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完結章】 (1)
“王上,瞭望臺來報,元國邊境人頭攢動,像是在調動兵馬。”有人掀了帳簾快步走進帳內,沉聲道。
“你怎會在此?”蘇讓瞥了眼來人,竟是原本在金陵王城的憑瀾。
“屬下奉六公子之命來此已有七日。”
“為何遲遲不來禀告?”
“屬下奉命乃是暗中行事,而今憑瀾還未回營,自得來報。”
蘇讓沉吟片刻,“今夜加備人手防守。”
“屬下鬥膽一問,王上認為元軍今夜預備夜襲?”望榷拱手,眼中有片刻猶疑。
“你道如何?”蘇讓斂了幽深的眸色。
“屬下疑心安懷王那邊是否已然得知了王上來此地之事。”
蘇讓面色緊繃,忽的一哂,“下去罷,照本王原先的吩咐。”
“諾。”
望榷退出營帳,正巧遇見了主将,他拱手道:“李将軍。”
“王上如何吩咐的?”李将軍皺眉,問道。
“今夜加派人手,一有風吹草動,不可掉以輕心。”望榷低聲回答,眼中一片沉靜。
李将軍抱拳,“好,我這便安排下去。”
這邊卓爾已經獨行了三月之久,終是臨近了元國邊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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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來不及思緒過多,緊了緊缰繩,繼續前行。
此時天色漸暗,越臨近元國邊境便越有種不詳的預感。
與此同時,不遠處傳來兵戎交戈的聲響。
卓爾定睛一望,便瞧見那處紮着的旗幟恰好是元國的标識,不由得心中一凜。
她索性棄了這馬,徒步潛行。
營帳外行走着巡邏的士兵,正朝這邊走來。
卓爾眉目一緊,竄進了陷入陰影中的草叢中。
側耳傾聽,便聞見營帳內傳來的聲音。
“來,喝!”銅杯酒盞碰撞發出水聲。
“呵,這個妓子倒是長得可以。”
“只是這脾性太不聽話。”
“跟瘋狗一樣亂咬人。”
“好,本大爺今晚便要好好馴馴你這條母狗。”布帛撕裂的聲音極為響耳。
“啊,滾開……你們敢碰我試試!”那個女聲帶着些許崩潰的哭腔。
“有什麽不敢的,不就是個想巴結我們王上的賤女人!”
聞見帳內的響動愈發慘烈,卓爾不禁蹙了眉。
正在這時,見巡邏的士兵正舉着火把朝這邊看來,她不禁僵了僵身子,下意識屏住呼吸不敢輕舉妄動。
“哎,那邊走着的,頭兒今個兒高興,也讓你們爽快爽快,嘗嘗這個據說是林國公主的娘兒們的滋味。”裏頭有人一把扯了帳簾嗝着酒氣朝這邊巡邏的兩個人叫道。
那兩人腳步一頓,随即扭頭說笑幾句轉身去了帳內。
卓爾禁不住長舒了一口氣。
擡眼掃視了周圍一圈,四周盡是高大的林木,營帳數目屈指可數,看來這兒只是元軍設下的一個僅有幾人的分隊。
眼下,天色已晚,林中被樹葉枝幹擋住了月光,沒有火把着實難以行走。
況且這林中錯綜複雜,一步走錯,不知道會逢見何物。
這邊蘇越軍營外,蘇讓領着新的一批兵馬出了駐紮地,一行人馬整裝待發。
“籲——”拉緊缰繩在蘇讓面前停下,憑瀾稍稍調轉的馬頭的方向,貼近蘇讓,小聲道:“回王上的話,元寧公主也不見了,屬下連月趕回來,一路上打聽着。”
“可有頭緒了?”
“有人稱見過先前王上所繪之圖上的女子,屬下猜測,他見到的女子不是元寧,便是卓姑娘。”憑瀾皺眉,随即又道:“她在客棧歇了片刻便往元國邊境去了。沒有猜錯的話,她目前該是因為我們的人馬驚亂了元國邊境的伏兵,見局勢動蕩駐留藏身之地而不敢輕舉妄動。”
望榷夾着馬腹進一步上前,“王上,屬下願随憑瀾一同去尋。”
“不必,本王親自去。”蘇讓擡袖,眸中有了幾分悅色又有些隐隐的擔憂。
“王上放心,此番剿滅伏兵,屬下同李将軍定不負王上所期盼,爾等将士亦不辱使命,凱旋破敵。”
“不辱使命,凱旋破軍。恭送越王殿下!”
蘇讓微微點了點頭,沉靜着臉一夾馬腹,絕塵穿林。
卓爾,你聽着,你是本王的。在本王找到你之前,你定要好好的。
蘇讓心裏十分明朗,卓爾來這混亂的兩國邊境定是來尋自己,這回,他不再以退為進,先前便設好的局,如今,該徹底向那個不顧一切奔赴戰場的女子敞開了。
“嗚——”黑暗中霍然號角聲鳴金鼓交錯劃破長空。
“快醒醒!蘇越軍殺過來了。”
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報!頭兒,山那邊的伏兵盡數被蘇越軍剿殺。”
“西邊的營帳盡數被燒毀。”
一個馬蹄聲嘯戛然而止。随之乍起的又是金屬軍箭刀刃相交的聲音。
“西南方又有蘇越一軍突圍,破陣而出。”
“頭兒,再不退兵恐怕我們得全軍覆沒啊!”
“住口,能退老子早就退了,一退回元國境內,安懷王會如何待我們?還不是照樣殺!”
“逃都逃不了當什麽逃兵啊!”
卓爾凝神細聽,四周除了亂做一團的元軍,便無旁物,又根據方才他們所言蘇越軍來襲的方向,如今除了返回元國的朝北方向,便只有一往無前的正南方是個好去處。
思慮罷,不作絲毫猶豫,卓爾飛快地牽了方才元軍來報信時系在樹邊的一匹馬,飛身往正南方馳去。
身後傳來一陣躁動。
卓爾心下一凜,知曉是有追兵,她緊緊抿唇,既是做出了決定,便義無反顧。手中揪緊了缰繩,加快了行程。
一路奔忙,天色漸漸亮了。
不知輾轉了何處,映現在眼前的有重巒疊嶂,一道清澈的溪流潺潺流淌,敲擊水下鵝卵石發出輕靈的脆響。
卓爾微微緩了口氣,察覺到後面已然毫無動靜,便翻身下了馬,獨自一人踱步溪水邊。
撈了些瑩潤透亮的溪水淨了面,卓爾盯着水中的游魚有些入神。
回想起那日為了躲避追殺的蒙面士不顧一切躍入水中蘇讓的出手搭救,以及他那副好身手,便覺得自己沒有抉擇錯人。
這三國紛亂,終究該是要結束了罷。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卓爾心下頓時涼了半截。
暗暗取出袖口內的白玉纏絲青花簪子,卓爾咬唇,若是身後是追兵……
“你要做什麽?”一聲冷喝伴随着一只用了些力的手臂橫在卓爾面前,那聲音,竟是熟悉至極。
注視着緊攥着自己的手上那道繡着金色四爪麟龍的墨色衣袍中探出的纖長白皙的五指,卓爾不自覺松開,簪子落入水中,在鵝卵石上碎成好幾段。
目光循着那聲“咚”響融進碎落的殘簪,卓爾心下知曉,前塵舊事,終究會墜入這川流不息的長河中,銷聲匿跡。
“卓爾,你怎麽了?”那聲音帶着關切,卓爾覺得身子一輕,一不留神竟被他攔腰抱起。
卓爾愣怔擡首,對上那雙極為幽深邃然的眼眸,剎那間覺得心下冰釋,眼眶更有些溫熱。
“怎地哭了……”不容拒絕地将她帶上了烏色在陽光下更顯得血統高貴的淩風馬背上,蘇讓有些無措地凝視着她發紅的眼眶,有些猶疑道:“你若歡喜那支簪子……回蘇越以後,本王讓人再給你做十個便是……”
見她不發一言,蘇讓難能急了,“若不是本王見你像是要做傻事的樣子,才不會錯手讓那支簪子掉入水——”
卓爾深吸一口氣,擡手攬住他的脖頸,将右頰緊緊貼在他的胸膛上,真切地感受到那顆炙熱跳動的心,全然屬于自己,任何人都搶不走。
所謂的內心強大,終究,那顆心,是離不開他了。
眼前這個只有望着自己時一雙深邃的眼眸中才會有不加掩飾的擔憂和安撫,這個男子,她此生,再也不會錯過。
蘇讓被這突然其來的擁抱震得一懵。
“嗒嗒嗒……”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王上——”憑瀾剛駕馬趕到,便察覺二人之間氣氛的怪異,不由得握拳掩口,尴尬地偏過頭去不看,随即壓低了聲道:“數月布局,沉舟鏖戰,元軍頻頻敗退,眼下業已收官回城。”
蘇讓右手擁緊了懷中人,左手一勒缰繩,聲調微微上挑,顯然有些悅意,“先回營。”
輕咳一聲,掩去眼角的笑意,憑瀾失笑似的搖了搖頭,随即緊緊跟上。
三人回到蘇越邊境軍營。
“卓姑娘,且在這裏等着罷,王上與李将軍他們商議軍事。”憑瀾引着卓爾到了偏帳,恭敬道。
卓爾斜坐在榻上,見憑瀾立于對面,忙對他道:“你之前說,元軍已返回元國邊境之內。”
“是啊,如今的局勢雖是我們占了先機,安懷王那邊的動作不知會如何反擊。”憑瀾走了過來,低聲道。
“我先前在元軍設的軍帳外聽聞林懿公主的聲音。”卓爾思慮片刻,終是開口。
“哦?”憑瀾眼中掠過一絲訝異。
“你們談論何事?如此神秘?”外頭有人掀了簾帳沉步走了進來。
“王上。”憑瀾轉身行禮,“方才卓姑娘說,她先前見過林懿公主了。”
卓爾忙起身合袖行禮,道:“在元軍帳內。”
“如何說……”蘇讓臉色一沉,擺袖走近卓爾,擋在她與憑瀾中間。
卓爾仰首,“像是被元汣棄了,做了那軍營中的妓子……”
“原來是這般,怪不得先前蘇越邊境傳來暴動,想必是先前亡國勢力還未退怯時,林懿受了安懷王指使。而今林懿早就失去了最後可利用的價值自是被棄了。”憑瀾恍然悟道。
蘇讓靜靜盯着得知真相滿目興奮憑瀾良久。
“禀王上,屬下忽地想起來淩風奔忙了一夜還未喂草糧,先行告退。”憑瀾咧了咧嘴,感受到自家王上眼中的威逼意味,忙知趣的給兩人留了個私密的空間。
“你是前朝元君的女兒?”簾帳被憑瀾放下,腳步聲漸遠,蘇讓轉而凝視着卓爾,目光閃爍不定,道。
卓爾搖了搖首。
“也罷,這些都不重要。”蘇讓緊繃的臉上漸漸緩解,驀地嘆了一口氣,不願細思,擡袖緊緊将她攬入懷中。
卓爾只覺他的下巴輕輕撫挲着發頂,胡茬有些紮人。
——而此刻,自己卻是能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存在,不再是回憶裏那夜的燦若星辰的明眸。
“如今元軍暫時消停,你可願随本王回金陵王城?”
“奴此番回來,王上想必早已料到回答該是如何。”卓爾緊貼着他的衣襟,側耳傾聽他沉穩的心跳,莞爾一笑。
她知曉,今後的元國與蘇越真正的戰役,還未來到。而她已經決定,不論如何,自己都要陪在他身邊。
不過令卓爾和蘇讓都不曾料到的是,邊關一役,元國近兩年都不曾有任何風吹草動,此番新年一過,元君卻是派使臣送來降書。
越王府書房。
“屬下聽聞,元君已然遁入空門,誠心禮佛。”憑瀾立在一旁,道。
此時卓爾推門而進,手中捧着一碟散發着熱氣的糖蒸酥酪。
“卓姑娘來了。”憑瀾的目光被她手中湧動着淡淡板栗和桃花香的酥酪吸引,眼前一亮道。
蘇讓放下那封降書,淡定拂袖起身。
“哎,王上。”再度被自家王上擋在面前,憑瀾無奈地嘆氣,護妻這般心切的,也唯有自家王上才能做得出來。
不急不緩地接過那碟酥酪擱于桌上,蘇讓重新回到了座位上坐定。
“憑瀾,你也嘗嘗。”卓爾別過頭,望着雙目放光卻滿面糾結神色的憑瀾,笑道。
餘光瞥見自家王上那驟然狠戾的眼神,憑瀾撇唇,忙擺手道:“不,不了,我忽然想起常素找我有事,王上,屬下先行一步。”
“哎。”卓爾抿唇,面上有些不解。
“過來。”蘇讓的語氣悶悶的,臉上更是多了幾分肅穆。
“唔。”被他一把扯進懷裏啄吻了一番,卓爾臉上多了幾分緋紅。
“聽着,今後你做的東西,只能給本王享用。”
“嘶——”卓爾聞言,不由得垂首,她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
目光躲閃間,卓爾瞥見了桌上的物件,定睛一看時,蹙了蹙眉。
有些不滿地撫平了她額間的擔憂,蘇讓溫聲問:“怎麽,你想得如此入神?”
“奴先前,曾見過元君為元寧公主的一個貼身侍女燒紙錢悼念。”卓爾回想起那夜翻飛的灰燼,便覺得心下一片寒涼。
“原來如此。看來傳言并不假。”
“傳言?”卓爾回過神,注視着蘇讓的眼睛。
“憑瀾方才說,元君已然遁入空門。”
“這降書,竟是元君派使臣送來的……那元汣那邊呢?”卓爾有些難以置信。
“元汣不知為何一夕之間消失無影,這兩年都無人見過他。”
卓爾聞言,驀地僵住,原來,他真的可以為了姐姐放下所有麽……
見她發愣的神情,蘇讓彎唇,貼近她的耳鬓,輕輕厮磨,道:“三年守孝期數月前便到了,如今裘泠容都成了相隐的容夫人,連常素也嫁與憑瀾。卓爾,同本王成婚可好?”
“還不答言,本王便當你同意了。”片刻後,見她面上平靜,以為是怔住了,蘇讓寵溺地撫挲着她的發梢,彎唇。
“王上。”卓爾猛地回神,緊張地抓住蘇讓的衣袖,“眼下,還是快些接了元國這親自送到手的疆域,登上帝位最為要緊。”
蘇讓低頭掃了眼她纖細的指尖,抿唇,“既是要本王登上帝位,那蘇珏……”
“求王上放過他。”卓爾再度蹙了眉。
“怎的好端端地為他求起情來?”蘇讓撫挲着她的發梢的手微頓。
“他是竹莺夫人的遺孤,雖天性癡傻。但是,确認無疑,乃是奴同母異父的弟弟。”
蘇讓的眉頭亦不自覺皺了皺,“想來他并非天性癡傻,乃是竹莺夫人懷着他時,被人強行喂了紅花,卻僥幸存活下來。”
“王上從何得知的?”卓爾的聲音竟是有些顫抖。
“那日你昏睡時,本王喚來的太醫院那資歷最老的前朝老太醫,他闡述了你額間時不時的曼沙珠華的由來,又講述了當初有人自他那處取了紅花,用在了懷着孩子聖寵正盛的竹莺夫人身上。”
“呵,後宮争鬥,竟是這般麽。”卓爾指尖不自覺拂過袖裳的紋路,低眉。
“別怕,一切都交與本王便是。你且安心做本王的新婦。”蘇讓彎眉,自她額間落下憐惜的深吻。
同年開春三月,蘇越國君蘇珏頒布傳位诏書,特此命封越王蘇讓為蘇越新君,即日登位。因元國君主遞來降書,自此蘇越與元國合二為一,更名越國,越帝蘇讓下诏收編元國各将領兵軍,原蘇越各将領不許傷原元國百姓絲毫。因此,兩地合并為一,萬民因無戰争攪擾更無颠沛流離之憂,自是不勝歡欣。
“君上,禮司正在籌劃帝後婚用之節。”邢公公這日踱步別書軒,小心翼翼踱至蘇讓身側道。
“哦,孤去瞧瞧。”
“君上,此等禮節婚用實在太過繁複,恐怕君上瞧着煩心勞累。”邢公公持着拂塵忙勸道。
“孤的皇後,孤最清楚她喜歡何樣的大婚操辦。孤要親手置辦。”
“諾。君上請這邊請。”邢公公一把年紀不自覺抹了抹汗。
“姑娘快些瞧瞧,那昔日的鐘罄殿被燒毀,君上一直沒讓動,今個兒卻是派人于其上建造了三月之久的紫鸾宮,姑娘,可歡喜否?”
身旁的小侍女一臉興奮,顯然被眼前高聳入雲的樓閣吸引。
被接進宮中的卓爾不置可否,泯然一笑。
“小公子于何處,我想見見他。”
“啊,小公子在司月殿由容夫人好生照顧着呢。奴帶姑娘去罷。”侍女回過神,忙道。
“好,先去禦膳房帶些糕點。”卓爾一回想起他那每回見着自己的饞樣,便忍俊不禁。
金陵王城清心堂內。
“驚畫,當初是我沒有考慮周到,讓那憑瀾瞧了去,識破了一切法子。”
“可如今你快看,這機會不是又來了?”初檀扯了扯驚畫的衣袖,貼耳輕語。
“只要你在君上面前好好表現,不難重獲君上親睐。”見她半信半疑的神态,初檀啧嘆一番,頗有種恨鐵不成鋼之态。
“信我的,總是沒錯的。此番,你指不定……便就此飛上了枝頭呢……”初檀掩唇一笑,“到時候,可別忘了我,好歹給點甜頭不是?”
“你要我如何做?”驚畫蹙眉,她已然等這個機會等了足足有三年之久。這回,卻是再也不想錯過了。
“你看看,這開春,宮中寒潭之境,怕是漂亮得緊兒呢。只要你引着那下了臺的小公子往那邊去瞧瞧,不難誘着卓爾過來。”
“啧,你是要我在寒臨淵境……”驚畫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氣。
初檀笑眼盈盈點了點頭。
那兒可是極寒之地。平日供人冰嬉之用。驚畫思慮了半晌,終是握住了初檀的手,同意了她的建議。
禮司府庫。
“君上請看,此乃依照君上所繪的曼沙珠華織好的花樣繡紋,于皇後的嫁衣甚是相配。”禮吏小心翼翼捧過一連改了好幾日的新的樣式綢帕,呈現在每日下朝都會移駕禮司府庫的蘇讓面前。
蘇讓細細端詳了一番,終是點了點頭。
“不好了,君上。”一小太監闖入閣內,慌忙跪坐在地,急匆匆道。
“大膽,竟敢未經通報,私闖這地!外頭的守衛都反了麽?”一旁的邢公公臉色一變,怒斥道。
“公公息怒,奴才當真有要事要報。”那小太監忙磕頭。
“你且說來。”蘇讓擱下鮮赭色的綢緞,皺了皺眉。
“卓姑娘墜入寒潭之中,生死未蔔。”小太監話還未說完,便見蘇讓臉色驟變,疾步飛身而出。
“怎麽回事,說!”望着床上臉色凍得青紫的卓爾,蘇讓心頭怒火尤甚。
“乃是驚畫推了小公子到了寒淵臨境的一處碎冰之上,恰巧卓姑娘路過,奴婢今早便瞧見卓姑娘為了拖住小公子,不料兩人一同墜入寒潭之中。”自清心堂中被侍衛拖到紫鸾宮中的初檀跪在地上拼勁全力磕頭。
“那等愚拙之人會想出此等陰毒之法?且不說會水之人,落入那極寒臨淵都得掙了半條命,何況她是個不會水的!”
“君上,這些人且交給屬下。眼前,先顧好卓姑娘罷。”望榷上前一步,拱手道。
“下去。”蘇讓擺袖,眼中盡是狠戾。
“屬下明白。”語罷,望榷便示意身後的數名侍衛将初檀以及門外瑟瑟發抖的驚畫一并拖到臨淵寒潭之中,徹底摁了下去,任由冰塊灌進眼耳口鼻。
“君上,太醫來了。”憑瀾沉靜着臉進屋禀告。
身側立着的常素正拿着帕子抹淚,哽咽道:“姑娘,你這般好的人,千萬不能有事。”
憑瀾默然攙着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放心,卓姑娘多次遭害,定會緩過來的。”
“君上。”太醫診斷一番後,臉上有些難堪,“姑娘此番遭這般橫禍,微臣怕是無力回天。”
“毫無它法?”蘇讓只覺喉間有些幹澀,半晌才艱難吐出四個字。
太醫躊躇片刻,終是開口:“原先元國一邊陲小鎮內有老夫先前傳授醫術的師父,那處暖和,也是易于調養身子。”
蘇讓原本黯淡的眼前有了些亮色,“好,下去罷。”
“若是調養得好些,日後貴為皇後仍可以生養。”太醫臨走前留下一句話。
蘇讓苦笑,只要她能睜開眼每天陪着自己,能不能生養又有何幹系?
鳥鳴翠澗,泉水叮咚作響。
“昏迷了數日,總是醒了。”蘇讓沉靜着臉,有些嘶啞的聲音卻是掩飾不住的欣喜。
卓爾見他眼角隐有倦色,想必這段時日都沒有休息好。
她微微擡手,卻被蘇讓一把緊緊攥住。
“別擔心,蘇珏那日因望榷及時趕到,早早脫了險。”
卓爾一愣,沒料到他會說這個。
“你,受累了。”卓爾沉靜片刻,目光灼灼,氣若游絲道。
蘇讓微微怔住。
“這兒是何處?”卓爾問道。
“當初盛大娘收留我們的地方。”
兩人凝視許久,終是相視莞爾。
難能借此憑遭禍端避開宮闕樓閣,過了幾日蔬菜瓜果的清淡日子。
卓爾這天如往日醒了過來,自要出門去集市的蘇讓口中得知盛大娘去了後山。
吃完早點,卓爾心想無事,索性活動筋骨,到後山去找找盛大娘。
不想見到盛大娘時,竟是瞧見她半坐在一個墳堆前,雙手有些顫抖地覆上那墓碑。
“傻女兒,你怎會這般傻呢?你怎會因為那樣心狠手辣之人去死呢?”
卓爾登時回憶起了那時元汣讓自己扮演越若的身份,因而真正的越若對于元汣已然失去了用處。
“越女不知,采桑尤之。”喃喃出聲,卓爾腦海中晃過自己睜開眼見到的蘇讓那副半含擔憂半含欣喜若狂的臉龐,終是敞開心扉
原本想安安靜靜在這兒獨老,思來想去,這山林雖好,卻是沒有他在的地方。
如今若是要等到化為黃土一抔墓中陰陽相隔,才心安理得麽?
這邊蘇讓到了集市,采買了一些日常用物,路過拐角處一家鋪子,唇角一勾,邁步走了進去。
“呦 這不是蘇公子麽?又來給夫人買禮物啦……”
蘇讓有些訝然,“你認得我?”
“先前蘇公子來我們店裏給夫人挑了幾件成衣,兩人的樣貌出衆,我們自是記得十分清楚。”婦人扯了一段銀灰色錦緞,笑意盈盈開口。
蘇讓默然,心下回憶起當初在此添置的乃是卓爾的嫁衣,他清晰地記得,她身着嫁衣時攝人心魄的美,也許,那時的自己便早已身陷無法自拔了罷。
“哎,這時間過得都不知多久了,公子和夫人的感情還是如此的好。”
“公子要不要順帶稍些首飾回去。”見蘇讓唇角帶着暖意的笑,婦人心知肚明,忙道。
“喏,瞧瞧這些,您夫人定是喜歡得緊兒呢。”展開錦盒內打造好的一些精巧玲珑又不失典雅的飾品,婦人殷切地介紹着。
“這幾樣都包起來罷。”蘇讓冷靜掃視了一番,想起那日她被自己驚掉的殘簪,随即有些無奈地彎唇。
“公子真是好眼光。這些帶回去,指不定您夫人一高興,來年便添幾個大胖小子,或者漂亮小妮子……”那婦人笑得更是和藹,“你們容姿不凡,長的和天上的神仙兒似的,生出來的孩子定是極為好看的。”就連在蘇讓提着東西轉身邁出門檻時還不忘補充道。
面對空蕩蕩的小屋,蘇讓擱下購置好的物什,腦中思緒緊緊圍繞着卓爾不見了這個念頭。
蘇讓心下一亂,忙奔向後山,繞了好幾處,終是在位于西南的竹林小徑看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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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一身幽藍色銀紋勁裝一騎輕塵而來,卓爾定睛一看,原來是元汣再度出現。
“安懷王……”
“寧兒!”他縱馬馳近,驀地又搖了搖首,失神地自嘲道:“不,你不是她……”
他的眼中沒了帶着寒劍的冷笑,手中卻是揣着一封書信。
——吾心匪石,矢志不變,願等一人,共馳山林。
“這天下要來何用,至始至終我元汣要的,不過一個她罷了。”他的眼中有了些許頹喪。
“我起誓要尋她,遍至天涯。我已經找了她兩年之久,窮盡一生也在所不惜。”靜靜注視着卓爾,元汣沉默了良久,終是策馬離去。
姐姐,對于蘇相與,我終究是沒有看錯人;願你,也能早日看清這個愛你入骨,所做的一切瘋魔之事,皆是為你的男子的真心。
“怎麽了?這般失魂落魄?”待元汣遠去後,蘇讓擔憂地走上前,一把攬着她,問道。
“是啊,一見到鎮上大家口中溫潤如玉寵妻成瘾的蘇公子,奴家魂兒都被你勾走了。”
“呵,病了一場,嘴兒竟這麽甜。”
“讓本公子嘗嘗,是不是真的甜。”蘇讓滿意彎唇,覆上。
臨近帝後大婚之期。
“這些日子,逢大娘的照顧,不勝感激。”卓爾上前攙着她的手,微微笑道。
“盛大娘,就此拜別。”蘇讓立于卓爾身側,沉靜着臉。
“好,願你們白頭偕老。”
帝後大婚如期而至。
繁複的禮節,每一處擺設,每一件物什,都出自珠簾前那面冠如玉的男子。
十裏紅妝,不及他眉目專注凝視自己時的深情。
入夜。
卓爾不自覺絞了絞手中繡着曼沙珠華的帕子,心下的慌亂卻是帶着些許期待。
“君上,合卺酒。”忽地聽聞有人推門而進,卻不作停留地直接往床榻這邊走,眼看着上下其手便要來扯自己的腰帶,卓爾唇角抽了抽,有些無奈地提醒道。
“唔——不管,孤想這刻已然許久了。”蘇讓半眯着眼,掀了她的綢簾,俯身而上。
燭火下男子的面龐愈發攝人心魄,卓爾瞧得有些恍然,再度回憶起了那夜他笑得如此好看,亦如今夜。
深夜。
“君上——”
“喚孤相與。蘇相與。嗯?”
“相與——唔。”尾音微微上挑,卓爾衣裳半褪,露出大片雪肩,緊閉着眼,有些受不住他連番的頂弄。
醉眼迷蒙間,蘇讓只覺懷中人愈發嬌俏綿軟,讓人忍不住想要好好欺負一番。又聽得她軟着聲兒喚着自己的名,心下存着的火更甚,索性更加愛憐地吻上受驚的兔兒,激得爾不禁喘息連連,暈紅的眼角更是綴了些淚珠,連連求饒言曰受不住……
蘇讓眯了眼,一怔,随即擁緊了早已軟若春水的心肝兒,細細啄吻她額間落下的瑩潤的汗珠與沁着流光的淚滴。
一夜缱绻,龍鳳和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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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後記
“來人,快來人,娘娘身體不适。”紫鸾宮內傳出幾聲杯裂之音。
“快傳太醫!”緊接着有侍女驚呼。
“君上,娘娘今日用膳時身體不适,像是沒了什麽胃口。”
“禦膳房如何做事的?仗着一個個先前在越王府任差不守本分?”
“宣過太醫了麽?”
“回王上,太醫正在診療。”
蘇讓沉着臉,擺開寬大的金紋錦繡墨袍袖擺疾步踱了進去。
一刻鐘後。
“害喜?”蘇讓說着,薄唇邊滲出了淺淡笑意,眼中的墨色更是幽深。
“回君上的話,是。娘娘已有了兩月身孕,如今只是尋常的害喜症狀。”
“開些方子能緩解否?”
“臣立馬下去配些開胃調理的方子,保證娘娘鳳體安康,小公子穩定平順。”
“都下去罷。”蘇讓抿唇帶着些柔意踱步坐在床榻邊,道。
“諾。”
卓爾蹙了蹙眉,只覺得眉心有溫熱的觸感,迷迷糊糊的緩緩睜眸,便瞧見蘇讓眼角含着柔情望着自己,不由得心下有些惑然。
蘇讓見她那雙杏仁眸還帶了些剛睡醒的水色,不由得擡指輕輕撫挲了她額間那朵綻放得正好的曼沙珠華,“還困麽?再睡會兒罷。”
“太醫來過了?”卓爾臉色有些虛白,揉了揉眼,緩緩道。
“嗯。”
“他如何說的?”
“他說,你骨骼驚奇,額心生花,适合當孤的皇後,更合适當朕日後太子和公主的母後。”蘇讓說得一本正經,面不改色。
卓爾聞言,稍稍一愣,随即輕聲一笑,眼中有些無奈。
一日,卓爾卧于院中曬太陽。
“皇後于何處?”蘇讓踱步進了紫鸾宮,見內室各處都空蕩蕩的,不由得心中生了些緊張,擡聲問道。
“回君上,娘娘在後院。”侍女忙合袖道。
蘇讓神色緩了緩,抿唇,擺袖移步至後院。
花開正好,有一美人,緋紅雙頰映花色,花不醉人人自醉。
“你來了?”卓爾聽聞動靜,側卧于榻上,半寐半醒。
望見她那含着缱绻依戀又好似纏人心魄的眸子,蘇讓朝她微微一笑。
在她複又垂下眼簾之際,蘇讓悄然将溫厚的手掌覆上她的長睫,眼中浸滿了溫柔憐惜的神色,道:“腹中的孩子,旁人都希望是個小公子,孤倒是希望她是個小公主,同你一樣的漂亮。”
“傳言當今皇後出身青樓酒家,當年地位甚卑賤手段甚為低劣。如此,可莫要像臣妾一般。”卓爾半倚在榻上,搖頭嗟嘆。
“傳言如此,嗯?”蘇讓步步欺近。
“手段不卑劣,如何虜獲君心?”卓爾拂袖淺笑。
“何須手段?身段姣好足矣,孤心甚喜。”攔腰抱起。
兩人相視一笑,顧爾傾城,時光不負,共話國姝。
後世有雲:有女一方,卓爾不群,帝甚寵之,賜越國姝。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文從2017年6月17日準備,6月27日首發了三章,8月24日晚上寫完了完結章。
近三月的連載終于給我家卓爾和蘇相與一個完美的結局惹QAQ撒發發~
這是我的第一篇文,成績不是很好。希望下篇文能夠進步。感謝小天使萌陪我一路走來,鞠躬mua~
另外介紹一下我接下來的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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