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百歲老者

西南山路極其險峻陡峭,難怪詩人曾雲難于上青天。

對普通人來說, 靠雙腿去征服它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在沈桐兒自小習武、步伐輕盈, 蘇晟在旁更加如履平地, 反倒是過于年少的張桃良累得氣喘籲籲、不停地擦汗喘息。

雖然沈桐兒并不相信普通人會長生不老的奇聞、甚至擔心有異鬼作祟, 但還是挺感慨桃良為奶奶孝順求藥的勇氣, 喃喃道:“如果世上真有長生不老藥就好了, 那樣的話,我也想給我娘找一顆,讓她永遠陪着我。”

“姑娘看着年紀不大,怎麽會考慮此事?”張桃良擡袖擦臉。

“娘身體不好……已經去世了。”沈桐兒低下頭。

張桃良的性格善良而單純, 頓時慌張:“對、對不起!我不該多問的,惹你傷心了。”

“人固有一死,有什麽不能說的呢?”沈桐兒笑着表示不介意。

始終走在旁邊的蘇晟被晾在一邊, 見這兩人聊個不停、看不順眼, 故意靠近問:“娘子, 你要不要喝水?”

沈桐兒搖頭:“剛才喝過了呀。”

蘇晟拿出蘋果:“娘子,你餓嗎?”

沈桐兒繼續搖頭:“不餓, 早餐吃太多。”

蘇晟幫她把紙傘打開:“娘子,別曬壞身子。”

認識這麽久,沈桐兒豈不知他幼稚的占有欲,頓時郁悶抱怨道:“小白,你別再鬧啦。”

蘇晟卻露出有着暖意的笑來,拉住她的手不放。

沈桐兒無奈搖頭:“幸好我沒把小丹魚帶到身旁,真怕你一不高興就把它吃到肚子裏。”

“你多慮了。”蘇晟說:“鹹魚有什麽好吃?”

沈桐兒立刻拿起他的手便咬。

張桃良始終好奇打量:“你們感情真好啊。”

“是呀, 我倆剛成親。”沈桐兒立刻美滋滋地摟住蘇晟的胳膊。

“新婚燕爾不留在家裏面開心度日?”張桃良轉瞬問到關鍵:“為何回來到這深山老林呢?這裏四處都是蟲草毒蛇,偶有行人多半是奔着納涼山去的。”

蘇晟擔心沈桐兒亂講話,立刻道:“在下固有夙願,想要記錄下南北山水地貌,集結成書,無奈着實不熟悉附近地形,卻帶着娘子迷了路。”

沈桐兒飛快點頭:“對呀對呀。”

張桃良恍然:“原來如此,公子一看就不是平常人,竟有此志向,佩服佩服。”

沈桐兒見這小少年總是老氣橫秋,不禁噗嗤笑出,又在蘇晟的瞪視中飛快地捂住嘴巴。

——

辛苦整日,轉眼就行到暮色蒼茫之時。

三人找到處寬敞的河邊,決定在此過夜。

習慣性要提防異鬼的沈桐兒不禁東瞅西看,半點紅光沒發現,不由驚奇道:“是因為人跡罕至的關系嗎,這附近好像沒有任何危險。”

未想張桃良剛席地而坐開始吃幹糧,瞬間被她眼底的赤紅色吓到,咳嗽了半天才說:“姑、姑娘是禦鬼師?”

“對啊,有什麽稀奇。”沈桐兒不以為然,輕步走去河邊洗臉,又覺得河水清涼舒适,不由脫下靴子,泡起了白嫩嫩的腳丫。

“這還不稀奇?我長這麽大就見過兩位,看來這晚上可算是安全了。”張桃良拍着胸脯嘆息。

“在外面擔驚受怕,怎麽不留在家裏?”沈桐兒說道:“世界上沒有你想的神藥,多半是有心人營造的騙局。”

“如果不是個游歷四方的俠士告訴我此地方位,我也沒本事招來。”張桃良苦笑:“不管真的假的,只要能帶給親人希望,就總想去試一試,難道姑娘就沒做過這種傻事嗎?”

“……做過,很多。”沈桐兒想起自己為了赤離草東奔西走的日子,難免慘淡微笑。

氣氛一時顯得有些低沉。

幸好這時到周圍巡視完的蘇晟不急不緩地走了回來,手裏還拿着幾個黃澄澄的橘子,到河邊的石頭旁坐下說道:“算是安全,沒有可疑的痕跡。”

沈桐兒輕靠到蘇晟懷裏,小聲道:“總覺得去什麽納涼山不是好主意,小白真不記得我們應該到哪裏去看圖嗎?”

山水之位不是不變的,只要日子足夠久,它們也會東來西往。

蘇晟擡頭望向頭頂朦朦胧胧的月亮:“若到每月十五,倒可依靠陵墜尋找。”

“嗯,那就等滿月,反正我不是一個人,倒也沒什麽好怕的。”沈桐兒擡頭笑。

蘇晟頓時從善如流地吻住她柔軟的唇,享受起這難得的幸福時光。

年紀尚小的張桃良從未出入過風月場所,哪見到過暧昧場面,頓時臉紅心跳地站起來說:“我、我去揀點柴火。”

沈桐兒微微不好意思,扶開蘇晟問:“小白,你今天怎麽老是不讓我跟這孩子講話呀?”

“想利用你的人太多,少去亂交朋友。”蘇晟哼道。

沈桐兒低下頭:“我也是想打聽下附近的情況,并不想交什麽朋友了……”

蘇晟沉默。

沈桐兒略顯難過:“也許是因為接觸人太少的關系吧?我不會看人、也不會對人好,出門後認定是朋友的人,不是在騙我、就是不相信我,真誠又信任的,最後也都被我害死了。”

“你還有我。”蘇晟趕快摟住她表忠心。

“嗯,所以我一定會陪小白找到那盞燈,用這火融膏點起來,照亮回家的路。”沈桐兒摸住挂在胸口的白玉小盒,認真許諾:“至于其他,再也不會多留戀。”

雖然已經達到目的,但蘇晟卻并沒有感到輕松,輕撫着她的胳膊一時無言。

“小白有沒有覺得那個納涼山有問題?我今天自己胡亂答應桃良,又犯了魯莽的毛病,咱倆究竟要不要跟過去?”沈桐兒轉而問。

“普通人吃什麽都不可能活上幾百歲,如果不是像齊彥之那樣的騙子,多半是異鬼雲集,瞧瞧倒也無妨。”蘇晟說:“我的确餓了。”

沈桐兒緊張地躲開他:“在你眼裏,我不會是種食物吧?”

蘇晟半笑不笑:“也算是。”

“……”沈桐兒毛骨悚然,立刻氣呼呼地用金縷絲蕩到樹上睡覺去了。

蘇晟悠閑地站起身,舉着橘子引誘她:“給你,多吃點,我想吃橘子味的桐兒。”

——

雖然說納涼山就在西邊不遠,但這奇怪的三人小隊卻足足走過三日,才終于靠近目的地。

據張桃良所言,他已冒險半個月有餘,當終于站在半山腰上看到山谷裏交錯縱橫的村屋時,自然而然高興萬分,擡手指道:“快看,就是那兒,我們快去!”

曾經也這麽單純的沈桐兒忍不住一把抓住他:“喂,你能不能多觀察一下?如果這裏真有長生不老藥、又那麽歡迎外人的話,門檻都被踏爛了,怎麽可能等着你去揀便宜?“

張桃良微怔:“那怎麽辦,我都辛苦趕來,難道最後因為害怕就不進去?”

沈桐兒與蘇晟對視片刻,決定道:”叫小白先瞧瞧,他身手好的很。”

張桃良在鄉野間長大,只會點粗淺的功夫,思索片刻點頭說:“那勞煩蘇公子了,請萬事小心。”

“沒關系,小白是最厲害的。”沈桐兒趕快拉着張桃良到樹下閑坐。

沒想到就走幾步路的功夫,再回首時白衣翩翩的蘇晟已經不見了蹤影。

張桃良大為驚異:“蘇公子這輕功實在是……”

沈桐兒貧嘴:“就像小鳥飛走了一樣,是不是?”

——

當真是鳥兒的蘇晟變得比麻雀大不了多少,乘着清風飛到山谷中那片竹屋附近,拖着長而華美的小尾巴立在一棵橘樹上,機靈地東瞅西看。

他早已做好這是異鬼巢穴的最壞準備,沒想卻半點奇怪的氣味沒聞到。

而且四下望去,周圍徘徊者粗布麻衣的淳樸村民,個個白發蒼蒼,少有青年與孩子。

難道所謂長壽村是真的?

白鳥疑惑地歪過頭。

結果他剛瞧了半柱香的時候,忽有個孩子伸手指着叫道:“奶奶,那裏有只好可愛的鳥!”

蘇晟被這童言童語驚到,瞬間扇起翅膀飛沒了影子。

——

盡管山麓能遠眺到村子,但實際上距離不近。

早已做好苦等準備的張桃良半個幹饅頭還沒吃完,就迎來了回歸的蘇晟,不禁再度噎的咳嗽。

沈桐兒滿臉關心地站起來問:“怎麽樣?有問題嗎?”

“村子裏只生活着些普通農民,不會武功,而且的确年紀偏大。”蘇晟颔首道:“如果你們感興趣,拜訪應該不會有太大危險。”

“太好了!”張桃良瞬間站起身來。

沈桐兒不禁被少年的興奮感染,自己也想幫忙問問被蘇晟忘記的打開圖紙的祭壇之所,決定道:“那我們現在就去吧。”

58.守陵人

無非是山野偶遇, 雖然蘇沈夫婦并不懷疑張桃良的小孩有何不妥之處,但是世道險惡, 還是不露出真身來得穩妥, 避免露餡的他們依靠雙腿走到那奇怪的村子附近, 當然花了不少的時間。

張桃良在太陽底下更曬得汗流浃背,好奇道:“公子,你練得是什麽輕功, 方才怎麽那麽迅速便來回了一趟?”

“祖傳之術。”蘇晟敷衍說。

張桃良很羨慕:“我若是也有那等本事就好了。”

沈桐兒打聽道:“為何,你們那裏異鬼鬧得很嚴重嗎?”

“不,我只是不想一輩子在村裏打漁種地而已。”張桃良搖搖頭:“其實異鬼我見都沒見過,只是聽聞得多了, 才有警惕之心。”

“哦?”沈桐兒料想此地與芳菲島相隔十萬八千裏,自然是狀況不同,也就沒再多言。

聊這幾句話的功夫, 他們三人已經行至村口,望向那在橘樹叢中掩映的一片小小竹屋,不由互相确認幾眼,方才入內。

閑坐在屋前的老人們三三兩兩地映入眼簾,果然白發蒼蒼、暮景殘光,他們臉上挂着幸福又模糊的笑意, 在屋前坐着小凳乘涼。

沈桐兒快步向前剛想發問, 卻被蘇晟一把拉住。

他低聲道:“你們不要亂講話。”

沈桐兒和張桃良一起點點頭。

蘇晟這才微笑詢問:“老人家, 我們路過此地, 可否在村內留宿幾日?”

“留宿?留宿好哇。”有位老奶奶率先笑了起來, 周圍其他年邁的村民也都交相颔首。

雖然露出一派歡迎之意,但看起來奇怪至極。

蘇晟琢磨剎那,再度拱手:“那不知村長身在何處?”

“村長?”

“村長……”

那些老頭老太太又哈哈而笑,其神态都與無知的孩童無異。

沈桐兒滿頭霧水,擡袖偷問:“小白,他們好像腦袋有問題。”

張桃良一直盼着能有耄耋仙翁贈與自己長生之藥,此刻氛圍詭異,難免露出失望的詫異。

好在蘇晟表現從容,俊顏上依舊保持笑意,擡手喚來個好奇靠近的孩童:“小朋友,你們這裏有村長嗎?”

“村長是什麽?”那小男孩疑惑。

“你們這誰說了算?”沈桐兒實在忍不住插嘴。

“博納叔叔!”小男孩立刻回答。

蘇晟伸手給了他個可愛的金鈴铛:“那可否帶我們去見他呢?”

小男孩高興地接到手裏,痛快地點頭帶路。

蘇晟拉住愛妻,慢步随他而去。

沈桐兒茫然側頭,對視上那些仍舊癡癡笑着的老人,只覺得他們渾濁的眸子裏空無一物。

即便這地方沒有兇殘的異鬼、沒有嗜血的武士,但平靜的日光之下,似乎浮出另外一種難以形容的詭異氣氛隐隐蔓延,讓她不自覺的泛起了忐忑之意。

——

這藏在西南深山中的村落并不算很大,未想曲曲折折走了不短的時間,拐過村旁的低谷,才到達目的地。

帶路男童指着身後依在斜坡上的石屋:“博納叔叔就住在裏面。”

“多謝。”蘇晟摸摸他的頭,并無半點畏懼。

沈桐兒略不放心,警告張桃良說:“你小心些,我瞧着那些老人不對勁,先別亂提什麽長壽藥的事。”

張桃良答應:“知道了,都聽蘇公子的。”

蘇晟淡笑,靠近敲過石屋的門:“有人在嗎?”

只聽裏面傳來沉穩的腳步聲,片刻後伴随着吱呀的古舊動靜,露出張滄桑而堅毅的面孔。

立于三人面前的中年男子,不僅不像那些老人癡癡傻傻,而且眼神格外睿智:“你們是……”

蘇晟當即又把雲游四海、記錄成書的謊言講了遍,號稱張桃良乃是內弟,而後懇請道:“聽聞博納先生是村落的首領,這一路實在艱難疲憊,沒想到此處竟有世外桃源,可否留我們暫住幾日?”

“算不得什麽首領,我只是個守陵人。”博納回答:“當然可以,若不嫌此處竹屋簡陋,為幾位尋個住處不是難事。”

“多謝先生慷慨。”蘇晟裝得彬彬有禮:“方才您說守陵,這裏難道有什麽大墓不成?”

博納似乎收起警惕,爽朗而笑:“大墓談不上,只不過是先祖之墓罷了,公子有所不知,我們村乃西南月見族人的聚集之所,族人死後都要葬入山後古陵,而我博家正是專門負責守護、祭祀的人家。”

“原來如此,如果您不介意,我很想把這些事記錄在書中,供九洲百姓覽閱。”蘇晟笑語。

這家夥平日裏孤獨傲慢,結果演起戲來意外的有木有樣,若不是沈桐兒知其底細,都怕都要相信這些無稽之談。

博納果然沒有顯露懷疑之色,痛快道:“有何不可?我先引你們去村裏空閑的竹屋吧。”

——

拔地而起的小宅內幹淨清爽、生活用品應有盡有,只是缺衣少食,不似有人居住。

率先進門的沈桐兒裏外看過後,不由跑到博納面前道謝:“真是麻煩了,這地方好得不得了。”

“從前是村長住在這裏,可惜他與妻子先後病逝,留下個孤苦伶仃的閨女,我将其和我兒子一起照顧在石屋那邊,所以暫時沒有誰住在這裏。”博納解釋道。

看他背上還綁着鋤頭,腳底草鞋緊系,是準備去耕田幹活的。

蘇晟認清屋外水井的位置後便說:“多虧您收留,我們可以自己歇下,不多打擾您正事。”

“若有需要,記得去村西邊的田裏喊我,我們族人勞力甚少,我必須得幫忙收割。”博納大大方方地告辭。

張桃良本能地想要去搭把手,卻被蘇晟飄來的眼神制止住,吓得立刻縮了脖子。

待到博納離開,蘇晟才小心關門,低聲道:“我與桐兒根本沒必要管你的閑事,但你真打算開口求藥,就做好遭遇危險的準備。”

“為什麽呀,雖然那些老人家看起來很奇怪,但博納叔叔還是挺好的。”張桃良不解。

“嗨呀,小兄弟你真是單純,若是他們沒藥還好,頂多笑你貪婪無知,若是有,為何要在你面前承認呢?誰不願長生不老,世間那麽多王孫貴胄,根本輪不到你的奶奶,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你可懂得?你若懂、這月見族人哪有不懂的道理,他們不願意引來更麻煩的觊觎和掠奪,不把你滅口才怪。”沈桐兒已在看戲時想明白了蘇晟擔心的事情,立刻伶牙俐齒地教訓起來。

蘇晟發現小姑娘終于開始懂事,略顯放心,補充道:“還有種可能,就是博納告訴你的确有長生不老藥、而且大方贈予你,那樣你就敢接嗎?天下哪裏會有純粹的好心與沒理由的不勞而獲?”

張桃良被這對夫婦問得啞口無言,終而點頭:“那、那我還是多看看再決定吧,二位的提點之恩桃良無以為報啊。”

“也不是報答不了,去多打些水來燒上,天熱至極,我娘子需要沐浴更衣。”蘇晟指使道。

張桃良像不少心思單純的同齡人一樣,很容易信服比自己強大的對象,立刻答應着跑出去幹活了。

沈桐兒打開窗戶偷窺搖頭:“幹嘛欺負小孩子,他也累得不輕。”

“因為想和你單獨待會,難道桐兒不想與我獨處嗎?”蘇晟扶着她坐到打掃幹淨地床榻邊,輕輕解開她的頭繩,而後打開腰間一直挂着的小銀盒裏拿出梳子,溫柔打理。

沈桐兒忍不住伸手在他身上亂摸一通:“小白,你到底從哪偷來的這些金銀珠寶,到底還有多少?”

蘇晟自然懶于接受人類的道德廉恥,理直氣壯道:“拿來把玩而已,玩膩了自然會還回去。”

“才怪,肯定是随手丢掉。”沈桐兒不放心道:“你、你可別拿窮人的救命錢。”

蘇晟專注地幫她梳着順滑的發絲,随口說:“哦。”

沈桐兒揪住他的袖子:“也別偷這裏村民的東西,不管他們是好是壞,畢竟收留了我們。”

“桐兒……”蘇晟被煩到無奈承認:“其實我是去了趟玉京的皇宮。”

“……”沈桐兒呆滞,吓得摸出身上的鳳釵:“這、這不會是皇後娘娘的吧!”

蘇晟捧住她的臉:“那不重要,你就沒有別的話想對我說嗎?”

沈桐兒眨着大眼睛:“什麽?”

蘇晟難得認真:“夫妻間總是有點甜言蜜語的。”

沈桐兒聽話地稱贊:“嗷,小白真可愛。”

蘇晟頓時松手不悅。

“嘻嘻。”沈桐兒忽然摟住他的胳膊,沒心沒肺地問:“以後如果我們有孩子,會是只小小鳥嗎?”

這個問題蘇晟沒辦法回答,甚至瞬間失去臉上的輕松。

“哎,大概不可能有孩子的,不過沒關系。”沈桐兒道:“如果我不會那麽早死,就能陪你許多許多年了,那樣小白就不會孤單得只剩下自己。”

“孤單不孤單,我已經不太記得。”蘇晟摸住她的手說:“以後也不會比桐兒多活一天。”

“呸呸呸!聽着好不吉利!”沈桐兒郁悶。

誰知兩個人正說着話的時候,忽有個陌生少女沖進來吵吵嚷嚷:“誰準你們住在我家裏!出去出去!”

沈桐兒吃驚回望,見她與自己年齡相當,穿着鵝黃的布衣,襯得臉蛋嬌俏發亮,片刻才随蘇晟起身道:“姑娘就是博納所說的村長的女兒嗎,我們也不是可疑打擾,如果你不樂意,立刻離開便是。”

這姑娘瞪瞪他、又面色飛霞地瞅向蘇晟,态度稍緩卻依然嘴利:“也不是說不樂意,但你們得給我交代清楚,到底是來幹什麽的!若是讨那不知是什麽鬼的長生不老藥,現在就可以滾了!”

59.神秘數字

面對着咄咄相逼的陌生少女, 當然需要蘇晟這等皮相更能唬人。

他不由護住桐兒再度編造了由來,而後沒太多溫度地笑道:“所謂長生不老藥這種不羁之談,實在不足為信,否則早就被玉京的皇族享受去了, 怎麽還輪得到讓老百姓謠傳?”

黃衣少女被說得一愣,而後抱住手:“算你有點腦子, 月月都有來讨藥的家夥, 着實煩得緊。”

聽到動靜的張桃良出現在門口, 聞言臉色顯得很是失落。

好在他收到蘇晟稍安勿躁的眼神,這才沒有胡亂出言響應。

沈桐兒趁機故意召喚題:“不過這村裏确有很多老者, 難怪會令外人産生錯覺。”

“哼,那是納涼山水土養人。”少女一副沒好氣的樣子。

眼看着氣氛又開始尴尬, 幸而有位同樣青春正好的小夥子跑進來打圓場:“茑蘿, 這是我爹收留的客人, 你就別再胡鬧了,爹不是讓你準備晚飯給他們吃嗎?”

被喚出名字的少女不算開心地離開屋子。

少年衣着簡樸但相貌堂堂, 笑着拱手道:“我是博納之子博帕, 茑蘿妹妹她不懂事, 打擾幾位了。”

“怪我們不請自來,打擾的是我們才對。”蘇晟又毫不心疼地摸出金豆子:“且當是花銷和房費, 小兄弟千萬別客氣。”

“使不得!使不得!”博帕年輕的臉龐浮現忐忑:“公子這是何必?納涼山與世隔絕,并用不到這些金銀珠寶, 而且爹也不準許我收客人的東西, 他會打我的。”

“小白, 一看他們就不是貪財好利之徒,你就別多此一舉了。”沈桐兒阻攔。

“客人們好好休息便是,等飯做好,我再來喚你們吃。”博帕咧嘴一笑,露出了可愛的虎牙,轉身背着他的草帽跑得不見蹤影。

如此被鬧過片刻,蘇晟也沒了甜言蜜語的興致,扶住桐兒的肩膀說:“這兩個孩子的态度頗有些奇怪,待再見到那守陵人,需想辦法旁敲側擊一下,倘若他真不承認有什麽靈藥,是去是留,張桃良你再自己決定。”

張桃良默默點頭,轉身又去井邊挑水了。

沈桐兒忍不住道:“小白,我覺得你變了許多,從前全然不願操心旁人閑事的,現在倒肯為大家多想一些。”

蘇晟淡哼:“我多想,是因為總比你胡思亂想得好,至少我有分寸。”

“我也有!我也有分寸!”沈桐兒回身抱住他撒嬌,聽話地問道:“那你找不到打開圖紙祭臺的事,是否要去問那守陵人呢?”

蘇晟笑了笑:“當然不,我覺得這村子有鬼,等入夜再去附近繞一繞。”

“路癡小白。”沈桐兒恨鐵不成鋼。

蘇晟欲言又止,但終而還是吞下解釋。

——

氤氲暮色在山地間四散彌漫,橙色夕陽照在橙色的柑橘上,亮亮的像數不清的小燈籠。

石屋門前擺着小木桌,幾道樸素的素菜和魚蝦已是守陵人家中所能拿出的所有。

博納拎出酒壇道:“粗茶淡飯,見笑了。”

沐浴後換過新衣而來的蘇晟依然風姿卓然,裝得極為禮貌:“哪裏,沒想到您如此好客,我們實在受寵若驚。”

博納叫兒子打水過來,洗淨了沾滿泥土的手,招呼他們落座說:“其實納涼山裏三不五時就會來些天南地北的游客,見多了也就習慣了。”

沈桐兒瞧向正在爐竈前忙碌的茑蘿,眨眨眼睛道:“這事姑娘已經提過,外客都是為求長生不老藥?”

博納露出發自肺腑的苦笑。

沈桐兒端起碗來喝了口米湯,但覺無異,又問:“納涼山的确是人傑地靈,這裏的老人家格外多啊。”

博納無耐嘆氣:“雖然族人素來長壽,可年紀大了腦袋又不好使,照顧起來其實負擔不輕,實在說不出是福是禍。”

始終都很沉默的張桃良終于忍不住确認:“所以,這裏當真沒有靈藥嗎?”

大家的目光頓時集中在他身上。

好在博納并沒有奇怪的反應,回答道:“當然沒有,這種不合常理的傳言,每每都不知該如何跟慕名而來的人解釋,納涼山的客人雖有不少舍不下享受的年邁權貴,但也有為家人不惜勞苦奔波的孝子,實在令我苦于拒絕。”

張桃良顯然是懷着極大的期盼前來,聞言後眼中的光難免一點點熄滅殆盡。

沈桐兒頓覺不忍,給他拿了個雜糧饅頭:“弟弟,來吃飯吧,別好奇那等無稽之談了。”

張桃良低下頭潛入沉默。

晚風吹來甜地裏的菜香,夏快逝去了似的,四處潛伏的蟲鳴格外響亮。

沈桐兒一雙大眼睛在微弱的油燈中隐隐閃着血紅,惹得守陵人頻頻注視,卻沒有多問半句好奇。

——

飯後,村子內外陷入鴉雀無聲的安靜。

已經積塵的蠟燭被火折子點起,照亮竹屋的角落。

勤勞的張桃良幫蘇氏夫婦打來茶水,垂頭喪氣道:“看來我是個笨蛋,白白離家這麽久,最後卻落得一場空,早知如此,倒不如好好陪在奶奶身邊。”

沈桐兒無法斷言博納所說是真是假,只因不願這單純的孩子陷入撲朔迷離之中,所以勸道:“你也是孝心嘛,不過以目前的狀況來看,還是早點歸去的好,那博納講起話來一副言之确鑿的态度,再耽誤下去于事無補。”

“可……蘇公子已經對博納稱我是弟弟了,我若匆匆離開,豈不是……”張桃良忍不住為他們着想。

“多給我一天時間,我與桐兒也不會久留,我們送你的話,你會較為安全。”蘇晟整理着沈桐兒的包裹,淡淡地如此吩咐。

“好,那……二位早點休息。”張桃良郁悶地退到隔壁。

沈桐兒望着被關上的竹門,轉身小聲道:“容易放棄也好,否則以他的能力和心智,說不定很快就會被騙倒。”

蘇晟失笑:“就像南陵原的桐兒一樣。”

“才不像!”沈桐兒轉身露出兇巴巴的小白牙。

蘇晟把她慢慢扶到床前,将那《永生摟夜明圖》塞進她懷裏,附身親吻後囑咐道:“在這裏等我,天亮前我肯定會回來,如果遇到危險,就想辦法逃到村外去,用這哨子呼喚我。”

沈桐兒摸住他塞過來的小竹哨,發現是蘇晟下午在竹屋前親手做的,立刻颔首保證:“放心吧,我不會睡得死沉,機靈着呢。”

她越這麽講,蘇晟越不放心,鮮見地露出猶豫之色:“罷了,還是等明天随那孩子離開,再帶你一起……”

“桃良!”

窗外分明的喊聲打斷密談。

沈桐兒把畫藏進被子,然後才開窗打量。

原來是那開朗的博帕前來拜訪,正笑眯眯地跟張桃良說:“你脖子上挂的繩結是個寶物嗎?可不可以換給我?”

“可以呀,這是我奶奶編的,她的手特別巧。”張桃良大方地摘下自己五彩的裝飾物。

“茑蘿很喜歡,所以我才冒昧來問,不過我不能白要你的東西,我要跟你換。”博帕強調。

張桃良為難:“可……”

“你要草帽嗎?還是要這雙新鞋?”博帕把自己為數不多的家當都摸出來。

張桃良比較是個男孩,想了想決定:“我喜歡你腰間的小匕首,好像很襯手。”

“那好吧。”博帕立刻答應。

站在屋內的蘇晟擡手把窗戶關好,小聲道:“真是無聊孩童。”

沈桐兒笑:“別擔心我,我自己經歷過那麽多事呢。”

“好,我信你,等我回來。”蘇晟摸摸她的臉。

沈桐兒點頭。

蘇晟這才化作白鳥模樣,從後面的天窗神不知鬼不覺地飛走了。

——

月亮完全升起,又緩慢落下。

後半夜的村子特別靜谧。

好像每個村民都進入了安寧的夢鄉,只剩下隐蔽的石屋內隐隐傳出低語。

原來是生氣的博納正在教訓兒子:“爹給你的武器,你怎麽可以亂給別人?”

“我還有別的刀嘛,其實看這幾個人也是來讨藥的,現在知難而退,萬一明早就決定離開……”博帕郁悶地哼道:“那就沒辦法幫茑蘿換繩結玩,她會失望的。”

“那小丫頭失不失望有什麽打緊?”博納堅毅的臉很嚴肅。

“我不想看茑蘿妹妹不開心。”博帕回答。

“你啊!還要爹說多少次,別把感情放在她身上,別忘了她是做什麽用的!”博納煩悶擺手:“明早趕快把匕首拿回來,睡去吧。”

“哦。”博帕被父親訓得垂頭喪氣,慢騰騰地走進側邊的屋子。

獨留在桌邊的博帕抽起煙管來,臉上縱橫的紋路在模糊的油燈旁有些詭異。

大概他想事情想得實在太入神了,以至于根本沒有注意到窗外停着只雪白的鳥兒,慢慢的理着長尾,一副悠閑自在的姿态。

——

許久沒有做夢的沈桐兒睡的很香,但是待到身邊躺下蘇晟,還是迷糊地睜眼:“你回來啦……”

蘇晟按住她的嘴唇噓道:“小聲點。”

沈桐兒摟住他的胳膊,枕着他的肩膀困困地說:“找到了嗎……”

“沒有,這裏的山勢變化很大。”蘇晟回答。

“分明就是記憶不好吧。”沈桐兒又閉上眼睛笑。

“……畢竟已經過去上千年了。”蘇晟忍不住想要證明自己的腦子還算可靠。

“什麽?!”沈桐兒驚訝。

蘇晟立刻親住她柔軟的嘴唇,含糊不輕地說:“娘子非要吵,我就要懲罰你了。”

沈桐兒害羞地躲到一邊:“那……”

蘇晟轉移話題:“不過方才去守靈人那裏晃了圈,倒聽見奇怪的話。”

沈桐兒頓時好奇。

蘇晟從身後摸出那把匕首。

“……你連桃良的東西也偷。”沈桐兒無語。

“打開瞧瞧。”蘇晟不覺理虧。

沈桐兒的陰陽眼在黑暗中看得比普通人清楚很多,她聽話地把匕首的皮鞘拔出,仔細檢查過雪亮的刀刃,而後在靠近柄部的地方找到四個被刻下的小字——貳伍肆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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