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
是生我的氣了?對不起,讓你獨自流落在西荒那麽多年,被那些空桑人折磨欺負……”
她張開了雙手,想要擁抱他:“不過現在沒事了。其實我是複國軍秘部的人,長老們讓我帶你來到這裏觐見龍神,一路保護你的安全——以後再也沒有人會欺負你了!我會替你阿娘好好照顧你。”
“替我阿娘照顧我?”孩子喃喃,眼裏忽然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如意嘆了口氣,道:“既然你找到了我們複國軍,就是回家了——只要跟我們回到鏡湖大營,以後整個雲荒、
誰也不能欺負你了!”
一邊說着,她一邊屈身前傾,想要伸手擁抱這個瘦小的孩子。然而下一個瞬間,她身體猛然一震,幾乎僵住——孩子的手裏握着一柄短劍,悄無聲息地擡起,唰地抵住了她的心口!
“走開,”蘇摩不知何時拿起了一把草地上掉落的短劍,戳在如意的心口,将這個試圖擁抱自己的女子抵住,語氣很冷漠。
“如意!”簡霖脫口驚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剛想一個箭步上前,如意卻唰地擡起手阻止了他的行動。蘇摩看着眼前的同族,眼裏流露出一種極其厭惡的光:“我說過了,不要再碰我!”
“蘇摩,你……你怎麽了?”如意雙臂僵硬,無法置信地看着這個孩子,喃喃,“我們是你的族人、是來幫你的啊!”
“幫我?你們只是想找屬于自己的海皇吧?”孩子細細的手腕握着短劍,一分不退,眼睛裏全是戒備,“你想帶我去複國軍大營?呵……那裏有三個老頭子,在昏迷的時候,我聽到他們說……”
說到這裏,孩子冷笑了一下:“如果龍神不肯救我,那我就不是你們要找的人,也就不用管我死活了——是不是?”
“……”那一刻,簡霖和如意都默然倒抽了一口冷氣。
沒想到,這個孩子竟然裝作昏迷,偷聽了鏡湖大營裏複國軍首領們的談話,而且一路上聲色不動!這麽小的孩子,怎麽會心機如此深
沉?
“我怎麽會丢下你不管呢?我答應過魚姬要照顧你。”如意急切地道,想安撫這個劍拔弩張的孩子,“何況,既然現在你是龍神認可的海皇,長老們一定會好好對待你——蘇摩,跟我回去吧,你會成為我們的皇!”
孩子卻搖了搖頭,不屑一顧:“我才不想當你們的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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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簡霖和如意同時驚呼了一聲。
這樣短短的一句回答,仿佛是一個驚雷、将聽到的人瞬間打入了煉獄。
——這個孩子,在說什麽?他居然說,他不願意成為海皇?海國自從亡國之後,所有的鲛人等待海皇已經整整等待了七千年;而七千年後、轉世重生的海皇,卻居然說不願意成為他們的領袖?
這……這怎麽可能?!
“我最恨別人把我當貨物一樣的買來賣去——無論是買去當奴隸,還是買去當皇帝。”孩子的語氣很輕很冷,看着面前的兩個同族,眼裏帶着鋒銳的惡意,“呵……你們複國軍,說到底,和那些該死的空桑人又有什麽區別?”
頓了頓,孩子輕輕搖頭:“不,有些空桑人,甚至還比你們更好一些。”
“不!不是這樣的!”如意急切地道,“你怎麽會這麽想?空桑人怎麽會比族人還好?你瘋了嗎?”
“我當然沒瘋,”蘇摩的眼神厭倦而厭惡,“瘋的是你們。”
如意和簡霖雙雙怔住,說不出話來。
許多年過去了,她還記得那個孩子被關在
籠子裏的樣子,瘦弱而孤僻,如同一只小獸。好多年不見,這個孩子一路颠沛流離,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頭,竟然變成了今天這種陰枭早熟的模樣,竟然手裏拿着劍,對着她說出了這樣的話!
“你怎麽會不相信如姨呢?快和我們回去吧!”如意心裏一痛,顧不得那一把短劍還抵在心口上,便想伸手抱住他——是的,她不信這個孩子還真的會殺人,無論如何,她也不能讓他離開!
然而看到她的孤注一擲,蘇摩臉色一變,眼裏的戾氣大盛!
“滾開!”孩子咬了一咬牙,手裏的劍竟真的不肯縮回。
唰地一聲,劍尖刺破了如意的肌膚,然而,葉城花魁臉色沉痛,也帶着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竟然不惜被刺穿身體也要将這個孩子擁入懷裏!
生死交睫的一瞬,耳後忽地有風聲逼近,猛然擊落在蘇摩的後腦。
孩子啊了一聲,眼裏露出憎恨震驚的神色,晃了一晃,終于倒下。
簡霖在千鈞一發之際出手,斷然打倒蘇摩,解救了危局。他從孩子的手裏奪過短劍,看了一眼——那把短劍,尖頭已經染上了殷紅的血。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低聲:“好險!這小家夥,還真的是想殺人哪……如意,你也是的,怎麽能這麽不管不顧?”
“不,我們不能失去他,”如意喃喃,不知道是心裏痛還是身上痛,全身都在發抖,“簡霖,我們不能失去這個
孩子!”
“我知道,”簡霖是個戰士,做事雷厲風行,完全不像是如意那麽感性溫柔,一邊說一邊俯下身,将被擊倒的孩子提了起來,雙手雙腳全部捆住,“所以,別和他多廢話了,趕緊把這個小家夥帶回去就是。”
“小心一點,”如意看得心疼,“別弄疼了他!”
簡霖利落地綁好了蘇摩,把地上散落的東西都撿起,包括那個被龍神封印的肉胎都一起撿起來,重新放入了背後的行囊,轉頭對如意道:“回去讓長老們說服他吧!我們的責任已經完成了——這裏不安全,盡快離開為好。”
“好。”如意終于回過了神,她伸手接過蘇摩,背在了背上,又把那個肉胎一起放入了褡裢裏,她攬過了所有的負荷,方便簡霖騰出雙手握劍,以應對一路上的不測。
他們兩人從蒼梧之淵返回,重新穿越了那片夢魇森林。
返回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那一片邪異的森林裏到處都是奇怪的聲音。那些女蘿在地底蠕動,窺測着這一行人,蠢蠢欲動。簡霖握劍在前面開路,如意背着蘇摩緊跟在後,警惕地前行。
“奇怪,”簡霖低聲,“那些東西還在跟着我們。”
“怎麽回事?”如意也是有些疑惑——這些受盡折磨而死去的鲛人,按理說應該不會襲擊自己的族人,為何這一路上還在苦苦的跟着他們?
他們一路警惕,幸虧平安無事。
然而,在他們快要
安然走出這片森林的時候,如意懷裏的孩子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被束縛住,便開始激烈地反抗,如同困住的小獸。
“不要掙了,”如意嘆了口氣,“跟我們回鏡湖大營吧。”
“不!我不和你們回去!”蘇摩掙紮着,厲聲,“放開我!”
孩子的掙紮力量是微弱的,不值一提。然而,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就在他喊出“放開”兩個字的時候,整個森林都震了一震。當他第二次喊出“放開”的時候,如同接到了一個命令,森林深處的所有女蘿發出了鋪天蓋地的尖叫,忽然從各個方向沖了過來!
“天啊……”如意失聲驚呼,提醒簡霖,“小心!”
森林仿佛在瘋狂地舞動,一片慘白,所有蟄伏的女蘿同時向他們發起了攻擊!領頭的銀發女蘿不顧一切地圍攻向他們兩人,伸出細長的手,用鋒利的指甲割斷了束縛,将那個孩子從她懷裏生生搶了過去!
盡管她和簡霖拼命搏殺,卻一時間也無法從鋪天蓋地的女蘿中殺出一條血路。那些女蘿仿佛被什麽指揮着,一旦搶到了蘇摩,立刻帶着這個孩子迅速地奔赴青水,沉入了水底,如同游魚一樣飛快地消失,再也不見了蹤跡。
—
蘇摩一聲求救,無數的女蘿瘋狂地撲來,将他帶走。一雙雙蒼白的手從水中升起,将瘦小的孩子托起,向着青水深處潛行而去,如同白色的荷葉上托着一個小小的孩子。
領
頭的銀發女蘿看着蘇摩,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說不出話來。
這……就是傳說中的海皇?可是,這麽瘦弱的孩子、連保護自己都做不到,将來的某一日,能肩負起那樣的重擔嗎?
“放開我……”孩子微弱地掙紮了一下。
仿佛一句咒語,三個字剛落,無數藤蔓般纏繞的手臂瞬地松開了。蘇摩飄浮在了青水裏,一頭藍色的長發如水藻一樣浮動,看着身邊的妖魅,神色充滿了警惕和不信任。他剛一動,周圍無數慘白的手臂随之而動,如同森林圍繞着,并不放他離開。
孩子看着眼前這一群奇詭的同類,眼裏有疑惑,忽然問:“你們……也想把我搶回去當你們的皇帝嗎?”
“當然不。”領頭的銀發女蘿怔了一下,“您剛才發出了命令,想要從那兩個鲛人手裏掙脫——于是我們聽從了您的命令。僅此而已。”
“是嗎?”孩子沉默,似乎是在考慮這群奇怪的東西說的話是不是真的,半晌,忽然搖頭,“不對。那麽在我們來的路上,你們又為何會襲擊如姨?那個時候我可沒有命令攻擊他們——”
“您沒有?那時候,我們明明聽到了您的召喚!”銀發女蘿顯然也是吃了一驚,“我聽到您說要我們殺掉他們兩個人,所以才不顧一切的動了手——否則我們怎麽會忽然襲擊同族?”
“胡說。”蘇摩皺起了眉頭,“我怎麽可能會讓你們殺死如姨?
”
“可是,我們明明聽到了……”
“嘻嘻。”在他們兩個人争辯的時候,水面上忽然間傳來了一聲細細的冷笑。銀發女蘿唰地回頭,看到了青水的水面上不知何時漂來了一個褡裢。在褡裢裏,露出了一張小得只有一寸大的臉,帶着一絲詭異的笑容。
那一瞬,蘇摩發出了一聲驚呼,整個身體都蜷曲了起來。
那個肉胎!那個從他身體裏被剖出來的肉胎,竟然随水漂了上來!
“這是什麽東西?”銀發女蘿愕然,伸手将那個褡裢撈了起來,端詳,“是……一個小傀儡?”
蘇摩心裏一冷,驟然明白了過來:是的,方才女蘿聽到的那個聲音,并不是來自于他,而是來自于眼前這個詭異的小東西……那個死去的胎兒、惡的孿生!而且,龍神說,終其一生,它都将如同夢魇一樣纏繞着他。
“這是我的東西,”蘇摩劈手将這個褡裢拿了過來,看着銀發女蘿,語氣卻依舊充滿了敵意,“可是……你們為什麽要聽我的命令?”
“因為您是被龍神承認的海皇啊!”銀發女蘿恭謹地鞠了一個躬,回答,“所有鲛人、無論生和死,怎能不聽海皇的吩咐?”
“海皇?”孩子臉上露出一絲疑惑的神色,頓了頓,卻問,“那我的話,你們真的都會聽?”
“是。”銀發女蘿斷然回答,“無論任何命令。”
蘇摩蹙眉:“如果我想走呢?你們會讓我走嗎?”
“當
然。我們怎敢勉強您?”銀發女蘿同樣想也不想地颔首,“您無論想做什麽我們都會聽從;您想去哪裏,我們都可以送您去。”
“是嗎?”孩子臉上有一掠而過的喜悅,遲疑了一下,道,“我不想回鏡湖大營。我……我要去葉城。”
“好,一切聽憑您的吩咐。”銀發女蘿毫無考慮地接受了指令,立刻道,“我們可以護送您到息風郡的浮橋渡,那裏是我們女蘿所能到達的極限距離——我們生前被空桑人用禁咒封印在九嶷,無法離開這裏太遠。”
“不用你們跟着,”蘇摩搖了搖頭,還是流露出一絲戒備,“送我到浮橋渡,我會自己回去。”
“那也好。”女蘿首領點了點頭,看了一眼瘦弱的孩子,卻忍不住問,“可是……您要去葉城做什麽呢?那裏剛剛圍剿過複國軍,對鲛人來說,是非常的不安全的。”
“我一定要回去。”孩子搖了搖頭,在青水上擡起眼睛看向了遠方,輕聲道,“已經在外面那麽久了……不能讓姐姐擔心。”
姐姐?女蘿的首領微微驚訝,卻忍住了并沒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