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1)
從暗如潑墨的夜空裏飛下來、撞碎穹頂進入神廟的正是重明神鳥。鳥背上的朱顏不等落地,便連接施展出了她所知道的最厲害的術法,一道落日箭擊退對方、一道赤炎牆瞬間防護,試圖隔空幫助受困的時影。
那個聲音不由得微微愕然:“又來一個?”
話音未落,破壞神手中的劍猛然擡起,指向天空。
“阿顏!”時影失聲,“小心!”
只聽朱顏驚呼了一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離開了神鳥的背上,從高空飛速墜落,落向了魔手裏舉起的劍尖——就在那一瞬,眼前白影一閃,有什麽屏障忽然展開,竟硬生生地替她接住了那一擊!
“四眼鳥!”那一瞬,朱顏看到鮮血從重明神鳥頸中飛濺,不由失聲。
就在她遇襲墜落的那一瞬,重明神鳥展開雙翼,覆蓋了魔的頭頂,将那一劍的力量全數攔截——那一道淩厲的劍風穿透了它的長頸,鮮血如箭般激射而出,如同淩空下了一場血雨!
朱顏撕心裂肺地驚呼,和重明神鳥一起從高空重重墜落地面。
那一場血雨,幾乎落了她滿身。
巨大的神鳥跌落在神廟地面上,垂下了颀長的頭頸,奄奄一息。四只血紅色的眼睛裏還是露出了一絲焦急,掙紮着用翅膀推了推她,示意她轉身迎戰。然而朱顏哪裏還有心思顧得上別的,撲過來飛快地用出了治愈術,試圖阻止它脖子裏洶湧而出的鮮血。
“阿顏
,先不要管這個了!”時影卻已經來到了她身後,低聲厲喝,将她從重明身邊拉起來,“禦敵為先!”
朱顏畢竟心軟,此刻哪裏肯放手?然而不等她給重明施救,耳邊忽然轟隆一聲巨響,剛剛建立好的赤炎結界忽然破裂,一只巨大的手臂破壁而出!
當設下的結界被人破除,作為施術者的她同時也如受重擊,眼前一黑,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撲倒在了重明神鳥身上。奄奄一息的重明看到她這樣,萬分焦急,卻同樣也無法動彈。
“阿顏!”時影卻毫不容情,低喝,“快站起來!”
朱顏深深地大口呼吸,只覺得整個身體如同被搗得對穿,搖搖欲墜。她從未遇到過這樣厲害的對手,一擊便能将自己擊潰。然而聽到師父焦急的話語,知道自己決不能在此刻就倒下,便咬緊牙關撐住了身體,一分一分地站起來——是的,她是來和師父一起戰鬥的!怎麽可以一上來就趴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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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一邊給自己打氣,一邊眼角的餘光卻看到那只手從結界裏繼續伸出,橫掃,輕松将那一道火焰之牆轉手撲滅,如同拍打零碎的火星一樣!
地面發出鈍響,猛烈地震動,那個破壞神一步一步地向他們逼近,金色的雙瞳裏光芒璀璨,手上的辟天長劍熠熠生輝。雖然是個泥塑木雕的神像,那樣的力量和氣勢卻仿佛上古戰神重生,令她目瞪口呆。
“天啊!”朱顏
忍不住失聲,“破壞神……它居然活了?”
“這并不是破壞神,”時影沉聲,“只是那個東西附在了神像上。”
“是什……什麽東西?”朱顏聲音有些發抖,看着這個朝着他們一步步逼過來的神像,感覺猶如夢寐,“見鬼!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時影沉默了一瞬,回答:“我也不知道。”
就算是大敵當前,朱顏還是忍不住吃驚地回過頭看了他一眼:生平第一次、她居然從師父的嘴裏聽到了“不知道”的回答?——幾乎是天上地下無所不能的師父,居然也看不穿眼前這個鬼東西的來歷?!
然而,她來不及細想,因為淩厲的風又已經迎面割來!
黑暗的天幕下,風雲湧動。仿佛被召喚着,四方的風忽然朝着白塔吹來,将原本平靜的風眼灌滿——烏雲翻湧,整個神廟都在震動,似乎有無形的巨大的劍從虛空劈下,要把整個白塔一劈為二!
居然連天地風雲都能召喚?這……到底是什麽樣來頭啊!朱顏從未和這樣厲害的對手對壘過,一時間有些無措。
耳邊忽然聽到時影低喝:“快!”
“啊?”朱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眼前白光一晃,時影已經掠出!
他全力以赴地攻擊,速度快如閃電,竟全然沒有留下絲毫力量進行防禦,全身空門大露。朱顏來不及多想,立刻屈膝,将雙手按在了神廟破碎的地面上,飛速發動千樹的結界。
在時影進攻
的剎那,她同時召喚出了雲荒大地深處的力量。那些力量從地底傳來,沿着白塔洶湧而上,轉瞬透出了神廟的地面。無數的參天樹木破地而出,飛快地生長,宛如銅牆鐵壁,将那個魔物困住。
就在那一瞬,時影手臂一橫,手裏再度發出了耀眼的光芒——在那一刻,他竟是單手再度發動了天誅!
電光火石之間,他們兩個人一靜一動,配合得妙到毫巅:最強的攻擊術和最強的防禦術在同一瞬間完成,轉眼之間便形成了完美的一擊!
時影飛身上前、将力量全部灌注,整個人都淹沒在光芒裏,仿佛化身一柄長劍,唰地劃過了魔的咽喉。銳利的光芒切割進了魔的神像,一掠而過。只聽喀拉一聲響,魔的頭顱從脖子上斷開,在轟然的巨響裏滾落地面,砸得石屑紛飛。
成功了?!那一瞬,朱顏驚喜萬分地叫了一聲。
時影一擊後無聲掠過,如同一只驚鴻停在了神廟的另一端,氣息微微起伏,轉頭看了一眼朱顏,神色裏有贊許——剛才生死關頭,她配合得天衣無縫,幾乎和他心意相通。
魔的頭顱在神廟的地面上咕嚕嚕滾動,半晌還不曾停下。朱顏忍不住擡起腳尖,踩住了魔的眉心,止住了這顆頭顱的去勢。
“小心!”時影一驚,飛速擋在了她的面前。
魔的眼睛大睜着,雕上去時的表情依舊猙獰,然而,整個雕塑卻已經變成了一件死物,再
沒有絲毫剛才的黑暗氣息。
時影松了一口氣,手上的光芒漸漸收斂。他擡起手,捂住了右手臂,氣息有些急促——當天誅的光芒消失的時候,朱顏看到有鮮血不停地從他的肩膀上沁出,一身白衣已經有一半變成了紅色。
“師父!”她失聲驚呼,連忙在他肩膀上施了一個治療的咒術。然而時影卻推開了她的手,低聲:“先不要管這個,留點力氣。”
留點力氣做什麽?不是已經打完了嗎?朱顏愕然。
然而,就在這個瞬間,空曠的神殿裏響起了一句話——
“剛才那一劍,又叫什麽?”
那個剎那,朱顏全身一寒,毛骨悚然,失聲驚叫了起來。
是的,那個聲音就在背後!而且,似乎并未受重傷——難道,師父剛才一擊切下了魔的頭顱,卻并沒有傷到祂?
“這一擊,超出了雲荒大地上人類應該具有的力量極限……不會……不會也是你自創的吧?”那個聲音是從黑暗裏傳來的,帶着一絲疲憊,卻全無重傷的跡象,“難道……也叫無名?”
“是。”時影冷冷,“你殺了大司命,必須償命。”
“償命?”那個聲音笑了起來,語氣裏帶着說不出的嘲諷和不屑,“大地上的蝼蟻……也敢對我說這種話?”
“什麽蝼蟻?”這樣的語氣激起了朱顏極大的憤怒,她忍不住大聲,“有本事就出來走幾步,躲那裏當縮頭烏龜、算什麽了不起!”
對方似乎
才注意到這個少女:“你是誰?”
“赤之一族的朱顏郡主!”朱顏毫不畏懼,仰起頭,對着黑暗大聲道,“你又是誰?鬼鬼祟祟的幹嘛,出來較量一下!”
“鬼鬼祟祟?你……”神廟最深處的暗影冷笑了一聲,然而打量了她片刻,語氣忽然變幻,失聲,“你的頭上,難道是……”
頭上什麽?朱顏愕然之間,忽然覺得頭頂一動,滿頭長發一下子散了下來。她下意識地擡起手,只見一道白光唰地一聲從指間掠過,如同閃電。
——她頭上的玉骨,竟然瞬間到了對方手裏!
同一時間,時影和朱顏倒抽一口冷氣,終于看到了那個從黑暗最深處走出來的的“人”——或者說,只是一個人形的輪廓:披着黑色的長鬥篷,影影綽綽,與黑暗融為一體,不辨面目,如同一團霧氣。
“唔……果然是玉骨。”那個人看着手裏的玉骨,聲音裏似乎帶着極其複雜的感情,“多少年過去了,這東西……居然還在?”
“還給我!”朱顏怒不可抑,“這是師父送我的!”
玉骨應聲而動,不停地掙紮,想要返回朱顏身側,然而對方的手指輕輕松松地扣住,便将這個神器收服在掌心。
“玉骨怎麽會在你頭上?你明明是赤之一族後裔啊……”對方低頭看了看玉骨,又擡頭看看朱顏,似乎略有意外,“你們兩個是一對?奇怪……空桑帝王之血,不是世世代代只能
和白之一族聯姻麽?”
“關你什麽事!”這句話觸及了朱顏的痛處,她也顧不上大敵當前,想也不想地頂了回去,“要你多管?快把玉骨還給我!”
“關我什麽事?”那個人停頓了一下,忽然低低的笑了——那聲音低沉而模糊,似乎帶着十二分的感慨,“真沒想到……幾千年後,雲荒大地上會有人這樣和我說話?”
祂在黑暗裏笑,笑聲卻蒼涼如水。
時影始終不曾開口說話,身體靜止,整個人如同繃緊的弓弦——是的,眼前的對手是如此強大莫測,敢于在他面前閑庭信步。他注意到對方站的方位,如果悄無聲息地釋放出空曜之鏈,将其鎖定,等一下便能占得先機。
他沒有說話,只是看了朱顏一眼,悄無聲息地轉過了身體,雙手在袖子裏暗自平平相握,結了一個印——朱顏目光和他交錯,頓時心領神會,在同一瞬間,也做了相同的動作。
兩人同時發動了空曜之鏈,兩道無形的鎖鏈從兩人腳下的地板上蔓延出來,飛快地向着黑暗的深處圍合!
唰地一聲,暗鏈圍合,将黑暗裏的對手包圍。
“哦,我明白了……”看到他們兩個人之間默契的配合,黑暗裏的那個聲音并沒有陷入包圍的驚惶,反而發出了一聲贊嘆,“剛才那一招無名,其實是你們配合而成的——千樹的防禦、加上天誅的攻擊。兩個絕頂的咒術疊加在一起,才産生了這
樣驚人的一擊。是不是?”
朱顏怔了一下,看向時影。
是的,師父曾經在九嶷神廟裏指點過自己,說過當兩種高等級的咒術同時使用、疊加在一起時,便會産生新的絕頂咒術——自己從沒有實際驗證過,卻不料在剛才聯手的那一瞬、竟然實現了!
時影并沒有回答她,只是定定凝視着黑暗深處。
那裏,到底藏着什麽樣的東西?那個“祂”的修為深不可測,幾乎是他生平僅見。而且,居然能夠一眼洞穿空桑最高深的術法奧義!
“沒想到,空桑到現在還有你們這樣的人才……”那個聲音在嘆息,一改之前輕視的語氣,“北冕帝是個昏庸無能的家夥,不足一提——可他的嫡長子、身上居然還流着真正的帝王之血?”
聽到對方如此貶低自己的父親,時影臉色微微一沉,冷冷:“你到底是誰?是冰夷的首領智者嗎?來伽藍帝都,想要做什麽?”
朱顏“啊”了一聲,顯然吃驚于對方的身份。
然而,時影心裏卻早已暗自有了推斷——對方和青王的關系如此深厚,又來自于西海之上,縱觀整個六合,也只有滄流帝國的冰族領袖、那個傳說中所謂的“智者”,才能夠有這般的力量!
“不錯,那群浮槎海外的流浪者稱呼我為‘智者’,臣服于我,希望我能帶領他們返回這片大地。”那個聲音喃喃,“幾千年了,這個雲荒已經爛得差不多了……
我要重返這裏,掃平沙盤,在廢墟之上重新建立新的國家!”
“休想!”那一瞬,時影和朱顏同時沖口而出。
如此的默契,倒也是心照不宣。
“不要螳臂當車。”黑暗之中,那個人冷冷笑了一聲,看着時影,“你是大神官,應該也知道天命——七十年後,空桑便将亡國滅種。到那時候,六王齊殒,空寂鬼哭。這都是寫在星圖上的無可更改的事。”
時影心裏一沉,默然。
原來,除了大司命和自己、這個雲荒居然還有第三人能夠看到這麽遙遠的未來?這個智者,術法修為如此高深,到底是什麽來歷?
“一切都注定好了,必然要發生。”黑暗裏的人凝望着他們,低聲嘆息,“你們如今這麽拼命……又是為何?”
“因為我們不認命!”朱顏不等他說完,大聲回答,挺起了胸膛,“誰說空桑就必須亡國滅種了?你說了我就信?星圖顯示又怎麽樣?我還剛剛用星魂血誓改過星軌呢!——命是可以改的!”
她的聲音強硬而不屈,眼神烈烈如火,讓智者怔了一下。
這個雲荒上,居然還有這樣的人類?不可小觑。難怪,玉骨在七千年後會落到了她的發端吧……倒是和它最初的主人有一點點的像。
那一雙璀璨的金瞳裏,忽然浮現出了一絲哀傷。
“是的。我們雖知命,卻不認命。”
這時,在一旁沉默的時影終于也開了口,一字一句清晰地回答
:“身為神官,我曾經也困于天命,因循守舊,結果犯下大錯——現在,我同意阿顏的做法:所謂的命運究竟如何、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知道。而直到最後一刻之前,我們都不會停止反抗!”
“……”這樣的話,讓智者沉默了下來。在暗影裏,只看到祂的眼睛璀璨如金,和地上破壞神的雙眸輝映。
時影在這幾句話之間,已經飛快地默然釋放了三個術,那些無形的波浪在黑暗中無聲蔓延,透入了神廟的每一個角落,默默地築起了一道護盾。朱顏站在一旁,雖然沒有轉頭看他,卻仿佛也知道了師父的想法,同時也扣起了手指,發出了同樣的咒術。
東北角築成,西南角築成。
風從東南灌注而入,而西北角上卻是……
當四方的護盾修築完畢的那一瞬,時影眼神一變,轉頭看向朱顏——少女同時也在扭頭看着他,眼神雪亮,如同一柄黑暗中出鞘的利劍。
“好一個知命而不認命!”終于,智者輕聲嘆息,“可是,即便是你們逆天改命、移動了星軌,卻不知道……”
“就現在!”不等他說完,時影一聲低喝。
朱顏心領神會,同時動了身。兩人如同閃電般并肩掠去,半空唰地分開,落地時手指一按地面,雙雙釋放咒術——只聽一聲呼嘯,憑空閃耀出弧形的光華,如同一道天幕展開,唰地一聲将整個神廟圍合!
這一次,他們各自用了最大
的力量、釋放出了最高級別的咒術,擊向了那個被空曜之鏈鎖定的影子,這一擊的力量,攻守兼備、在整個六合之間也算是空前絕後!
聯手一擊之下,那個暗影悶哼了一聲,在閃電裏驟然消失。
唰的一聲,玉骨化成一道白光,從對方手裏掙脫,重新回到了朱顏的身側,瞬間在她手裏化為一把利劍。
中了嗎?他們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卻不敢大意,始終雙手結印。
“到底是何方神聖……”朱顏抹去了嘴角的血跡,喃喃,“西海上的冰夷裏……幾時出了這麽厲害的人物?”
時影低聲:“這個智者,只怕不是冰族人。”
“我想也是!”朱顏颔首,“他對空桑的術法這麽熟悉,難道是……”
“小心!”她沒有說完,時影忽然厲聲,“後面!”
朱顏一驚,還沒來得及轉身,電光火石之間,玉骨應聲而動,唰地化為一道流光旋繞而去,迎向了她的身後!——只聽一聲脆響,閃電般的光芒裏、萬千碎雪紛紛而落。
那一雙從黑暗中蜿蜒而出的手幾乎就要将朱顏撕裂,卻在剎那之間被刺中,唰地縮了回去,消失不見。
然而,替她擋住了那一擊之後,玉骨同時寸寸碎裂,化為齑粉!
朱顏失聲驚呼,心痛得連呼吸都停住了一瞬。
“玉骨這是在拼死保護着你啊……”那個聲音一擊不中,低聲嘆息,似有感慨,“數千年前,它也曾這樣保護過它的第
一個主人。”
“該死的家夥!”朱顏顧不上祂在唠叨什麽,看着碎裂了一地的玉骨,只覺得胸口熱血沸騰,大喊一聲,便向瞬間發動了攻擊!
時影在同一瞬間和她一起飛身躍起。
仿佛是心有靈犀,他們兩個人之間配合得非常默契,雖然相互并沒有說一句話,但每當時影發出一個攻擊咒術、她便想也不想地同時進行防禦,反之亦然。只是短短的片刻,他們兩人攻防互換、追逐着那個幻影,竭盡全力。
那一個影子一直在神廟裏飄忽不定,他們追的速度越來越快,卻始終還是無法捕捉到。好幾次她都覺得他們已經擊中了對方,然而下一個瞬間、祂卻又出現在神廟的另一個角落,新的反擊如雷霆而來。
朱顏拼盡全力,卻發現自己和對方之間顯然有着不小的差距,若不是時影在一旁并肩作戰,只怕自己早已堅持不住。
到最後,祂的速度也開始減慢了,停在了神廟的中心。
朱顏心中一喜:原來祂也會有累的時候?
“真是小觑你們了……”智者看着時影,微微颔首,“在紫臺隔着水鏡和你交手一度,深為詫異——特意趕來這裏,只是想親眼看看是什麽樣的人改變了星軌而已。果然并不曾讓我失望。”
時影冷冷:“不,改變星軌的并不是我。”
智者微微一愕,卻聽那個少女哼了一聲:“是我!”
“你?是你施展了星魂血誓?”祂眼裏第
一次露出詫異,注視着朱顏,黃金一樣璀璨的瞳孔裏有異樣的表情,“你年紀輕輕,并未身負帝王之血、也不是白之一族的嫡系……居然能改變星軌?”
“你這家夥、別看不起人!”朱顏冷哼了一聲,“馬上就讓你領教一下赤之一族的厲害!”
“……”智者默然,再度注視着朱顏。
沉默了片刻,嘆息:“那麽說來,是你為了救他、舍棄了自己的一半生命?——可是,他又能怎樣回報于你呢?帝王之血世世代代只能迎娶白之一族為皇後,你的犧牲毫無價值。”
“閉嘴!”朱顏不耐煩起來,厲聲,“看劍!”
然而身形剛一動,那個站在神廟中心的影子忽然又消失了。
“小心,”時影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卻是和她同行同止,此刻正背向而立,替她防住了身周空門,低聲叮囑,“別讓祂激怒你。”
“你們兩個人還真是同心同意啊……”智者再度出現在黑暗深處,一張臉始終籠罩在鬥篷的陰影裏,看向了時影,“你們以為能用星魂血誓改變星軌、扭轉自身的命運,便也能夠改變空桑的命運嗎?”
“有何不可?”時影冷冷,“事在人為。”
“呵呵……”黑暗中的人發出了一聲冷笑,“你的師父,那個號稱雲荒術法宗師的大司命,他有沒有告訴你占星術裏固有的‘莫測律’?”
“莫測律?”時影微微一怔。
看到他的神色,對方搖了搖
頭,發出了一聲嘆息,指向頭頂烏雲密布的天宇,一字一句:“知道麽?星辰在九天之上運行,大地上仰首的人類,是無法真正掌握它的規律的。”
時影反駁:“無數的術法卷宗上都記載有占星之術。”
“錯了,”智者搖頭,“凡人瑣事倒也罷了,其力量不足以扭曲一個時空,被預言也就罷了——但是,當一個事關天下興亡的星象被觀測到的瞬間,天機洩露,通往未來的道路就會發生坍塌和扭曲。星象瞬間重組、從而産生新的變化。”
“什麽?”時影脫口,神色不可控制地變幻。
“這就是‘莫測律’。”智者低聲,一字一句,“這條律法,就是告訴雲荒所有的術士:天意莫測,不容窺探。可惜,居然在七千年後已經失傳。”
“……”時影沉默下去,沒有回答。
——在他內心,竟然隐隐覺得對方這種說法是正确的,雖然聞所未聞,卻是雲荒術法的真正的奧義。
“胡說八道!”朱顏雖然沒有完全聽懂對方說什麽,然而已經感覺到師父的動搖,立刻大聲反駁,“我才不信你的鬼話!什麽天意莫測?所謂的天意又是誰制定的?”
“星辰運行的規律、傳說中由開天辟地的鴻蒙之神制定。”智者居然老老實實地回答了這個問題,“而除了九天之上的雲浮主宰者和我,這個大地上的一切都被星辰支配,無一例外。”
“什麽鴻蒙之神?
九天雲浮?聽都沒聽過。”朱顏聽着聽着,又不耐煩起來,指着對方,“你又算老幾?憑什麽你就要除外?”
“我算什麽?”智者苦笑起來,搖了搖頭,“算了……陸地上的人類,終其一生都無法理解這一切吧?就如井蛙不可語滄海,夏蟲不可語冰——沒有必要再和你們說下去。”
時影沒有說話,只是聽着祂和朱顏的對話,手指漸漸握緊,幾乎連指節都發白。對于這一番對話,他遠比朱顏領悟得快和透徹,所以這一瞬內心的震驚和沖擊也更加無以言表——是的,這個黑暗中的神秘人所說短短幾句話,其中的奧義、甚至遠超大司命昔年對自己的教導!
祂不但提出了大司命都不曾聽說的“莫測律”,而且還提到了九天的雲浮城!
那座傳說中的城池、只有空桑皇室卷宗裏才有記載,也是雲荒最高秘密之一,若非大司命大神官不可能得知,而祂竟然信口便說了出來?祂究竟是誰?為何并不屬于這片大地,也不受時間的約束?
如果天意注定無法被窺探,那麽迄今為止,他們所做的一切豈不是枉然……
想到這裏,時影心裏忽然冷靜。
不,在這樣的生死關頭,他絕不能被對方引導!
“夏蟲雖只鳴一季,亦然足夠。”時影擡起一只手,默默按住了情緒有些激動的朱顏,回答,“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他的手平靜而有力,讓朱顏頓時心
安了不少。少女轉過眼眸看了一眼身邊的人,發現他的表情雖然有些奇特、眼眸卻已經重新恢複了亮度。那一瞬,她的心裏也安靜了下去,重新充滿了力量和勇氣。
“寧鳴而死,不默而生?”智者低聲重複了一遍。
“是。”時影斷然回答。
“好……好!”智者忍不住冷笑了起來,“原本命運的轉輪要在七十年後才開始轉動,但既然你們如此一意孤行,想要逆天改命——那麽,就讓我先來看看你們夠不夠資格吧!”
那一瞬,神廟裏忽然黑了下來。
天地驟暗。烏雲從頂上直壓下來,如同墨海洶湧撲向神廟,狂風從六合之中呼嘯而起,圍繞着伽藍白塔,幾乎要将白塔折斷!
朱顏感覺到巨大的力量撲面而來,身邊的空氣溫度急速上升,瞬間就無法呼吸,如同熔爐。那個剎那,她有一種直覺:很快,這座伽藍白塔塔頂就要變成一座煉獄!
“師父!”她不顧一切地沖向了身邊的時影。然而,當黑暗壓頂而來的瞬間,時影卻已經挺身向前,十指間鮮血滴落,卻綻放出了光華——那是皇天神戒被帝王之血催動,放出了盛大的光芒!
那是舍身之術!
在這最後的一刻,他已經決定要不惜一切代價阻止對方。朱顏看在眼裏,只覺得胸口熱血如沸,一股烈氣沖上心頭——是的,既然師父都已經豁出去了,她為何還要惜命?就一起在這裏戰死吧!
反正,他們早已結下了同生同死的誓約。
在最後的剎那,朱顏沒有猶豫、也沒有害怕。
他們兩人聯袂上前,不顧一切地發動了最後的攻擊——身周已經是煉獄,酷熱、黑暗、扭曲,充滿了詭異的呼嘯。
唰地一聲,這一擊,他們雙雙擊中。
智者擡起雙手,一邊一個,分別格擋住了他們兩人——時影和朱顏感覺到巨大的壓迫力洶湧而來,如同排山倒海,幾乎令人無法呼吸。但是兩人拼盡全力,試圖壓制眼前共同的對手,無論如何都不肯退上半步。
這樣的僵持局面,漫長如數百年。
一寸一寸,他們合力下擊。在如此近的距離之中,朱顏終于看到了那個藏身于黑暗中之人的面容,忽然之間如遇雷擊,竟忍不住失聲驚呼!
這一聲驚呼、陡然令她聚起的靈氣一洩。
“阿顏!”那一瞬,她聽到了時影的驚呼,“怎麽了?”
“祂、祂……”朱顏失聲,感覺心膽俱裂。
就在這一刻,智者一聲低喝,雙手一振、兩道閃電從天而降、分別擊中了他們兩個人的心口,将兩人雙雙向後擊飛!
朱顏嘔出了一口血,眼前剎那間徹底黑了。
還是輸了麽?真不甘心啊……師父……師父!在最後的瞬間,她用盡全力伸出手,下意識地想要去觸摸時影,然而,卻落了一個空。
她在落地的瞬間便失去了知覺,蜷縮在地上,生命飛快地消逝。
時影同時跌落地面,神
智尚在,卻已經奄奄一息。他擡起手,想扶起身邊的朱顏,手上卻忽然一陣劇痛——他的手指鮮血淋漓,那一枚皇天神戒終于脫手飛去,飛向了智者的手裏!
“不!”他一聲低呼,撐起身體去追,卻已經來不及。
就在這一刻,黑暗裏傳來凄厲的叫聲,一道白影閃現,卷着旋風而來!重傷的重明神鳥用盡最後的力氣掙紮而起,一伸脖子,硬生生地叼住了皇天神戒!
“重明!”時影低呼。
白鳥的羽翼上全是鮮血,然而卻艱難地将脖子伸過來,一寸一寸,将皇天神戒放在了他的手心。一起放到他手心的,還有另外一把劍。
那是原本破壞神手裏的辟天長劍。
“找死!”智者蹙眉,手掌一豎,斫向虛空。
無形的力量淩空斬落,重明神鳥一聲凄厲長叫,頸骨折斷,垂落在地面,再也不動——然而直到死去,神鳥的翅膀依舊展開、圍合成一個弧度,護住了地上兩個人,如同在竭盡全力保護自己的孩子不受傷害。
“愚蠢的禽類……”智者在黑暗裏喃喃,語音虛弱,顯然這一戰後祂也到了強弩之末,“明明知道金瞳狻猊都折在了我手裏……居然還要來送死?”
話音未落,忽然頓住了。
黑暗中一道閃電淩空而來、唰地貫穿了祂的身體!
什麽?一輪激戰之後,智者反應已經沒有最初那麽神速,竟然來不及防禦這一擊,雙手剛剛擡起結印、只是
一眨眼,心口就這樣被生生刺穿!
站在祂面前的,竟然是垂死的時影。
劇烈的血戰之後,大神官一身白袍已經全數被鮮血染紅,觸目驚心。然而方才一瞬,時影卻從死去的重明神鳥的喙子裏取回了皇天神戒,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用辟天劍揮出了這一擊!
那個黑暗裏的神秘人,終于被他真正的刺中。
血從智者的身體裏流出,沿着鬥篷滴落,漸漸在地上蔓延開,如同一條條血紅色的小蛇蜿蜒爬入黑暗——時影松了一口氣:原來,即便是這種魔一樣強大的對手,也是會流血的、也是能被殺死的!
“是,我雖有萬古之壽,也是會死的。”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麽,智者低聲回答,“明白了這一點,你……咳咳,是否覺得欣慰?”
“是。”時影冷冷回答,眼眸裏有着劍芒一樣鋒銳的光,那一點光、幾乎耗盡了他最後一滴血,“殺了你……至少……能保雲荒這七十年太平。”
“那七十年後呢?”智者卻反問。
“到那時……咳咳,到那時候,自然會有……新的守護者出現。”時影的聲音斷斷續續,卻并沒有絲毫的猶豫,“我……我只是個凡人,也只能做好這一世的事情罷了……”
聽到這種回答,智者眼眸裏卻掠過一絲異樣。
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
這些大地上的人類,雖然生命短暫、朝生暮死,但在他們脆弱的軀殼內卻蘊藏着這樣強大
的力量,足以和神魔對抗!
智者站在暗影裏,身形也已經開始搖搖欲墜。時影和祂對視,也是用盡了最後力氣不肯倒下。
伽藍白塔絕頂上黑暗籠罩,狂風四合,神魔都已經成為齑粉。而在這樣的一片廢墟之上,只有兩個人孑然對立,衣衫獵獵飛舞,卻巍然不動。
“了不起。”智者在黑暗中喃喃說了一句,眼眸璀璨如黃金,語氣虛弱而意味深長,“沒想到七千年過去,我的血裔裏……居然還有這樣的人。”
什麽?血裔?祂說什麽?難道是……
那一瞬,垂死的時影忽然明白了什麽,震驚地想要撐起身體、看身邊這個神秘人物一眼。然而已經是強弩之末,他提起一口氣,一寸寸地伸過手、剛剛觸及對方的鬥篷,驟然如遇雷擊般地脫口驚呼!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