也沒什麽，畢竟是國人常用的打招呼語句，關系親疏都能用，而後面的邀請就有點突兀了，她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于是把餘下的話咽了回去。

稍微有一點尴尬。

好在這種尴尬只持續了兩秒，就見方明遠從善如流的點頭，“好。”

對于這個答複，歲歲其實一點也不意外。方明遠雖然是那種看起來不茍言笑的人，什麽都不必做，只是平靜的注視，就會讓人感覺到莫大的壓力，跟‘幽默風趣’‘平易近人’一點邊都沾不上，也不溫柔，但卻很細心體貼。這一點，在昨天相處的時候，歲歲就感覺到了。

“方老師喜歡吃什麽？”歲歲笑着問。

Advertisement

方明遠言簡意赅，“都行。”

“那有忌口的嗎？”

“沒有。”

“那我就随便挑一家了。”歲歲說着話，走到方明遠後面，抓着輪椅推手，推着他往小區外面走。

走到門口的時候，遇到一對年輕男女手挽手迎面走來，原本有說有笑的，男人不經意間擡頭，視線便定住了。女孩走了兩步，察覺到不對，擡頭看了看他，又循着她的視線看過來，眼底驚豔之色一閃而逝，而後便被憤怒與嫉恨所充斥。

她伸手，狠狠擰了男人的手臂。

“嗷——你幹嘛！”男人吃痛，一張臉瞬間扭曲在一起。

“呵呵！”女孩冷笑兩聲，甩開他的手自己走了，從歲歲身邊路過的時候，語帶嘲諷的小聲罵了三個字，“狐貍精！”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歲歲又不傻，知道對方這是在罵自己。遇到這種情況，或許會有人選擇忍了，但歲歲從來都是不吃虧的性格，用對方恰好能聽到的語氣回敬，“醜八怪！”

容貌天生，歲歲一向很少拿這個來說事，而且這個女孩也并不醜，甚至還算得上是清秀小美女，但她男朋友又或者是老公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她卻把氣撒到旁人身上，這就讓歲歲不能忍了。一句‘狐貍精’，顯然是在嫉妒她的樣貌，所以歲歲幹脆從這方面戳她痛處。

大概是沒想到歲歲會反擊，女孩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雙眼仿佛要噴出火來一樣，擡手指着歲歲，一副馬上就要破口大罵的樣子。

不過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有事嗎？”

說話的自然是方明遠，簡簡單單三個字，語氣平淡毫無起伏，但是看向女孩的那雙眼，黝黑深邃，讓人心驚。

女孩的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了，過了好幾秒才開口，“沒、沒事……”仔細聽能發現，她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方明遠收回視線，“走吧。”

“嗯。”歲歲應了一聲，推着他離開。

出了小區之後，轉上人行道。頭頂上方是蔥郁的枝葉，有鳥雀栖息，傳出清脆的鳴叫聲。

方明遠忽然開口，“你一個女孩子，在家的時候，記得把窗簾也拉上，以免被有心人窺探。”

歲歲聞言一愣，因為這番話裏透露出一個信息——他知道她住在哪一層，不然的話怎麽會知道她一般只拉窗紗？

只聽方明遠又道，“我住對面16層，剛才那對情侶住我隔壁。”

他雖然沒明說，但歲歲大致猜得到他話裏的意思，是提醒她剛才那男是個偷窺狂。

雖然隔着窗紗看不清屋裏的具體情況，只能看到一個輪廓，但只要一想到有人躲在暗處偷窺，一邊在腦子裏意淫，就讓人打心裏覺得惡心。

歲歲氣得不行，小聲罵了一句，“狗東西！”

方明遠聞言，眼底浮現淺淺的笑意。

……

歲歲推着方明遠到了南川公園附近，随便找了一家飯店，要了角落裏靠窗的位置，商量着點了個三菜一湯。因為是飯點，上菜速度稍微有些慢，兩人便一邊聊一邊等。

因為不太熟，所以能聊的東西不多，一來二去就聊起了職業。

歲歲也終于知道了‘方老師’這個稱呼的由來。方明遠并不是普遍認知中在學校裏教學生的老師，他畢業于警校，現在是市局刑偵大隊的顧問，而昨天那個姓宋的警察因為曾經跟他一起工作過一段時間，所以喊他‘方老師’。

雖然這是歲歲第一次在現實中接觸到這類人，但懸疑刑偵類的電視電影她沒少看，裏面的主角不說個個都是福爾摩斯，但都細心謹慎，經常只靠一點蛛絲馬跡，就能推測出很多情況。

昨天見到方明遠的時候，歲歲就有點慌，因為他收拾那個醉鬼的時候下手是真的狠，讓她特別擔心自己以後腳踩五條船的事被發現了，也會被這樣收拾。

而現在她更慌了，因為被發現的可能性大幅度增加了o(╥﹏╥)o

憂心之下，飯都少吃了一碗。

方明遠察覺到了她的情緒變化，但并沒有多想，因為面對的只是一個才見過兩次面的小姑娘，而不是什麽犯罪嫌疑人之類，他又不是變态，才不會去深究。

吃過飯之後，方明遠本來是要結賬的，被歲歲攔住了，說當做是感謝他昨天幫忙。

話是這麽說，但方明遠很清楚，當時就算他不插手，她也不會有什麽事，反倒是累得她往派出所跑了一趟，過程中還一直推着他。

“下次換我請客，畢竟餘小姐也幫了我的忙。”方明遠說道。

能和任務目标繼續接觸，理論上來說歲歲應該是很開心的，但這個人是方明遠的話，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開心歸開心，同時還有心慌，也就是所謂的痛并快樂着。

結了賬，離開飯店，兩人順道去了旁邊的公園散步。

歲歲長得好看，本就引人注目，現在再加上一個英俊且坐輪椅的方明遠，回頭率更是瞬間翻倍。他們沿着人工湖邊走了一段後，正準備拐進旁邊的小路上，忽然被叫住了。

前方不遠處，一個抱着花的小姑娘小步跑了過來，眼睛亮閃閃的看着方明遠，“叔叔，給姐姐買朵花吧！”

歲歲下意識想反駁，“不是……”

然而話只開了個頭，就被方明遠打斷了，只聽他語氣認真的說道，“首先我們不是情侶，再一個你的稱呼也有問題，‘叔叔’和‘姐姐’差了輩分，以後上課的時候記得認真點。”

小姑娘大概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花沒賣出去，反而被說教一通，她看看方明遠又看看歲歲，表情有幾分迷茫。

歲歲也跟她一樣，第一次碰見這樣跟一個賣花小姑娘一本正經說話的人，好笑之餘，看着小姑娘迷茫的樣子，又有些心疼，倒是沒有了被誤會的尴尬了。

“正好我新買的花瓶到了，還沒來得及買花。這些花全給我吧，多少錢？”歲歲笑着問道。

小姑娘報了一個比較良心的價位，還自帶了一張二維碼。歲歲掃碼付了錢之後，從她手裏接過花，一邊對她道，“時間不早了，快回家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小姑娘笑得眉眼彎彎，點點頭，聲音甜甜的，“謝謝姐姐，謝謝叔叔！”道謝之後，便小跑着離開了。

歲歲聽到‘叔叔’兩個字，沒忍住笑了出來。

只聽方明遠淡淡道，“很好笑嗎？”

歲歲憋住笑，搖頭，“沒。”而後把花遞給方明遠，“拜托方老師幫我拿一下。”

方明遠雖然沒有開口答應，但還是伸手把花接住，過程中兩人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一觸及離，但腦子卻記住了那種細膩柔滑的觸感。

女孩子的手竟然這麽軟嗎？

方明遠一時有些走神。

歲歲站在後面，并沒有察覺到什麽，推着輪椅，沿着公園小徑慢悠悠的走着。天色早已暗了下來，兩側的路燈亮起，朦胧的燈光将身影拉得長長的。

他們繞了一圈，便打道回府。到小區單元樓下的時候，時間還不到八點。

歲歲從方明遠手裏接過花，笑着跟他道別。

方明遠轉動着輪椅離開，才走了沒幾步，只聽方才遠去的腳步聲一轉方向靠近過來，伴随着女孩的聲音，“方老師，等一下！”

方明遠停下動作，轉頭看去。

“這個送你，晚安。”女孩說着話，将手中的花束拆分成兩份，接着将其中一份塞到他手裏，而後轉身跑開了。

方明遠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這才收回視線，落到手中的鮮花上，盯着看了好一會兒，忽然輕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