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的心肝肺

睡不着,裴深愛摘掉眼罩,起來做瑜伽。

快十一點了,才要結束,電話響了。

她拿過來接起,是表姐季玖玖。

很顯然,這個大忙人最近不太忙,以至于有空天天給她打電話了:“親愛的深愛,今天晚上還有什麽節目嗎?”

她伸展着身體,抻着腿部肌肉,笑:“這麽晚了,能有什麽節目。”

季玖玖嘿嘿地:“那你現在在家嗎?有點事,現在去找你,方便嗎?方便我這就去嗎?”

沒有什麽不方便的,裴深愛說了聲好,挂斷電話。

她才離開家裏的那段時間,誰也不知道她住在哪裏,後來慢慢地就表姐知道了,也就她來過兩回,她這房間改造以後雖然一室一廳,但是裝修特別溫馨。

客廳的側壁上,是一整面牆的書架,白色的書架,各種封面的書籍。

前面還放着一個躺椅,一點灰塵都沒有。

牆上是幹淨整潔的白,沙發是深咖色布藝的,牆上的裝飾油畫是她親手繪制,陽臺還有她養的小樹,現在枝繁葉茂已經快頂到了棚頂了。

茶道上小茶碗個個精致,茶幾上還放着一盆蘭花。

從進門的玄關,到屋裏的各個角落,都是綠色植物,單單她房間裏的一側床頭櫃上,有一盆開着小花的茉莉,有紫有白,芬芳四溢。

一米五的小床上是她喜歡的小碎花四件套,起床之後都鋪得特別整齊。

枕邊放着一本夾着書簽的書,書上是她的深色眼罩。

另一側床頭櫃上則擺着一瓶紅酒,一個高腳杯,被底還有殘留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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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的汗,距離表姐打來的電話也就五分鐘。

窗簾都是單一的灰色,厚厚的遮光布料,天一黑她都會拉上。

拿着毛巾正擦着汗,門鈴響了。

季玖玖竟然這麽快來了,她拿起了可視電話:“姐?”

門外果然是季玖玖,只不過她雙手合十,正對着鏡頭無聲道歉,在表姐的身後,還站着兩個人,是她爸裴向南和她媽季青檸。

這兩個人一看就有備而來,恐怕是打電話來之前,就站在她小區門口了吧。

她這次生日沒有回去,就知道躲也躲不過去。

打開了鎖,很快,三人都站在了玄關處。

季玖玖在後面對她直眨眼,幹笑着直活躍着氣氛:“快進去啊,小愛這裏布置得可溫馨了呢,我都愛上這小家了,每次來都不想走!”

說完這句話,左右兩個人都看着她。

也是,當爹媽的都沒來過一回,她來很多次了。

失言失言,季玖玖恭恭敬敬地請這兩尊大佛進去,笑得一臉開了花似地,裴深愛還擦着臉上的汗,看見她們,站了一邊。

她起來運動,頭發都紮了起來,還帶着個粉色的發箍。

家居服是運動版的,上粉下灰。

就那麽看着她們,很顯然不很歡迎。

她媽季青檸臉色也不太好:“怎麽,我們來不得?”

裴深愛轉身。

她爸手裏還提着好幾袋東西,進門就找冰箱:“你過生日也不回家,我和你媽能不惦記你嗎?一個人在外面,吃什麽喝什麽,趕上今個遇着你了,你媽心疼你,趕緊讓你姐帶我們來了。”

裴深愛的性格當中,偏向父親更多一些。

她也更了解她爸一點,就是想緩和她們母女之間的矛盾,其實,他們來幹什麽,她心裏很清楚。

她平時就很懂生活的一個人 ,冰箱裏東西不多,但是都歸類放好,能看出她生活得還不錯,女兒從來不是那種任性胡鬧的人,可即便這樣,裴向南将買的蔬菜和水果都依次放好,還是不太放心地回頭看了眼自己老婆。

季青檸換了脫鞋,才門口仔細查看了下她家的拖鞋數,一頭奔着卧室去了。

裴深愛搭了毛巾在脖子上,走了卧室門口,倚靠門邊抱臂看着她媽。

她媽一手還拿着公文包,走得快,進了門看了床上沒有別人,又走到窗簾處轉悠了一圈,指尖在窗臺上劃過,她的目光銳利地偵查着每一個地方。

從床頭櫃的單個紅酒杯,到床上枕頭的擺放姿勢。

什麽都沒有半點異常,這才走出來,遠遠對裴向南點了點頭。

裴深愛跟着她的腳步,慢慢地走:“要不要去陽臺去看看,我養的樹上說不定能藏個人。”

季青檸回頭看了她一眼,坐了沙發上。

很快,裴向南将保溫飯盒打開,小籠包都盛出來放了碗裏,他放了餐桌上面,叫過女兒:“趁熱吃,你爸我親手做的你愛吃的小籠包,特意給你做的夜宵。”

幾層的飯盒還裝着小菜,他都一一擺放好,也走了沙發前坐下。

裴深愛扯下毛巾,飛快走進了洗手間:“我去洗個臉,你們随意。”

從進門開始就一直耷拉着腦袋的季玖玖,此時才擡起頭來,她告饒地在一旁繼續雙手合十:“姨,姨父,深愛現在真的是一個人,她她也不是忘不掉陸燃,她就是沒遇見合适的,你們相信我,我說的都是千真萬确的大實話。”

季青檸嗯了聲,氣順了不少:“看樣子是沒有男朋友。”

為人父母的,或許都是這樣,有男朋友了,也擔憂,沒有也擔憂,裴向南自然懂得她的擔心,握住了她的手:“來的時候不是說好了嗎?咱們今天就來看看她,別的以後再說。”

季玖玖也在旁和稀泥:“是啊,婚姻大事都是急不得的,趕明我也勸勸深愛,她不是不開明的人,也就是當局者迷,想開了就好了,到時候就以她這條件,男朋友還算個事嘛!”

季青檸回頭瞪了她一眼:“你勸?你勸她像你似的三十二了還不結婚?”

季玖玖:“呃……不結婚有不結婚的好處,要我說你們就是想得太多了,什麽事都講究緣分的,緣分到了,真是有那麽個人了,自然就想結婚了嘛!”

季青檸一手撩過碎發在耳後,她一頭潮流的奶奶灰,顏色紮眼:“沒有人非逼着她結婚,但是她這都幾年了,總也走不出來,再這麽下去還能好嗎?”

很快,裴深愛簡單擦了擦汗,洗了臉,回來了。

她摘下了發箍,臉邊的碎發有點卷,坐了餐桌邊,假裝什麽也沒聽見,開始吃小籠包。

才吃兩口,她爸和她媽就都走過來坐了她的對面。

得,又開始了。

還是季青檸先打破了她們之間的僵局:“深愛,你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的青春可禁不起揮霍。”

她爸在旁附和:“你媽說的對,你二十八了,可以試着去交些朋友嘛!”

左耳朵聽,右耳朵冒,她咬一口小籠包,含糊地嗯了聲。

季青檸目光哆哆:“找男朋友就像投資一樣,你不小了,眼光要看得長遠一點。”

她爸嗯嗯繼續附和:“你媽說的對,有些男人就是道貌岸然,空有一張臉那不行,你主要得看內在,當然了,光有內在也不行,通常從遺傳學上來講,一個人他長得好看,這個人也差不到哪去,反正……總之有了男朋友一定要帶家來,爸幫你看看。”

裴深愛心不在焉地,繼續嗯一聲。

從前她以為只要是她喜歡的,那麽爸爸媽媽也會喜歡,事實證明真的是她太天真,她一點也不想回家,一點也不想和父母探讨這個問題,尤其是她媽。

她媽向來強勢,這兩年母女之間的矛盾爆發了以後,已經開啓了冷戰模式。

季青檸自然不會示弱:“這段時間,我會幫你留意一些合适的對象,你等我電話……”

這次不等她爸說你媽說得對,裴深愛已經站了起來:“我想問一下,什麽叫合适的對象?是我覺得合适還是你們覺得合适?”

裴向南立即來打圓場:“深愛,首先當然得你喜歡,其次,得門當戶對,這不一個世界的人走了一起去,日後也要吃苦頭的,你還小呢,不懂這些也正常,爸爸媽媽就希望你找一個适合你的人,希望你幸福。”

裴深愛站了起來,看了看她爸,又看了看她媽,一對二是牙尖嘴利:“你也說了首先得我喜歡,那我喜歡的為什麽你們一定要說不适合,什麽叫适合,門當戶對就能保證婚姻幸福了?我媽以前和鄭煥他爸還門當戶對呢,怎麽就離婚還嫁了你呢!”

她從小就愛笑,脾氣也好。

人人都說深愛好可愛啊,好軟好漂亮啊,但是只有家裏人知道,她的軟只是表面,其實骨頭硬着呢!她不願分辯的時候能一句話不說,想分辯的時候,誰也說不過她。

不提鄭煥他爸還好點,一提他季青檸騰地站了起來,指着她怒目以對:“裴深愛!”

裴深愛發覺自己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當即轉身:“對不起,我不想和你們吵架,我和陸燃已經分手了,現在你們還想我怎麽樣?我現在一個人過得很好,很好!”

說着快步走了玄關處,她不顧表姐的阻攔一手拿了手包,開始穿鞋:“我冷靜冷靜,你們走的時候,幫我關門。”

她媽追着她問她什麽态度,被她爸拉住。

季玖玖被關在門裏。

裴深愛自己有輛德系車,完全靠自己掙錢貸款買的,她上車開出小區,這就上了大道。

路上車來車往,她憋着一口氣,無處發洩。

胸口有什麽東西,像是要炸開一樣。

這種感覺時常有,在陸燃和她分手的時候,在他走了以後,在季青檸說他配不上你時候,在很多個睡不着的夜晚,都有過,她常常想說些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三年前,她不顧父母反對和陸燃在這個小區看了房子,憧憬了美好的未來。

她爸媽私下見了他,帶他看了她的房間,給他講她成長的經歷,說他給不了她幸福,她爸甚至給了他一筆創業基金,他坦然接受,并且提出了分手。

現在分手三年了,他毫無音信,她耐心耗盡。

也不知道開出了多遠,眼中掠過一個個閃亮的牌匾,她将車停在了一個酒吧的門前。

C市有名的暗夜酒吧,因為老板太過出名,安全性相對好一些。

拿下鑰匙,裴深愛拿着手包下車。

走進酒吧,裏面響着頹廢的音樂。

駐吧歌手一手抱着吉他,聲音低沉,唱着歌。

風力飄雪的花

在記憶之中發芽

那些紅色綠色

我們的青春年華

志向無限遠大

轉眼已各奔天涯

獨自走在街上

只看見曾經的晚霞

時間似流水

催促我們長大

年輕的心有了白發

當初的人吶

你們如今在哪呢

……

她更覺傷感,坐了吧臺前。

從前和季玖玖一起來過,此時一個人,随便坐了。

看見眼熟的酒保在調酒,裴深愛眼眶有點濕潤,對着他打了一個響指,笑笑:“随便給我來點什麽,快。”

三更半夜買醉的人比比皆是,什麽樣的人都有,像這樣的美女他當然有印象。

拿了雞尾酒送到她的面前,他笑得也甜:“來杯甜酒吧,治愈一下。”

裴深愛點頭,揚臉喝酒。

連家

陳姨去倒一杯水的功夫,連驿就蹬蹬蹬上樓了。

也沒吃兩口的面條在餐桌上放着,筷子扔出去老遠。

她回頭,連驿才走到卧室門口。

陳姨叫他:“诶?怎麽啦?不吃了?”

這小子嗯了聲算是回應,進了卧室,房門咣地一聲摔上了。

這怎麽回事?

才剛還嘻嘻哈哈的,說牙好胃口好,吃嘛嘛香,一轉眼就又不吃了,陳姨心裏琢磨着是不是他又和他爸生氣了,趕緊上樓來勸。

平時二樓就連驿和連正住,陳姨揪着心,小碎步上了樓,到了門前就輕輕敲門。

“小驿!小驿!”

她照顧了他太多年,早已超越了她對雇主的情分,連驿對她也是親近。

敲了兩下,房門開了,他頭發有點亂,攏着睡袍,已經掩飾了些:“我沒事,要睡了。”

要睡了,也好,只要不出去混玩,沒多大事。

陳姨趕緊推他:“那趕緊睡吧,明早兒我給你做好吃的。”

他嗯了聲,關上房門。

陳姨嘆了口氣,在心裏念了好幾遍阿彌陀佛,轉身下樓。

她走了以後,連驿倒在大床上。

他翻開手機微信信息欄,看着那條系統信息,将手機扔了一邊。

五秒鐘過後,又拿回來。

點開微信,連驿點了點好友驗證。

彈出來愛醬的頭像,他在備注信息裏打出加我兩個字。

想了想,删掉。

又寫喂,小狐仙,加我。

又删掉。

最後索性光點了個句號申請了驗證,什麽都沒說。

然後他開始刷朋友圈。

之前發的那條自拍下已經有人點贊了。

他之前在部隊不用微信,回來才有的賬號,裏面好友只有六子莊勝和陳舟還有他哥,那三個是點贊,六子在下面留言說:“不是我送你回的家嗎,特意發個朋友圈啥意思?”

他返回驗證好友頁面,還沒有通過。

閉燈睡覺!

二十分鐘之後,二樓連驿的房門又咣地開了,他已經穿上衣服,牛仔褲,牛仔衫,裏面一個白T恤,頭頂戴着他那個遮疤的鴨舌帽,手裏拿着電話正和誰說着話,一邊走一邊還惱着。

“少廢話,來、接我!”

陳姨在樓下打着毛衣,看見他氣呼呼地趕緊迎住了她。

聽他口氣不好,直拉他:“小驿你幹什麽去?出什麽事了,可不能打架啊!”

連驿腿長走得也快,走到玄關處換鞋,安撫地拍了她的手:“我都多大了還打架,沒事,心情不好,出去轉轉,六子來接我。”

她還要問,他閃身出去關上了房門。

六子他們很快就到了,連驿上車,哥幾個直拿他打趣,問他是不是憋的睡不着。

他一人一頓天馬流星拳,靠了車上抽煙。

幾人也是在街上轉了好大一圈,六子把車停在了酒吧的門前。

午夜出來瘋玩的年輕人不少,四人走進酒吧,連驿定了邊上的一個位置。

可能是還沒到真正嗨起來的時間,舞池當中只有幾個小年輕和短裙妹子們扭着腰,一邊卡座上倒是人不少,喝酒的喝酒,玩手機的玩手機。

連驿坐了裏側,他推着鴨舌帽将帽檐轉了後面去,點煙。

六子摸出一副撲克牌來,開始發牌,酒吧裏的公主過來招呼他們,他嘻嘻哈哈點了酒,大有不醉不歸的架勢。

莊勝和陳舟一人拿了一把牌,又開始調侃連驿。

六子扔下撲克去洗手間,連驿叼着煙,不耐煩地将兩條腿都架上了桌面,他抓起撲克來攆開,手機在他口袋震動了下,忙伸手拿了出來。

劃開屏幕,是他哥發信息問他在哪裏。

想必這家人在宴會上回來了,他看了一眼,返回加好友頁面,還是沒有通過。

沒有等到他的回話,他哥的電話這就打過來了。

連驿拒絕接聽,回了一條信息,說和六子在外面,晚點回去。

他懶懶靠在卡座上,将手機放回口袋。

公主送來了酒,才要伸手接過,吧臺那邊忽然引起了一點小轟動。

連驿擡頭,吧臺邊一個穿家居服喝酒的女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旁邊幾個人叫着好,她側身坐在吧凳上面,正仰臉喝酒。

一杯了了,她對一邊舉杯的男人示意空杯。

也不知道拼了多少了,一邊起哄的都吹着口哨,男人笑。

她随意擺着手,讓他離她遠點。

微卷的頭發已經披散開了,女人在吧臺的燈光下顯得臉微微的紅。

她一手輕撫自己額頭,一手拿酒。

竟然沒想到,在這還能遇見。

這個要命的小狐仙,就這麽看着她,因她而起的那點郁悶就消散個幹幹淨淨了。

燈光下,他甚至能看見她臉上有淚。

他從來不知道,一個女人哭着,也是那麽美。

美得讓人心疼,那淚讓人肝顫。

他們進門的時候吧臺就圍着人,也沒仔細看,現在看見她,仔細一看,愣住了。

六子甩着手回來了,晃了他跟前來遮住了他視線:“來來來,這回哥們肚子空了,就陪你一醉方休!”

連驿歪頭,伸手撥開他讓他靠邊。

吧臺前一人上前,他舉杯搭讪,似乎對她很感興趣的樣子。

六子在一邊拿起了自己的撲克,吆喝起來:“我來了,繼續,繼續!”

莊勝和陳舟那兩個在旁附和,酒吧公主也端酒到了跟前,連驿卻突然将撲克牌都扔了桌子上面,他騰地站了起來,一把掐斷煙頭按在煙灰缸裏,盯着吧臺就走了過去。

後面這三只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直叫着他:“诶?連小二,你幹什麽去!你幹什麽去!”

他可什麽都聽不見了,越走越快。

裴深愛酒量不錯,攆走了幾個搭讪的,看看時間已經不早了,趁自己還清醒着就想走了。可和她拼酒輸了的那個男人靠了邊上,絮絮叨叨沒玩沒了,眼看着又有人過來了,她抓着手包站了起來。

“妹子哭得這麽傷心,這麽快要走嗎?我請你再喝一個?”

“謝謝,不需要。”

她揚眉,走上前,示意前面的人讓開。

只不過,他非但沒讓,又有人過來勾住了男人的肩頭:“喲,什麽時候來的這麽漂亮的妞兒,我怎沒看見。”

說着,嘻嘻哈哈地,也攔住了她:“相逢不如偶遇,走,哥幾個請你喝點。”

她不搭理他們,紅着眼想要繞過去:“讓開。”

可男人通常都是這樣,酒壯慫人膽,你越是不屑一顧,他越是着惱,才要走過,一人忽然抓住了她的胳膊。

滿是輕佻:“大美妞,別這樣無情好吧!”

裴深愛才要掙脫,冷不防背後過來一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還不等看清他的臉,他已經扯了她到身後。

鴨舌帽今個是反戴着的,背影看着瘦瘦高高的,一只胳膊還張着護着她的模樣,另只手已是毫不客氣地将對面的男人一把推開。

他揚着臉:“妞什麽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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