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議嫁

姜采青一直覺着賠禮道歉是個挺為難的事兒,如今看着周姨娘,真心覺着這女人也不容易,換了是她,只怕做不到這樣言辭懇切地當面認錯陪小情,擱到現代,這周姨娘估計不是女強人就是名演員。她忙笑笑說道:“銀瓶姐姐說的哪裏話,分明也有我的不是,你既然做姐姐的,一向對我好,那就多多包涵吧。”

兩個女人似乎一下子就和好如初了,笑顏彥彥,看得翠绮圓圓的杏眼裏透着驚奇。姜采青和周姨娘喝着茶閑聊了幾句,邊并肩相伴着回後院去。翠绮在前頭打着燈籠,花羅跟在後頭,一行人悠閑散着步穿過庭院,便徑直往姜采青住的西耳房走來。

屋裏亮着燈,魏媽媽從屋裏迎上來,忙的扶了姜采青進屋,一邊自顧自地吩咐道:“翠绮,你去廚房拿熱水去,給娘子灌好湯婆子暖被,這倒春寒冷得要命。花羅再去泡一壺桂圓紅棗茶來。你們這兩個丫頭心裏也沒個數,竟不知提醒着娘子回來,天眼看都不早了,沒的耽誤娘子歇息。娘子這肚子越發重了,整日還要操勞家事,她若睡得不好,莫說我責怪你們兩個丫頭。”

“青娘晚間睡得這樣早?”周姨娘一腳門裏一腳門外,遲疑了一下說道:“那青娘你歇下吧,我也不攪擾你了。”

“周姨娘安好。”魏媽媽像是才看見周姨娘似的,微微福身說道:“原來是您來了,老奴只當是花羅和翠绮跟着呢,也沒在意看,老眼昏花只顧唠叨,失禮了,還要請周姨娘恕罪。”

“魏媽媽哪裏話!”周姨娘忙道,“魏媽媽奉伺候青娘這樣盡心,我該好生謝謝魏媽媽才對。”

“老夫人命老奴來伺候青娘子,原就是老奴的本分。”魏媽媽往後退了一步,道:“周姨娘既然來了,便請進來喝杯茶吧。”

魏媽媽一番話說的,周姨娘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在那兒尴尬呢,姜采青口中說道:“銀瓶姐姐進來坐。”手上微微作勢一拉,周姨娘便也跟着進了屋,兩人挨着小桌坐下。福月正坐在屋裏矮凳上玩一個布偶呢,見姜采青進來,也不做聲,咧着小嘴笑笑,很自然地把矮凳往她跟前拉了拉,挨在她腳邊坐着繼續玩自己的。

桌案上果然放着兩樣糕點,白瓷淺碟子裏除了一樣梅花酥,另一樣便是周姨娘剛才說的燕窩茯苓糕了。周姨娘指着碟子溫和柔體貼地說道:“青娘嘗嘗這個,平日吃燕窩都是炖粥,我尋思着你也該吃的膩了,這燕窩茯苓糕用的燕窩、茯苓、蓮子和桂花蜜,兌入粳米、糯米兩樣米粉做的,口感香甜,也最是滋補。”

姜采青看着那燕窩茯苓糕,一寸見方的塊兒,白白潤潤看着的确不錯,她一手握住衣袖,白嫩的指頭捏起一塊來,輕輕咬了一口,米粉和桂花蜜的清甜細膩便充盈口中,要說燕窩和茯苓的味道卻并不明顯,細細品味才嘗的到。她當着周姨娘的面,坦然吃了一塊,笑道:“的确好吃,銀瓶姐姐還真是個會吃的。”

“我哪裏就會吃了,這個糕是南方的吃法,家裏早前有個廚娘會做,素绫跟着學了來,用料也貴,家裏統共也沒做過幾回。我見你胃口不佳,就特意叫她做了,倒是你有口福。”

“口福不淺。”姜采青抿嘴一笑,拿帕子擦擦手說道:“就是有點太甜了,也不知怎的,我這陣子喜歡不要太甜的糯米梅花糕,都叫素绫做了兩回了。”

姜采青說着,便擡手撥弄着福月紮着紅綢的小丫髻笑道:“福月,你看這糕白白香香的,要不要吃一塊?”她邊說邊端起碟子遞給福月。福月張開兩只小手自己看看,像是嫌髒了,自己兩手拍了拍,花羅忙拿了塊帕子給她擦幹淨,福月便學着姜采青的樣子,兩根手指捏起一塊糕,坦然吃了起來。

“看這孩子,還真不作假,越發的沒規矩了。”魏媽媽再一旁說道,“娘子可不能這樣慣着她,旁人跟前她可不敢這樣放肆。”

“小孩子吃塊糕罷了,福月又不比旁人,哪來的那麽多規矩。”姜采青道。

這時絹姨娘送晚間的參湯來,見周姨娘也在,便又跟周姨娘問了安好。姜采青剛吃了一塊糕,正想喝些滋潤的湯水呢,她端起湯盅,試着那參湯微微還有點燙,便啜了一小口,壓下口中的甜膩,笑道:“绛絹今兒這湯炖的尤其鮮美,手藝越發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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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姨娘見她小口喝着湯,知道她平日喝了湯,便該洗漱歇息了的,便起身告跟絹姨娘一起回去了。等她出門走遠,花羅忙跑到姜采青跟前,俯下.身子小聲說道:“娘子,你還真喝呀。”

“怎的了?這又不是毒.藥。”姜采青失笑。

這陣子喝參湯的任務,都是花羅她們代勞了的。要說一樣吃食,即便再味美,一天兩頓吃也該膩味了,然而這參湯有一陣子沒喝,偶爾再喝,卻又覺着味道當真不錯。姜采青自認為是個念舊的人,于是便念舊地喝了半碗湯,又叫花羅把那碟子燕窩茯苓糕包起來給福月帶着吃。這個糕太甜了些,小孩子興許喜歡,她卻并沒覺得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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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這樣吃吃喝喝地過,轉眼出了正月。二月二龍擡頭,當地的春耕節,張家這樣自诩耕讀傳家的地主,往年這一天家主都要去農莊扶犁耕田的。姜采青和幾位姨娘們自然不會去耕田,便按着風俗,聚到一起包餃子。姨娘們都脫掉了厚重的大棉大毛衣裳,梳妝打扮比平日也講究些,閑聊着坐在偏廳包餃子,又把鮮嫩的春蔥、春韭芽做了小涼菜,寓意嘗春鮮。廚房裏還專門炸做了一種“富貴果子”,面粉裹了白糖油炸的,算不上好吃,讨個口彩。

算來姜采青的肚子都有五個多月了,小枕頭又換過兩回,看着有模有樣的。天氣對比寒冬的冷冽,好歹也多了兩分溫和,姜采青穿了櫻草黃的素緞繡海棠花褙子,雖說裏頭還穿着小襖子,可總算輕快了些,她绾着偏螺髻,一側簪着幾朵杏紅的小絹花,整個人都顯得明麗嬌俏。

便只有棠姨娘還裹着月白的薄披風,人也恹恹的,來到坐了一會子,便說心口疼出去轉轉。姜采青看着她輕移蓮步走出門去,那步态依舊娉娉婷婷,也看不出什麽來,不知她那肚子怎麽樣了。妾室通房改嫁既然不難,若是棠姨娘當真遇到了有情郎,她倒很願意行個方便。

春天都來了,看看眼前這些美麗寂寞的女人,當真有些暴殄天物。

說是親手包餃子,其實餡是廚房做好的,面皮是仆婦擀好的,姨娘們象征性包幾個罷了。姜采青也動手包了兩個,托在手心裏端詳半天,自己覺着挺好的。菊姨娘則笑着說,她來張家之前身在南方,米是主食,別說包餃子了,都沒怎麽吃過,來之後包的也少,吃就比較在行了。

餃子包了荠菜和韭菜的兩種,荠菜餃子姜采青可念叨了幾回了,山野裏才挖來的鮮嫩荠菜,配着羊肉剁的餡子,跟姜采青在現代常吃的荠菜豬肉味道不一樣,羊肉卻也不影響荠菜特有的味道。而那韭菜則是開春頭一刀韭芽兒,加了雞蛋、蝦仁一起包,鮮嫩的不行。一冬天都少有吃到這這樣新鮮的菜蔬了,免不了叫人胃口大開。

姜采青兩樣餃子都吃了不少,意猶未盡,又吩咐廚房這陣子多做些荠菜來,荠菜炒雞蛋、荠菜粥、麻油拌荠菜……想想都覺着美。

花羅倒了茶水給姜采青漱口,柳媽媽忙搶着端過來,賠笑說道:“青娘子,老奴想跟您求個恩典,後天初四,老奴的外甥要娶親,老奴想回一趟娘家去賀喜。”

“你外甥娶親?”姜采青随口問道。

“是老奴娘家的親外甥。”柳媽媽忙答道,“娘子可不知道,娶親的是老奴二姐的兒子,老奴二姐倒是比老奴命好,嫁了個老實的瓦匠,日子雖不說怎樣,倒也餓不着。只是她這小兒子不成器,瓦匠手藝不願學,好吃懶做的,快三十歲了才娶上這個媳婦子,是鄰村的一個小寡婦,她前夫傷寒死了,公婆做的主,就把她嫁了我外甥。這小寡婦還不到二十呢,我二姐很是喜歡,托人來叫老奴一定回去湊湊熱鬧,老奴才鬥膽來跟娘子求個恩典的。”

柳媽媽嘴上沒個把門的,唠叨完了才察覺到花羅告誡的眼色,一想這屋子裏各位主子、半主子也都是小寡婦呢,不由得就開始懊悔自己嘴碎,便讪讪地笑道:“看老奴又扯遠了,該打該打,娘子可莫怪。”

姜采青卻沒太注意下頭那些小表情,随口道:“既然是娘家喜事,你回去一趟就是了。

“多謝娘子,多謝娘子。”柳媽媽忙不疊道,“老奴明日過了晌出動身,不敢多耽誤的,最遲大後天就趕回來伺候娘子。”

姜采青對她剛才的話茬兒倒挺感興趣,追問道:“你說娶的是個小寡婦,她公婆不留她給兒子守寡,竟還做主把她嫁了?”

“可不是她公婆做的主嗎。”柳媽媽見姜采青沒有怪罪的意思,便又來了勁兒,笑着說道:“那是她公婆不糊塗。兒子既然沒了,年紀輕輕的媳婦子不叫她改嫁,硬要留在家裏養着,弄不好要叫人罵她公爹想爬灰的。将她嫁出去,不光落個好人情,媳婦感激不說,省一口人吃飯,還多得了一份聘禮,多好的事情。”

不知道上層貴族們對女子改嫁是怎麽看待的,據眼下姜采青所知,起碼這地區的百姓人家,寡婦、棄婦改嫁也正常。大概因為當世長治久安,近百年都沒有大的戰亂吧,男子不會大量傷亡,卻因為難産、疾病、富貴人家大量豢養妾婢等原因,導致社會男多女少,試想,光棍多了亂子就多啊,并且古代任何王朝都很重視人口繁衍,因此即便官府,對女子改嫁也不加限制的,并沒有傳說中寡婦改嫁要經過官府批準的詭異法律。

當然,人家那說的是“妻”,而她眼前這些妾室,甚至都不在“妻子”的範圍,越發的方便了。姜采青一直琢磨這事兒呢,柳媽媽說的事剛好給了她一個話頭兒。她莞爾笑道:

“她公婆的确不糊塗,那女子才不過雙十年紀呢,硬留她守寡做什麽?将她嫁出去,讓她有家有道,生兒育女,也不叫她孤孤單單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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