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清心堂內,一亭榭坐着一女子,素衣輕衫,面色恬靜。

“太子妃,這會兒子外頭下雨涼得緊,快些回屋去罷。”侍女尋了件外袍入了亭內,将它披于坐着發呆的林懿肩上。

“本宮來此已然幾日了?”

“回太子妃,已有九日。”侍女唯唯諾諾回道。

林懿攏了攏肩上披着的外袍的衣襟,淡淡笑了。

“回廳內去,本宮是時候修書一封同父君矣。”

侍女扶着她回廳案前坐定,惑然輕聲問:“可如今清心堂門皆出不得,如何寄書于國君?”

林懿擱下筆,小心疊好寫畢的信紙,唇角泯然一笑,“此刻,該是有人來的。”

恰似巧合,廳門外傳來一聲輕響。

侍女身形一動,忙開了門。

見門前來人模樣,侍女忙合袖跪地,恭敬道:“越王殿下。”

“你先下去。”林懿緩緩于坐墊起身。

侍女忙答:“諾”,便垂首快步出門去。

“廳堂簡陋,殿下……自便罷。”林懿指尖舒展,慢慢合上了廳門。

蘇讓靜靜注視着她,片刻後出聲:“王嫂知曉本王今日會來?”

清淺笑罷,林懿放軟了聲兒回:“自是思慮清楚不過了。況且,殿下能于我這般落魄之時來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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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嫂有話直說。”蘇讓面不改色打斷。

望着蘇讓那雙極冷淡的眸子,林懿微怔,随即苦笑着:“殿下不明白我心意,我自認知曉如此。畢竟身份有殊。如何能……罷了……”她掩袖,止了哀戚之色,又道:“殿下,我身為林國公主,本是最受父君寵愛,照理不應是我嫁至蘇越國,若非蘇越國君專門差使,也不知淪落此景……”

蘇讓不為所動,正色道:“王嫂而今乃是太子妃。本王待王嫂僅此而已。若王嫂因王兄冷落心生不滿,自是情有可原。莫要為此逾矩才是。”

林懿眼角含淚搖首,“我嫁入東宮已近三月,卻不及乍然見殿下一眼。”

蘇讓甩袖作勢欲走。

“中秋前夜,我拾到宮徑一畫軸,軸上繡着月桂樹下兩人,并非其他,而是你我。此乃天意,不是麽?”林懿索性脫了那層最後的僞裝,攔在蘇讓面前,用冷靜的眸子直盯着他那雙驟然極其冰冽的眼,不肯放棄地質問。

蘇讓頓步,面色平靜回答:“畫軸之事,并不能排除有人有意行之。”

林懿垂首,有些喪氣:“好,好得很。”她沉默了一會兒又擡首仰望蘇讓神情紋絲未動的眼睛,低聲追問:“倘若我願以林國軍力相付,殿下,可否托我一把?”

蘇讓淡淡然瞥了眼林懿手中持着的墨跡未幹的書信,臉上毫無波瀾:“林國軍力?王嫂以為,本王會缺麽?”

林懿面部一僵,指尖有些顫抖。

拂袖,蘇讓冷笑一聲,“至于王嫂這般直截了當揚言要以林國軍力來負那先前待王嫂無情的王兄,将來,豈不是更要用所謂的林國軍力迫本王?畢竟,本王更是對王嫂一點興趣毫無。”

手中的信紙緩緩飄落,林懿面色難堪至極。

“如此,殿下今日來清心堂緣由如何?”

蘇讓擡袖,抖落一紙信箋,便只字未留,大步邁出了廳門。

癱坐在地氣得臉色煞白的林懿只看了一眼信箋上的字跡,便死死咬唇克制自己不将她撕碎。

含淚倚在門邊,林懿有些失魂落魄。

原來,他今日竟是代他那狠心的兄長送來和離書……

他怎能這般待她?

真是好,好得很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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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清心堂,蘇讓稍稍頓住腳步。

“王上,堂中人可還需監察否?”

“不必。”蘇讓掃了眼在門外候着的憑瀾,繼而徑直離去。

途經淩珞園,蘇讓思慮片刻,踱步而入。

“小公子,你別跑了……”

正滿園子追着小公子的常素見來人,忙跪下行禮:“王上。”

“起。”

正滿園子撒歡的蘇珏一聽見蘇讓的聲音,忙跑過去,咧嘴:“哥哥……好吃的。”

蘇讓微微動容,“誰讓你這般說話的?”

“姐姐……”被蘇讓有些嚴肅的語氣吓到,蘇珏動了動因為長期沒喝水的幹涸的嘴唇,回答。

目光瞥向滿面恐慌的常素,蘇讓只見她剛起身便倏地跪下又道:“王上,奴沒有這般教小公子說話……”

拂袖半蹲下,蘇讓将信将疑地收回目光,拉過蘇珏的瘦骨如柴的小手,扶着他因緊張而不斷亂晃的腦袋,“你說。”

“唔……”蘇珏猶豫了片刻,“若……若姐姐。”

聞言,常素的臉色霎時慘白。

“王上,奴該死,奴沒有看好小公子,才讓外人進了園……”

蘇讓凝神細視察了蘇珏慌張的小臉,又別過頭問常素:“那人,你可曾見過?”

“奴,奴前幾日見過一名自稱‘越若’的姑娘,只是……那日她問及殿下之事,奴什麽也不曾回答便将她推出園去了。”常素叩首,急忙解釋。

“退下。”蘇讓冷喝一聲。

“諾。”常素如蒙大赦小步離開。

“你喚我什麽?”蘇讓沉默半晌,拍了拍蘇珏的肩膀,問道。

“哥哥……”蘇珏低下頭,小聲回答。

“她給你帶吃的了?”蘇讓撚指拂袖,眸光微動。

憑瀾随後入了園,便見小公子臉上慌張的神情,不覺疑惑拱手:“王上。”

“這幾日你可曾見過人入園?”冷冷問道,蘇讓起身,不再看蘇珏。

憑瀾一愣,随即道:“清心堂那邊,安懷王的寵妾倒是去看過太子妃一次,至于這園中,卻是不曾見過。”

蘇讓沉下臉,“一個兩個都準備騙本王麽?呵,倒是膽子大。”哼笑一聲,他疾步離去。

憑瀾面如死灰,自知回府要領一頓罰的他匆匆放下手中給小公子備好的吃食便追了上去。

立在原地的蘇珏默默拿起擱置的吃食,眼睛亮晶晶的。

三下兩下吃完的他默默轉過頭,朝破敗的門縫處望着那雙眼睛笑了笑,嘴巴張了張,那口中說的分明是:

“謝謝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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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雲舒卷,秋雨很快過去。空氣彌漫了一些雨水淨粉零華的味道。

“美人,今日我要給你好好打扮一下。”允嬅捧着一襲水煙色華裳巧步移了進來。

卓爾臉色一變,忙将花了兩個時辰好不容易融了一半的人面紅妝捂上,轉身入了內室,伏進被窩裝睡。

“美人,怎的今日這般貪睡?”

擱下手中華裳服飾,允嬅有些惑然望向床榻上卧着的卓爾。

“嗯……今日是什麽日子,為何要這般周折?”自被中探出半張臉,卓爾蹙眉,望了眼桌上的華裳。

“今日安懷王同蘇越諸位公子王侯攜家眷坐船舫出游……說是去覽一覽這秋雨後河山壯闊。”

“困意正濃,不必你服侍了……”卓爾扯了裘被便将自己捂了個嚴實,佯裝困意十足。

臉上隐隐發熱,有愈加作痛之勢。

“這……”允嬅皺了皺眉。

“出去,我自己來便可。”卓爾沉了聲音道。

允嬅絞了絞袖子,慢慢退出了房門。

捂着發疼的半張臉緩緩坐起身,卓爾快手收了那些之前潛入元汣房內偷來的各式膏藥和針筆,又澆了些凝華露于傷處,這才使那半張露出真容的臉再度被掩蓋。

對着鏡中人,卓爾心中有了些被打斷的不悅,更有些看到希望的恍然。

不枉之前元汣在給她上藥之時自己留心了他的手法。這才一板一眼學會了。

只是,這般自己嘗試,險些功虧一篑的感受還真是挫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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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槲仙居,被元汣一路拉着手走在宮巷裏,回想起之前蘇讓那雙冷淡至極的眸子,不知怎的,卓爾的心中總有些別扭。

“安懷王來了,我們可等了你好久。”宮門外蘇重一身暗紅色繡紋長袍朝這邊笑着迎來。

“有勞太子。”元汣彎唇,笑得翩翩君子。

“無妨無妨,待會兒上了船,安懷王可得自罰三杯才是。”

“哈哈哈,自然。”

卓爾默然立在元汣身後,手腕卻被他死死攥緊,連帶着佩戴的銀絲镂空镯子都往下落了落,堪堪挂在腕骨上。

人群中立着的一抹身影正朝這邊緩緩望過來,見元汣這般隐晦卻又自然至極的動作,才不為所動的收回了逡巡在卓爾手腕上的目光,冷漠地直視長河水面。

卓爾見掙紮不得,只得被迫挨近了他。

熟不知他竟毫無遮攔地将唇貼近她耳邊溫聲道:“若兒往何處看呢?待會兒可得跟緊本王了,萬一被不軌之人推到河裏……”

明明是溫柔似水的眸子,吐出的威脅氣息卻是如此明顯。

卓爾毛骨悚然,只能默默收回往越王那邊望着的身影。

應是煙波又相逢。

此番出游,不知又可造出怎樣的故事來,卓爾心念一動,總覺得……此次出游,一點也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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