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骨祠08
“……情況差不多就是這樣。”
秦白毅他心裏一直藏着的事情全都傾倒出口後, 那塊一直壓着他喉嚨口的石頭仿佛也消失無終了。
他由衷的感到松快,事情一旦開了頭,剩下的那些話也更容易說出口。
秦白毅道:“我也做了很多功課, 比如秦家的骨刺是建于民國初年, 當時第一個被選中用來作為人祭興建骨祠的——”秦白毅頓了頓,接着道:“是秦青的妹妹, 秦微瀾。”
秦青按照排行,名字全稱應該是秦微青, 排微字輩。秦白毅找回了秦青, 自然也忍不住對他探查一番。秦青的年紀對于現在的秦家而言, 輩分實在是太高了,以至于認識秦青的人都死了幹淨。秦白毅還是靠着翻幾代前的老族譜,才從修改的痕跡裏找到了他的名字, 也找到他名字下,被用以了人祭的妹妹——秦微瀾。
兩個人同父異母。秦青是三房正室的兒子,秦微瀾的母親卻連妾室都算不上只是個賣唱女。是當時的族長見不得秦家的血脈留在勾欄瓦肆之地惹人笑話,才将她接了回來。
也正是這樣的身份, 才使得秦家決定要修骨祠時,第一個便選中了她。
秦白毅道:“但我也只知道這麽多,更多的資料族裏已經沒有了。堂叔爺也沒有和我詳細的說過。我想着他當初願意幫我, 除了養育之恩,大概也有這一位的原因。”
陳寒伸手扶了秦白毅,卻被秦白毅避了開來。他費力的拿過手杖又撐起了身子,整個人顯得狼狽而疲弱。陳寒看着他的樣子, 忍不住問了一句:“你的腿……?”
秦白毅沉默了一瞬,而後才道:“是我軟弱的報應。”
秦白毅似乎不願意多提及他的腿,他的目光投向趙明:“我已經将我知道的全部真相都告訴你們了,我欠下的會一點一點慢慢還,兩位畢竟不是我秦家人,如今得了真相,即便只想做個旁觀者見我秦家罪有應得,我也沒什麽好說的。”
眼見着秦白毅拄着拐杖就想要走,陳寒出聲道:“罪有應得?骨祠一日不垮,罪有應得是你的妻子,是我師父的妹妹,還是你戴着護身符的三叔和幫兇的你?”
秦白毅聞言僵住了身子。
陳寒道:“你不願意說,那我來說吧。你的這條腿是被你妻子害殘的嗎?因為她被選做了人祭,而你卻沒有勇氣去救她。”
“她記恨于你,所以害得你斷了腿。”
秦白毅聽着陳寒說完了她全部的猜測,方才顫顫巍巍的合上了眼,周身的氣息卻出奇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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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應得的。”他平靜道。
秦白毅轉過了身:“三叔背後的人我從沒有見過,不過能殺得了堂叔爺,想來也是個中高手。兩位如果下定決心不再管這件事,最好在白日前回去。如果讓三叔瞧見了你們夜探靈堂,不知道會不會橫生出狠心來。”
趙明聽這話不是滋味,他問:“這是想我們幫還是不想,激将法也不是你這麽用的吧?”
秦白毅沒有開口。除了趙明提起了他的妻子讓他失控了一瞬外,這名中年男人在敘述的過程中便漸漸恢複了沉靜與雍容。仿佛趙明先前見到的所有脆弱都只是錯覺,秦白毅還是他們前日見到的國學大家,氣度淵雅。
趙明自覺性不喜歡這類人,他看向了陳寒。
陳寒道:“秦先生,你這輩子是不是從沒有求過人?我從來沒見過求人辦事向你這樣的。”
秦白毅聞言笑了,他低聲道:“我求過人,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給你跪下。”
陳寒被噎住,秦白毅的年紀比她的父親還要大。當真讓這一樣以為年過半百的長輩給自己下跪,陳寒怕折壽。更何況,陳寒對秦三叔背後的人太感興趣了。連祖師爺都說過,骨祠的存續必須是血脈相連的人祭才行,他背後的人竟然能夠靠一塊鱗片扭轉了橫貫千年的規則,更是拿出了昆嵛山才有的琉璃金珠——無論是為了什麽,陳寒确實需要解決了骨祠。
她瞥了秦白毅一眼:“處理骨祠不容易,我需要時間。”
秦白毅道:“明日堂叔爺出殡,你有足夠的時間。”
陳寒颔首,這交易就算是成了。只有趙明多問了一句:“可秦白毅的三叔不是說了我們也去擡館嗎?明天不去用什麽理由?”
陳寒看了冰棺裏躺着的屍體一眼,沒什麽興趣道:“悲傷過度吧,反正這理由也挺好用的。”
趙明:“……”悲傷過度你倒是先哭兩聲啊。
秦白毅簽了張幾乎是他全部身家的支票給陳寒,他對陳寒道:“這原本是給堂叔爺的報酬,如今給你也一樣。”
陳寒看了秦白毅一眼:“你現在給,不怕我不成嗎?”
“成不成都一樣,”秦白毅語氣平淡,但話裏壯士斷腕,“成了自然好,不成,秦家也在不了。”
陳寒想起秦白毅最初說的那句話,他收集了有關秦青之死的相關證據,想要推翻警察局對于這件案子“意外死亡”的判定——他做好了準備,要叫秦家所有謀害了秦青的人都得到應有的下場。
陳寒心中隐有敬佩。秦白毅或許在秦青死的那一刻就存了這樣同歸于盡的死志,陳寒的到來只是給了他一束光,無論這束光能不能透過重重枝桠射向昏暗的影子裏,他都想好了最後的路。
陳寒收下了秦白毅給的報酬,秦白毅反而松了口氣。
他的眼睛盯着趙明——陳寒在秦白毅開始敘述骨祠的情況後便将戒指又給了趙明——手裏的戒指,對着趙明道:“雖然我不知道閣下是從哪兒得到的這枚戒指,但我找了很久,如果可以,能不能将它還給我。”
趙明愣了一瞬,說着“好”,便将這枚戒指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秦白毅的手心。秦白毅攥緊了手掌,深深吸了口氣,對趙明和陳寒又多叮囑了兩句,便離開了。
秦白毅拄着拐杖的聲音走遠,趙明問陳寒:“怎麽說,我們現在回去嗎?”
陳寒将視線投向了祖師爺。
趙明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你不知道怎麽處理骨祠啊?”
陳寒莫名:“我先前不是也說了,我沒聽過這東西。”
趙明:“……你沒聽過你還答應秦白毅!?”
陳寒理所當然:“我不會,祖師爺肯定會,祖師爺會就行了。”
趙明:“……”
趙明幹脆和陳寒一起将視線看向了祖師爺,同時被兩雙眼睛盯着,饒是祖師爺也顯得有些不自在。他忍不住動了動脖子,開口道:“有點麻煩。”
陳寒道:“您果然知道!”
趙明連忙順杆拍了個馬屁:“祖師爺厲害,順帶能教教我嗎?”
祖師爺頓了一瞬,慢條斯理道:“可以,你練個一百多年,大概就能做到了。”
趙明:“練,練個一百多年?”
祖師爺眼中含笑:“好在這骨祠只有七十多年,要一夕間摧垮,以你的資質練個一百多年也就夠了。不然的話,若是過了百年,恐怕得從三百年起算。”
趙明:“……”
趙明有些不甘心他指着陳寒問:“那陳寒呢?她也不會,她要學多久?”
祖師爺看向了陳寒,他眼中的笑意漸漸淡去,在陳寒同樣好奇的眼光下,開口道:“她不用。”
趙明:“???”
趙明不甘心:“祖師爺你這偏心的可就有點過了啊……”
祖師爺看向陳寒道:“通常要摧毀骨祠,先得度化,所以骨祠要處理起來才顯得麻煩。秦青才廢了那麽久的功夫,最後反而被人暗算了一把。”
“但你不用。你能直接讓骨祠裏的東西魂飛魄散,掀不起半點波瀾。”
趙明聽得愣住:“魂飛魄散?”他看向陳寒:“師姐你這麽厲害的?”
陳寒抿住了嘴。
她學不會度化靈魂的咒語是真的,任何有關淨化兇靈的咒語到了她手裏都能分分鐘變得兇惡要命。就像她之前拿着凝魄結帶着趙明去找胡睿。當面的惡靈撲來,她拎着還是凝魄結,一句“破”就把對方打得煙消雲散。
秦青對此的解釋是“你上輩子殺孽比較重所以這輩子戾氣深”,陳寒本來是不信的,她脾氣雖然算不上好,但和乖戾也八竿子打不着幹系。更何況——誰家上輩子殺孽重的人這輩子不僅能輕輕松松修仙還能順利登天?連天雷都被避雷針給替挨了!但除了這個解釋,陳寒自己也找不到別的解釋,只能歸咎于體質問題。
可能她的命盤,就是命裏帶煞吧。不煞人,專煞鬼靈什麽的。
——不過,這件事應該只有秦青和她知道,祖師爺為什麽會知道。
陳寒好奇極了,她無意識的蹙眉,低聲問:“祖師爺,您認識我的師父嗎?”
祖師爺看了她一會兒,忽然轉了話題:“但這骨祠裏的兇靈怨氣太重了,強殺怕是要出事。最好的辦法,還是先化了她的怨氣,再毀骨祠。”
陳寒張了張嘴,原本想繼續問兩句。後來又想,等解決骨祠的事情,找到不知道躲在那個角落的秦青,抓着他問一頓不就什麽都清楚了嗎?也不必急在一時。
所以陳寒便問:“那要怎麽做?”
祖師爺看向陳寒:“進到骨祠的裏面去,找到她們害怕的東西。那東西就是骨祠的根基,只需要毀了根基,骨祠就算了毀了。”
“至于那些被壓了幾十年的怨靈們——”祖師爺眉目淺淡,“可以交給我。”
這骨祠建了七十多年,雖說不久,但其中也不知道壓了多少血靈。可站在陳寒身邊的這個不足她胸口的少年卻輕描淡寫地說“交給我”。
陳寒不知道這需要多大的能力,但她相信少年這麽說了,便一定能做到。
不過——
陳寒略猶豫道:“白日裏,還能進入骨祠內部嗎?”
祖師爺道:“最好是晚上。”
陳寒本想同意,可是秦白毅提醒了他們最好不要待得太晚,以免被秦三叔他們發現。
祖師爺看出了陳寒的猶疑,無奈的笑了笑,他說:“陳寒,你是個神仙。”
不過秦三叔背後的人雖然厲害,但他自己只是個凡人。而陳寒他們想要不被人發現,實在是太容易了。和趙明待在一起太久了,以至于陳寒原本的思維邏輯都被帶偏,幾乎都忘了有很多事一般人需要擔心,但她完全不必要。
就好比被發現這種事情——捏個隐身的咒決不就解決了嗎?
于是陳寒打算就地解決了。
趙明一聽還要待在這裏,頓時哭喪了臉。在他的強烈要求下,三人還是先回了屋子拿了被褥在骨祠的一角打了地鋪。趙明抱着膝蓋坐在最右邊一邊玩游戲,一邊盯着門口放哨。而陳寒則準備進入骨祠內部,找到壓着這些兇骨的根基。
祖師爺跪坐在她的身旁垂着眼睫輕聲吩咐:“你進了裏面,可能會被那些東西的記憶和情感影響。”
“所以你要記住,你是陳寒。”
陳寒知道輕重,凝着神色應了。
想起先前看見的東西,她有些緊張惶然,祖師爺見狀握住了她的手腕,對她道:“不用害怕。你只需記着,記得找我,就什麽事也不會有。”
陳寒本想問一句,她在骨祠裏面,祖師爺也能趕到嗎?
但她還沒來得及問出口,眼皮忽然一沉,在睜開的時候。她眼前已是春日融融,柔風花香。
陳寒站在大約七十多年前的秦家老宅裏,知道自己再一次進到了骨祠“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