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下午最後兩節課,學校召開新生入學大會,地點在小禮堂。
所有高一的新生,都必須參加這次大會。人手一本學生手冊,排着隊往禮堂走。
夏日太陽的熱氣還沒散去,烤得地炕腳。
一個班分成兩隊,男女各一隊。南檸排在女生隊的末尾,他們班女生比男生少,後面接上來幾位男生。
宋成彥和周恭臨自覺站在她身後,衣服往肚皮上一卷,邊用學生手冊扇風邊用眼睛打量隔壁班的女生。
白陸排在男生隊靠後的位置,南檸稍微往後一瞥就能看到他。他手裏捏着學生手冊,像是一點都不熱,安安靜靜地站在一群散着汗臭味的男生當中。
唯獨耳朵和臉頰染上的那一丁點淡粉,顯示出他還算個常人。
南檸用手冊擋在額上,往前走的同時頻頻回頭。
高一一共有二十個班,教學樓通往禮堂的路不算短。大家擁簇着,談笑的、圍追打鬧的很多,班主任們跟着在旁邊吼兩嗓子。
跟早晨開張的菜市場一樣嘈雜。
身後打鬧的男生突然往前一推,撞到白陸背上。他蹙眉回頭,一滴汗順着臉頰滑到白皙的脖子裏。
後面的男生嬉皮笑臉給他道歉,“不好意思啊。”
再後面的男生推那人,“好好道歉,沒看南姐盯着你呢!”
男生往南檸方向一看,果真,南檸正雙頰紅撲撲地看過來。
在課堂上大家都察覺到南檸對這個‘聾子’有那麽點好感,大家順水推舟,索性燒一把火把他們倆的暧昧給燒起來。
男生立馬賣乖似的給南檸敬了個禮,“南姐,對不住你家這位了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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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還好心似的幫白陸撣撣他背上的灰。白陸往邊上一讓,沉默着躲開男生的手。
這麽一動,他臉上又滑下一滴汗,進了白T恤的領口,染濕成一個小黑點。
南檸眼光微閃,幹澀的喉嚨一動,咽了口唾沫。
真他媽像仙人。
宋成彥目光掃遍了周圍的姑娘們,回頭時就見她一副很渴的樣子盯着白陸。他用手冊嗒嗒打着南檸肩膀,“真上瘾了?”
南檸懶得回他,見白陸不朝這邊看她也轉過頭。
宋成彥不死心,離了隊跟她并肩走,肩膀推她,“不要慫啊,看上了就上呗。”
“還是你怕了,下不了手?”他笑得一臉欠揍,“要不要我幫你?”
南檸拿着手冊在臉頰上扇風,輕輕切了聲,“你看我什麽時候怕過。”
一激就說真話了。
宋成彥一手攬住她肩膀,低頭湊過來,一頭的汗味。
“诶,要不我倆打個賭。”
“什麽賭?”她嫌棄地皺鼻子。
宋成彥笑着說:“我追那個杭佳雯,你追白陸,誰先追上誰就贏。”
杭佳雯是高一新生中的年級第一,就是他最近看上并持之以恒在追的女生。
南檸不以為意一笑,“賭就賭,我要是輸了,把頭發剃光了來上學,你要是輸了的話……”
她腦袋離他一尺遠,上下瞄了下宋成彥,“你就脫光了跑操場。”
南檸最呵護的,可不就是她那一頭烏黑順滑的長發。宋成彥從記事起,她就一直是長發的模樣。
後面偷聽的周恭臨驚訝插嘴,“我靠,你們倆玩這麽大!?”
主要是宋成彥輸了的話,犧牲大。
宋成彥兩手護住自己胸,“喂喂喂,太不公平了,好歹給我留條內褲吧?”
南檸笑着點頭,“行啊,那你就脫得只剩一條內褲去跑。”
“成,”宋成彥揚臉,“小爺我怕過誰。”
禮堂裏開着空調,一走進來渾身舒爽,同學們都貪婪地往裏鑽,還有些要挨着邊上的空調坐。
禮堂一共有四個門,一班到十班從前兩個門進,十一班到二十班從後兩個門進。
五班同學進來後,原本還算安靜的禮堂突然炸了鍋似的,一個個吵着鬧着,互相推攘,惹得前排的同學回頭。
第三排是二班同學,男生坐兩邊,女生在中間。
中間那一塊,有幾個女生頻頻回頭,小聲議論着:
“哪個是南檸和趙婧啊?”剛開學不久,就聽說五班有兩位很漂亮的女生,學校裏很多男生都去他們班蹲點找人。
坐在顧希芸身邊的一位女生說:“那個個子不高,脖子上戴黑色絲帶的是趙婧,宋成彥搭着的那個女生就是南檸。”
宋成彥天天跑到五樓候在一班門口等杭佳雯,她們早就認了個熟臉。
“就頭發很長的嗎?”
女生悄聲說:“對啊,你看看她跟男生還真是沒有避諱,我聽說高二有男生到5班門口去給她送情書呢。”
低頭看書的顧希芸耳尖微動。
另一個女生道:“我有同學在5班,她說南檸好像在追他們的白陸。”
顧希芸擡起頭,恍惚看着前面舞臺。
“白陸又是誰?”
“一長得很白的男的,聽說耳朵不好。”
“吶,就是那個,又白又高的那個。”
顧希芸咳了聲,撇頭輕聲提醒她們,“班主任過來了。”
顧希芸是他們班學委,中考進來的成績排名年級第五,她人話不多很安靜。班主任似乎很喜歡她,開學第一天班長還沒定下,就先讓她當學習委員。
女生們讪讪回頭。
二班班主任管得嚴,之前說過進了禮堂後不要東張西望,每人都帶上了英語單詞本默背。
前面幾個班跟被點了啞穴一樣,死氣沉沉的,五班一進來裏面氣氛活躍許多。
下面幾個進來的班級也被帶動了氛圍,禮堂裏一時喧鬧不息,談笑的聲音大得快要掀掉屋頂。
倪晗晗給南檸在女生當中留了個位子,南檸剛要過去,宋成彥突然一把拉住她,“诶,忘了我們剛才說了什麽嗎?”
他沖南檸擠眉弄眼,“你去坐我那,我跟小白兔坐。”
宋成彥兩手插兜,就這麽大步往倪晗晗方向去,途徑好幾個女生的座位,他直接從人腿上跨過去。
一落座,手搭上倪晗晗腦袋揉了揉,“小白兔,渴不渴?”
一群女生中,就他一個男生。
倪晗晗瞪着他,“檸檸呢?”
他往過道左邊一撇嘴,“那兒,追漢子呢。”
“這邊是女生坐的,你去換回來!”
宋成彥痞痞道,“誰規定男生就不能坐中間了?你性別歧視。”
倪晗晗哼了一聲不再理他,宋成彥往椅子裏一躺,有點累,閉眼準備睡覺。
旁邊同學一個接一個往左邊移,倪晗晗一偏頭,就看到趙婧在宋成彥另一邊坐下。她沖倪晗晗勾了勾嘴角,沒出聲喊宋成彥。
過道左邊。
白陸坐在最裏面一個,宋成彥的座位和周恭臨的擱在一塊,在中間。她經過周恭臨,對方哎了兩聲喊她,沒理。
停在班長歐晨光邊上,南檸靠着身後的椅背,歪頭笑着說:“班長,好人好事,換個座位呗?”
歐晨光旁邊就是白陸。
白陸餘光裏有個黑影,他擡頭,南檸正歪頭笑着,紮起的長發垂在胸前。
她身上有一股甜甜的味道,歐晨光驚慌起身,“好的,我坐你那。”
歐晨光到宋成彥原來的位子坐下。
南檸翹唇一笑,在白陸右手邊坐下。
她熱,右手拿起小冊子往臉上和脖子上扇風,細細的風往白陸那邊吹,帶着些許甜味。
隔壁座上的男生同南檸開玩笑,“南姐,你這是打入我們內部了啊,不怕被殺個片甲不留?”
南檸挑眉,很有文學素養地回:“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
白陸兩手随意搭在扶手上,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聽到她的話輕輕發出一聲哼。
南檸挑頭看他,“你終于吭聲了啊。”一手不注意碰到他手背,對方迅速收回,睜開眼。
他手拿開,她就一只手一只手慢吞吞搭上他剛碰過的扶手,手心覆蓋手背。
明明有空調在吹,空氣中卻慢慢騰起了熱。
白陸不動聲色,身體盡量往左邊靠。
南檸腦袋湊過來,說話時兩個小酒窩時隐時現,“五十塊錢,你還記得我嗎?”
五十塊錢?
白陸愣了下。
南檸用手點了下自己露在外面的膝蓋,那上面結的疤已經褪了,暗光下也看不出什麽。
“那天晚上你拎着個蛋糕,撞到我了,給了我五十塊錢。”南檸兩腿交疊翹着,側身靠在椅子裏,偏頭看着他,“還記得嗎?”
近距離地看他,他皮膚依然很好,不是病态的白,而是那種偏向通透幹淨的白。
他睫毛長而不卷,重重蓋在眼睑上,像蝴蝶的兩扇小翅膀,眨眼時微顫幾下。
擡頭看過來時,南檸挺了挺腰,拉高胸前的領口。
白陸嘴唇動了動,“還錢。”
眼下的她看起來一點事都沒有,連塊創口貼都沒貼,白白浪費五十塊錢。
南檸嘴一咧,半邊臉靠在椅背的紅布上搖頭,“不還,你還差我精神損失費。”
“那天不只是我的責任,你也有。”白陸認真說。
“那麽你現在是想說,”她也一臉認真,“要我對你負責?”
白陸下意識離她遠一點,“不用了。”
南檸坐正,彎腰轉到他面前,這兒燈光太暗,根本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她戳戳他手背上的肉,換了個話題,“那天你生日啊?”
白陸抽回手,舉着學生手冊擋住她湊過來的臉。
隔着一本小小的書,南檸手指還在摸索着往他胸上戳,嘴裏不停問:“到底是不是?是不是呀?”
手指被小冊子打了一下。
“不是,”他語氣不耐煩,“就算是,也跟你沒關系。”
南檸捂着被他打的那根手指,“哦……”
反應了幾秒又問:“那你的意思是,不是的話就跟我有關系了?”
越理她,她就越來勁。
白陸索性閉上眼,把左耳上的助聽器取下來,周圍的聲音變得含糊。
沒意思,這麽不愛搭理人。
南檸從口袋裏掏出五十塊錢,準備塞他褲兜裏,手剛要碰到他口袋又突然收回來。
敲敲另一邊男同學的扶手,“有筆嗎?”
那男生說:“大姐,我又不是來簽名的,帶筆幹什麽。”
南檸環視了下周圍這群人,前面是四班的,幾個男生都低頭在看書。
旁邊男生起身幫她借,拉前面那人衣領,“兄弟,借支筆用用。”
筆借了回來,南檸将冊子放腿上,紙幣壓在冊子上。
剛下筆,又頓住了。她問旁邊男生,“草莓怎麽寫來着?”
男生笑:“南姐你幹嘛呢,草莓小學生都會寫吧?故意調侃我?”
“我說的是英文。”她說。
男生笑容僵在臉上,默了默,“我再幫你問問吧。”
又去拉前面的同學,四班同學寫在一張紙上遞過來給他們。
男生看着她把草莓的英文謄寫在五十塊錢紙幣上,覺得新鮮,“這是幹嘛呢?”
“還人家錢。”
寫完,将紙幣對折又對折,再對折疊成小方塊。
掏出口紅,南檸在嘴上抹了一層,殷紅的嘴對着小方塊輕輕一抿,落下一個粉色唇印。
趁白陸沒睜眼,将小方塊悄悄塞進他褲兜裏。
‘還款者:
your little strawberry’
你的小草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