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林懿轉身欲走,卻見宮徑中央滾落了一柄卷軸。
“太子妃。”侍女聽聞動靜消失了,忙拽着宮裝衣擺跑了出來,面色倉皇。
林懿拾起卷軸,面色極力保持平靜,開口:“走罷。”
回到別苑內室,屏退了侍女,借着燭火,林懿目光逐漸凝聚在被她緩緩打開的卷軸上。
這是一軸畫卷。
她仔細瞧得額上驚出了冷汗。
畫卷上的景象,竟于夜裏她見過的相差無幾。
那軸面上的月桂和下立着的兩人,細看兩人面容時,竟是……她和一名陌生男子……
這是何意?
林懿的雙眸倏地微張,神情若有所思。
指尖細細劃過軸面,軸面底部寫兩行小句:
“月影徘徊縱親筆,神明恍然付一夢。”
細看到此,她的雙頰不禁泛紅。
目光回到那名男子身上,那副容相,是她不曾見過的,更是一見,便難以忘懷的……若這世間真存在這般男子,她有生之年能見到,該多好?
她随即搖了搖首,在心底否定,再度将目光鎖在他的臉上,這般男子,恐只得天上神祇方配得上的罷。
憑空出現的畫卷,卷上這兩排小句,莫不是上蒼在暗示自己:此男子才是自己的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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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慢回過神來,指尖微頓,忙将卷軸收好,推進了暗格密封起來。
再度擡首望了望窗外挂在天上的圓月,她林懿不曾忘記,自己身為林國公主,嫁來蘇越國的目的。
既然得不着太子的寵愛,何不……聯合朝中的別勢,讓這蘇越瓦解,最終淪為林國疆土?
也許,過些日子,她這般羸弱不堪的殼子,可以完完全全卸下了。
思及如此,她的眼中漸漸漾開些暗紋,在燭火明滅間,悄然游離。
夜影憧憧。
一劍白光掠過,四名蒙面士應聲倒地,僅留一人傷痕遍布茍延殘喘。
“拖着狗命回去帶話。”馬上男子眉目含怒,手中的長劍依稀綴了些鮮活的血漬。
嗒嗒馬蹄聲伴着缰繩一勒戛然而止,男子縱身下馬,面目早已恢複平靜。
越王府守門衛一見來人,雖穿着月白布衣,但仍然掩不住那痛身冷抑的氣魄。
守門衛忙收劍回鞘,當即跪地恭敬道:“王上。”
蘇讓面目肅冷,快步入府,垂目,繼而沉聲喝道:“憑瀾、望榷何在?”
書房內。
“王上。”聞訊趕來的兩名少年單膝跪地,垂首拱手應聲。
燈火未熄,徹夜未曾入睡的蘇讓此刻聲音有些嘶啞,“說罷。”
憑瀾斂聲上前,眉頭皺緊,“禀王上,那日屬下趕到時已是正午,周家大宅字已陷入火海,無一人生還。”語意頓了頓,“事後屬下在燒毀的新轎架外發現了這個瓷瓶。”說罷,他自袖中拿出一枚白玉小巧的帶了些灰燼的瓶子遞交至案前。
蘇讓撚了把瓷瓶上沾染的灰燼,面上毫無驚動,心下卻生了諸多疑窦。
這瓶子的材質,竟是眼熟得很。
“王上。”另一人換作望榷,平靜了一會兒,開口對他說:“屬下領命跟着安懷王回了元國首城,不曾想他竟新娶了一名女子。屬下觀察了幾日,又聞府上人皆道這名女子很是得安懷王喜愛,怕是個新晉寵妾。”
蘇讓擱下瓷瓶,眉目凜然,示意望榷繼續。
望榷點頭,果不其然有話未講完:“又隔了幾日,屬下終是得見了那名寵妾的模樣。”
蘇讓不自覺攥緊了拳,目光漸漸有所微恸。
“與卓爾姑娘……相差甚多……”望榷遲疑了一會兒,放輕了聲音道。
“可還有何發現?”蘇讓拂袖,只覺喉間發聲已然困難之極。
憑瀾見狀,忙下去叫下人添了些新茶水過來。
留在書房內的望榷起身走近蘇讓,傾耳出聲:“此女,倒是與王上所待的那戶人家前些日子被周家綁去的女兒樣貌相似至極。然而,屬下卻在半夜裏瞧見……安懷王府上有蒙面士将一具屍體運出後府門外。”
“爾後?”聞言,蘇讓眼中微微泛起淺紋,映着窗外半亮的天色,莫名而來的,精神了許多。
望榷倏地跪地,“王上恕罪,屬下趁那些蒙面士離開時,趕往那地,揭開的卻是一副血肉模糊的景狀。”
“退下罷。”蘇讓沉默了良久,忽地啓唇。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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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雲臨窗小閣上,坐着一名面部裹着輕紗的瘦削女子。
一紫色華裳女子端着一碟茯苓糕緩緩上了小閣樓,輕柔道:“裘司人,怎的又來這兒了?臨近正午日頭如此之大,曬壞了,公子又得心疼了。”
薄紗輕拂,女子瘦削的身子一動也不動,恍若無聞,自顧自地觀望風景。
此處,乃是整座金陵宮城之中最高之地,目之所及之處便可将整個金陵盡收眼底。
思及如此,女子面紗下的桃花色澤的唇淺淺漾開笑意。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給本公子罷。”取過紫色華裳的女子手中那碟茯苓糕一身青竹色長衫的蘇沖示意她退下。
紫色華裳的女子撇唇,不甘啓聲回:“眉菁告退。”繼而擺開銀絲掐花紫袍口,緩緩下了閣樓。
“泠容。”蘇沖溫聲喚道。
裘泠容的雙眸仍舊移不開閣樓外的景色,半晌未曾做出反應。
“今夜太子設了中秋圓月宴。”蘇沖見狀,淡然道。
“你可知,我素不喜歡這等宴會。”只見裘泠容臉上煞白,輕風拂開綢紗又緩緩垂下。
蘇沖擱下茯苓糕,側坐于她身旁,擡手欲取下她臉上別着的綢紗,卻被她撇過頭躲開。他凝視着她,認真道:“你放心,再過幾日,丹陽城最好的大夫便過來了,一定能醫好你的腿上的傷。”
裘泠容終于轉過頭,直視着他的雙眼,見他眼中僅有自己一人,她的面上毫無血色,眼中更是含了幾分恨意。
只見她一字一句頓道:“蘇相隐,我這雙腿上的傷,治好了又能如何?還有我這臉上的,是拜誰所賜呢?”擡高了音調,她一把拽下那張綢紗,左頰上的劃痕觸目驚心。
蘇沖默然将她擁入懷中,“怪我,沒能保護好你。”
裘泠容咬唇,推開他,恨恨道:“那夜,我并非平白遭橫禍而不省人事。你只當是你司月殿內的伎人幹的。你蘇相隐可知,我曾受旁人怎樣的逼迫!”
蘇沖聞言,見她愈發激動,忙再度将她擁得緊緊的,“泠容,冷靜點兒,是何人逼迫你的?那夜你這般偏離卓爾,也是旁人逼迫?告訴我,告訴我……”
“沒用的……”裘泠容放棄掙紮,雙目呆滞,失了聲息,“你殺不了他……他,他就是個禽獸。”
“他究竟是誰?”蘇沖終是忍不住,咆哮出聲。
裘泠容哽咽,聲音微弱,“你只要記得一句話:若欲得到你想知道的,除了登上高臺,別無他法。”
蘇沖倏地皺眉,“你要我,殺了蘇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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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街夜色燈如晝。
越王府門前。
“王上,可還要屬下派人繼續監察元過那邊的動靜?”憑瀾一身馬夫裝扮,扯着缰繩伺機向正欲上馬的蘇讓問着。
“不必。”蘇讓不假思索,随即一夾馬腹,疾馬而去。
“恭候越王多時,請随老奴過來。”邢公公立在宮門處,擺袖涎着笑道。
越王大步邁入宮門,面色冷靜,“邢公公明明是服侍于父君身旁的,怎的做着下等小太監的活兒?”
邢公公聞話,笑意僵在臉上,“回越王的話,老奴是奉着當今監國的太子前些日子下的诏意,師實屬無奈之舉啊。”
蘇讓斜睨了邢公公一眼,并未答言,只是心下有了諸多計較。
後者讪然一笑,“越王還是快些随老奴到盛月苑赴宴罷。”
“有勞。”蘇讓面部緊繃,步下生風。
途經槲仙居,蘇讓倏地頓住了腳步。
“越王?”邢公公見蘇讓神色凝重,不由得提醒出聲。
“無事。”蘇讓擺袖,繼續往前走。
二人至盛月苑時,便聞得觥籌交錯聲,玉笙幾聲更吹落。
“五弟來了。”蘇重一把将在一旁敬酒正笑得勾人的白依攬入懷中,順勢将她手中的酒酌盡。至始至終不曾正眼瞧着庭前之人。
正位上坐在蘇重左手邊的林懿別過頭不去看白依得意的挑釁神色,慢慢攏緊袖口,一身緋色海棠紋裳徐徐起身,笑着打着圓場,“今夜圓月宴本是給越王殿下接風洗塵,都是自家兄弟不必拘謹。”
“謝過王嫂。”蘇讓一身墨色繡紋錦袍,齊鬓白玉束冠,面色自若長身而立,上前接過侍女呈上來的托盤上的酒盞,面不改色飲畢,便入了座。
林懿被這一聲王嫂叫得回了神,忙點頭,掩袖,極力緩解方才坐在墊上看呆了那越王時面上露出的尴尬。
對座的蘇沖與蘇讓對視一眼,随即舉盞,朝蘇重那邊望去,淡淡笑道:“中秋圓月,本該和詩幾首助興,但……父君貴體有恙,不宜放肆恣意。相隐在此舉盞祝王兄王嫂琴瑟和鳴。太子新婚燕爾,卻接了父君诏意監國大業,着實苦了王嫂。”
蘇重因摟着白依,心下才遏制住了愠怒的征兆,他如今是監國之人,且任座下那兩人言語上多些不甘才是,哪能料及蘇沖居然拿這無用的累贅林國公主說事。
林懿目光不自覺移向了正酌飲的蘇讓,只見他神态自定,仿若這世間瑣事已超脫泰然,月華下更是像極了昨夜她印象裏畫軸上的那名擁着自己的男子……
蘇重縱使疼愛白依,聽了蘇沖那一番掃興的話,不由得提起警惕轉過頭看了林懿一眼。
誰知這婦人竟然盯着越王一直瞧……蘇重不由得冷哼一聲,捏緊了懷中人的柔荑,疼得白依只能咬牙強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