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看見了魔王
斯馬拉古城堡很大，叮當的響聲中，死人的靈魂正升上天堂。雲迪累了，心裏茫然一片。她靠着石欄，想着過去的事，她的手比石欄還涼。但是夜裏了，她要等的還沒有來。
忽然大鐘響起來了，午夜來臨，所有的靈魂都望着城堡大門外。
那裏響起了敲門聲。
聲音很輕，但每個人都聽得見。這時所有動着的人都凝固了，雲迪知道時間已停止，這一天将不可能過去了。
康德一行人走進了斯馬拉古城堡，并沒有想象中的魔怪撲面而來，城堡現在像是一座大的原始雨林，只能隐約看見石雕的衣紋。各種奇異的植物吞沒了這裏，咯咯作響的生長聲蔓延在每個地方。
“怎麽辦？”瓊娜焦急地說，“斯馬拉古騎士還在城堡裏和魔物們戰鬥，但願他沒事。”
“我只關心魔王的寶藏在什麽地方。”裏德在怪樹叢中翻找着，“哇，這些東西會咬人。”
“離它們遠點兒。”亞漠斯說，“這些東西吃人可不吐骨頭。”
“我發現了一個怪物！”西坦忽然大叫着把一個什麽東西從樹叢中拽了出來。
“你才是怪物！”那東西咆哮着，“我是來幫你們的……那個歌手可以做證！”
羅恩忽然很想躲到樹叢中去，因為他看見正是那個逼他背《若星漢史詩》古精靈語版本的矮人阿茲。
“這矮人你認識？”西坦問羅恩。
“請把這垃圾丢回食人花叢中去吧！”羅恩一偏頭。
“嘿！我給了你那麽珍貴的增智藥水，你卻這樣對待我！”
“不要提增智藥水！”羅恩一聽就有氣。
“好吧，也許你能對我們有用。”亞漠斯說，“這時候多一個幫手總是好的，尤其是碰上怪物時可以沖在前面當肉盾的矮人……”
“你才像個肉盾！”阿茲反擊道，“我可是個偉大的魔法師！”
“矮人用魔法？”所有的人一齊大叫。
“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阿茲暴叫着。
“那麽看來我們劍士該去學馴獸或是召喚元素什麽的。”裏德嘲笑着。
“樓梯都被樹藤長滿了，我們要怎樣才能到城堡二層去？”西坦望着高處發愁地說。
黑衣劍士都裏斯獨自站在隊伍的最後，打量着四周，他看着高頂上，那些植物正慢慢伸延下來。
“我們的空間越來越小了。它們正在圍過來。”都裏斯說。
“這時候有個魔法師就好了。”裏德嘟囔着說，“可以放把火什麽的，用劍來對付這些東西真是太麻煩了。”
“這個矮人據說是！”西坦往阿茲一指。
“我是土系法師，放火不歸我管！”阿茲抱着手一歪頭。
“所以說法師有什麽用啊，這事面包師都能做呢……”小個子西坦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玻璃瓶，裏面裝着橘黃色的藥粉，将它摔向樓梯，轟轟的火焰立刻燃燒了起來，魔藤在火焰中發出吱吱的叫聲。
“不，你惹怒它們了。”都裏斯大聲說着，他按住劍，“它們的生長加快了！”
“好了，現在樓梯上全是火，我們更加上不去了。”裏德抱怨說。
“當初是誰吵着要放把火的？”西坦氣得大叫。
“誰讓你只會放不會滅……哇，火燒過來了……”裏德踩着火苗。
“接住這根藤。”忽然一根被斬斷的藤條從上面甩了下來。
衆人擡起頭，“都裏斯，你什麽時候上去的？”亞漠斯驚奇地問。
“只要你們的動作足夠快，在它們纏住你之前攀上來。”都裏斯将藤條系在樓欄上，自己向城堡二層的深處走去。
“嘿！他怎麽跑得那麽快？是想獨吞寶藏嗎？快跟上！”裏德大叫着領着落魄傭兵團向上攀去。
羅恩看了看康德：“你先請吧。”
“還算是有一個人懂得風度的。”康德說，“不，還是你先請吧。”
“可你的褲腳燒着了。”羅恩說。
冒着煙的康德大叫着從藤上的亞漠斯、西坦和裏德的頭上踩了過去。
當所有的人都攀上二樓，他們看見，前面已經有都裏斯開出的一條通道直通向長廊深處。
“那個家夥一定是在叢林中長大的野人吧。”西坦說，“他到了這兒好像老鼠進了水管一樣。”
“那是因為有魔王寶藏在前面！”裏德從後面踢了西坦一腳，“還不快追上去！”
“有本事去踢亞漠斯啊！”西坦惱火地回踢過去。
“啊，亞漠斯卡在洞口了。”裏德看着正在長廊入口亂掙的大個子亞漠斯嘲笑着。
“那是因為它們在生長，洞口又縮小了。”羅恩說。
一行人連砍帶鑽，好不容易來到走廊的另一頭，一個個衣破臉傷，可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們顧不得這些了。
“這裏似乎完全被改造成魔境了。”裏德望着那彌漫的霧驚嘆道。
“小心，這霧氣往往能使人迷幻。”西坦說。
霧氣中，隐隐地有女子的歌聲傳來了。
“怨靈的歌聲嗎？聽了會喪失心智的。”裏德說，“來，亞漠斯，唱兩嗓子對抗一下。”
“哦不！那我寧願喪失心智。”西坦痛苦地說。
他們走入了霧中，這霧果然是有魔力的，霧中的空間仿佛被無限地伸展了。大家本來緊挨着走着，不知什麽時候，康德忽然發現只剩下自己一人了，叫喊也聽不到回應，濃霧仿佛把聲音也隔絕了。
康德忽然看見，霧深處隐約有一個影子站着。
“是誰？”
沒有回答，霧忽濃忽淡，那影子似乎有，似乎又是幻覺，而霧稍薄些時，那影子恍然又移近了不少。
康德害怕地向另一處奔去，忽然被什麽絆倒了，一些濕滑的東西立刻卷上了他的手臂，他吓得猛力一掙，一頭撞到了厚重的板壁，竟然有一扇門被撞開了，他一下摔入了黑暗中。
黑暗中有人大叫：“啊，還是被發現了……”
“你這個笨蛋，我早說躲在這兒不如躲到房頂上。”
康德聽出了那兩個聲音：“難道、如果！你們這兩個可惡的魔人，快把雲迪交出來！”
“噓……”難道一把上前捂住了他的嘴，“你不能小聲點兒嗎？不要讓她聽見了。”
看着兩個魔人緊張的樣子，康德有點納悶了。
遠處，黑暗的霧中，有什麽聲音傳來了。
可兩個魔人立刻像聽到了噴火龍的嘯聲似的向另一邊跑去，把康德帶得轉了兩個圈摔在地上。
康德奇怪地向前走去。
穿過漫長的黑暗，他看見兩個身影正相對而站，他竟然都認識，站在左側的是他要找的雲迪，而站在右面的是那個嬌小姐脾氣的魔使百亞。
“沒想到你居然提前幾年來攔截我，但你無法阻止我的，也無法阻止命運。”百亞手中握着一把紫色的水晶之劍。
“百亞，無法改變命運的是你。魔王必然被打敗，你把他帶出黑暗，他仍然會走向那個結局的。”
“但那是他自己的選擇，不是嗎？”
“當然不是！”
“難道作為敵人的你，會比我更了解他？”
“這些年我一直在他身旁！”
百亞冷笑着：“那麽現在你的使命結束了。”她慢慢舉起了她的劍。
“不！”康德從一旁沖了出來，“不要傷害她！”他轉頭對雲迪喊着：“你快逃走啊！”
兩個女孩子都吃驚地望着他，那眼神好像他才是真正危險的人物。
“你……”百亞吃驚地用手指着，“你不是……”
“康德，快走！”雲迪尖叫着。
“康德？”百亞發出了更高的喊聲。
雲迪忽然發現自己說錯了什麽，擡起手，忽然一道電光在她的指間閃過，啪地擊向百亞，将猝不及防的魔使擊倒在地。
康德張大了嘴巴，他和雲迪在一起相處了這麽久，談過無數關于魔法師的傳奇，可他沒有想到這個女孩子竟會魔法。
雲迪緊接着又念動着什麽，許多冰刺在百亞身邊憑空地凝結了出來，懸浮在空中，這魔使一動就可能被冰刺所刺傷。而雲迪沖過來拉了康德就跑。
康德覺得自己就像被一陣風扯着，腳都不能沾地。他看到自己腳下滾動着光環，那是雲迪給兩人施了加速的魔法。他們的背後，冰刺飛散開去，百亞揮動水晶劍擊打着圍追她的冰刺，不顧它們在她身上劃出血痕，疾追了過來。
雲迪手向後一揮，一道火牆在他們身後燃燒起來。可魔使百亞用披風一罩自己，從火焰中沖出。
但火牆後，一道光華閃耀的魔法門打開了，百亞一下撞進門去，雲迪立刻把魔法門關上了。
“你把她送去哪兒了？”康德驚問。
“真可惜我沒有制造時間門的魔力，我只能把她先送到遠方某處去，但她也有開啓空間門的力量，所以立刻就會回來的……哎呀……”
雲迪只顧邊說話邊往後看，沒想到一道橙色的空間門也在她的面前展開了。她和康德一頭撞了進去。
雲迪立刻想回頭，可空間門卻拒絕了他們。
“橙門？這門是不可逆的，能進不能出。”雲迪搖頭無奈地說。
“這……這是什麽地方啊？”康德驚望着四周。
天空是紫色的，星辰仿佛被什麽強風撕扯成了長縷，高遠的群山在遠處連綿着，泛出青色的光，像是龍的脊背。而腳下的大地是藍黑色的，沒有植物，只有遠處的如鱗的冰苔，在天光下如波浪推進而閃耀着。
“這是一個魔法創造的異空間，那是過去由偉大的魔法師們按自己的想象創造出來的，為了隐居或是修行，或是藏匿珍寶。我們只有希望這是一個隐居地了，不然就可能遇上那些魔法師創造出來的許多可怕的東西。”雲迪四下張望着，手緊緊地抓着康德。
“我們不能再開扇空間門回去嗎？”
“我剛才開啓過一扇了，我的魔法力還沒恢複，短時間內不足以再開啓一個新門。”
“那你需要多久？”
“一會兒……只要一會兒的時間……”
“可惜你不會再有時間了。”魔使百亞從遠處的冰苔上走了過來，她的背後，還跟着兩只撲翼懸飛的奇怪魔獸，它們的翅膀像是半透明的，有着蝴蝶般的幻彩，卻又長着毛發和利爪。
康德能感受到雲迪的緊張，因為她抓着自己的手越來越緊了。
“喜歡這個地方嗎？”百亞望着康德問，“當年你曾帶我來過這裏。不，應該說……是多年後……”
康德不敢多望她的眼睛，因為那裏像是有無盡之海會讓他深陷。她癡癡的，仿佛已經忘記了要戰鬥。康德能感到雲迪握着他的手心中滲出了汗，這女孩一定在擔心他會受到這語言的誘惑，走回到百亞那邊去。
“我不明白這魔女在對我說什麽，似乎在她的心中有另外的一個我，那也許是她自己的想象，也許是她故意的幻惑。”康德想，“雖然我能感受到她深深的憂傷，但我不能讓這侵入我的心靈。”
雲迪緊抓住康德的手，把他擋在了自己身後。康德忽然能感覺到一絲幸福，雖然這太像一個不可思議的夢境，但是在夢中能感覺到所愛的姑娘也是如此在乎他是多麽好。
“不，雲迪，應該是我保護你才對……”康德想把雲迪拉向身後，可雲迪堅決地推開了他。
百亞對雲迪冷笑着：“怎麽，你想保護魔王，你有這個資格嗎？”
“他在未來的命運也許是魔王，但現在他是有選擇的！”
“不……”百亞搖搖頭，神情有些凄然，“沒有選擇，我們都沒有選擇。”
那兩只幻獸忽然尖嘯着沖來，雲迪擡手用電光魔法擊打着它們。而百亞趁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躍了過來，把劍插入了雲迪的身體。
“不！”康德尖叫起來，他抱住倒下的雲迪，将木劍揮向百亞。木劍砸在魔使的頭上破碎了，百亞竟然沒有躲閃，只是怔怔地望着康德。
“為什麽要用劍對我，主人？是你要求我來到這個時代幫助你。”百亞傷心地說，因為完全沒有防禦，她的頭被木劍劃破了，血順着額頭流下來。
“你在說什麽？我不知道！”
“你是不是康德？”
“我……你為什麽要找康德？”
“因為他将成為我的主人——未來的魔王。”
“魔王？”康德瞪大了眼睛。
“是的……我來自未來的時代，在魔王被打敗的最後一刻，他不甘心這樣的結局，讓我回到過去，重新幫助這個時代的他，改變魔王終将失敗的宿命。而你懷中的雲迪，是你在未來的敵人，她用魔法回到了更早的時間，一直待在你的身邊，可她居然沒有舍得動手殺你，這也許是宿命的力量。”
“這不可能！”
百亞蹲了下來，湊到康德面前極近處，睜大雙眼注視着他。康德能感到她的氣息吹到自己臉上，她的眼眸中淡藍的星雲無限深遠，能使注視的人迷失。
“吃下去！”百亞手中多了一個東西。
“什麽？”
“吃心蟲。它到你肚子裏以後，你要是說謊，它就會吃掉你的心髒的一部分，到你說第三次謊的時候，你的心就會完全被吃掉了。”
康德看了看那小黑球，一橫心把它吞進了肚裏。
“好，我問你，你是不是真的叫康德？”
“你說我在未來是你的主人，你卻不知道我長什麽樣？”
“我說過了，未來我成為你的屬下時，你總是把自己包裹在厚厚的盔甲中，沒有人知道你的真面目。”
“好吧。我……是康德。”
百亞緊盯着康德，康德覺得那目光都要把他燒穿了。
“真……真的？你沒有事？”百亞擡起頭來怔怔地望着康德，康德看見她眼中的光亂了，像落入石子的水面。
忽然百亞一把抱住了康德：“嗚嗚嗚嗚嗚……魔王大人……終于重新見到你了……嗚嗚嗚嗚……我一個人好孤單啊。”
康德怔怔地愣在這女孩兒的懷中，不知道擁抱是溫暖還是刺痛。
百亞擡起頭來：“這下好了，我們又重新在一起了，等我們找到封存着魔王力量的神器，這世上就再沒有人能打敗我們了，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征服世界……”
“等等……”康德打斷她，“百亞，我不想什麽征服世界，你所說的魔王，我想他和我也沒有任何關系……你不是說我是你的主人，你只聽我的命令嗎？”
百亞愣在了那裏，她的眼神讓康德不忍對視，像是感覺到了将要發生的，只在怔怔地等着一個答案。
好半天，百亞才說：“是的……”
“那麽，如果這是真的，你救救雲迪。”
百亞怔怔望着康德：“如果……她醒來之後要殺死我，你也會允許嗎？”她眼中閃着淚。
康德垂下眼簾：“我……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死。”
“這是戰争！關系到你的将來和整個世界的将來！我可以死！但是你不能這樣糊塗！”百亞憤恨地喊着。
“百亞……我不明白我在你所說的未來是怎麽成為魔王的，但是我一點也不想成為他。我的夢想是成為一位英雄的騎士，你明白嗎？我……就算那未來是真的，我也不希望它是注定的宿命……”
百亞呆望着康德：“你想不想知道……未來的你……在将被打敗的時刻，把我送入那個時間之門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
“不……”康德懷中的雲迪握緊了康德的手，“離開她……康德……立刻……”
康德感到她抓痛了自己的手，那魔王的最後一句話是否這麽可怕？将成為影響他的靈魂與命運的預言。
康德長呼了一口氣，望向百亞：“你不要告訴我了，我再說一次，我不是他。十年後的我是什麽樣，要由我自己來把握。百亞，你如果真的把我看作主人，就請像一個夢一樣，消失在我的生命中吧，我希望再回到現實世界的時候，一切又都恢複原樣了……”
“恢複原樣……”百亞木然地搖搖頭，“不……永遠不可能恢複原樣了……”她又望向康德，像是最後的希望。
“就留在這兒，百亞，好嗎？”
“你又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了嗎？孤獨的，一個人？”百亞目光中的悲怆讓誰看了也會心傷。
康德沉默了。
百亞也不再說話，康德扶着雲迪慢慢站起來，雲迪咬牙用最後的魔法力打開了一扇可離開的門。當他們向門走去時，康德回頭看着百亞，她仍然是那樣半跪着的姿勢，眼睛呆呆地望着前方的地面，像一尊塑像。
康德和雲迪摔出了光門之外，光門在他們身後合上了。
“你還好嗎？”康德扶起雲迪，她的身體柔軟卻冰涼，康德只覺得身體裏的熱量全都被吸去了。
“這樣也好，至少她能暖和一些。”康德想着，沒有放開手。
不知什麽時候，周圍漸漸亮了起來，他們竟然是在冰冷的野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