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壞女人

李昭的劍稍微放緩,還是刺了下去,突然,他眼神一凝,手臂肌肉縮緊,一個用力挑起劍尖兒,劍尖不知道勾住了什麽,讓整個劍身都彎成了拱形。

他凝神屏息,手腕一抖,還是将水裏那人挑了上來,不,并不是他挑上來的,而是那人緊緊握住劍尖兒,迫使得劍身不再逼近他的胸膛,李昭挑劍時便也将他拔了出來。

如此高難度的動作也幸虧那人膽大又有魄力,才保證自己沒有受到致命傷。

崔灏立刻搶上前來将那人摟進懷中,那人伏在崔灏的胸口,身體微顫,雙手卻仍舊緊緊握着劍身不放手,鮮紅的血液沿着劍身蜿蜒而下。

“乖,松手。”崔灏柔聲安撫他,那人手掌一顫,僵硬地移開手。

李昭看了一眼被染上鮮血的利劍,皺緊眉,“哐”的一聲将寶劍扔到地上。

“你是什麽人?”李珉發問。

崔灏拍了拍他的後背。

王子尚一邊擰着衣擺的水,一邊眯起了眼睛,突然道:“他身上還穿着葉府小厮的衣服。”

“身形似乎跟我們看到的那個鬼也很像。”鄭如琢補充道。

李行儀搶上前,欲把那人從崔灏懷中揪出來,崔灏卻攬着那人退後了幾步,與所有人對峙。

對峙了不過片刻,人群中突然有人大笑出聲。

”崔澹“啪啪啪拍了三下掌,臉上笑着,眼睛卻在冒火,道:“好啊,崔灏,你可真是讓我看了一出好戲啊。”

崔灏有些焦慮道:“阿澹。”

“閉嘴!”

“諸位可能還不知道吧?”崔澹指着崔灏懷裏的那人,“他的身份可不一般啊。”

“怎麽了?你現在知道羞恥了?害怕了?那你還背着家族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崔澹冷笑一聲,“崔泫,你難道不敢站出來嗎?”

聽到這個名字,眼前的衆人才恍然大悟。

清河崔氏的家主崔桐,即便他出身高貴,他的妹妹是當今皇後,他的夫人出身太原王氏,他那個好色的毛病從他活着到他死了都為人诟病。清河崔氏的祖訓是教導子弟勿奢淫,講究人淡如菊,所以崔家人多穿素色布衣,不着绫羅,不染多色。可崔桐的存在就像是在活生生打他們祖宗的臉,他穿着素衣,滿府的奴婢、歌伎、舞伎但凡是女的,就沒有沒被他奸污過的。

他有三子。一個妾為他生了大兒子崔灏,其後他又強占了別人府上的一個舞伎,那人見他喜歡自然将自家的舞伎雙手奉上,但是,舞伎只能是舞伎,甚至連妾都不如。不久,舞伎生下一子,其子名為崔泫,這便是崔家的小兒子,雖然是小兒子但因為出身卑賤,又沒有崔灏的才華和能耐,久而久之,便被崔桐不喜,王氏女雖然沒有故意折磨,也沒有将他放在眼裏,府中諸人自然也當崔泫是個可有可無的擺件兒。

可眼下,這個可有可無的擺件兒不知道如何從崔府跑了出來,居然藏身進了葉府中,而且,崔府至今都沒有發現這回事。

李珉擰着眉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王子尚突然意識到這件事弄不好會牽連到葉府和葉青微,便立刻道:“問這麽多做什麽,把他趕出去就好了,阿行,你說是不是?”

李行儀接了王子尚的眼色,立刻道:“沒錯,費這些力氣做什麽。”

李行儀行動更快,已然伸手朝崔泫抓去。

崔灏立刻伸手阻攔,就在這時與他胸口差不多高的小郎君輕聲道:“兄長,算了,這都是我的錯。”

崔泫推開崔灏的懷抱,轉過身子,因為他剛剛在水裏呆了好久臉上塗得藥汁僞裝早已經化掉,露出一張柔和的面容,他明眸長睫,面色蒼白,身形消瘦,體态風流,一副男生女相楚楚可憐的模樣,從他的面容便可以推出他的母親——那位舞伎是多麽讓人憐惜。

崔澹咬着牙吼道:“你裝什麽柔媚模樣,真令人作嘔。”

崔泫垂眸,低聲道:“是我想要來聽課,才央求兄長帶我進來的,我求了好久才磨的兄長同意,都是我的過錯。”

王子尚立刻道:“的确都是你一個人的過錯,什麽也不必多說,你快滾吧。”

“滾?”崔澹冷笑,“那可真便宜了他,他的好兄長可也有一份呢,我早就說了,妓妾之子能會是什麽好東西!偷雞摸狗,敗壞門風!”

崔灏和崔泫的臉色同時蒼白,李珉的神色也更加晦澀,他望着自己的手,狠狠地捏住。

“這是你們崔家的事,非要在這裏說嗎?”李行儀不滿道。

崔灏上前一步,低聲道:“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我的錯,我會……”

“你可別裝什麽老好人了!”崔澹雙手抱肩,傲慢道:“你不過是想要利用他來對付我而已。”

崔灏苦笑。

“我告訴你們,你們兩個加在一起也不如我一根小指頭,我是什麽身份!你們兩個又是什麽身份!”崔澹上前兩步正欲動手。

只聽一聲冰冷的“夠了”,一粒珍珠突射而來,徑直砸在了崔澹的腳下,若是他多邁了一步,很有可能就被打到了,然而,那粒珍珠撞到地面後一個反彈,又氣勢沖沖地沖向崔澹的面門。

崔澹一愣,一時來不及反應,只覺手腕被狠狠地攥住,一股力道順勢拉來,崔澹感覺到一陣風從他臉側刮過,而他剛好避開了珍珠反彈的攻擊。

崔澹扭頭去看救了他的人,幹巴巴道:“我、我又沒讓你救,算、算我欠你一次,以後有什麽需要的找我便是了。”

葉青微溫柔一笑,依舊握着他的手腕,輕輕搖了搖,像是在提醒他什麽。

崔澹的視線滑過衆人,恍然大悟,整個人也從激動憤怒的情緒中消退出來。

“好險啊,剛剛那顆珍珠差點讓崔郎你破相。”葉青微手指探出,剛要觸及他的臉頰,卻又迅速收了回來。

崔澹好不失望。

李昭遙遙望向崔澹,神情依舊冷淡,白衣勝雪,仿佛與衆人隔離開。

“你們也快去換衣服,別着涼了,”葉青微通過幾個動作搶奪到了話語權,“這裏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大概老師也快要到了吧。”

一聽葉明鑒威名,李行儀和王子尚的腿肚子就條件反射抽起筋兒。

王子尚一看崔澹對葉青微的親近态度,雖然有些酸溜溜的,但也知道崔澹大概不會将麻煩扯到葉青微的身上。

王子尚擰着自己濕乎乎的衣角道:“溜了溜了,還等在這裏幹嘛,難道還想抄書不成?”

“不,我想……喂,你松手!”李行儀掙紮着,卻被王子尚拖着往外走。

李行儀的武力要高于王子尚,他剛想要認真些,王子尚突然貼着他耳朵道:“你想要阿軟生氣嗎?”

李行儀立刻放棄抵抗,被他拖走了。

見有人離開,行事有分寸的鄭如琢自然也不會多呆。

李珉的目光依次滑過幾人,歉意道:“今晚真是打擾阿軟姐了。”

崔灏低聲道:“抱歉。”

崔澹揚了揚下巴,不滿道:“你是該道歉,都是你野心太大惹出來的麻煩。”

葉青微搖了搖頭,神情柔軟。

該說今晚的局面是她一手造成的才是,哪裏需要他們向她道歉呢?

崔泫只是在臉上抹了一些東西,她如何會認不出他?未來,他可是她寵愛的小奸臣啊,無論何時都乖巧地跟在她身後,城牆上那時,自然他也在。

“皇叔?一同走?”李珉詢問。

李昭一腳踩上自己丢在地上的劍,轉身離開。

葉青微拾起了寶劍,遞給一旁的阿菱,吩咐她清理幹淨,又讓她拿來布巾。

葉青微捏着布巾罩上了崔泫的腦袋,輕輕揉搓,崔泫懵懵地擡起頭,像是一只剛被生下來的小鹿,腿腳還在發軟,踉踉跄跄着擡頭看她。

“噓——先別說話。”葉青微上下掃視了一圈他的身材,笑道:“正好我有一件新衣适合你,你去換一下。”

崔泫瑟縮了一下,葉青微卻一臉坦然地隔着布巾捧住了他的臉,笑盈盈道:“我怎麽能讓小郎君你在我面前受苦呢?”

“要打要罰也要先穿好衣服是不是?”她兩眼一彎,笑容甜膩。

崔泫剛張開嘴,葉青微便以不容他反駁的魄力将他推到自己的屋裏,吩咐阿菱将她新做的男裝找出來。

剩下崔灏與崔澹兩人各站在回廊一側對視着,兩人之間像是隔着一道天塹。

“師兄,要不然你也換一身衣服?”

崔灏搖頭道:“我在這裏等着老師。”

崔澹嗤笑一聲,嘲道:“裝模作樣。”

葉青微無奈,崔家這三位郎君的矛盾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化解了,他們三人就像是狗、貓、鼠,只有待在一處便是雞飛狗跳。

再說了,為何要化解他們三人的矛盾?出身不同、經歷不同造成了迥異的性格,她沒有功夫去和他們玩什麽“你好我好大家好”過家家的游戲,他們能讓她關注只是因為有人适合成為她争權路上的棋子。崔澹越是傲慢,崔灏和崔泫兩人便越是受氣,三人便越是有矛盾,她正好可以從中漁翁得利。

葉青微側身,将自己的神情藏在陰影中,笑容軟媚溫柔,卻像是淬了毒的劍鋒。

上輩子她急于更改法律,是因為她想要獎勵自己依仗的大臣,這些人不是出身寒門,就是世家大戶的庶子,她只有靠着他們。而那些真正身份尊貴的世家子弟根本不願坐下來與她磋商,更別提要奉她為主了。不能為她所用,不如推倒重來。她親手撕下了她與世家間這層虛假的溫和,世家才會擁立那個小皇帝,瘋狂地反撲。

上輩子的确是她太急了,那這輩子就陪你們慢慢玩,諸位郎君……或者該說未來的世家家主?

葉青微扶着朱柱,無聲地笑了起來。

月下绮夜,妖帝橫行。

作者有話要說:

葉青微:人家好壞的,你們怕不怕?

某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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