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夫人看出了顏羲和的猶豫，笑了笑說：“羲和，你不要為難，想到什麽就跟娘說，咱們家裏也沒有兒子，所有的東西還不都是你的！與其百年後留給什麽不知道的人，莫不如現在就給你帶走。你是我和你父親如珍似寶般養大的孩子，如果有可能我們不希望你受一點點的苦！”夫人雖然在笑，但是笑容裏盡是苦澀。
顏羲和在感動的同時卻也愈加疑惑，她終于忍不住的說：“母親，我不能這樣自私，望舒将來也要嫁人，總要為她考慮些。”
“你不用管這些，她的那份娘已經為她備好了。”夫人明顯是在敷衍。
看到夫人這樣的反應，顏羲和感覺更加奇怪。既然占了人家女兒的身體，享受着人家的關心，那麽也應該盡到女兒的義務。望舒的狀态明顯的有問題，野心太大、欲望太強，如果不好好管束和引導，将來恐怕會釀出大禍，顏羲和覺得還是應該提醒一下夫人才好。
“不知母親可曾留意，望舒她…”
“這都是她的命！”
顏羲和小心翼翼的剛挑起話頭，卻立刻就被夫人打斷。
夫人的神情很是複雜，但是語氣卻很堅決。
“母親…”顏羲和遲疑的看着夫人。
“羲和，你那時年紀還小，很多事情都只知道個大概。”說到這裏，夫人目光望向遠處，眼神游離，整個人都漸漸地沉浸在回憶裏。
“當年懷望舒的時候，大夫說看脈象是個小子，老爺高興極了。懷胎十月，老爺連名字都起了不下三十個，直到生産之日，仍然不能決定。可是，我足足生了兩日也未能生下她來，産婆告訴老爺，大人、孩子只能保一個。老爺抱着他那寫滿名字的小冊子大哭了一場，告訴産婆無論如何也要保住大人。”
夫人臉上痛苦的神情中夾雜着一絲甜蜜，她仿佛已經忘記了顏羲和的存在，只是為了說出那些艱辛而又殘忍的過去。
壓抑的太久了，表面好似結痂的傷口下，卻早已腐爛、化膿。多少次想要把傷口撕開，剜出裏面的爛肉，卻沒有勇氣。
對于老爺和自己而言，那是一段想要忘記，卻又常常想起的痛苦過去，每次望舒的出現都會反複的提醒他們，一切可怕的事情都曾經真實發生過，如此的哀傷而又絕望，絕望而又無助。
如今正好顏羲和問起，夫人覺得也是時候告訴她當年發生的全部事情了。
夫人用低沉的聲音繼續講述着：“後來，竟然大人和孩子都活了下來，可是我卻因為生産傷了身子，再不能生育。”說到這裏，兩行熱淚從她臉上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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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過去了這麽多年，顏羲和仍然能夠感覺到她的悲傷和絕望，她很想走過去摟住夫人，告訴她不要再說下去了。可是她也知道，夫人已經壓抑的太久，說出來反而會好受些。
“原以為生下個小子，老爺也算有後了，即使不能再生，守着你們一兒一女，日子也會越過越好，誰知道生下的卻是個丫頭！老爺聽産婆說，生的是個丫頭後，再沒有看她一眼。我剛剛生産，又落下了病根，身體非常虛弱，很是休養了幾年才緩過來。
老爺對望舒不聞不問，每天除了勸慰我，就是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沒日沒夜的寫字，手都寫腫了也不肯停下。”
“我和老爺這樣的狀态，根本沒人顧得上望舒，如果不是懷孕時以為是小子，精心挑選了乳母在府裏候着，望舒恐怕根本活不下來！她從小一直是由乳母帶大的。”
聽到這裏，顏羲和不禁對望舒感到深深的同情，雖然發生的這一切都太過悲慘，但是把這一切的過錯，都推到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身上，卻又過于殘忍了！
夫人繼續講述着，過往小女兒凄慘的經歷，并沒有讓她露出一點心疼或後悔的表情，仿佛在講述着別人的故事。
顏羲和直覺在以後的日子裏，望舒的身上一定又發生了什麽。否則，沒有哪個母親能夠因為這樣難産導致自己不能生育，就對女兒不聞不問，且多年過去仍然毫無悔意。
“幾年後，族裏不知從哪裏聽說了我再不能生育的消息，便以無後為由，逼着老爺納妾，老爺當然不肯！”夫人用斬釘截鐵的語氣堅定的說到。
“咳，咳，咳”，突然聽到夫人這樣理所當然的認為老爺不願納妾的話，顏羲和一下被噎住，咳嗽了起來，她趕緊從旁邊的桌上拿起茶杯，也不管杯裏的茶水已經涼透，一口氣倒進了嘴裏。
顏羲和有點冒汗，雖然那是自己的便宜爹，但是天下男人哪有不想左擁右抱的！況且現在理由還這麽充分。就算退一萬步，父親暫時不想納妾，那沒有兒子繼承家業，在古代是多麽嚴重的事情。娘啊，你到底是哪裏來的底氣呀！
夫人聽到顏羲和的咳嗽聲，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好像看出了她心中在想什麽。夫人臉上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笑容自信中帶着一點嘲諷，聲音卻沒有停下來。
“我與老爺從小一起長大，我們兩家是通家之好，小兒女時時常能夠見面，大人們看我們感情好，就順理成章的給我們定了親。”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我祖父牽扯到一樁巨大的貪墨案裏，甚至驚動了聖駕，最後被判決罷官，全家流放。當時老爺剛剛考取了狀元沒多久，曾經有多少人羨慕我，後來就有多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話。甚至還有人去老爺家裏提親，大家都以為老爺一定會悔婚，畢竟當時的情況确實是我家犯了王法，與我悔婚也是應有之意。否則豈不斷送了大好前程！”
“可是老爺他卻在正式的處罰文書下發前，将我明媒正娶，用八臺大轎擡進了門！”說到這裏夫人的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那些青梅竹馬的青蔥歲月，優秀而又堅定的夫君，仿佛為那些黑色的回憶帶來了一絲光亮，雖然羸弱，卻足以溫暖。
“當時我家中已被查抄，家産盡數充公，奴仆發賣的發賣、贖身的贖身。我身邊只剩下大丫鬟菱香不肯離開，還有一個才5歲的家生子是孤兒沒人管，就是之前你見到的紫蘇，我便只帶着她們兩個嫁進了顏家。嫁妝什麽的根本就沒有，老爺雖然從來也沒有說過什麽，但是我總覺得低人一等，做事情也沒有底氣。後來老爺看出了我的窘迫，背着我按照當時官宦人家嫁女的嫁妝，為我置辦了一份，并且去官府報備了文書。”
“老爺執意娶我的行為在其他人看來，太過胡鬧，即是明擺着跟皇上作對，又得不到一點好處。本應該下派的官位，也遲遲沒有動靜，一時間新科狀元家門前門可羅雀，可是從始至終老爺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一句重話，每天悠然的在家讀書、畫畫。沒有人知道，就是在這樣艱難的時期，卻是我和老爺至今為止過的最為溫馨甜蜜的日子。”
“這樣過了三個月後，皇上突然召見老爺進宮面聖，不知道兩人談了些什麽，皇上當場親筆寫下：君子昂然，卓而不群，這八個字送給老爺。同時授老爺官職，從七品的宣豐郎。可是老爺不肯接受，只說要按慣例接受從八品的承豐郎，後來皇上也就依了老爺。”
“老爺回來後的第二天，我們家門前就排起了長龍，除了至交好友，老爺一律不見。後來京城的讀書人就非常推崇老爺，甚至一起自發的要給老爺送一副寫着言芳行潔，不磷不缁的牌匾。 老爺堵在門口不讓他們進來，還淡淡的告訴他們，我只是娶了自己定了婚的妻子，不覺得有什麽值得他們這樣做的。老爺的名聲更大了，有許多千金小姐甚至不惜做妾，也有嫁入顏家，俗話說得好：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老爺當然不肯，拒絕了不知多少閨閣小姐。後來甚至出門的時候都會有丫鬟當街替小姐攔人，老爺不勝其擾，在自家大門上寫了八個大字：吾若納妾，何謂有情！才終于停止了這場鬧劇。”
顏羲和聽到這裏，張大了嘴巴，這個便宜老爹也太…太牛了吧！這家世、這顏值、這氣質、這深情、這專一、這擔當，随便哪個小姑娘遇見也hou不住呀！居然到現在就夫人一個女人，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跡！老天爺在上，我顏羲和終于又相信愛情了！
夫人回憶着這一生中最溫馨幸福的經歷，流連其中不願醒來。
顏羲和也正在感慨，兩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屋子裏驟然安靜下來。
正午的陽光透過窗棂照射進屋內，細小的微塵在一束束射進的光線裏上下翻湧，陰影裏兩人的面容模糊不清。
那些或美好、或通苦的過往，都不白白經歷，終究會融入你的生命，改變你的性格，再重新造就以後的經歷。如此循環往複，便是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