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墓地大門口。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這裏安靜,就連手機的震動聲音都顯得很突兀。

唐糖看到有人從裏面出來,本以為是馮峻辦完事情了,沒想到只是有人出來扔掉一些花,潔白的花兒像被扔垃圾一樣扔在地上裏。

真浪費。唐糖撇撇嘴,走到一邊接電話,是紀坤。

“坤哥?”

“恭喜你升職加薪了。”

唐糖一咧嘴:“聽誰說的?鄭偉?”

“你就別管我是怎麽知道的了。”

唐糖看了墓園子一眼,裏面依稀有火光透出來,然後順着風傳來一股焦炭味,大概是馮峻在燒什麽東西。

“前幾天還跟我發牢騷不喜歡這工作,現在又改變想法了?”

“坤哥,我很缺錢。”

一句話,讓兩人陷入沉默。

她擡頭看夜空,有幾只小蟲子在飛:“工作對我來說就是賺錢的方式而已,我根本沒有資格說喜不喜歡,那太奢侈了……你是不是非常看不起這樣的我?”

紀坤沉吟了一會:“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鄭偉那麽精明的人不會給你平白無故加工資。你要考慮清楚,有些路一旦開始,就沒有終點。”

唐糖蹲下來,坐在草坪上,用手胡亂抓了一把,掌心躺了一只小飛蟲,她輕輕地說:“如果有些路一開始就沒有終點呢?誰不是一邊不想活了,一邊努力活着。”

她在這些人眼裏,不也是一只小飛蟲嗎?飛蟲尚且還有翅膀,可以選擇自由的方向,可是她連選擇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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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坤呵了一聲,打破了這壓抑的氣氛:“得了,你就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改天請我吃飯。”

“嗯嗯,一定。”心情好了一些,唐糖吸了吸鼻子,“不過,我也是很驚訝我們大老板居然是鄭偉。你說他是不是有病?昨天看我的眼神還十分嫌棄,今天又突然給我漲工資,你說這些霸道總裁是不是都有重度精分症啊?”

紀坤:“……”

10分鐘後,唐糖已經跟保镖們聊得火熱,加上她本就長得很有親和力,有幾個已經跟她稱兄道弟。

就這麽站着等實在太無聊,唐糖剛說我們玩點什麽吧?馬上有保镖心領神會地去車裏拿了幾副紙牌,唐糖心嘆着不愧是馮峻的保镖,個個都是察言觀色的好手。

有幾個年紀稍長的看到唐糖剛才是從馮峻車上下來的,一直跟她保持着謹慎的距離,當沒聽見。直到後來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鬥地主行列,這才都圍攏過來,只留了幾個人在旁邊把風。

車後一方幹淨的空地,還算隐蔽,幾人随意地盤膝而坐。

“唐姐,你跟我們馮董是啥關系啊?”問話的是個年紀最小的,唐糖瞥了一眼,記得剛才他說自己姓董。

唐糖理了理手裏的牌,動作潇灑地嘩一下收成整齊的一疊,笑嘻嘻地說:“很好奇啊?我告訴你,我跟你們老板……”

小董期待地看着她。

唐糖甩出一張紅桃K:“其實我們是昨天才認識的。”

衆人一臉失望。

小董見挖不到料,開始認真打牌,可是晚了,唐糖笑眯眯地把手裏最後的4個2輕飄飄扔地上,“不好意思,最後4張是炸.彈。”

其餘三人哀嚎。

唐糖喜滋滋地收着錢:“各位大哥,承讓承讓。”

好運要來的時候擋也擋不住,不多時,唐糖身邊已經堆起人民幣小山,粗粗數了數,雖然面額不大,但這些已經夠她兩個月的生活費了。

20分鐘後,依然是唐糖大殺四方。

有人用羨慕的眼神看她:“唐姐,沒想到你是這方面的高手,有沒有什麽技巧啊?”

唐糖手法娴熟地理着牌,聞言勾着嘴角頭也未擡:“你要跟我一樣從小有個賭鬼父親,牌技肯定會比我好。”

衆人一陣唏噓。

不出意外,這一局依然是唐糖贏。

小董年紀小,沉不住氣,站起來挽了挽袖子:“我就不信這個邪,姐,我們來點大的!”

唐糖擡起眼皮看着這個很想給自己加戲的小夥:“怎麽個大法?小賭怡情你知道嗎?再玩下去你就只剩褲衩了。”

“……要是這局再輸,我給你當一個月保镖!”

唐糖覺得挺有意思:“可我不需要保镖啊。”

有個年紀稍長的攔住他:“唉,小董,別玩了,現在是工作時間,等會老板看到了不好。”

小董一聽到老板兩字,仿佛一只洩了氣的皮球,頓時蔫了。

“就是啊小董,聽這位哥的,”唐糖低頭把紙幣一張張疊好,邊數錢邊敷衍着,“乖,今晚不玩了,改天姐姐再帶你玩啊。”

“……”

數到2300塊時,嘴角彎了彎:“馮家的保镖是不是工資特高啊?你們收不收女保镖?”

沒人回答。

唐糖意識到不對勁,等她反應過來,面前出現了一雙擦得發亮的黑色皮鞋。

意識到面前站着的是誰,她連忙擡頭,看到剛才還圍在一起鬥地主的牌友們瞬間恢複了清一色的面癱臉,仿佛剛才跟她一起玩牌的是空氣,自始至終都是她一個人在跟自己玩。

唐糖:“……”沒想到如今的保镖也個個是影帝。

而面前的,正是不知什麽時候走過來的馮峻。

“你想做我的女保镖?”馮峻大概忙完了,身上沾了點灰,卻依然很帥。

他手裏夾着根煙,靠在車門上,沒什麽表情地看着坐地上的唐糖。

唐糖數錢的手僵了僵:“……”

有手機鈴聲響起,是馮峻的,他看了一眼,居然沒接,直接關機。

重新看向她:“在玩什麽?”

“……鬥地主。”

“哦?”馮峻仿佛很感興趣,“一起玩。”

這樣子是要坐下?

保镖們頓時慌了,司機老賀要去車裏給他拿個坐墊,馮峻擡頭示意不用,他拍了拍旁邊,眼睛卻看着唐糖手裏的牌:“再來兩個人。”

所有人面面相觑,誰敢跟老板一起玩啊?還是平起平坐。

馮峻拿下嘴裏叼着煙,點了點煙灰:“不想玩的扣工資。”

安靜了一秒鐘後,所有人争着搶着要坐下玩。

馮峻:“……”

有兩個腿長的分別搶到位置,卻沒有自己坐下,而是把位置又讓給了老賀和小董。

唐糖忍不住打趣:“馮董,你的保镖真有意思,打牌還講究尊老愛幼啊?”

所有人:“……”不是的小唐姐,老賀和小董是他們這群人裏最會玩的了……

唐糖看完這一出鬧劇,随手把錢整理好碼在一邊,用小董的打火機壓着,然後問:“馮董想怎麽玩?”

“你們剛才怎麽玩?”

“剛才我們玩的比較小,恐怕馮董看不上。”

馮峻眯了眯眼。

“這樣吧,現在是9點。”唐糖看了看手表,兩眼看着他,“剛才我贏了3000塊,如果在9點半前我能再贏1000塊,你放我走。從此以後我們大路朝天各走半邊。”

“那如果你輸了呢?”馮峻叼着煙的樣子,三分随意七分篤定,真的很……迷人。

唐糖的心猝不及防地漏跳了一拍,她眨了眨眼睛,馬上恢複鎮定:“我不會輸的,馮董還是想想等會派誰送我回去吧。”語氣平穩,信心十足。要是放在平時,她可能沒這麽大的自信,但是她現在有3000塊可以玩,要是這樣還輸,那實在對不起賭鬼女兒的稱號了。

旁邊的小董看偶像一樣看着她,眼神仿佛在說,姐,好樣的!

唐糖對他眨眨眼。

馮峻瞥了一眼在座的三人,低聲說:“發牌。”

小董第一次跟老板玩牌,有點慫,幾次沒拿穩,有幾張牌掉了下來。

唐糖看不過去,一把搶過,姿勢娴熟地洗牌、發牌,動作漂亮,一氣呵成。

馮峻沉默地看着。

這雙纖細的手,在厚重的夜色裏一點不顯得突兀,反倒像是一件工藝品,紙牌在她手裏仿佛長了翅膀,準确地飛向屬于各自的位置。

腦海裏,依稀也有這樣的畫面,一個小男孩和他的親姑姑在一起玩牌,姑姑手把手教他什麽是大怪和小怪,可是他現在會打牌了,教會他的人卻不在了。

第一局地主是唐糖。

唐糖拿到牌,臉上不動聲色,心裏暗喜。她有大怪和小怪,還有三把炸.彈,除了對子和三張一樣的,只有一張單張的4,想輸都難。

她首先打出一個4,下家馮峻跟7,中家小董上A,唐糖又出小怪,老賀用大怪蓋住。

老賀出牌,打出A23456六順,唐糖沒出牌。

馮峻用234567接手,唐糖心想着還有機會,沒要。

沒想到就是這一念之間,讓馮峻又有機會出678910JQK八順,唐糖依然忍耐,但是手心明顯出了點汗。

再後來,眼睜睜看着馮駿一氣呵成打出了二十張牌,手裏僅剩五張了。

唐糖有點着急,扔出7777炸.彈,沒想到馮駿用AAAA蓋了,手裏剩一張牌。唐糖別無選擇只能用33333炸。

唐糖這才知道馮峻是鬥地主高手中的高高手,是她輕敵了。

她現在最需要的是冷靜,用平常心對待,然後仔細推斷其他幾人手裏的牌,否則一步錯,步步錯。

首先要判斷一下馮峻現在手裏還有沒有炸.彈?

馮駿在連打兩把順子時已經打出兩個J,剩下六個J分在中家和頂家手裏,那麽有J炸.彈的幾率應該很高。

接下來算一算單張牌。

馮峻剛才打出的兩副順子都有7,但是他剛開始打出的也是8,說明他是從三張7中開出。

而且,如果他有9、10、J單張之類的,當然第一張應該跟出它們才對,何必第一張就打出7?

唐糖随手順了順頭發,這是她思考時的習慣動作。她繼續推敲,所以現在最有可能的是,馮峻所剩的單張至少是Q、K或者是小怪。

她思索一番,決定冒着被蓋過的風險出9999炸.彈。

然而事實是,老賀有J炸.彈,然後打出一對副牌。

沒牌了。

唐糖勾了勾嘴角,有贏的希望。

老賀的出牌所有人心知肚明,他沒牌了,希望小董接牌。

小董卻急得腦門冒汗,卧槽他也沒好牌啊!

唐糖一眼看穿,笑眯眯地調侃:“你緊張什麽啊,出錯牌又不會被你老板吃了。”

這麽一說,小董更緊張了,拿着牌的手都輕微抖起來。

最後,老賀選擇打出單張K,唐糖輕松地扔下最後一張A:“不好意思,我贏了。”

唐糖很開心,一下子贏了好幾百。但是接下來,她發現自己大錯特錯了。

她太不了解馮峻,他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剛開始就把底牌都亮給對方看?第一局明顯是在試探她的實力。

于是第二局開始,唐糖就沒再贏過,邊上的人民幣小山正在以可見的速度往下降。

短短10分鐘,她剛贏來的3000塊已經還剩兩張50塊。

她突然明白剛開始答應馮峻要玩牌時小董看她的眼神,那眼神哪是在看偶像,分明在看智障!因為他知道跟馮峻玩牌,所有人都是沒贏面的。

唐糖現在明白過來了,第一局完全是她運氣好,或者說,是馮峻沒當回事。

唐糖第一次在打牌上如此煩躁,她旁邊的草地已經被抓禿了。

9點15分,有人過來小聲提醒:“馮董,不早了,那邊在催了。”

馮峻依然眉眼不動地繼續打牌,那些人催了一次,也不敢再催。

唐糖也很着急,她現在已經不指望能贏了,倒是希望不要再輸了,否則她得自己貼錢,因為有馮峻在,她基本沒有贏的可能。而且又不能提前結束,因為剛才自己腦抽,放話說要到9點半,她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按這個速度下去,不用9點半,她就要輸得底褲都木有了……唉剛才還笑話小董呢,什麽叫山水輪流轉,什麽叫搬石頭砸自己腳啊……

好在9點半不到,馮峻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不早了,走吧。”然後懶得拿地上贏的錢,對旁邊的說:“這些拿去給大家吃宵夜。”

衆人小聲歡呼。

唐糖看了看他腳邊,這混蛋不多不少,剛好把她贏的3000塊都贏走了。

麻蛋。

老板起身,其餘兩人自然不敢繼續坐着,都迅速奔向自己崗位。

老賀心眼好,經過她身邊時低聲告訴她:“唐小姐,馮董大概心情不好,平時他從來不跟女人打牌的,可能今晚因為他姑姑的事情心情有所波動,你別在意。”

唐糖:“……”什麽鬼,所以馮峻肯屈尊跟她打牌并且贏了她的錢,她應該體諒他?不知道是什麽邏輯。

老賀大概也覺得這話說得有點不對勁,好像他要表達的不是這個意思……但是眼看着馮峻在車旁不耐煩地看着,他來不及繼續解釋,連忙跟上去。

唐糖在車裏的時候一直回憶着剛才輸掉的牌局,不斷地問自己如果再來一次,怎麽出牌才不會輸?

但是算來算去,她發現不管怎麽樣,最終都是這個結局。

唉。

唐糖偷偷看了旁邊的馮峻一眼,老賀還說他今晚心情不好,現在看起來不是挺高興的麽,一直緊繃的嘴角,居然有點微微揚了起來,眉間放松,不像有什麽心事的樣子。聽說這個男人30多歲了還沒談過戀愛,誰叫他跟女人打牌都這麽算計,活該沒人敢跟他在一起。

馮峻本在閉目養神,仿佛有察覺似的猛地睜眼,目光犀利看着她。

唐糖:“……”心裏一抖,咳了一聲,掩飾地問,“我們這是去哪?”

“怎麽?鄭偉來之前沒給你做功課?”

這話說的,好像她居心不良非要跟着他似的,她明明是被鄭偉騙過來的。但是她現在不想回答,她從來沒有一晚上輸掉3000塊,心裏有點堵,還有點不甘心。

馮峻的心情的确不錯,見她不回答,居然主動回答:“是去我爺爺家。”他轉頭看向窗外,“馮家老宅。”這四個字說得平平淡淡,聽不出半點情緒。

可是唐糖卻差點從車椅上滾下來。

去馮家老宅?

她以為馮家這樣的大家族,一般都很講究,不會随随便便帶陌生人去祖宅,尤其是她這樣的才見了幾次面的女人,那麽今晚,到底是什麽狀況?

兩人說話間,車子駛入一條偏僻小道。

這裏樹蔭掩隐,似乎是在郊外的山區,每隔幾十米就有一個警衛值班,看到是馮峻的車牌,立正敬禮就放行了。

唐糖想拿出手機偷偷拍照,老賀卻像腦後勺長了眼睛似的:“唐小姐,這裏不适合拍照。”

唐糖臉上一讪,收起手機:“我沒要拍照,是想看看時間。”拙劣的借口,其餘兩人心知肚明,都沒拆穿她。

沒多久,車子穩穩地停在一個老舊大門口,但是馮峻似乎并不着急進去,沒有馬上下車。馮峻摸了根煙出來點燃,不急不緩地抽着,仿佛在跟宅子裏的什麽人較勁,宅子裏的人應該是覺察到有人來了,卻也神奇地沒有開門出來迎接。

唐糖覺察到他的心情似乎又不好了,只能幹巴巴坐着,回自己爺爺家還不高興?難不成跟爺爺有過節?或者爺爺做了讓他不爽的事情?五分鐘裏,唐糖腦補了一場爺爺娶了孫子的未婚妻當二姨太巴拉巴拉的狗血劇情。

等馮峻抽到第四根時,宅子裏的人終于繃不住,滅了燈。

黑漆漆的夜,有點壓抑。

馮峻用食指跟拇指輕輕搓着手裏的半根煙,突然問:“你小時候,有沒有很親近的人?”

唐糖還在腦補着馮家的豪門秘辛,沒留意他說的話,還以為他在跟老賀說什麽。

老賀咳嗽了一聲。她這才察覺,連忙端正坐好。

老賀提醒她:“唐小姐,老板在問你,小時候有沒有親近的人?”

唐糖想了想,很認真地回答:“我媽死的早,我爸他在賭場的時間比在家裏還多,我最親近的就一個弟弟。”

馮峻想起了什麽:“所以,你會打牌都是從你爸那學來的?”

“我以前遇到不會的題目,就拿着作業本去賭場裏找他,見得多了,就會了。”

馮峻沉默了一瞬:“還會打什麽牌?”

唐糖嘻嘻笑着:“21點什麽的都會一點,還有賽馬、賽狗。”

馮峻沒再說話,抽完最後一口煙,把煙頭掐滅在車裏的煙灰缸,這才拍了拍身上的衣服下了車。

唐糖走下車,這才覺得肚子有點餓,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晚上10點,說是來參加晚宴,可是現在這麽晚,宴席早就散了吧?

唐糖有點懷疑馮峻根本不想參加這個宴會,但是又不得不來,所以故意在墓地裏拖延時間到這麽晚過來。

狡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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