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規矩

姜采青心說我哪知道啊,還不是半是推理半瞎猜!後院也未必清白,可總得有個重點,真像周姨娘說的那樣,把後院所有丫鬟婆子都隔離開來一個個審問,弄得人心散亂,她本就新來的,年紀輕輕的掌家,往後還要不要在這院裏混了?話說回來,誰又能保證一定是下人做的?

“上一回潑水就是在前院,選在大年夜裏,我便猜測這人該是前院或者外院的。若是後院的人,跟我一個院裏住着,機會多的是,吃飯喝水走路,一塊麝香一包藥,不拘什麽法子都好害我,就算要潑水,她随時可以往我門口潑水,也不用特意等到大年夜衆人都在偏廳守歲。今晚又來第二回,我便賭這一把,先從前院可疑的人裏頭查。”姜采青耐着性子跟魏媽媽解釋。

“娘子能有多大把握?”

“誰知道呢。”姜采青聳聳肩,想到這個動作可能太不古代,便忙又掩飾地端莊坐好。“不管誰做的,只要她做了,難免就心虛,關她一兩日慢慢查問,她若受人指使,那人也總會想法子遮掩,只要她有動作,我們總會找到破綻的。若我沒料錯,跟今晚那場火也脫不了關系,如今且等等長興的消息。”她說着自嘲地笑笑,微嘆道:“反正我這身孕魏媽媽你最清楚,她又不能真把我怎樣,慢慢走着瞧,總會抓到她的。”

說白了,害她摔一跤又能怎樣?她肚子裏又沒真材實料,姑奶奶玩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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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得晚,姜采青第二日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太陽照在屋脊的白雪上,明晃晃地耀眼。她倒是睡得安慰,花羅不緊不慢地給她梳着頭,翠绮就在一邊數叨這一早晨急着找她的人。

“張從耀的娘到大門口找過,哭鼻子抹眼淚地問那張從耀是不是在咱們家,叫兩個護院給攆走了。長興也叫婆子來回話要見娘子,奴婢叫他等着的,估摸着他那邊大約也該問出個結果了。再有就是絹姨娘一早來問了三回了,奴婢只說您累了還沒起,這會子她怕是還在那邊廊下張望呢,估計娘子這屋一開門,她也該過來了。”

“绛絹?”姜采青有些意外,這亂七八糟的,她來湊什麽熱鬧啊?絹姨娘和绫姨娘幾乎每日都會來,端個湯送個飯,或者就是來問個安,可送湯也不會這麽急,便首先問道:“她急着找我做什麽?”

“今兒不是正月十六嗎,大約是她娘家又來人了。”

翠绮正說呢,柳媽媽端着參湯進來,先是習慣性地誇起姜采青今兒的打扮:“青娘子起來了?今兒這身花軟緞襖子好看,這粉白底子最襯青娘子的膚色,花羅,你給娘子挑個鮮亮些的發釵,就更好看了。”

姜采青算是習慣了柳媽媽這一套,橫豎她人不壞,又有一些“舊情”的,姜采青便一直看顧她兩分。柳媽媽遞上青瓷小湯盅,才道:“這湯絹姨娘一早親手炖的,叫老奴先給送來,她自己往前院去了。”

“哦,她娘家人來到了?”姜采青随口問了一句。

“早飯過後就來到了,在大門外頭候着呢。”

“怎麽在大門外候着?”姜采青擰眉放下湯盅,轉頭問道:“曹管家怎麽辦事的?”

“嗐,您管她呢!她娘家不過是咱們莊子上的佃農,不是老奴多嘴,絹姨娘一個買來的賤妾,擱大戶人家的規矩,過年是不能回門的,年關裏頭她娘家也不敢來接,這好歹出了十五,巴巴的一早過來,無非是來求個恩典,給不給她回門還得您允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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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娘家往年都來?”姜采青好奇問道,“那以前都是怎的安排?”

“每年正月十六都來的。”柳媽媽答道,“以前官人在世重規矩,不給她回門的,只放她娘家人進來坐坐。只有一回,是她爹有病,大娘子恩典她回娘家一趟。”

“絹姨娘也是可憐,她又是個死心眼子,娘子要是不想放她回門,就讓她接了家人進來團聚一回吧。”翠绮在一旁說道。

什麽狗屁規矩!要不怎麽說萬惡的舊社會呢。姜采青擡手攔住花羅手裏的翠玉海棠花釵,看看頭上插的兩支簪子足夠绾住發髻的了,便随手一推湯盅往外走,一邊吩咐道:“花羅、翠绮,跟我去前院。”

“哎,娘子您這參湯還沒喝呢。”

翠绮喊了一句,姜采青腳大步子快,早已經出了屋門。花羅早已默聲不吭地抄起一件松花色滾毛披風,順手拿起案上姜采青慣常用的白銅瓜楞手爐,小碎步跟了上去。

翠绮一看這情形,跺跺腳,也趕緊一溜小跑追出去了,只留下柳媽媽一個人哀怨地嘀咕:“青娘子急的什麽,好歹吃了早飯啊。”

姜采青徑直來到前院,便一眼看見絹姨娘正站在前院的垂花門旁邊,她身上穿了件松綠蓮绫褙子,杏色寺绫滾毛披風,都是平日不太穿的好衣裳,梳着螺髻,髻邊插着碧玉菱花簪子和錾金纏珠釵,耳邊戴着白玉滴珠的耳墜,此刻正低垂着頭,慢慢地來回踱步。

姜采青頭一回看絹姨娘打扮得這麽齊整講究,她本來在幾位姨娘中容貌最不出衆,此刻白雪輝映下,竟有一種悠遠恬靜的美麗。姜采青腳步微頓,便徑直走了過去。

“绛絹,你怎的在這兒?”

絹姨娘猛一擡頭,見是姜采青,忙福身道:“青娘子安好。奴婢在這兒……等着娘家的人。”

“不是說已經到了嗎?”姜采青十分随意地說道,“你在這兒等什麽,還不趕緊出去接人。”

“奴婢……知道了。”絹姨娘深深一福,便轉身出了垂花門往外院去了。大戶人家妻妾不能随便出後院,前院這道垂花門若沒有大事或貴客,更是一年也出不了幾回的,姜采青分明是放她往外院去,絹姨娘也不多嘴問,便趕緊出門到了外院,繞過高大的影壁,便看見外院的那道大門樓子,兩扇黑漆大門仍舊關着,曹管家和幾個護院正站在門裏旁說話,見絹姨娘過來,有些驚訝,便微微躬身拱了拱手,口中道:“絹姨娘安好。”

“曹管家,把門打開,青娘子叫我來接我娘家的人。”

“既是青娘子允了,小的這就放門。姨娘也莫怪小的,家有家規,總是青娘子的吩咐。”

曹管家說着一擡頭,卻見絹姨娘身後,姜采青已經跟着過來了,臉皮不禁抖了抖,忙躬身作揖行禮道:“青娘子安好。絹姨娘來接她娘家的人,小的正要開門。”

“哦,曹管家,你既然知道外頭來的是絹姨娘的娘家人,怎的卻讓她們一直站在大門外雪地裏等?”姜采青語調平淡,也聽不出喜怒,曹管家躬身回到:“禀青娘子,小的這也是盡心辦事,青娘子您親口.交代過的,不要什麽人都随便放進來。小的不敢擅自做主,想來絹姨娘也不會怪罪小的。”

“哦——”姜采青拉長聲音應道,“我以前竟不知道,曹管家還有這樣好的口才。如此說來,同樣是大雪天氣,上回魏媽媽她們來到,你怎的不叫她們大門外頭等着?倒是能做主請她們進來喝茶了?”

姜采青也是動了氣,不然也不會當着絹姨娘的面說這話,她瞥了曹管家一眼,見他一張臉皮換了青紫顏色,心裏一聲嗤笑。捧高踩低人之常情,可這家裏只剩下一群寡婦過日子,讓絹姨娘的娘家人從早飯時候,站在大門外雪地裏等到現在,曹管家這事做的實在過分了。試想同樣是賤妾身份,要是換了精明伶俐的菊姨娘,或者裴家送來的棠姨娘,曹管家今日還敢不敢這般嘴臉?

“小的該死,小的疏忽了。”曹管家忙低頭告饒,一轉身大聲喝斥看門的小厮:“不長眼的,還不趕緊開門!”

兩扇黑漆大門緩緩打開,大門外頭站着的人立刻看了過來,一個老媽媽、兩個年輕媳婦子,還帶着一個六七歲的男孩,衣衫雖然都是粗布,卻也齊整幹淨,絹姨娘哽咽一聲奔了過去,門外幾人忙迎過來,拉着絹姨娘只默默相對,強忍淚意,一時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姜采青看得心裏不好受,便轉身繞過影壁,回到前院偏廳坐着。魏媽媽聞訊已經趕了過來,低聲對她說道:“娘子不該去外院的,她家什麽身份,也配娘子給的臉面?”

“什麽身份?橫豎都是妾,還都是一群寡居的妾。”姜采青說着不禁悵然,絹姨娘好歹還有娘家人來看她,她自己呢,濮州那所謂的娘家就不說了,前世的親人朋友怕是再也無緣團聚。

也不知那些死後穿回現代的情節是不是真的,姜采青忽然異想天開起來,誰來給她一條時空隧道,她就算散盡這張家家財也願意買路回去。

魏媽媽嘆了口氣,見她心情不好也不敢再多說,便張羅着叫人送早飯來,柳媽媽和趙二家的正等着呢,随即端了早飯進來。如今這早飯算是越來越合姜采青的心意了,一碗粳米粥,兩樣包子,四小碟爽口醬菜,四小碟蒸烤糕點,大油煎炸的東西她一般少吃了。

才吃了幾口蜂蜜芡實糕,柳媽媽就進來說,絹姨娘帶着家人在外頭求見,說她娘和兩位嫂子想進來磕個頭。

“絹姨娘不清楚,柳媽媽你也沒眼色?就不能叫娘子安生吃了早飯的?”魏媽媽終于找到了發火的渠道,便數落起來:“娘子整日操勞不說,昨晚上大半夜才睡,睡不足就罷了,到這天半晌都沒吃上一口早飯,怪不得我來時老夫人各種不放心,娘子她懷着身孕呢,這家裏上上下下就不能叫她省點心?

姜采青吞下口中的米粥,心說這魏媽媽擱到現代,沒準也能問鼎電影金雞獎的。這老媽媽似乎今兒心情欠佳,也不知誰惹着她了。對于魏媽媽、柳媽媽這樣的更年期婦女,姜采青一般都不多過問,當下便笑笑叫翠绮:“你去跟絹姨娘說,叫她先帶家人去她屋子坐坐,弄些熱湯飯吃,也不急着見我。”

安穩吃完早飯,姜采青琢磨了一下,便先叫了長興來。周姨娘往日喜歡跟前跟後,今日不知怎的竟還沒來,姜采青也不問。長興進來的時候,便看到偏廳上首只坐着姜采青一人,手裏正端着茶盞出神,也不知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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